老人面对着佐吉,又说,因此自己绝非公役手下,这点请务必放心。
“我可以将费用全部留下,以明心意。如果你仍然无法信任我,现在就可以把我连同珠子和这些钱送到奉行所,或许鸟居甲斐守大人会奖赏你。”
老人苦笑着如此坚定地说道。于是佐吉也下定了决心。
“我愿意接下这个工作,请您说明对簪子的其他要求。”

两人又商讨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当老人总算起身告辞,冒着还未停歇的雪回去后,佐吉起身探看屏风后面。
美代躺在被褥里,睁大双眼,满面笑容。

老人给佐吉一个月的时间。
只要开始动手,其实不需要那么久。只是,佐吉想尽量地满足对方的要求,并且想做出自己满意且能暗地引以为傲的作品,因此需要时间思量。
老人的要求是,以红珊瑚比拟酸浆果,珠子四周雕刻装饰的银叶,叶上有露珠,而且要在酸浆果红珊瑚上刻上老人家的圆形籐花家徽。
“不用刻小姐夫家的家徽吗?”佐吉问,老人用力摇头。
“不,不用。我家家徽就行了。因为是让她偷偷带过去的。”
佐吉左思右想。他首先想象做成簪子插在发髻上会是什么模样。即使这回是无法公开插在发髫上的簪子,他也是如此想象一番。
佐吉画了各式各样的画稿,花了十天才总算决定样式。似乎连叶底都能透出的闪闪发光的银叶、红色的酸浆果。然后用小翡翠珠子在叶面上点缀成露珠,而叶尖上的露珠则呈泪滴状。
佐吉很投入地工作,对美代来说似乎也是好事。虽然她的身子依旧不见好转,但脸上的表情比以前开朗许多。
“等这个完成了,我们去参拜王子稻荷神社。”佐吉和美代这么约定,“虽说初午已经过了,我们去看七瀑布吧。不走路也行,我们乘轿子去。到了稻荷神社,我再背着你去参拜。美代可以在那儿大吃特吃,长胖了再回来。”
美代也每次都眉开眼笑地望着发高烧般梦呓的佐吉。
就这样,佐吉每天努力工作,在与老人约定的交货日期的前夕,面子终千完成了。
美代许久没有下床了,她离开被褥,手上拿着佐吉的作品,仿佛那是从天而降的礼物,她噙着泪忘我地注视了一阵子。
佐吉觉得很骄傲。已经好久好久,真的是有好些年了,此吋总算有这种可以一展身为师傅的技术与才艺的机会,他甚至有种无视于金钱的满足感。佐吉觉得,如果没有美代,光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自己肯定会跟那位武家人说不用工钱,只要材料费就行了。因为多亏对方,才有这种难得的表现机会。
这种兴奋的心情,在最后关键的此时此刻,令佐吉动了心,也令佐吉动了手。
“我想在这簪子上刻上我的名字,刻在小小的角落就行了,你觉得呢?”
佐吉问美代,她用力地点头说:“锻造刀剑的人,不也会刻上铸造人的名字吗?你就刻嘛。我想,那位武家人大概不会生气。”
美代说得没错,老人没有生气,只是真心真意地称赞佐吉的手艺,说他完成了非常杰出的作品。
“能以自己的名字为荣是件值得赞赏的事。”不知老人是否也感染了佐吉的兴奋,他那还未恶化的眼睛闪耀着光彩,继续说道,“世上确实有那种不屈服千任何事物而只属于自己的道理。在这种世道下,你虽只是个百姓,竟敢光明正大刻下自己的名字,这种决心令人佩服。”
“反正这种荒唐禁令,总有一天会消失。”佐吉也如此说道,“能留下的正是我这个作品。”
老人点头说“确实如此”,然后又多付了五两,无视于佐吉的惊讶,告辞离去。
“太幸福了,我好像在做梦。”
美代发呆地喃喃自语,佐吉笑着哄她睡下,那晚,他出门跑了好几家铺子。米、味噌、鸡蛋、鸡肉、生鱼片,只要是有益于美代身子健康的东西,通通要买。

事情发生在两天后。
“报仇事件!报仇事件!”
街头卖报的号外喧嚷声自街上呼啸而过。佐吉正在磨工具,美代躺在被褥里,两个人都远近地听着那叫声。
“现在竟然还有人报仇,真稀罕。”
“证明世上还有有骨气的武士。”
佐吉说完,脑子里闪过那老人的脸。
之后便将卖报的喧嚷抛诸脑后,佐吉和美代向来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然而,报仇一事似乎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大杂院的人聚在一起都在谈论这件事。佐吉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报仇的人杀了父亲的仇敌,而且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的父亲是幕府御家人。虽然阶级不高,但听说因为一点小事背了贿赂的黑锅,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切腹自杀了。结果啊,他女儿下定决心,说总有一天要给那些设计逼她父亲切腹的人好看。她过着苦日子,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真了不起。”
邻家大婶煮了芋头,送芋头来时,宛如说的是自己的事,双颊泛着红晕,滔滔不绝地说道。
“因为这样,所以这报仇当然没经过幕府允许,而且也没‘介添人’,也就是没有报仇帮手陪她去。听说那姑娘就只剩已经隐居的祖父一个亲人而已。单凭女人一双纤弱的手竟能杀死大男人,实在太厉害了。尽管她本来就是个短刀好手,而且好像很有名。”
接着,邻家大婶像是随口说说的,又突然加了几句:“那姑娘当然是一身白衣,听说发髫上插着一支非常漂亮的簪子。”
本来只是“嗯嗯”地随意听听的佐吉,暗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簪子?”
“是啊。听说是崭新的银簪,反正大概是禁品吧。那簪子上有个漂亮的红珊瑚珠子,而且,听说珠子上刻有那姑娘家的家徽。不知那簪子要多少钱……咦?怎么了?佐吉先生。”
佐吉觉得有种冰冷沉重的东西沉甸甸地自头上压下来。
刻有家徽的红珊瑚珠子银簪。
这个东西世上绝无第二个。那是佐吉的作品。
这么说来,那老人说的全是谎言?不是要出嫁,而是报仇。
那个红珊瑚珠子是父母的遗物,或许是真的。大概只有这点是真的。
(只有已经隐居的祖父一人。)
原来不是父女,而是祖孙,而且是为了报仇。
那簪子上刻着我的名字。
既然是上头在办案,就算是报仇姑娘身上佩戴的,然而一旦发现是崭新且一看就知道价格昂贵的银簪,上头不可能坐视不管,肯定会追查簪子的来源,一定会查出来的。
佐吉不禁将颤抖的手贴在额头,只有邻家大婶还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报仇事件。佐吉背对着美代,看不到她的脸,但是美代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有句话一直在佐吉的心里反复出现,而老人的脸也在心里反复地出现。
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
因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报仇这个真正目的?不能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仇家察觉,以免对方远走高飞?因此直到那天来临之前,为了避免露出破绽,而谎称到底?然后等他们完成大义,才公开真相,接受大家的喝彩……
(可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佐吉在心里对着老人的脸举起拳头。你明明知道,既然知道,在我刻上名字时,不是可以告诉我一声最好不要吗?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时,不知情的邻家大婶以有点愉快的口吻说:“而且啊,听说遭到报仇的好像是和鸟居甲斐守一伙的。不知是同伙还是手下,反正是对那可憎家伙拍马屁帥那群人。”
“……这么说来,那姑娘的父亲也可以说是中了那个甲斐守的诡计咯?这次的报仇,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甲斐守?”
佐吉声音颤抖地阿道,大婶皱着眉点头说:“是啊。不是听说那家伙很阴险吗?反正是那个奉行嘛。所以说,那姑娘真的替大家出了一口气。”
此时,佐吉耳边再次响起老人那有些兴奋的话语。
(我反对现今的政道。)
那是理所当然的,而打动佐吉的正是这句话。
(世上确实有那种不屈服于任何事物而只属于自己的道理。在这种世道下,你虽只是个百姓,竟敢光明正大刻下自己的名字,这种决心令人佩服。)
这就是你跟你孙女的大义吗?只属于自己的道理吗?实在伟大,太伟大了。可是……
佐吉握紧膝上的拳头,轻轻地连连摇着头。
不对!不对!不对!
我那么做并不是那个意思。因为你是武士,才会佩服这种事,可我不是武士!
我有必须照顾的妻子,自己也得糊口、也想工作。我为的只是这些,只是这些而已。
我没有任何大义。
“喂,佐吉先生。”
听到邻家大婶的喊叫,佐吉抬起头来,他发现一直滔滔不绝的大婶,脸上笼罩着宛如傍晚阵雨前天空的乌云。
“管理人在外面,他说有重要事情找你。”
门口的格子纸门敞开一尺左右,从那里佐吉看到管理人一脸严肃的表情。
这么说,已经来了?物价调查总监公役太厉害了。
邻家大婶才匆忙离去,管理人便跨了进来。这时,佐吉才知道,管理人不是单独一个人前来,后面还跟着其他人。
佐吉上半身微微摇晃,缓缓地站了起来,回头一看,正好和睁大双眼、血气全失、无助地望着自己的美代四目交接。
我说,美代啊。佐吉在心里呐喊。在我被逮捕的这段日子里,要是你有什么万一,有谁会帮我报这个仇?
已经无处可逃了。

注一:二月最初的午日,稻荷神社所举行的祭典。
注二:一八四一年。
注三:幕府主政者之一。
注四:南、北町奉行所每月轮番受理报案,因官厅分别位于南北,因而称之。“奉行”是最高长官。
注五:将军直属的低级武士。

夜樱 弥生月
春花秋灯

……听说你想要座灯……谢谢、谢谢。这边请,请你再靠近一点。请坐坐垫。对不起啊,榻榻米很旧了,脚会痛吧。因为铺子就这么小,只能赚得我跟老伴儿两人糊口,相当拮据。俗话说榻楊米和老婆新的最好,对我来说,那间直是梦想中的梦想。
不过,再怎么说,做的毕竟是这种生意,铺子弄上崭新木头的话,也许反而不像样。放眼望去,所谓旧货铺,都是在这种连铺子也可以当商品的老房子做买卖。大概是这样感觉比较舒服吧。我认识的人里有个嘴巴刻薄的男人,他说旧货铺的房子和铺子之所以会那么脏,是为了想让铺子里的商品看起来更干净、更高级一点。
你认为呢?不过,要是真为了这样,我啊,一定只在晚上才开店。俗话说的夜里远处油伞斗笠下才禁得起看的那句话,其实并不只限于女人。在座灯的亮光下,看任何东西都变得高级一成。所以我们采购商品吋,必定在白天出门。因为老天节的亮光,那真是诚实得近乎残酷。
啊,对了,你是想要座灯吧。我说了一大堆废话,真对不起啊。我听松三郎说,贵一点也无所谓?
嗯?啊,松三郎吗?就是刚才帮我照顾生意的那个小伙子。哪里,他根本不是伙计那种正式佣工。就这么一丁点铺子,我一个人就够了。那小子是本所一家海苔批发商的三少爷,是个从小就很喜欢玩旧货,很迷旧货的怪眙。你也知道,反正是三少爷,不用继承铺子,虽然只是家小小的批发商,但他们是拥有地皮的有钱人,根本不愁吃穿。所以他到我这儿见习,有一半是好玩。平常的话,我不会让松三郎一个人看铺子,今天是凑巧出门去参加集会。我老伴儿?那家伙对这一行完全不懂,只是很喜欢算钱也很会算钱,就让她专门管那方面的事了。到了我这种年纪,让老伴儿掌管钱也不会感到不方便或没面子。这种麻烦的琐事,交给老伴儿管,自己落得轻松。
咦?这位客官,你稍微——稍微转过来,我看一下。你看,是樱花辦,衣领背后沾着樱花辦。真是风流啊!而且又是沾在客官这种俊俏年轻男子的身上,这樱花辦不是很潇洒吗?话说回来,外头应该春色无边吧!
客官,你成家了?不、不,不是想调查你的身世。像客官这种老实又俊秀的男人,女人是不会放过的。而且穿得又体面——在商家工作?还是自己开铺子?哎呀,你笑了。问太多不好吗?
对了,你是来找座灯的。松三郎有没有让你看过座灯?啊……这么说来,铺子里的座灯你都看过了。没一个中意的?那太遗憾了。不过,在这种阳春季节,想找座灯倒也真是别出心裁呀!像我这种凡夫,老是想在秋天夜长季节点亮座灯,与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饮酒作乐,这种老天节亮晃晃的季节,就算座灯破了我也懒得理。
哦?是受人之托。啊,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来,你打算买贵一点的?恕我失礼,你的预算是——哦,这么多!出手真大方。
可是,客官,我可能多管闲事了,只是,既然你打算出这么多线,何不干脆买新的?出这么多的话,甚至够你订做新的了。你何不向托你买座灯那人说说看?
嗯……原来如此。你这样说真令人高兴。家具这种东西,的确要用久了、旧了才有味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不管衣柜还是屏风,新家具会讨人喜爱的,就只有女子出嫁那时而已。例如桐木衣柜,嗯,至少要用十年才能成为真货。重新请人刨过或磨过之后,最有味道,在这之前就只是衣柜“见习生”而已,跟我这儿的松三郎一样。
可座灯的话,就有点罕见了。这东西大抵说来,跟故障品差不多。要是会烧毁则太危险,那是题外话,不过,底座其实并没有那么牢固。
你要的是榻榻米房用的座灯吧?不是做生意用的那种挂灯吧?说得也是,挂灯的话,以客官出的价钱足以买五十个了。
这样一来……真伤脑筋。怎么办?
不、不,刚刚是我自言自语。你不要说下次有机会再来这种话。真是性急的客人。唉,你先坐下嘛,我叫人端茶过来。喂,阿绀,端茶过来好吗——对,两杯,还有,家里不是有伊势屋的豆沙包吗,也拿过来。店里有客人啦!
阿绀是我的老伴儿。她本来是染坊的女儿。说是染坊人家的女儿,正确说来应该是曾经是染坊人家的女儿。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家伙娘家有四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孩,大概是嫌想名字太麻烦,四个孩子都用染色颜料命名。还好不是做大岛绸泥染那种铺子,要不然名字叫阿泥的话,大概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所以我老伴儿就叫阿绀,阿绀阿绀地叫着叫着,结果真的像狐狸那般眼睛往上吊(注一)。不愧是喜欢算钱的女人,名字和容貌倒都名副其实。待会儿你看到她,可别笑啊!
哦,来了来了,是这位客人。你有没有用烫一点的水泡茶?一定要烫得拿不住茶杯,要不然我不喜欢。反正是底层庶民出身的,跟公卿家庭长大的不一样。客官你出是吗?我说得没错吧。
来,别客气,吃点豆沙包。
那么,嗯。
我说客官啊。我刚刚一直唠三叨四的,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也左思右想想了很多事。
有关客官要的座灯,老实说,铺子里有。不、不,没摆在这儿,收在库房。我这儿也有个小库房,这库房也老旧得很。这儿啊,是我父亲刚开铺子那时——我是第二代——连货带铺盘下来的,那库房也是。库房比这铺子更老旧,我父亲说,他听上任铺子老板说那库房在明历振袖火灾(注二)时,丝毫没受到影响,当然我也不知道年代到底有没有那么久,不过我很怀疑就是了。
那库房里有两盏上等座灯。其中一盏是象牙制的,镶工非常精致。依我看来,那可能不是用来糊纸的,而是用来镶玻璃的。这个座灯极为罕见。从我父亲那代算起的话,我们做这生意大约有五十年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种座灯。
另外一盏是一般的涂漆座灯,倒顺着框子到烛台的地方,有一条浮雕飞龙,是盏造型华丽的乌木制座灯。
所以说,客官,我是想让你看看这其中的一盏。那真的是高级品,质量绝对没问题。只是啊……
嗬,你真会猜!是的,这两盏座灯都有来历。在我来说,要是佯装不知就这样卖给客官,总是有点于心不安,所以才一直迟疑不决。
当然,在知道那是问题商品时,我就已经请寺院和尚做了驱邪法事。所以啊,就算卖给客人,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感觉上的事很难说。
是吗?就算那样你也要看吗?那我把座灯拿过来。然后,有关那两盏座灯的来历,我再慢慢地说给你听。

首先是这盏象牙制的座灯。如何……很豪华吧!听说这是在海外订制,之后再运送过来的。你看这蔓草花纹,不是很有异国情调吗?再来看这里,这框子的地方,经过加工可以糊上纸,不过这大概是后来请人加工的吧?你看这框子的镶嵌条纹,本来应该是镶玻璃的吧?玻璃这种东西,就算这么小的玻璃珠,也很透明,要是里面点了火,应该非常漂亮才对。因为生意的关系,偶尔——真的是偶尔——有机会看到萨摩雕花玻璃杯,那也是美得令人舍不得用。
订做这种东西的人,肯定非常有钱。这座灯的第一个主人是一家大铺子的老板。铺子商号和老板的名字,抱歉,我不能告诉你。那铺子是运输船商——拥有好几艘北前船(注三),老板光靠下巴支使这些船就能哗啦哗啦賺进大把的钱。第一代就成了大财主,听说他本来也是北前船的船员,又听说他对国外一直很懂憬,所以很喜欢南蛮(注四)进口的东西。这是事后才听说的。
那个老板已经过世了……差不多在三年前吧。老实说,他是鸦片中毒死的。不、不,我没说错,也没听错,真的是鸦片,就是用烟管吸的那种奇妙药品。据说是用罂粟制成的。
那人啊,客官,大概跟我们这种人的器量不同吧。他之所以会鸦片中毒,这事啊,说來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起初,他好像只是肠胃不好——这是事情的发端——而且不是普通病症,胃部一整天都会绞痛,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人急剧地消瘦。另外,听说触摸胃部那个地方会摸到类似肿瘤的东西。
一些个性豪爽的男人总是这样,这人也很讨厌看医生和吃药,身体不舒服,也是找一大堆理由一直没去看医生。可是,病倒后大约三个月,因为太难受,他终于去看医生了。
这位医生的父亲是御典医(注五),系出名门,他自己也曾在长崎游学,扎买学过荷兰医术。那真是必须花大笔钱才能请他看病的医生。
结果啊,经过医生诊断,说是腹部有恶性肿瘤,而且已经大到一摸就能摸到的程度。鼓鼓的肿瘤,听说大概有拳头这么大。这下子,根本无药可救了。在西方的话,碰到这种病症,可以做切开腹部取出肿瘤的手术,可是我国还没有那种技术和知识。医生对那个人说,很遗憾,顶多只能活半年。
听到医生这样说,要是一般男人一定会失常吧!不过,这运输船铺老板实在令人钦佩,他说,既然这样也就认命了;既然医生说只剩半年,那大概就真的是这样吧。听说他说这话时从容不迫,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接下夹,事惰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因为身体急速衰弱,他花了一个月整理生意的事,能盘让的全盘让,能交给什么人负责的就交代下去,再来就是直至去世之前好好静养——说静养也有点怪——就在准备静养的前夕,这位老板再度去找那位先前帮他看病的医生。后来听说他拜托医生一阵事。
他跟医生说,能不能卖鸦片给我?
那老板对医生这么说:我年轻时就对鸦片很感兴趣,吸了那东西,可以沉浸在这世上无法体验的幸福气氛里,就像极乐世界降临一样,这是从船员那里听来的。可是,吸食鸦片迟早会中毒,最后瘦得只剩皮包骨,连站都站不起来地死去。我深知这点,也亲眼看过。所以至今总是警告自己,自己是有前途的人,绝不能碰鸦片。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我在自己这一代就成了大财主,如愿地走过生意这条路,梦想已经达成了,而且,如今只剩半年不到的生命。钱的话,多得在这半年都花不完。既然如此,我很想试试年轻时一直忍着不敢尝试的东西——老板是这么说的。
听说这位老板一再地对那位年轻医生这么说。而且他又说,据说鸦片有止痛的效用,但我并不是因为痛得难受而想吸鸦片,纯粹是就快死了,想满足自年轻以来的好奇心而已;现在也并不是想寻死,要是有得救,绝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吸鸦片。
那种心情我也可以理解,可是这老板的想法不是很大胆吗?
听说那医生接受了老板的拜托,大概是被老板说服了。反正老板一定会付钱。
只是,医生卖鸦片给老板的事,他们都没对人说,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那是当然的,这样比较好嘛。之后,万事都很顺利。
没想到,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不是老板这边麻烦,而是医生那边。
死不了啊!那老板。
医生说的半年期限到了,老板却完全没有快死了的征兆。腹部那个鼓鼓的肿瘤还在。但多亏鸦片的关系,不但不疼,老板也看似一天比一天健康。实际上,老板家人和铺子的伙计们。也都开始期待或许老板会这样慢慢恢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