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明大人就会醒来吧。」
「是的。」
「因为座灯很大?」
「又很漂亮。」
上头有彩绘――阿月补充道。
「有春天的花朵、山野的景致、童话故事里的人物等图案,色彩十分鲜艳。」
「听起来不像座灯,比较像灯笼。」
「可是它很大,足足有这么大。」
阿月再度张开双臂。为了极力伸展双手,她从坐姿改为跪姿。
「一个村庄,负责扛一个座灯吗?」
阿月态度坚决地摇头,彷佛在说「怎么可能」。
「光我们村庄就出动五人,余野村也五人,长木村八人。」
阿近不禁佩服。月历上显示现在已是春天,但仍旧寒气逼人。从傍晚到深夜,
一群静静行走的男人,扛着十八个约一人环抱的大小,带有五颜六色彩绘的座灯,在鹤见川北边的农田里游行。光想象便觉得是一幅绝美的景象。
「哇……一定很美。」
「我奶奶说,那幕景象宛如极乐净土。」
响器只有小鼓,这点也十分独特
明大人,今年同样是美丽的座灯,请祢过目。明天就是立春,等天亮后,请务必醒来……
「座灯是村民合力制作的吧。」
「是的!」
阿月用力回答的模样相当可爱。
「所以,秋收结束后,大家会慢慢着手进备。用来扛座灯的长棍,夏天就先砍伐晾干。」
座灯上贴的纸,是纸门用的纸,为了呈现漂亮的颜色,防止晕开,会除去纸上的油和蜡。
「绘图的颜料怎么张罗?
「以树果或野草榨汁熬煮而成,这样还不够,名主大人会从江户买回来。」
这是对小森神社的捐献,名主也会帮忙。
「听说,以前奶奶在我这个年纪时,规模没这么大。座灯的数量比较少,图画是黑墨绘成,只稍微加一些红色和蓝色。」
之所以愈来愈华丽,应该是小森神社信众的三座村庄愈来愈繁荣的缘故。
不过,还是令人疑惑。这么漂亮的座灯祭,难道都没人去参观吗?
「待在老家时,我从没听过在中原街道附近有这么美丽的庆典。」
四处旅游的人不必提,应该很适合喜欢游山玩水的江户人前往一观。
「哦……这样啊。」阿月略显尴尬,「这是规矩,座灯祭不得让外人瞧见。」
「哎呀,多可惜。」
「明大人讨厌喧闹。」
没错。这场夜间庆典,自始至终都得安安静静进行。
「村民不会公开谈论庆典的事。偶尔会有客人来拜访名主大人,但一样绝不能对外透露。」
阿月光滑的前额,浮现浅浅的皱纹。
「这次要不是名主大人家有那位画师,或许不会引发那种风波。」
那是无限感慨的低语。
这时候千万催促不得。阿近接着问
「负责扛座灯的人选都是固定的吗?」
「是的,从村里的每一户挑选出一到两人。」
全是男人。
「不会挑女人,所以女人都在家煮饭等候。」
「负责扛座灯的人,整晚都在奔波吗?」
「余野村和长木村的座灯一直都在自己村内绕圈,然后才来到小森神社。而我们村庄的座灯则是先绕一圈,来到村庄的边界后,再返回小森神社。」
等抵达神社后,便依序熄去座灯的灯火,搁在地上。
「然后毁了座灯。」
因为是座灯,体积虽然庞大,作工还是很讲究。要毁坏座灯应该十分容易,但实在可惜。
「接着堆栈在神社内,当篝火焚烧。」
安排篝火的,是小森神社的神官、名主,及三个村庄的村长。负责扛座灯的人们在篝火的亮光照耀下参拜完,各自返家,而后宴会展开。
「虽然我们吃吃喝喝直到半夜,但天亮后明大人醒来,要是身为信众的我们还在睡大觉,那可不行,所以我们在立春当天都很困。」
阿月彷佛真的很困,眨了眨眼。阿近嫣然一笑。
「不过,感觉十分欢乐。」
夜间庆典后的宴会,想必摆满丰盛的菜肴。刚才阿月形容比过年热闹,不难理解。
「神官是由固定的人担任吗?」
「是的,代代都是长木村的人。听说,明大人以前就住在长木村的森林里,但森林后来因大火烧毁,神社的鸟居也被烧得焦黑,不太吉利,于是迁到我们的村子。这是奶奶告诉我的。」
土地神的小神社都有各自的历史缘由。座灯祭会以那样的形式成立,一定也有渊源。
整个故事的梗概大致明白,差不多该进入正题,谈到阿月口中的「那场风波」。
「今年江户在立春时特别冷,甚至还飘雪。」
天气冷得可怕,童工新太不慎感冒,喷嚏打个不停。掌柜八十助腰背不好,遇上这么冷的天,他弯身前行,不住低喃着「我要忍耐」。
「小森村应该很冷吧。今年的座灯祭如何?」
阿月表情转为紧绷,似乎想起这是重要的说故事练习。
「今年……没办法举办座灯祭。」
是一主公的命令。
「去年长月(九月)初,名主大人在江户晋见主公时,主公下的决定。」
「为什么?知道原因吗?」
「上个月,主公家有幼儿不幸往……往生。」
「不幸往生」这个说法,应该是阿月听人转述。
「妳的态度相当小心谨慎,不过,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有个幼儿去世了。」
「是的,对方是这么说明。」
那是个女娃,算是旗本家的千金。
「年仅三岁,染上麻疹。病情一度好转,但又突然恶化,用尽各种办法都救不了她。」
对只能在一旁守护的父母而言,想必是难以承受的悲痛。尽管知此,禁止领地的村民举行重要的庆典,未免太粗暴。
「明明是一场很安静的庆典啊。」
在座灯仍只有简朴黑墨画样式的时代,这场庆典无比肃穆,犹如送葬的队伍。
阿月颔首应一声「是啊」,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秋风吹过刚割过稻的水田。
水田里已没水。一整排的架子上晾着一捆捆稻束,沐浴在金黄色的朝阳下。矗立于各处,连脚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稻草人,显得十分悠闲,但也透着一股寂寥。
村民在地瓜田和青葱田里忙碌,田垄的土堤上也有人在收割杂谷。道路的交会处一株高大的柿子树结实累累,乌鸦在上头盘旋。
天空无比蔚蓝,但阳光并不刺眼,不必抬手遮挡阳光,一样能远眺村庄的秋日景致。此时的风已透着凉意。
「阿月,妳真是的,误摘漆树的叶子了。」
身后的阿玉尖声指责,从阿月背上的竹笼里抽出一片叶子。
「才没有,漆叶的形状不一样。」
「不,这是漆树的叶子没错,妳仔细看。」
阿玉打算将锯齿状的叶片贴向阿月的脸。
「阿月,妳这个胡涂蛋。等着看妳的脸变得又肿又痒吧。」
「别这样。阿玉,妳为什么这么坏心……」
阿玉是小森村的女孩,大阿月两岁。明明算是姊姊,却老爱恶作剧,嘲笑阿月。
――悟作家全是惹事者。
阿月的母亲私下都这么形容阿玉家的人。意思是爱吵闹捣蛋的人。
阿月和阿玉刚走进附近山丘上的森林,采集描绘座灯画所需的颜料材料,甚至拨开草丛翻找,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辛苦这么久,背上的竹笼终于装满,但光这样还不够。颜料在调煮及压榨的过程中,要是步骤稍有差池,马上会变得浑浊,以失败收场。
「阿月,明年这时候我就是妳的嫂子。再说我坏心,小心我生气。我真的会打妳喔。」
「这件事又还没确定。」
「早就决定,我爹都那么说了。」
阿月的父亲,与阿玉的父亲悟作,都是佃农,阿月的哥哥名叫一平,今年十七岁。在工作上已能独当一面,原本预定在明年春天成婚。
对象是村里的姑娘阿夏,与一平同样年纪。不,应该说本来是同样年纪。阿夏的年岁不会再增长。因为在盛夏时节,她罹患疫痢猝逝。
提到成婚,其实也没什么盛大的仪式。只是获得村长同意,夫妻俩喝交杯酒。尽管如此,阿月仍对哥哥娶妻一事充满期待。毕竟为她和阿夏自小感情就好。
阿夏的父母早逝,只得投靠拥有田地的叔叔。尽管寄人篱下,身世坎坷,但阿夏个性温柔,工作勤快。说到姿色,也远在阿玉之上。配上一平,想必会是一对金童玉女。
阿夏的叔叔有自己的田地,却不是地主。这一带的农地都归领主。村里拥有田地的人,持有像「可耕种从北边灌溉用水处往南三十块田地」这样的证明书,并有资格雇用佃农。因此,他们比佃农威风,但在村长面前又矮一截,而村长上头有名主,最上面则是主公。小森村有三位主公。对阿月来说,主公和神一样伟大。
虽然找伟大的主公谈也没用,不过阿月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温柔的阿夏突然一命呜呼,阿玉这种惹事者却活得好端端?
――在稻草枯黄的干旱时节,杂草仍不会干枯。人也是如此。
母亲这样说过。果然,母亲也讨厌阿玉。
阿夏死后,连吊唁仪式都还没结束,阿玉就厚着脸皮紧黏着一平,在阿月面前更是摆出一派大嫂的架势。村里有其他适合一平的女孩,但悟作他们住在佃农长屋里,就在阿月家隔壁。一来住得近,二来熟识,阿玉才会满心以为自己将成为一平的媳妇。之前谈到阿夏与一平的婚事时,阿玉怒不可抑。
如今碍事的阿夏消失,阿玉心花怒放,今天也一直紧跟在阿月身边,对她恶作剧。
――去年不小心摘到漆叶,导致皮肤红肿,不就是妳吗?
不光双手,脸颊也肿一倍大,连眼皮都肿得不象样,整张脸惨不忍睹。阿月提醒自己别笑得太大声,但因为住得近,想必仍传进阿玉耳中。那次的事种下恶果,现在阿玉对她百般挑剔。
令人对阿夏的死更不胜唏嘘。
阿夏死时,连平常老将她当丫环使唤的叔叔也十分悲伤,吐出一句「要是早知道妳这么早走,当初应该对妳好一点」,惹来妻子一顿白眼。
不用说也知道,一平自然是悲伤不已。
得知阿夏染上疫痢后,村民被迫与她隔离,见她一面都不行。一平进森林四处找寻治疗疫痢的草药,甚至到长木村和余野村寻觅,耽搁农事,引来父亲一顿打骂,但他依旧不肯放弃。
然而,阿夏最后还是死了。一平整天呆坐地上
眼下阿玉哼着歌,踩着轻盈的步履,时而走在阿月前面,时而紧跟在身后,健康得让人看了就有气。至于一平,从阿夏死后至今将近三个月,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呆立原地时,往往会让人误以为是稻草人。阿玉难道不了解哥哥此刻的心情吗?
「嗯?阿月,停一下。」阿玉停下脚步,扬声问道:「那不是长木村的村长吗?」
她举起手臂指向名主的屋子。
那栋在树篱和防风林包围下的稻草屋顶房,座落于村子这一侧的小山丘上,像在环视小森村。因此,只要有人行经田垄进出名主的屋子,隔好几块田地一样看得见。
此时,一个穿半缠(注:外褂简化而成的短上衣。)的男子,带着穿田间工作服的童仆,快步朝名主家走去。阿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件明亮的蓝色半缠,是长木村的男子在座灯祭穿的衣服。
阿月急忙抓住阿玉的手肘,要她放下胳臂。
「不能用手指人家。」
阿玉在这方面也很没规矩。就算对方同样是佃农,也不该这么做,何况对方是村长。
阿玉彷佛觉得光线刺眼般,瞇起双眼,静静望着对方。
「跟他同行的是六助。」
是在名主家工作的小森村男童。
「这么匆忙,会是什么事?」
「一定是聚会。」
「不,日子不对。」
小森村、长木村、余野村会一同举办庆典,时常互相帮助,村长们会当面商量要事(因此,小森村的阿月和阿玉记得长木村和余野村的村长外貌)。他们的聚会日期,都是事先约定。阿玉说,今天不是聚会的日子。阿月大吃一惊,心想:真是这样吗?
「阿玉,妳怎会这样清楚?」
「有聚会的日子,佃农要是动作拖拖拉拉,事后曾被佃农头领狠狠训一顿,说『你们害我没面子』,所以我爹都会特别小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六助专程跑一趟长木村,找来他们的村长, 一定是发生什么严重的状况。」
阿玉以看好戏的口吻说道。
「我们去问问六助。」
「不要啦。」
一来一往之际,田垄上的两人已走进树篱内。
「别再磨蹭,我们快点回去吧。」
阿月催促着阿玉。回家后,得立刻将背上竹笼里的叶子摊在地上晒干,然后帮忙母亲替青菜疏苗。这个时期经过疏苗作业的青菜,能当下酒菜,在江户市区可卖出好价钱,是很重要的工作。
然而,当阿月拉着注意力全放在名主宅邸的阿玉衣袖,往前走没几步,换她自己停下脚步。
纵横交错的水田边缘,田垄的右侧,又有几人快步朝名主的宅邸走来。身穿深蓝色半缠,是余野村的男人。紧接着,一名女子踩着小碎步尾随在后,是名主家的女侍阿松。
「余野村的人也来了……」
听到阿月的低语,阿玉猛然转头。
「真的耶,那是余野村的村长。」
这次两人从阿月她们面前经过,距离比刚才更近。余野村的村长一心赶路,阿松倒是发现站在田垄上的阿月和阿玉。她停下急促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大声叫唤:
「妳们怎么在那里打混啊。」
她甩着手赶阿月她们离开。
阿玉朝阿松奔去,阿月急忙追上前。
「我们刚才从森林里回来。」
「哦,去摘采制作颜料的材料吧。」
「嗯,采了很多。」
阿松停下脚步后,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她弓着身,双手撑膝,喘息不止。
阿月侧身让她看背上的竹笼。
「这样啊。」
阿松目光投向逐渐远去的余野村村长的背影。村长头也不回。
「妳们赶紧回去。」
阿松拭去汗水,重重吁一口气。
「快到田里去吧,也许今年不需要颜料。」
「咦!」阿月和阿玉异口同声地惊呼。
阿松朝余野村村长偷瞄一眼。那深蓝色半缠的后背,已没入名主宅邸的树篱后方。
「唉,真是累死我。余野村的久藏先生年纪明明比我爹大,竟还能走那么快。」
余野村离小森村约三里(注一)。一路上,阿松似乎一直碎步急行。换句话说,余野村的村长久藏,就是以这样的速度赶来参见名主。
(注一:将近十二公里。)
「阿松姊,为什么今年不需要颜料?」
阿玉一再追问,阿松意识到说溜了嘴,皱起眉头。
「我只是说『也许』,现在还不知道,千万别到处宣传。」
「嗯,我不会的。不过,这是为什么?」
阿松悄声回答:
「可能不办座灯祭了。」
阿月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阿玉不同。她嗤之以鼻地笑道:
「这是不可能的。」
「也对。过去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今后也不该发生。」
阿松朝名主的宅邸望一眼,不安地瞇起双眼。
「因此,村长们才会聚在一起,想和名主大人一起商量。好了,妳们快回去吧。」
惹事者向来口风不紧,明明阿松一再叮嘱,阿玉却马上四处宣传 这次的座灯祭似乎要取消,发生无法举办庆典的大事,村长个个脸色大变,聚在名主的宅邸讨论。
小森村的人没那么轻易着阿玉的道。大人们皱着眉头,听过后不当一回事,孩童则像刚才阿玉对阿松那样,不以为然地嘲笑:「座灯祭要取消?哪会有这种事啊,阿玉,妳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
那天村长们深谈的结果,无从得知。只晓得三天后的傍晚,佃农头领将阿月的父亲和悟作找去,不清楚在忙些什么,花了不少时间,直到深夜才返回佃农长屋。当时孩子们早睡了。
阿月的父亲望着妹妹们天真无邪的睡脸,将一平和阿月叫醒,告诉他们从佃农头领丈吉那里听来的事。
「前不久,一主公的千金罹患麻疹,在江户的宅邸去世。」
母亲、一平和阿月,虽未太惊讶。麻疹是常见的儿童疾病,没能撑过便会丧命。
话说回来,像小森村这种地方,孩子夭折是常有的情况。阿月家也不例外,一平的上面原本有个哥哥:一平和阿月中间原本有个姊姊。,阿月的大妹和小妹中间原本有个弟弟,全在幼儿期夭折。
明森的小森神社后方有座坟墓,信众家中若有未满七岁早夭的孩子,都会依规矩葬在该处。那里的坟墓没有卒塔婆(注二)或墓碑之类的东西,只有在春分,秋分及座灯祭时,早夭孩童的家人会在坟前立起风车。座灯祭时,有用来替座灯涂色的颜料,可做出比春分和秋分期间更美的风车。
(注二:立于坟墓后方,呈塔状的长形木片,是一种供养佛具。)
「所以明年立春时,一主公家仍在守丧,我们不能举行庆典。名主大人前往江户时,主公严厉吩咐过。」
父亲的表情严峻。一平只是发愣,什么也没说。不是睡到一半被叫醒的缘故,而是他每次入夜就会陷入沉思,或是梦见阿夏。阿月猛然一惊,明白之前阿松所言
不假。为了避免父亲看出她的诧异,她刻意揉了揉眼,佯装困倦。
母亲沮丧地喃喃「这么一来,明年春天就不能立风车了」。
母亲脑中浮现亡故的孩子。
「风车只是供品,不重要。」
「丈吉先生怎么说?」
「他只是传达村长的指示。」
「那么,你去向村长问个清楚吧。」
阿香――难得父亲直接叫唤母亲的名字,像在安慰似地轻拍她的背。
「妳振作一点。比起风车,不能举办座灯祭更严重。要是无法举办座灯祭,在立春时没唤醒明大人,到时候会闹荒灾啊。」
父亲语气坚决。由于他讲得斩钉截铁,阿月忍不住插嘴:
「可是,以往座灯祭不是从未停办吗?明明没停办过,你怎么确定会闹荒灾?」
父亲的神情益发严峻。
「从来没停办过?妳听谁说的?」
阿月缩起肩膀。「我不知道哪一年没办座灯祭。」
「妳不晓得大家一起啃草根吃的荒灾是什么情景,少乱讲话。」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父亲语带训斥。
「座灯祭是重要的习俗,用来向明大人表示,我们一直虔诚地膜拜祂。绝不能停办这项庆典。」
「可是,一主公……」
就算是名主也不敢忤逆领主的威仪,这点连身为孩童的阿月都知晓。
「所以,为了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居中协调,名主大人接下来要辛苦奔走了。」
什么嘛,既然这样,就不必太担心。
「不过,阿月、一平,你们听好。」
父亲一把抓住眼神迷蒙的一平肩膀,粗鲁地摇晃他。
「我们要是惹恼主公,协调的事就全泡汤。接下来,得安分守己一点。」
「安分守己」这个说法,阿月是第一次听闻,父亲应该也是第一次说吧。恐怕是村长这么叮嘱,丈吉听了之后照着说,父亲跟着鹦鹉学舌,但父亲重新坐正,双手放在膝上,阿月不禁心想,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要守规矩、顺从吧。
「名主大人很清楚我们的状况,及小森神社的渊源。他保证会设法让座灯祭继续举行,所以没必要停止庆典的准备工作。阿月,妳最近都会到森林里吧?」
「嗯。」
「可以继续去,因为制作颜料需要很多野草和树果。」
不过,要隐密进行。
「绝不能说出『期待座灯祭到来』这种话,得暗中准备。不光是我们村庄,长木村和余野村也会悄悄筹备,这是村长们聚在一起讨论的结果。」
原来是在讨论这件事,阿月恍然大悟。
「主公不会到村里来。为了不让主公费事,才需要名主大人。但名主大人提出举办庆典的请求,就是忤逆一主公的意思。一主公可能会大发雷霆,猜忌起名主大人。」
身为小森神社信众的三个村庄,要是离江户有千里之遥,名主就不必那么担心。不巧的是,这里离江户只有两天的路程。倘若一主公命家臣前来查看,马上便能抵达。理应奉主公之命乖乖服丧的村民,欢天喜地为明年春天的庆典微准备,
一旦穿帮,名主的项上人头肯定不保。
「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出面协调前,暂时静候结果不是很好吗?」
一平开口,像在说梦话般低语。一旁的母亲也颔首。
「没错,这么做比较妥当吧。」
父亲盘起双臂。
「就算等,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同意。」
父亲的声音充满怒火,宛如从腹中发出低吼。
「三个村的村长一致认为,座灯祭非举行不可。万一主公坚持不同意,庆典就悄悄进行。」
这么一来,不得不暗中行事。
「我不要这样。」
「孩子的娘,妳要违抗村长吗?」
母亲颓然垂首。
「第一,座灯祭的准备工作很花时间。如果一直等到主公同意才行动,会制作不出好的座灯,要是让明大人看到我们仓促完成的座灯,也许会触怒祂。」
佃农头领丈吉个性火爆。父亲可能是受丈吉胁迫,一肚子怒火,才拿阿月他们出气。
地炉里燃烧的木柴爆裂,扬起火星,一平注视着火粉,再次喃喃自语:
「说到服丧,我也是啊。」
母亲抬眼望向一平,父亲顿时胀红脸。
「你这个蠢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地炉的木柴益发激烈地爆裂,阿月吓一跳,差点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