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他还在杭州犯了事儿,听说是蓄意伤人。”

程津南点点头:“若是这样,那自然不行了。”过了一会儿又问:“辞去侯掌柜的事儿纪家老爷知道吗?”

“爹同意了,我才这样做的。”

程津南一愣,才想到锦绣嘴里的这个“爹”是姓纪的。

他微微酸楚:“好好过,有委屈就回来。”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生意,谈什么委不委屈。”

程津南沉默不语,他知道锦绣心里总是恨他的。

他程津南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片天地实在不易。对于这鲁中富甲一方的财产自然是爱护的很,恨不能抱着银票入土。原配申氏去得早,膝下无儿,只留了两个女儿。锦绣是长女,一切都要担待。她十五岁的时候便出来为他张罗生意,抛投露面。

出来历练的人很容易就长大了。没有几年,她妹妹锦英依然顽皮淘气,锦绣却已经老成持重,谈下了数笔生意,经营了数家店铺。

程津南只恨锦绣不是男儿身。他回绝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留了锦绣一年又一年。

要不是首富纪家来提亲,他甚至自私的想过要把锦绣留在身边终老。

他耽误了她好几年,他知道她心里总是恨他的。

锦绣低下头把话桩绕开去:“家里还好吧?锦川怎么样?”

“好着呢。”程津南长叹一口气,站起来:“你去和锦英说说话吧,把这事儿说给她听。她不听我的话。”

“我怎不听你的话了!背着我净跟姐姐告状!”锦英笑着进来一头扑进锦绣的怀里,欢蹦乱跳的样活像一只七彩雀鸟。

“好姐姐,你想死我了!从上次锦川满月酒见了一次,到现在咱们又有三俩月没见着了。你老也不回来,纪家就那么好?还是你嫁了男人,就忘了妹妹了?”

锦绣一愣。

程津南对锦英责骂了一声。

锦英不暗世事,所以也并不知道纪家少爷的风流事。锦绣也就不怪她:“少贫嘴。你可盼着我不在家呢,正好没人管你,你占山为王上天入地都没人管你。”

锦英哼了一声,又突地跳起来在锦绣耳边说:“姐姐,咱家可真是有人占山为王呢!骑在咱们头上作富作威的!”

“我不信,谁敢骑在你头上?”

锦英一直对父亲纳二房这件事耿耿于怀,眼下她眼睛瞥瞥父亲又瞥瞥姐姐:“姚姨娘的姐姐,姚小巧你可记得吗?顶不要脸的一个人,没人拿她有办法。你可要煞煞她的威风。叫她别把咱家当是乡下。你还记得她索礼金那档子事儿么?丢也丢死人了!”

锦绣知道。

程津南一年前纳的二房姚姨娘,程津南看上她是因为她温柔顺从,知道看人脸色,还有就是算命的说她会生。其他的,姚姨娘的出身好坏,程津南并不在意。他有的是钱和地位,什么也不缺,何况他人也不再年轻了,只要姚姨娘给她生了儿子,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谁知道,这姚姨娘的姐姐姚小巧却是个打着小算盘耍小聪明的人,在背后藏了一步龌龊的棋——她在程津南纳妾的宴席上当众撒泼要加礼金。虽是纳妾,也是名门正娶的办了宴席的,来的人都是鲁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么多宾客面前程家怎么能被姚小巧这样闹,当场就又许了姚家五千两银子。

锦英恨得咬牙切齿。银子是小,面子是大。明白人知道程家是被姚小巧摆了一刀,不明白的还以为程家是豪夺强娶呢。程津南骑虎难下,只得拿银子打发这姚小巧。

秀才总是怕遇上兵,天底下爱面子的人总是怕不要脸的人。

至于这姚小巧,是个凡有点修养地位的人都怕的主。

想到这,锦绣也就笑笑:“我知道,她可不好惹。你得看在姚姨娘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锦英撇嘴:“我凭啥看在姚姨娘的面子上?”

“因为她是锦川的娘。你疼锦川,就得给他亲娘面子!我说得清楚不?”

程津南只管喝茶不语,锦英气恼的不再说话。

锦英有着地道的小姐脾气,她懂事的时候家里已经富足,自然也不知道疾苦,她不是长女所以也不像锦绣那样有压力。

她是那种美丽又单纯的女孩子。她的日子是阳春白雪一般的,是诗词画意一样的。她讨厌姚小巧那样的市井小人,她喜爱的是张生,或是梁山伯。

所以当锦绣把她对何乃之的看法告诉了锦英以后,锦英并没有认同。毕竟风月小说里的爱人总是经历过家人与社会的阻扰才能在一起。她相信自己与何乃之的爱情路是经受得住挫折的。

锦绣瞅着妹妹的大眼睛长叹一口气:“以后莫要再看那些风月小说,毒坏了你的脑子。我得想法让你知道外面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2

锦英笑呵呵的挽起姐姐的手臂:“我总是要想一想的。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罢了。我过两天去杭州。他舅舅的事情也许与他无关,他蓄意伤人也许是误会,但若是不是呢?总之,等我看清了他是什么人,自然会替你做主。”

听见锦绣说“做主”,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锦英,突然间扭扭捏捏红了脸:“他是顶好的人……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样子,让锦绣担心了起来。

“我顺路去看看锦川,你要陪我么?”

锦英脸色嘴一噘:“哼,我才不愿看见那姓姚的呢,不要脸!”

程津南听了脸色突变,哐叽就把茶碗扔到了地上,青花瓷嘣碎了一地。锦绣狠狠地瞪了锦英一眼,锦英眼睛里立马就含满了泪水。

“摔我做什么摔我做什么!不要脸就是不要脸!姐姐你也甭瞪我,我还左右不是人了!你们就知就是我的不对!那姚小巧撒泼加礼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都跟忘了似的呢!她现在有多张狂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就充好人吧,被人剜了肉去都不知道。”

程津南一个箭步上来就要扬手打:“你越活越不懂事了!我把你惯坏了是不是?”

锦英哭着往锦绣身后躲,锦绣气急败坏一把拦住:“爹!叫人笑话!”

“我今天还就叫人笑话了,我打她这个没教养的!”

锦英喊道:“没教养还不是你教出来的!”

锦绣一听,回头就给了锦英一巴掌。

锦英愣了,程津南扬在半空的手也定住了,这回倒是都静下来了。

“你回屋里去,你去想想你这么说话跟那姚小巧还有什么不一样!”锦绣狠狠地,严厉得吓人。

锦英“哇”的就哭出了声,委屈的跑走了。

程津南的手半扬着,嘴哆嗦着站在原地。

“爹,你要打,我帮你打,您这么大岁数了,别什么事儿都亲自动手。我看了心疼。”锦绣把他那只高举的手拿下来,扶他坐下。“纪家的老爷身子差我是看在眼里的,他就是被儿子女儿气出来的。本来,我还打心眼里庆幸您身子硬朗,锦英听话。可今天一看,也差不多,家家都有那么一两件不痛快地事儿。”

锦绣说话哽咽,眼泪直打转,程津南忙不迭的伸出手去捧锦绣的头:“乖闺女,在纪家委屈了是吗?”

“不,不委屈。我就是在想锦英。锦英是任性,娇惯了的小姐脾气,眼里揉不进沙子,脸上藏不住心里话。可您知道她有多单纯,就是个小孩。姚姨娘没来之前,她是家里的中心,别人把她捧在手心,事事围着她打转。如今来了个姚姨娘,年纪上也大不了她几岁,您的疼自然就分了些出去。锦川又出生了,整个家的中心就整个儿的给锦川了。她心里憋闷,总是不开心。她对您娶二房的事儿总是有不快。但是,她慢慢就会明白,如今日子稍长了她不也是习惯了么。再过几年她嫁了人就明白这份家业的继承是多么重要。再者……就姚小巧这件事来说未必是她的不对,她是我妹妹,是您闺女,她让人欺负了我是绝不能旁观的。”

春日的好天气,大太阳,适合晒被子。

姚小巧坐在程家的池塘边嗑瓜子。几个丫头老妈子在亭子里灰色的石桌前围成一团,她的小心肝锦川少爷就坐在她的脚边上玩耍。

扫帚眉,薄嘴唇,高颧骨。年轻的时候她也算是美人,那时候有男人疼,生的丰满,后来守了寡人就干瘪了。人也慢慢地尖酸刻薄起来。

尖酸刻薄?她要是不尖酸刻薄怎么能捞得到程家那五千两银子呢!

本来么,婚宴索礼金一事儿之后,她姚小巧就得意地拿了银子回杨树村去了,可是谁知道她那想不开的妹妹却一直在程家抬不起头来。这有什么抬不起头呢,偏姚姨娘每每看见锦英,都很不能把脸埋进土里头去。

姚姨娘甚至赌气也再也不要她上门。姚小巧是顶疼妹妹的。她十六岁给了杨树村织布的王家,二十六岁就守了寡。膝下没有子女,上头也没有老,只与一个亲妹妹相依为命。

如今被妹妹甩冷脸,一心认为是程家离间她们两姐妹,逢人便哭诉说太不公平。

可是没多久,姚姨娘生了三少爷锦川。

生儿子,对姚姨娘是救赎,但是对于见缝插针的姚小巧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她立马就忘记了程家对自己的“不公平”,忘记了妹妹的“忘恩负义”,很快的开始以程府娘家人的身份出入程家大门,抱着锦川四处炫耀。

姚姨娘本来就是赌气,可经不住她亲姐姐这么讨好,很快的两个人又重归旧好。

现在,她姚小巧还不是在这程家白吃白喝还有人侍候

她边嗑瓜子,边讲笑话,声音又尖又细。丫头婆子们本来是附和她的,可是突然就停住了。

姚小巧回头一看,一个穿着海棠花高脚领子的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她的脚边上。正伸手抱锦川呢。

丫头和老妈子看见是锦绣急忙的都住了声响,只有姚小巧还坐着照旧嗑她的瓜子。

“这是三少爷,这位妹妹你可抱不得。赶紧给我放下来。”姚小巧张开手臂。

锦绣笑一笑,抱着锦川并不放:“姚大娘不认得我啦,我是锦绣啊。”的6cdd60ea00

姚小巧愣了一会儿,她在程家频繁走动的时候锦绣已经出嫁,所以没有想起来锦绣是谁。只想到既然是“锦”字辈儿的后生,自然也是自己的后生——不知道是不是那娇小姐锦英还有什么堂姐妹什么的。

后面的婆子小声地说这是程家的大小姐,已经出阁了的。姚小巧一听,方又想起来:程家大女儿是二十好几了才嫁得出去的,一个老姑娘,还不受婆家待见,她丈夫在外头的花花事儿多了去了,就是不回家跟她亲近。她姚小巧别的不在行,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话头可是在行的紧。也不知道这大姑娘是不是在婆家吃了气,回家来哭来了,反正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娇小姐程锦英在她这都走不通,这出了阁的就更没什么好放心上的了。

想到这一层,姚小巧自然是斜着眼睛看锦绣的:“吆,原来是个外甥女啊,快把少爷给我抱。孩子小,抱坏了”

锦绣心里想,谁是你这破落户的外甥女,你倒是不害臊。“抱是抱不坏的,只怕姚大娘把锦川放在土里呛坏了。”

在锦绣不冷不热的语气里,姚小巧的扫帚眉一挑,扔了瓜子掐着腰站了起来:“你怎么说话呢?我自家孩子我不知道疼你知道疼啊?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啊?我告诉你,你别惹急了我。”

说着,趁锦绣没留神上来抢过了锦川,朝他脸上叭叭亲了两口以示爱昵。锦川白胖的脸马上被她嘬红了两块,像是蚊子叮过的胞。

她姚小巧是是谁?她可受不了你这两边不受宠的老姑娘在这挤兑她。“有本事自个生去,没本事留住自己丈夫,到有本事回娘家来耍威风!”

锦绣脸腾的红了,丈夫是她心里难以启齿的痛,现在却这么着被姚小巧当面揪了出来。

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吓极了,没人敢吱声。

锦绣脸上火辣辣,只觉得丢人丢到了家。只得佯装平静的问张妈妈:“姚姨娘呢?”

姚小巧跳起脚来:“什么姨娘?姨娘是你叫得?府里没有正房,咱们就是正的!”

张妈妈领着锦绣匆匆往姚姨娘的院子里走去。姚小巧在后面又喊又叫。

程津南年岁大了,并不与姚姨娘同住。锦绣走到姚姨娘的院子门口的时候,已经冷静了,她想了想,回头叫跟来的张妈妈去请。

“只说是老爷请她来前厅见面,要过来替我接风的。别的不要说。”然后又在她耳边细语几句。

张妈妈是锦绣的奶妈,是看着锦绣长大的,锦绣一点,她自然就明白了。张妈妈应着进了院子。

锦绣转身又去了前厅等着。

程津南正独自一人坐着发呆,看见锦绣回来便问:“看见锦川了吗?”

锦绣说看见了,也看见姚小巧了。

程津南一听姚小巧,半晌不再说话。

两个人各怀心事静坐了一会儿,便有丫头进来说姚姨娘过来看大小姐了。

程津南遂笑颜走过来,拉着姚姨娘,借故夸她知书达理,心里念着锦绣之类之类的。

姚姨娘站在正中,听程津南的一通夸赞不知所措。

锦绣也只是笑,说父亲没有看错人。她问姚姨娘的吃住,问她的起居,后又把话绕到内里的事务上。锦绣在的时候,程家家内的事儿大都是她掌管。她走的时候姚姨娘还没嫁进来,锦英心性像小孩自然也不爱承接这些内务。

“于是内事便少了主事儿的人,虽有张妈妈这样年岁久威信高的仆人打理着,但也毕竟是个仆人。每月发放的奉银还理应是由女主来管才对。我这次回来也应该要好好的把内务交待给姨娘”。

于是妖娆的姚姨娘睁大了眼睛。她桃红色的毛坎肩把脸映的喜庆,仿佛红光满面。

锦绣知道,姚姨娘是聪明人。

是的,姚姨娘是聪明人。她知道比起张牙舞爪的锦英来,平时不动声色的锦绣才是真正的狠角儿。她不是她那傻姐姐,她打算的是长远的,是每个做填房的女人都会想的事情——本来她以为自己年轻漂亮,程津南又已经年迈,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那么她只要生了儿子,侍候好了程老爷,再熬过几年,等程氏姐妹出嫁了,等程老爷西去了,这程家的一切还不都是她和她儿子的。却偏偏的,这程锦绣是个这样的利害角色——心眼多,手段狠,还嫁给了鼎鼎大名的济南纪家,做着男人们才能做的买卖。程锦绣不亚于一个年轻的程津南。

姚姨娘自认为嫁进程家的这一年算是受够了委屈,处处要让着闺中的二小姐锦英也就算了,她自家姐姐的行为又处处让下人们笑话,自己也成了话柄。这哪里是她原本想的富家太太的生活,她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可现在,在她差不多放弃的时候,这程家大小姐又偏偏的勾起了她的期望。

见她们俩人和睦,程津南也面露喜色。他年岁渐老,没有多少心力去周转她们之间的微妙关系。虽然他知道锦绣的心埋得深,后事如何都是不定的。只是如今表面上的和气,已经让他满足。

锦绣牵着姚姨娘往库房里去。

一路上把府里的人员数落清楚,该负责什么,该领多少银子,过年过节的红利怎么给,周家的亲戚里哪家好说话又哪家不要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条列分明。

姚姨娘一边儿激动着,又一边儿紧张着。自己似是接管了整个园子的大权,可是她这脑袋又偏偏记不住这么多繁冗的事情。

锦绣握住她的手,说:“回头等我叫人细细的给你写下来,不必现在记得清楚,大约知道就好了。”

“大小姐真是好记性的人,这么多琐碎的事情能记得清楚不乱。你瞧我这榆木做的脑袋……”

“万事图一个熟字,世间的账目大抵如此。几个分目,几项填补,就都清楚了。每年,程家卖卖上的出入,府上生计的开支……这些事情……”

姚姨娘正聚精会神的听,正听到节骨眼上,却见奶妈慌张的跑了过来。

“小姐,太太,三少爷出事儿了!咱们该死,一不留神,叫三少爷吃了瓜子皮儿,卡着嗓子眼儿了!”

锦绣和姚姨娘赶到池塘旁边的时候,锦川早已不哭了,张妈妈把一片湿乎乎的瓜子皮儿给锦绣看。

“就是这祸害,卡了三少爷。幸亏出来了,要不然在嗓子眼儿里划个窟窿,将来说话可就不行了!”

姚姨娘抱起锦川亲了又亲。

锦绣把眼睛放在了姚小巧身上。

姚小巧眼一瞪:“瞅我做啥,瓜子儿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锦绣冷笑。

张妈妈忙在一边说:“大小姐还信不过咱们么?咱们家的下人吃坚果,那个不是在厨房住房里磕,怎么敢在这池塘边磕。老爷是极爱干净的人,门厅、池塘边这些个见外人的地方是不能有坚果皮儿的。”

锦绣说:“张妈妈你做事最稳重,可我今天经过池塘的时候是亲眼看见有人在嗑瓜子儿的。锦川可就被丢在瓜子皮儿里。”

姚姨娘看姚小巧,姚小巧看奶妈丫头,又看锦绣,突地“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老天不长眼啊,这个没天理——,我一片好心看我的亲儿子啊——怎地遭这恶人冤——”

锦川被吓了一跳,大哭起来,姚姨娘哄也哄不住,只得交给奶妈。

“外头风大,奶妈抱着三少爷回屋里去罢。”锦绣上前,拉了姚姨娘:“小孩子,一会儿就好。今天天儿不错,池塘里似乎还长了几枝荷花苞,不妨陪着我坐下来,聊聊家常,把刚才没交待完的再交代交代。”

她使个眼色,奶妈急忙上来把锦川抱走了。姚姨娘只好被锦绣拉着在亭子里坐下。

初夏的风不由得燥热起来,满池塘的荷叶此起彼伏,像一大片绿色的鱼鳞在逐个剥落。

锦绣自顾自的转过身子去看荷叶,姚姨娘却还是端坐着身子,背对着的是荷叶满面地水塘,正前是正在嚎啕的姚小巧。她们像是正在看戏的,看一场有姚家上演的荒唐的戏。

姚小巧的哭喊是停不下来的,谁劝也不行,旁边的丫头奶妈们开始还劝,也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可是姚小巧怎么会听。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就像当初程家不给那五千两银子一样,她非的拿到手她才拍拍□走人。否则,谁也劝不动拉不走,姚姨娘当年哭给她看也白搭了。

慢慢的也没人劝了。

锦绣叫人端来茶水点心,与姚姨娘说说笑笑,不时地听姚姨娘哭两声,真的当成了戏园子的雅座。

姚姨娘坐立难安,只盼着自己姐姐能自己哭完了算了。

过了许久,太阳渐渐大了起来,大中午的晒得人头晕,姚小巧就那么坐在太阳地儿里唱哭,后背的衣裳已经见塌湿。

坐凉亭里的锦绣却还是爽朗的,她这样喜滋滋的看,仿佛姚小巧唱哭是出最美妙的昆戏。

姚小巧哭道:“那是我亲宝贝啊——不能被人说我不疼他吆——今天不还我清白我就是不起来喽——我不能起啊——怎么能被人诬陷了呀——人穷志不能短啊——”

锦绣噗哧笑了。人穷志不能短。

姚姨娘也听见了人穷志不能短,更看见了锦绣笑。过了一会儿,她也笑了,笑得很欢快,坎肩上的红穗子跟着一颤一颤的,仿佛很喜庆似的。姚姨娘越笑越大声,越笑越颤抖,最后,都笑出了眼泪。

姚小巧吓得不哭了。

姚姨娘突然扑到姚小巧的身上狠命扑打,边打边笑。桃红色的衣服滚在土里,占一层干黄,她疯了一样。

姚小巧不敢说话,只能顺从的被姚姨娘从地上揪起来,一瘸一拐的被拉扯着走向别院。

锦绣站起来,她听着姚氏姐妹渐渐远去笑声和嘶哑的恳求。她不笑了。

锦绣在家里待不了几日便得回去处理几笔生意。

她禀明了父亲,打算带着锦英回纪家小住。同去的还有三少爷锦川和他的奶妈。

又过了小半个月,锦绣正忙着打点行李。

姚姨娘来纪家了,同来的还有她的姐姐姚小巧。

姚姨娘脸色苍白,人也似乎是瘦了。跪在地上哭着跟锦绣赔不是,骂姐姐给程家丢脸,她只求把儿子还给她。那姚小巧到没有再哭,只是战战兢兢的跪在姚姨娘身后。

锦绣扶起了姚姨娘,当日便安排了锦英和锦川回家。

送别的时候,锦绣淡淡的对姚小巧说:“人穷志不能短。”

姚姨娘羞得满脸通红,落荒似的拉着姚小巧上了马车。

一切妥当,锦绣带了招娣和徐奉,启程前往杭州。

陌路不识

初夏,杭州。

一行人在亨德客栈前下了马车,招娣忙着招呼搬工卸运行李家什。南方天气闷热,锦绣拿着帕子直喘气。

街对面有一家绸缎店,店门口生一株大柳树,翠绿丝绦遮挡下的面铺一片荫凉。锦绣为了图个凉快进了绸缎庄。

庄里安置高雅,设有茶座供客人歇息饮茶。锦绣刚在茶座上坐下,便有伙计端了布样过来给她看。

正是晌午,连蛐蛐都在打着瞌睡。店里清静,只有三两个小姐由男人们陪着,安静的挑选布料。

“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一个穿青色长衫摇折扇的公子哥儿,斜倚在窗口,似笑非笑的对着锦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