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咬咬唇,抬起头。
屋里顿时响起几声清晰的抽气声。能言善辩的二三四夫人都沉默下来,就连不动如山的大夫人,手里的茶盅都倾了一倾,溅出两滴茶水。
半晌,大夫人轻轻说:“这屋里太暗了些,湘翠,点几支烛火。”
屋中于是亮堂起来,然而未来的小皇后平静无波的脸上,依然黑得喜人。
见几位夫人的神情十分怪异,黑胖觉得有义务缓和一下气氛,便尝试着咧开一个友好的笑容。
于是,花容失色的四夫人手中的粉帕,便在这笑容里飘然坠地。
多么憨态可掬的…小黑胖。

这日威国公与军机处几位大臣议事,直到深夜才起轿回府。这个时候,其他各院都已经歇下了,于是刘歇照例又往大夫人房中去。
大夫人像往常一样服侍刘歇沐浴歇息,过程中眉宇间却始终带着一抹愁绪。
到就寝的时候,刘歇终于发现大夫人的古怪之处。
“今日一切都还顺利?”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大夫人“嗯”了一声,却又垂下头去,似有难言之隐。
刘歇于是道:“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虽然风流,对这位发妻却一向十分敬重。
大夫人细细打量他一番,终究忍不住问:“公爷真的要让金凤做皇后么?”
刘歇讶然,大夫人从来不曾质疑过他的决定,今天这还是第一遭。
“夫人觉得不妥?”
大夫人委婉地低下头:“并不是不妥,只是金凤的相貌…”
“夫人不是早就知道金凤长相欠佳么?”
大夫人欲言又止。
金凤的长相倒不算是丑陋,可是只黑胖这两条,便足以让她被排挤在清秀、标致甚至端正这些字眼之外。她原先已有个心理准备,知道金凤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可是亲眼见了,那感受还是十分震撼。
“夫君是男子,更应该清楚容貌对女子的意义有多么重大。皇宫这样的地方,绝色佳丽尚且不容易生存下去,何况金凤…”
刘歇更加讶异了,大夫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将此事提出来已属十分难得,居然还说了这样一段话来说服他。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十分有主意的人,于是摆摆手道:“我只是让金凤去占着那个后位,这对我们刘家,有好处。至于她能否在后宫生存,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我刘歇一日没有倒台,我的女儿就是无人能取代的皇后。”
大夫人静静晲着自己的夫君,她知道,刘歇并没有真的把金凤当做女儿看待。
“那么太后那边若是有什么异议…”
“这个再简单不过,我只需如此如此…”

与此同时,金凤躺在卧梅院一张被衾舒适的小床上,睡得风雷变色。
卧梅院,名字取自一首《好事近》:醉卧梅花影里,有何人相识。
金凤在梦里,梦到一个梅花影里恣意欢笑的女子,不需别人来相识,就已经快乐得好似一片春风。

白玉雕的小美人

第二日早起,金凤给大夫人请了安,便挨个去拜见后头排着的六个姨娘。二三四是昨天见过的,自是不表。而五六七夫人,却着实让金凤大开了一回眼界。
二三四夫人的衣着已经是极为考究的了,可是和五夫人相比简直可以称为朴素。五夫人生得极美,因此在穿衣打扮方面也格外注重,搭配的首饰发型都十分艳丽,整个人譬如一枝镶满了宝石的玉如意,瑞气千条。
五夫人虽然貌美,脾气却极好。她清楚自己没有多少见识,所以待人十分亲切,养了一个儿子也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六夫人则是一个柳生莲养的脱俗人物,身子弱,性子也好愁,是以不爱见人。金凤前去拜见,六夫人看了她一眼,忽然幽幽叹了一声:“红颜薄命。”金凤全然摸不着头脑,可是六夫人已经将柔弱的身子靠在贵妃靠上,轻抚着胸口,不说话了。
七夫人才十九岁,入门不过两年,有一个儿子刚满一岁。七夫人的相貌比不得五夫人,才情比不得六夫人,聪慧比不得四夫人,刚强比不得三夫人,俏皮比不得二夫人。可是七夫人胜在青春年少,说话虽然没心没肺,却句句都透着股热情劲儿,如今当宠的,正是她。
很多年以后,金凤才领悟到,这七位夫人,囊括了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类型,更是代表着一个男人一生审美情趣的发展轨迹。
而刘白玉,则是刘府里的一个异数。
入府之前,护卫张千就曾经给金凤细细讲过刘白玉的来历。
刘白玉是刘歇的远房侄女儿。有多远,却不好说了。
据说刘歇十六岁时家乡遇上瘟疫,父母双亡,家中那点家产被刘氏族中的叔伯们分得半点不剩。刘歇想进京赶考,族中却没有一个人肯出盘缠供他进京。后来,终于有一个族叔起了一丝同情之心,同情中却带了些戏弄。这位族叔扬言,刘歇若是能在一夜之间把他家新收下的麦子全磨成面粉,他就资助刘歇上京。
刘歇于是以一介书生之身套上骡子身上的套,磨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族叔前来检查,十分满意,于是随手将十两银子扔在刘歇面前的尘土中。
十两银子,对于寻常人而言只够走到河北道,连京城的边儿都沾不着。
可是刘歇不是寻常人,他用这十两银子来到京城赴考,还高中了状元。从此,刘歇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刘白玉,就是那资助刘歇的族叔的孙女。
刘歇飞黄腾达以后,家乡的刘氏家族反而衰落起来。刘歇和其余刘氏族人都断了干系,唯独收养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刘白玉,直至今日。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辛酸往事,金凤谨记在心。
是以她去见刘白玉之前,心中十分忐忑。
然而当她见到刘白玉的那一刻,她恍惚得完全忘记了自己心中的忐忑。
刘白玉住在窥竹院,正是取自“竹中窥落日”,大气中还带着些小心肠。
金凤踏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刘白玉剪了一支月桂,正往一个玉净瓶里插。纸窗上映着浅淡的桂枝影子,这情形好看的不像话。
刘白玉插好月桂,回头看住金凤盈盈一笑,便似满山的桃花都开了一回,又落了一回。
金凤在霎那间明白了六夫人那句“红颜薄命”是什么意思。
“红颜薄命”,说的正是刘白玉。这样白玉雕成的小美人,却生生地教一个小黑胖挤下了皇后宝座。
薄命啊薄命…
“妹妹来了。”刘白玉上来拉住金凤的手,声音软软的煞是好听。
“妹妹?”
“可不是。我是壬辰年腊月初七生的,妹妹是腊月初九生的,刚巧差了这么两天。”
“难为姐姐记得这样清楚。”金凤讷讷地道。
只差两天啊,怎么生下来竟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两样人?金凤心里在淌血。
若是在往常,金凤看到什么风流出挑的人物,也会想显示一两点自己的长处,好跟对方比上一比。可是遇上刘白玉,金凤只消一眼,就心灰意冷。
“妹妹在卧梅院里可还住得习惯?卧梅院什么都好,就是过了晌午夕晒得难受。今后一过午,妹妹便可以到我这里来,下下棋什么的。”
刘白玉说到这里,轻轻用素白的帕子沾了唇,笑道:“看我,都忘了。妹妹在卧梅院里,也住不了多久的。”
金凤见刘白玉秀丽的眸子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回了卧梅院,金凤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一个小丫头绞了帕子上来给金凤净脸,金凤也木头人一样任她擦拭。
擦到一半,金凤忽然道:“你说,我能不能不当这个皇后?”
小丫头的动作停下来,室内瞬间寂静无声。
然后小丫头尖叫一声扔了帕子,扑通跪倒在地,一室的丫头婆子也都跟着支楞楞跪了一地。
金凤被这阵势惊住了,她觉得有乌鸦这些跪着的人头上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我…我不过随便说说…”她舔舔嘴唇。
“随便说说”事件过后不过一刻钟,刘大夫人便沉着脸赶到卧梅院来了。
丫头婆子于是又跪了一屋子。
“这样的话,随便说说也是不可以的。”大夫人的话语轻飘飘从口里出来,到了金凤面前却掷地有声。
金凤唯唯诺诺地点头。
大夫人看着金凤的黑胖脸蛋,忽然叹了口气,柔声道:“金凤,后宫之中,比咱们威国公府更需要谨言慎行。你要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懂吗?”
这教导对金凤来说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她连忙抱住,十分诚心地回视大夫人的双眼:
“女儿明白。”
大夫人再叹气。
所幸的是,小黑胖练就了一身八风吹不动的功夫。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脸上都意态安详,连带的让大夫人多了几丝心安。
“明日会有教习嬷嬷来教导你宫里的各项规矩,你要认真学,不可马虎,知道么?”大夫人嘱咐。
“知道。女儿一定会用心。”
金凤心想:她虽然是个黑胖,可是她的命,似乎不比红颜厚多少…

关于“明日会有教习嬷嬷来教导你宫里的各项规矩”这句话,金凤充满了怨气。
实在因为这句话的表达有着严重的问题,不是“教习嬷嬷”,而是“教习嬷嬷们”。
一十二名资深教习嬷嬷由头至脚将可怜的小黑胖敲打了月余,小黑胖敢怒而不敢言。
还有三日便要入宫,金凤比刚到威国公府时瘦了一圈。
薄薄的一圈。
大夫人带了裁缝娘子来给金凤重新量身,怕原先裁制的皇后礼服因这薄薄的一圈变得不合身起来。
裁缝娘子量了一遍又一遍,金凤终于忍不住问:“我腰围少了多少?”
裁缝娘子面有难色。
“一寸?”金凤大胆猜测。
裁缝娘子摇头。
“半寸?”
裁缝娘子低头。
“可有一分?”
裁缝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觉得,这礼服还是不改为好…”
金凤木然。
“另外,余下三日娘娘最好在饮食上注意些,以免…”
金凤又悲又愤。

一个皇后站起来

由威国公府到皇宫正门,鲜花铺地,红缎围路,十里红妆,遍洒铜钱。据说太后娘娘亲颁了懿旨大赦天下,而百官为了迎接新皇后的到来,在朝阳门外跪拜整整三个时辰。皇家对威国公刘歇的恩宠,不可谓不厚。
皇家对威国公刘歇的讨好,不可谓不无奈。
总归一句话,册封皇后,排场很大,很大。
刘歇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君,我就是臣了。”
金凤望着他言不由衷的眼睛,讪笑一声。
刘大夫人说:“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你娘。”
金凤却没放在心上。她想,她娘没人照顾也一直活得很好。
二三四五夫人说:“多亏了你,我们又多了许多首饰。”
果然赐了那么多金银珠宝,都是进了这几位的腰包。
据二三四夫人说,入宫以后,小皇帝还会赐其他的宝贝给她。她们的神情充满了艳羡。金凤却搞不懂,等她入了宫,就算赐再多金银珠宝,她还能亲手花得着么?
可是如果她有出宫的一天呢?
想一想,金凤又高兴起来。如此看来,这沉重的凤冠和繁复的礼服穿戴得还是很值得的。
上凤辇之前,刘白玉走到金凤身边。
“妹妹,今日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呃?”
“这是他人给你安排的命运。可是,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金凤茫然望进刘白玉的眸子里,只觉得她眸中一片澄澈,还透着淡淡的悲哀。她知道,这一刻刘白玉的人虽然屈膝在她面前,却已经在精神上将她踩在脚下。
“妹妹,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么?”刘白玉的眼神带着怜悯。
金凤沉思一会儿:“我…要当个好皇后。”
刘白玉的神情怪怪的,仿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于是金凤踏上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凤辇,在山呼万岁的人群中,缓缓驶向两眼一抹黑的未来。

乾罗殿中的欢庆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直至跳舞的美人腰软,乐师的箜篌漏气。太后娘娘仍然年轻的容颜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欢喜,更多的却是放松。可是,这样的示弱,是否能让刘歇对他们这一对孤儿寡妇减轻一些敌意呢?她并没有把握。
不过无论如何,小皇帝段云嶂已经成了刘歇的女婿。刘歇就算有什么不轨之心,看在自己女儿份上,也会手软三分吧。
太后娘娘在娘家就是一个娇弱的少女,大婚以后成为娇弱的皇后,如今虽然成长为娇弱的太后,却依然觉得,在宫闱和朝廷的夹缝里求生存,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所幸有徐太妃在。太后娘娘往徐太妃的凤座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年过四十的徐太妃正拎了个酒壶,笑嘻嘻地往自己嘴里倒酒。几个宫女围在她身边,勉强才能把徐太妃按在座位上,不让百官察觉她的异状。
太后娘娘眼皮一颤,低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挥了挥衣袖:“时候不早了,送皇帝去香罗殿吧。”
一旁女官上来,面色为难地道:“娘娘,皇上他…喝醉了。”
“什么?”太后娘娘一惊,险些拍翻案上的檀香扇。“谁让皇帝喝酒的?”她气得浑身颤抖。
“是…是拢月王爷…”女官小声道,“拢月王爷说皇上如今立了后,就算成人了,怎么连酒也没有喝过,不像个男人…皇上一激动就…”
“啪”的一声,太后娘娘手里握的檀香扇被掰掉了一根扇骨。
“段、拢、月!”太后娘娘咬牙切齿。
皇帝才十二岁!这个段拢月,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说曹操曹操到,立刻便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回应:
“啊哟哟,太后娘娘可是在唤臣弟?”
太后娘娘一个白眼刷地横过去,段拢月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一缩。
“皇…皇嫂…”
“你让皇帝喝酒了?”
段拢月笑嘻嘻的:“是皇帝经不住玩笑。臣弟不过随便说了两句,他就抱起那杏林春的小酒壶打死不撒手,还没等臣弟反应过来,居然就都灌下去了。唉,臣弟这个忧心啊…于是连忙来请示太后娘娘该如何处理。”
“你忧心?哀家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太后娘娘声音都变调了。
“啊哟哟,太后娘娘真是误解了臣弟一番好意了,臣弟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故意灌醉皇帝呀…”段拢月睁大眼睛,将小生怕怕的神情做了个十足十。
“段拢月!今天可是皇帝的洞房花烛夜!你把皇帝弄成这样,你让哀家…怎么向威国公交待!”
“啊哟哟,太后娘娘这话可有些过了。皇帝才十二岁呀,哪里知道什么洞房花烛夜?您就算不为皇帝想,也该为咱们皇室后祚的福祉想一想啊!”
“段拢月!”太后娘娘又急又怒,几乎要哭出来了。
“啊哟哟…”这回没等段拢月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太后娘娘已经一把将檀香扇扔了过去,正砸在拢月王爷的脑门上。
“素方,去找几个小太监。今天晚上,就算抬也要把皇帝抬到香罗殿去!”太后娘娘厉声吩咐。
“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第一女官素方苦着脸,退下去了。
段拢月把掉落地上的残破檀香扇捡起来,揣进怀里,摸着脑门晃晃荡荡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还这样滔滔不绝地念叨。
“啊哟哟,啊哟哟,可怜了皇帝的洞房花烛夜哟。”
太后娘娘额角青筋暴露,脸上血色尽失。
这些年来,温婉贤淑的太后娘娘心里一直藏着个嗜血的泼妇,这泼妇每晚都在她的梦里把拢月王爷段拢月大卸八块,抽筋扒皮。

小皇帝段云嶂的确醉得很严重。
太后娘娘虽然对小皇帝万般娇纵,在饮酒这方面却管制的极严。皇叔段拢月偶尔会偷渡一个小酒坛进宫,皇帝便拉着他在御花园里寻一个僻静的树丛,顶风作案。不过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喝不了多少酒,自然也就到不了喝醉的程度。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今日是皇帝娶妻立后的大喜日子,而且娶的还是当朝威国公的千金。用皇叔段拢月的话来说,从今日起,他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这样的大喜之日,喝点小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只是皇帝没有把握好自己的酒量,一个不小心,便醉了。
这是皇帝人生中第一次醉酒,自然要处理得慎重再慎重。
女官素方带着一群小太监,将皇帝抬到香罗殿的时候,香罗殿里头已经人仰马翻。
太医已经在香罗殿等候,为皇帝诊治过后,开了一帖醒酒药,喂了下去。宫女太监们又张罗着给皇帝沐浴更衣,间中皇帝昏昏沉沉地吐了两回,众人只好又从头来过。
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小孙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床边,屁也不敢放一个。只见素方冲小孙子露出森森的白牙:“再有下回,看太后娘娘不削了你的脑袋!”
小孙子咚的一声,又把脑袋磕在地上。
一切收拾停当,太医也以项上人头担保皇帝明日会活蹦乱跳地醒过来,素方的心头大石这才算落了地。她一边接过浸湿的帕子,搭在皇帝的额头上,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素方才想起一件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大事。
“皇后娘娘呢?”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
忽然,方才给素方递湿帕子的手举了起来。
“我在这。”
众人怔怔地望着那一身大红衣裳里黑得发亮的圆脸。
小孙子又咚的一声,倒地晕倒了,口吐白沫。

一个太后倒下去

皇后是个黑胖这件事情,在一夜之间,就像长了脚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宫。而第二天晌午,连宫外头的的符大丞相夫人,凌大将军夫人都收到了消息。
整个京城为之震动。
而命途多舛的小皇帝,此刻仍在香甜的睡梦中。
皇帝在梦里,看到一个美美的少女,手捧着一丛雪白的茉莉,冲着他绽开山花一样烂漫的笑容。
“皇帝哥哥。”美少女甜甜地叫。
皇帝在梦里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醒了。
他觉得喉咙干涩得难受,于是眼皮也不掀地嘟囔了一声:
“水…”
哼哼唧唧地半坐起来,眼前果然出现一个青瓷杯子,皇帝一把抓过来,灌进嘴里,这才觉得身子通透了许多。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手里的杯子取走。
皇帝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盯着那黑黑胖胖的手,再往上,再往上,一张黑黑圆圆的脸映入他的眼帘。那脸上一双亮盈盈的眼,像他在猎场里猎到的幼鹿。
皇帝被水呛了一下。
“你是谁?”宫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又黑又胖的宫女?看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呀,红得像是用辣椒油炸过一圈似的。
“我是你的皇后呀。”金凤笑眯眯的,十分友善。
“什么?”皇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我的皇后是威国公的女儿…”他颤声说,帝王的威严忘得一干二净。
金凤不以为忤:“我就是威国公的女儿。”
皇帝静默了片刻:“你是刘白玉?”
虽然传言不可信,但是…这差别也未免太悬殊了吧?
金凤摇头:“我不是。”她眼神笃定地望着皇帝,“不过我是你的皇后,这应该没有错。”
“…”
香罗殿里,随后响起了一声野兽受伤一样的咆哮。
在向众宫女太监求证过一轮之后,皇帝终于接受了这个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气若游丝地问。
“你可以叫我黑胖。”
“…”皇帝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你没有别的名字吗?”
“有,刘金凤。”
皇帝气滞:“朕还是叫你黑胖好了。”
金凤在皇帝的逻辑里是一只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活了一十二年,所见到的女人都是十分美丽的女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女人可以不是白嫩香软腰肢窈窕的,女人也可以是心宽体胖脸黑腰粗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黑,这么胖?”他终于忍不住问。
金凤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在我娘家那儿,我就是村里第一美人。”
皇帝不信:“你娘家在哪?”
金凤很淡定地说:“我娘家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叫永福村。那里的山上长的都是蜜桃,河里流着葡萄美酒。那里又瘦又白的女人是没人要的。村长家的女儿其实比我更黑更胖更美,可是她只是长得美,脑子却傻得很,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也就没有男人喜欢她。”
皇帝心里觉得她在扯淡,可是她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又不能确定她真的是在扯淡。
“太后驾到!”门外的小孙子扯着嗓子喊,于是太后娘娘便领着徐太妃和素方等一众女官气势汹汹地杀进来了。
金凤盈盈行礼:“臣妾给母后娘娘,徐太妃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已经管不了这么多礼数了,大声呼道:“你给我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