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居民大多白天不在家,茂七要权三等他们回来时再打听,他自己则是快步走在即将日落的街上,前往小石川。他是去见住进养护所的猪助。
穿过陡坡尽头的大门,茂七向门卫说明事由,门卫说猪助正在里边等着,看来大杂院的管理人已经先派人来通知了。
「只是,不能待太久。这儿都是病人。」门卫说道。
「猪助病况如何?」
「没问过医生,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能对病人动粗。」
养护所是个让穷人感谢的地方,但对捕吏来说,这种严加拒绝的态度很麻烦。苦于病痛的穷人似乎视替幕府做事的捕吏为仇敌,实际上,那种坏捕吏确实很多,茂七边这么想边走往门卫指示的大房间。
猪助坐在薄褥上,身上裹着养护所发给病人的衣服,他非常瘦削,整个肩膀好像都是骨头,但比想像中要有精神。他说,这儿的医生告诉他,再忍耐半个月就可以回家。
「我知道阿势有了情人。」猪助声音嘶哑地说。「因为大杂院的管理人常来探病。我只能祈祷阿势没有被骗,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一个月前,她来只待了一会儿。」
猪助丧气地垂着肩膀,眨巴着充血的双眼。大房间里的其他病人,尽管故意不看这边,但有时仍会投来同情的目光。
「穷人只能拼命工作,一辈子都必须工作,尤其是她那种身材,不可能有好亲事。我一直告诉她,要她自己赚钱过好日子。没想到……」
「阿势毕竟也是女人。」
「女人里,也有那种不能只靠白日梦过日子的。」
这令茂七无话可说。
「你不气音次郎?」
「生气也没用。」猪助撇着嘴角笑道。「阿势啊,她说只要和音次郎结婚,就可以让我过好一点的日子,可以摆脱赚一天吃一天的生活。音次郎那人的确是商家伙计,只要认真干活,应该可以过好日子,和我们这种当天赚当天花用的穷人不同。难怪阿势会做那种白日梦。头子,我啊,认为阿势在死之前,能做那样的美梦也不错。意思是说,她不是自己跳河,而是那样做着美梦被杀了还比较幸福。至于那个男人,其实不重要,本来就是阿势错了。」
这话充满了死心的意味。
猪助又说,关于阿势的葬礼,全交给大杂院管理人办理。葬礼在后天举行,当天养护所会让他回家待上一天。
「你今晚不能回家吗?」
「事到如今,回家有什么用?不管今天回去还是后天回去,阿势都不会活过来了。」
茂七心想,不是养护所不让他回家,而是猪助自己不想回家。他不想看独生女的遗容,不忍心面对这件事。这也表示,其实猪助并没有那么坚强。
「阿势拼命工作存了一些钱,」茂七说道。「但是那笔钱不见了。为了你往后的日子,我至少要找回这些钱。」
猪助没有说什么,只是向茂七行了个礼。
茂七离开养护所走下坡道时:心想,如果猪助没有病倒,两人健健康康一起工作的话,或许阿势就不会陷入那种莽撞的恋爱。父亲病倒后,阿势突然深深感受到一个人的孤寂,以及赚一天吃一天的这种不稳定的将来——这种内心的空虚,令幸福的幻想悄悄乘隙而入。阿势也许真的爱上了音次郎,但她或许也同样憧憬商家伙计的生活。她每次去采买酱油,亲眼目睹他们的生活,便更会让她这么想:和那种人结婚的话,我也不用每天四处走得双脚沾满尘土,雨天也不用淋得像只落汤鸡,更不用穿得像挑担叫卖的男人,而且可以让人叫我一声伙计娘,不,马上就是掌柜了,所以是掌柜娘,肩膀的扁担痕也会褪去……。
(阿势,商家伙计的生活,也不是每天都有好事。)
他们也必须靠劳力拼命工作,生活和挑担叫卖的一样,不,也和捕吏差不多。大家都一样啊!阿势。
茂七全身都快冻僵了,他在坡道尽头一家荞麦面摊吃过晚饭,在全然日落的街上快步往东走去。这个时候音次郎应该已经从川崎回来了。
(如果他没有逃走的话。)
他没有逃走;音次郎回到野崎屋了。

4

野崎屋为音次郎腾出一间榻榻米房,主人也在座,正等着茂七。待在一旁的系吉似乎对此很不服气,茂七倒觉得无所谓。大抵说来,年轻伙计与出入舖子采买的叫卖小贩女人有染,本来就是舖子这边的过错。茂七打算教训对方一顿。
音次郎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身材结实而且高大,诚如阿势自夸的那般,是个相当俊秀的男人。只是,发生了这种事,他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总让茂七觉得不顺眼,而那双与身材极不相称的白皙细长的手,也散发出一股拈花惹草的味道。
「我和阿势姑娘交往半年了。」音次郎爽快地承认。「不过,我想先说明一点,我没有勾引她,而且一开始就说明白了,我不可能和她成亲。」
「只是暂时的交往吗?」
「男人与女人之间也有这种事吧。」音次郎挑衅地抬起头说:「头子,您大概不会说有了男女关系就必须结婚这种蠢话吧?」
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不去阿势家,幽会时都选在茶馆或租船酒馆,而且时间很短——音次郎如此表明。
「这么说来,你和阿势都是偷空匆匆幽会?」
「是的。」大概音次郎也觉得心虚,斜眼偷着主人。「尽管是这样,我从没给舖子惹麻烦。」
野崎屋主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关于这一点,音次郎说得没错。他负责采买,不出门办不了事。有时也得出远门,有时也必须花些交际费。可是,就算花时间花钱,他也绝对会谈成划算的生意。我们批发的东西,是全江户数一数二的上等货,但是我们的进货价格是一般行情的七折,这都是音次郎的功劳。」
茂七对主人的开场白充耳不问,他问音次郎:「你最近和阿势见面是什么时候?」
「去年年底,大概是岁末中旬。那时只站在后门闲聊几句而已。」
「站着闲聊?」
音次郎大声说道:「因为我正想和阿势姑娘分手。我和阿势姑娘发生关系之后,很快就发现她是个危险的女人。我明明叮嘱过好几次,她却经常提出结婚的事,不管我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我认为这样的话就只有分手,这点我也向阿势姑娘说了。我说不能再和她见面了。可是她就是不死心,来找过我好几次,想叫我出去。当然,她没在舖子里大吵大闹,但很罗唆,我对她也实在没辄。」
音次郎又说,因为不想和阿势见面,每次她早上来采买时,总是尽量躲开。
「好吧,那岁末中旬你和阿势见面时,有没有对她说佣工休息日一起回家见你母亲?」
音次郎冷笑地说:「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依据多年来的经验,茂七知道音次郎在说谎,但他不动声色。
「你爱上阿势哪一点?」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音次郎怯懦地「啊」了一声。
「因为爱上她的哪一点,才和她发生关系吧?」
「是的,那当然。」音次郎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时偷瞄着主人和头子。「那个人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身材高大,性子是非黑白分明,年龄也比我大许多……让我觉得好像跟姐姐在一起。大概就是爱上她这点吧。所以我根本没料到那个人会缠着我。」
真是个任性的男人。阿势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哪里?尽量说得详细点。」
音次郎说昨天下午都在外面。「毕竟是新年,去探望老主顾和去钱舖。」
音次郎依次说出地点与待在该处的大约时刻。
「不过,傍晚……太阳下山那时,我在大川旁乱逛了约四分之一个时辰(三十分钟)。」
「为什么?」
「想事情。」音次郎气愤地说。「想想到底该如何应付阿势姑娘。明天是佣工休息日,我必须回家,让母亲看看我平安无事的样子,一想到不能让她担忧,便更觉得苦恼。要是让阿势姑娘一直缠下去,会毁了我的将来。」
茂七很惊讶音次郎竟然说得如此坦白。就音次郎的情况,为了不让人起疑,一般人通常会说自己深爱那个死去的女人,不可能杀害她等等。
难道说音次郎真的没有杀死阿势?还是,杀了女人,但自己非常有把握,绝对可以否认到底,不会东窗事发?
「音次郎昨晚六刻半(下午七点)回到这里。」主人说道。「他来和我打招呼说『刚回来』,所以绝对没错。」
「为什么知道是六刻半?」
「我房里有漏刻,每天都是由我亲自维护调整,绝对不会不准。昨天音次郎回来时,不久那漏刻就报时六刻半。」
阿势回到东永代町源兵卫大杂院是六刻,从那儿到御船藏前町这舖子,以男人的脚力可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赶回来吗?
如果只是去去就回来,这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音次郎在源兵卫大杂院杀死阿势,再剥光她的衣服,然后将尸体沉入河里,之后再回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假若,音次郎是先在房里等她回来,之后立即将她杀死,这也必须留意四周的动静,就算他再怎么迅速,也得花上四分之一个时辰。而且,从死人身上剥掉衣服,比想像中的更花时间。
如此一来,音次郎便必须在剩下的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内赶回去。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茂七像是在看细微的东西眯起眼睛说:「晚上呢?」
「晚上音次郎一直待在舖子里。」
音次郎也点头同意老板的话。
「今天是佣工休息日,昨晚是休息日前夕,要对帐什么的,琐碎的事堆积如山,多得必须挑灯赶工。」
「我回来之后马上跟大家去澡堂,只有在这个时候出了门,其余时间都待在舖子里。您可以随便找个人问,跟大家确认一下。」
音次郎说完,正视着茂七。
毋需音次郎的提醒,从那个时间到深夜,茂七问了舖子里所有的佣工,证实了野崎屋主人和音次郎的说词。
原来是这样,茂七心想。难怪那家伙一点也不怕自己会有嫌疑。
茂七说「今天到此为止」,要离开野崎屋时,音次郎送至厨房后门,他双手贴在地板送茂七离开,当他抬起头时,不知是不是想起不愉快的对话,就像哪里痛似地令他皱起了眉头。茂七心想,虽不知他什么地方痛,但绝不是为了阿势的死心痛。

那晚茂七回到家中,一度怒火中烧,连酒都觉得难喝,又因激动而毫无睡意。音次郎那张有点狂妄的脸,不时在眼前浮现。
茂七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杀死阿势的就是那个家伙,可是,他有自信不会东窗事发,才会那样坦白。
六刻至六刻半,这个时间绝无问题吗?
茂七反复地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怎么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头子娘很清楚茂七的性子,这种时候不会理他,任他去,所以应该已经先睡了。
想不出办法,让茂七非常气愤,如此这般,他肚子饿了。
这才想起白天系吉说的那个到了深夜还在做生意的豆皮寿司摊贩。
茂七套上草鞋,打算去瞧瞧。尽管对现在的脑子没有什么帮助,但总可以填饱肚子。

5

茂七来到附近,果然看到漆黑的富冈桥那一带亮着一盏灯,是淡红色的亮光。是为了衬托豆皮寿司才用那种颜色的吗?
其实摊子并不是位于富冈桥桥畔,而是在桥头稍微往北的右转巷口。看到那个摊子,茂七想起了一件事。
半年之前,这儿常有一家老头子经营的二八荞麦面面摊。这面摊也卖到很晚,总是最后一个打烊。漆黑中亮着一盏灯,散发出荞麦面味。茂七曾看过几次,但是最近却不见了,本以为换了地点……
(这么说来,这豆皮寿司老板是那个老头子的亲人?)
卖豆皮寿司的摊子通常没有屋顶,只在简陋的台子上顶着一把油伞便做起生意,而寿司也不是现做的,是事先就准备好了。
然而,这家摊子与众不同,不但有木板屋顶,还并排了两条长凳子。不知台子下是不是可以炊煮,茂七挨近时,看到那附近冒出雪白的热气。
不见其他客人。摊子前果然是个比茂七稍微年轻、双唇紧闭的老板,茂七开口说:
「晚上好。」
老板稍稍抬眼看了一下茂七,右手握着长筷在锅子里戳搅。锅子飘出一股热腾腾的味噌味。
「给我三、四个豆皮寿司,还有……那是什么?这儿也卖汤?」
老板的回应比茂七想像中的更宏亮,而且声音听起来很沉着。「虽然没有酒,但这种寒夜,倒是有芜菁汤和面团子汤。
面团子汤是将面粉揉成团子配鸟龙面汤吃,芜菁汤是时鲜芜菁味噌汤。茂七老伴儿在芜菁汤里会加入切成骰子大小的豆腐。
「我最爱吃芜菁汤,给我一碗吧。」
老板低沉回了一声「是」,从一旁拿起大碗,再度打开锅盖。茂七看了一会儿他双手的动作,缓缓地说:
「老板,以前在这一带没见过你。」
「摊子刚开张不久。」
「刚开张不久却卖到这么晚。」
老板抬起头,隔着热气笑着说:「我住附近,反正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没事做,干脆卖晚一点。」
「这么冷的天,再说,有生意吗?不是没客人吗?」
「有。今晚您不是来了?」
「只有一、两个客人,会做不下去吧?」
「所以白天也卖。」
老板边说「久等了」边端出搁上筷子的大碗和盘子,盘子里盛着虽小却很有光泽的豆皮寿司。
茂七先喝一口芜菁汤,不禁发出「喔」一声地说:「这个好吃。」
这芜菁汤跟茂七平常吃惯了的不同,用的是整个小芜菁,只在上面撒些芜菁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配料,而味噌是味道和颜色都很浓的红味噌,虽有烤焦味,但和清淡的芜菁很搭。
「这跟我老伴儿做的不同,是你老家的做法吗?」
老板露出微笑。「有样学样的。」
「是吗?就算浜町那一带的酒馆也吃不到这种上等货。」
这儿的豆皮寿司,也不是那种粗手粗脚的摊贩在酱油卤的油豆腐内塞入冷饭而已。这老板的豆皮,味道微甜,煮得稍硬的白饭,醋香扑鼻而来。茂七很快吃完了四个,又叫了一盘。
「以前这儿摆的是老头子卖的二八荞麦面摊,你认识他吗?」
「认识。」老板边自台子下的炭炉拿起几个炭火移到别的火盆边回答。「正是那荞麦面摊让出这地点给我。」
「是吗?」茂七心想,原来如此。「那,老头子呢?」
「他说身子已经渐渐不听使唤了,好像在材木町那一带养老。」
「能过那种优闲的生活,是因为你出高价买了这地点?」
老板虽然讨好似地笑了笑,却没开口说什么。
「那你跟梶屋那些人是怎么谈好的?」
老板面不改色地说:「跟大家一样。」
「他们对你漫天开价了吧?」
「没那回事。」
老板那沉稳的动作以及说话的态度,看样子不是生来就注定得靠摆摊为生,且一辈子都得摆摊的那种出身。茂七将另一个豆皮寿司丢进嘴里,左思右想。
这老板的姿势,右肩有点高。
(这是……)
茂七抬眼往上瞧,发现老板头顶剃光的部分,在亮光的映照下皮肤显得粗糙。
「老板,你以前是武家人吧?」
茂七说完,老板突然停住自方才就一直不停找事做的双手。
「不,算了,我不是想探听。」茂七赶紧笑着说道。
「怎么看出来的?」
老板平静地反问。
「腰上佩带长刀短刃的武家人,右肩总是比较高。还有,你的头,那个剃光的部分,看得到毛孔。如果是一般商人的话,除非是长期卧病在床,否则不会这样。因为他们经常剃发。可是你的头,好像有阵子没剃,隔了好久才剃的,而且顶多只有两个月罢了。换句话说,你会经是浪人,最后,舍弃武士刀成为商人,不是吗?」
老板伸手抚摩头顶,露出赞叹的神情说:「您说得没错,大爷。」
「想早日恢复光滑的头顶,最好用米糠袋擦一擦。」
「我试试看。」
他是个极为老实且循规蹈矩的老板,茂七决定今晚不再追问了。
反正日后应该可以慢慢得知这老板的事。这男人原本是武士,又让梶屋胜藏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来摆豆皮寿司摊?
(似乎有调查的必要。)
冒着寒风出来的确值得,再说寿司和芜菁汤实在好吃。
「我想再来一碗汤,」茂七笑着说道。「那边的面团子汤好像也很好吃,可是芜菁汤这味噌又别有风味,不知哪个比较好。」
「喜欢这味噌的话,用面团子代替芜菁放进汤里如何?」
「可以吗?太好了。」
老板在大碗里舀进芜菁味噌汤,又舀了几个软软的面团子到汤里,顺便从芜菁汤里挑出芜菁叶点缀在上面。
茂七捧着碗,显得十分高兴。
「这个好吃。我很喜欢吃面团子,有时甚至比米饭更喜欢。」
茂七喝着热汤,边吹气边将面团子送进嘴里,他说:
「话说回来,这种吃法也很有趣。不是乌龙面汤,而是味噌汤面团子,可是乍看之下跟芜菁汤很像。」
「因为都是浮着白色的东西。」老板如此说道。「不实际吃的话,也许会认为是芜菁汤,毕竟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面团子应该在乌龙面汤里。」
「有道理。光看表面就会这样认为。」
茂七此话一出口,脑子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
光看表面就会这样认为。面团子是在乌龙面汤里,如果它在味噌汤里就会被认为是芜菁。
茂七不禁张大了嘴巴。

一大早,茂七带着权三和系吉直奔野崎屋。
「你们听好了,要是音次郎抵抗,就算压住他也要脱下来看看。」
「知道了。」
连早起的酱油批发商,似乎也对这才刚醒就来登门拜访的事大吃一惊。老板瞪大双眼出来招呼。
「发生什么事了?头子。」
「你让我们见一下音次郎。」
连刚洗过脸的当事人音次郎,也困惑地皱着眉,一副不耐烦地走过来。
「没必要进屋里,这儿就行了。」茂七在厨房地板沿前对着音次郎招手。「等做完了这件事,以后不会再打搅你。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什么事?」
「你掀开衣领,让我看看右肩。昨天你在这儿送我离开时,一脸好像哪里疼痛的样子。那时我没在意,但昨晚吃豆皮寿司时却开始在意起来。」
老板对这奇怪的要求眨巴着眼睛,一旁的音次郎脸上明显没了血色。连系吉事后都说:「好像可以听到血液自他脸上退去的声音。」
音次郎犹豫着,大概是想找什么借口。不过,系吉抢先他一步,说了一声「抱歉」,同时绕到音次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
音次郎乱了阵脚,惊慌失措地想逃走。这时轮到牛权三出场了,这个男人并非只因笨拙才有牛的称号,逮捕罪犯时,他具有足以压扁凶手让对方无可脱逃的体重。
茂七剥开音次郎那时髦的条纹衣,右肩白皙的肌肤清晰留下一条看似磨破皮的细长瘀血。
「看看这个,野崎屋老板。」茂七说道。「音次郎,真是辛苦你了,这是挑扁担磨破皮的吧?要是你平常习惯劳动的话,大事临头时就不会这样了。」
茂七想到的谜底,其实很简单。
「那天傍晚,大概比六刻更早一些,音次郎叫阿势到一家租船酒馆,在那儿杀死阿势。那酒馆应该在可以连通大川的河道旁,不太醒目,而且是那种只要塞点钱,就算客人有些可疑也会视而不见的租船酒馆。即使音次郎不肯招供,我们只要四处搜查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音次郎在那里从阿势背后用手腕勒死阿势,这种方法不会留下勒痕。
之后音次郎剥光阿势的衣服,将阿势的尸体丢进租船酒馆附近的河道,自己穿上阿势的衣服,挑着阿势做生意的家伙前往源兵卫大杂院……。
「音次郎假扮成阿势?」
「是啊。所以才要剥光她的衣服。」
「那,对面师傅在六刻看到的不是阿势……」
「是音次郎。阿势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音次郎假扮成她,远远看是分不出来的。而且,酱油小贩的穿着很特别,头上得蒙着头巾,这一来就不知头巾下的发髻是男是女了,看到这一身打扮的人会认为『啊,是卖酱油的』,而看到这身卖酱油打扮的人进阿势的房间,也会认为『啊,是阿势回来了』。」
光看面团子浮在味噌汤里,没有实际吃的人会深信「啊,是芜菁汤」。就是这个道理。
「尽管这很冒险,却值得一搏。再说,要拿走阿势存下的一点积蓄,就必须到阿势的屋里翻找。最重要的是,只要事情顺利.音次郎便可以否认到底,因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没法在杀了阿势之后的四分之一个时辰内赶回野崎屋。他只要在穿着阿势做生意的衣服时,不要和源兵卫大杂院的人打照面就可以了。这点不难。现在这么冷,没有人会打开门窗,而且那些妇女也因为天冷,不可能在井边闲聊太久。」
接下来,只要让平时在六刻钟声响起时,与阿势差不多同时回到源兵卫大杂院的师傅看到阿势的那一身打扮就行了。
「对音次郎来说,最重要的是让那位师傅看到他打扮成酱油小贩的模样,而这一点也成功了。」
再来就是迅速换下衣服,翻找阿势放在屋里的积蓄,然后跑回野崎屋。他换穿的衣服应该是之前就藏在酱油桶里。
「啊?那样的话,衣服不是会被酱油沾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