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又一声怒骂,他只想把杨积善早点打发走,压根不会在意元庆的委屈,更不会听他解释,他见元庆不肯赔礼认错,心中更恼火了。
但旁边的二弟杨玄奖却对元庆这句话很感兴趣,他低声回念一遍,‘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错,这句话有点意思,这孩子还挺会说。
他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大哥,小孩之间打架不很正常吗?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也没少打架,也不见谁跑去父亲面前告状,不用这么大动肝火。”
他这句话既是对杨玄感说,也是讥讽杨积善小题大做,杨积善脸一红,他听出杨玄奖话中有刺,本来他也不想多事,但今天儿子实在被打狠了,他才咽不下这口气。
杨积善冷冷道:“我儿子被打得头破血流,若不是他跑得快,小命都要丢了,难道非要出人命,才值得大动肝火吗?”
杨玄感也知道今天得给四弟一个面子,不管怎么说,自己是杨府长子,有严格管教儿子的义务。
他脸一沉,也不给元庆解释的机会,厉声喝道:“把他拖下去打二十棍!”
旁边上来两名家丁便要拖元庆,元庆拼命挣扎着喊道:“父亲,是他先辱骂我是野孩子,我若不反抗,就被他们六个人打死,父亲为何不辨曲直?”
“畜生,你还敢指责我吗?”
杨玄感本来只是想给杨积善面子,可元庆居然说他不辨曲直,而且‘野孩子’三个字让他下不了台,他顿时怒不可遏,连连拍桌子,“给我拖下去,狠狠打,打死这个孽障!”
杨玄奖见大哥动了肝火,连忙劝道:“大哥,他还是孩子,二十棍下去会打出人命,小诫便可!”
杨积善心中却大呼痛快,两年前他被元庆戏弄,一直耿耿于怀,最好今天就把这小杂种打死,给他出一口恶气,他在一旁假惺惺道:“大哥若实在为难就算了,小弟就委屈一下。”
“不行!”
杨玄感断然拒绝,“这小畜生屡闯大祸,若从小不好好约束,他长大后会害死我,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训他,给我拖下去打!”
杨玄奖见大哥发了狠,知道也劝不住,只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本来两名家丁只是装模作样拖拉,并不是真的拖元庆,但此时他们见老爷是真的要打,只得一起用劲,狠拖元庆。
元庆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无情,根本没把他死活放心上,就像打死一只狗猫一样,又想起他对死去母亲的无情,还有这两年对自己不闻不问,元庆心中万分激愤。
他在家丁手中挣扎,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父亲,猛地一指杨积善父子,用一种稚嫩的声音厉声大喊:“我杨元庆在此发誓,今日不死,他日必百倍还之!”
他那刻骨仇恨的目光和铿锵誓言,使屋中所有人都一阵心悸,杨积善干咽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儿子在浑身发抖。
包括杨玄感,他也感到心中一寒,他有点后悔,但面子却放不下,他又喝道:“别管他,给我拖下去打!”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大喊:“且慢动手!”
只见封德彝提着袍襕匆匆跑进来,元庆看见他,顿时松口气,自己有救了,封德彝是杨素心腹幕僚,杨玄感兄弟对他颇为尊敬,一起起身行礼,杨玄感笑问:“封先生有何事见教?”
封德彝指了指元庆,“杨相国和高相要见他!”
杨玄感愣住了,他和杨玄奖面面相觑,父亲怎么要见元庆?而且还有高相国,这是怎么回事?
杨积善心中一阵害怕,连忙问:“封先生没弄错吧!父亲和高相国怎么会见一个五岁小儿?”
封德彝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苦笑一声说:“高相国对元庆赞不绝口,说他不同凡响,让相国很有面子,所以让我来带他去,你们可打不得,打了他,相国会发怒。”
“这…”
杨玄感心中一阵窝火,他已知道其中必有隐情,自己有点鲁莽了,好在是自己儿子,有挽回余地,他不由狠狠瞪了杨积善一样,都是这个蠢货,隐瞒真相来告状,有什么必要给他面子。
“以后我再给你们说,相国等得急,我先把孩子带走。”
封德彝牵着元庆的手便向外走去,杨玄感心中很乱,对杨积善冷冷道:“你现在满意了吧!”
杨积善脸上尴尬无比,呐呐道:“我也不知详情,真是抱歉!”
他看了一眼儿子,顿时怒不打一处来,狠狠一巴掌抽在他后脑上,又狠狠踹他一脚,破口大骂:“都是你这惹祸精,老子打死你!”
杨巍被打得嚎啕大哭,声音如破锣般刺耳无比,杨玄感更是恼火,“好了,不要再丢脸了!”
杨积善心中又恨又恼,也不知元庆会在父亲面前怎么告他状,他拖起儿子,一边骂一边揍他,把杨巍带走了。
杨玄感叹了口气,对杨玄奖感慨道:“真不知父亲怎么会看重一个五岁的孩子?”
杨玄奖却若有所思,“大哥,我在想他刚才那个誓言,那一刻我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五岁孩子,他真的很诡异,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与众不同,我有一种直觉,这孩子长大后,绝不会是简单之辈。”
杨玄感一惊,“是幸事还是恶事?”
杨玄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培养得好,应该是幸事。”
杨玄感沉思片刻,他想到妻子不容元庆,便自言自语说:“既然父亲看重他,那就让父亲去培养,我们就不要多管,我想父亲比我们更明白。”
杨玄奖暗暗叹口气,自己这个大哥,太惧内了。

元庆被封德彝带到杨素书房前,低声嘱咐他,“把胆子放开,给祖父好好争面子,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本来元庆挺反感这个封德彝,但这一刻他又觉得这个封德彝很不错,句句话都说到他心坎上,虽然为人圆滑,但至少他很会做人,这也是一种本事。
他踮起脚尖,拍了拍封德彝肩膀笑眯眯道:“老封,今天多谢你救我,将来我必有回报!”
封德彝被他拍得哭笑不得,“好了,你长大后再报答我,现在随我进去,别让祖父等急。”
他立刻高声禀报:“相国,元庆带来了。”
“带他进来!”是杨素的声音,心情似乎不错。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九章 我想学武
高颎对元庆那句‘若连几个纨绔子弟都打不过,将来何以灭突厥!’一直念念不忘,这句话说得霸气无比,而且出自一个五岁小儿之口,使他忍不住对杨素提起此事。
虽然元庆初来时颇得杨素喜爱,但杨素子孙太多,又加上他一年前接替苏威出任尚书右仆射,朝务繁忙,他很快便将元庆忘记,以至于高颎提到元庆这个名字时,他愣了半天,想不起是自己哪个孙子?
亏得封德彝提醒,他才想起是两年前那个私生子,他这才慢慢回忆起两年前初见元庆那一幕,那个孩子是有点与众不同,也不知他近况如何?居然被高颎夸赞,使他也极想见到元庆。
这时,门开了,元庆快步从门外走进,他很乖巧地跪下,给杨素磕了三个头,又给高颎磕了一个头,主客分明。
“孙儿元庆给祖父请安,给高相国见礼!”
杨素轻捋长须,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连磕头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难怪高颎说他知礼,不错!”
他立刻笑眯眯道:“好孩子,起来吧!”
元庆站起身,杨素又仔细打量他一眼,见他身材高壮,皮肤虽然很白皙,但并不文弱,气势十足,显得浑身很有力量,难怪能以一打六,而且他好像才五岁,却长得像七八岁一般,记得两年前初见此子,就觉得他长得比常人高大,倒是个可筑之才。
“元庆,这两年祖父没有管你,你都学了什么?”
元庆躬身施礼,恭恭敬敬说:“回禀祖父,孙儿一直在府中读书习字,闲时去练武场,看武师教授家丁武艺。”
旁边高颎听元庆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忍不住问道:“元庆,可学过《论语》?”
元庆连忙回答:“回禀相国大人,《论语》去年已学完,《诗经》也学完,现正在学写诗。”
元庆倒没有说谎,从上个月开始,沈秋娘开始尝试着教他们写短诗,元庆虽然对后来的唐诗宋词知之不少,但真要他自己写诗,却写得一团糟,而且他对写诗不感兴趣。
高颎听他学得颇多,便有心想考他一下,他微微一笑,“既然学写诗,那有没有写出几首诗来?”
元庆有点犹豫,他是写了两首,虽然自我感觉不错,但婶娘说他写的诗不是诗,是拼字,如果真的拿出来,恐怕会让祖父丢脸,可让他盗用后人的诗,他又觉得不耻。
他偷偷看一眼杨素,见捋须笑而不言,好像无所谓,但他眼中却充满了热切,又有一丝紧张,就像封德彝所说,祖父在等他争面子。
他知道祖父杨素是一个极要面子之人,如果今天他演砸,给杨素丢了面子,恐怕他以后就再无出头的机会,想反,如果他今天成功,那他可以趁机提出筑基的要求,他已经盼望了一年半,想到从此可以学武,他心中便一阵激动。
既然写诗只是一种手段,是一块达成自己愿望的垫脚石,又何必太在意是否是自己所写,关键是筑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标,莫说是剽窃一两首唐诗,就算把唐诗三百首全部占为己有,他也毫不内疚。
他负手一步步走着,仿佛在学曹子建七步成诗,实际上他在考虑用哪一首诗较好,现在还是古体诗时代,他不能随口吟出唐诗宋词,他还没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上个月他倒是整理出了十几首,本来想向婶娘炫耀,但最后放弃了,他的老底婶娘比谁都清楚,根本不会相信是他写的,今天倒是可以一试。
他记得有一首诗很应景,就是隔了一个多月,他有点忘记了,他一步步走着,远远不止七步,至少走了三十步,这才终于想起。
“现在可以开始吗?”他歪着头问高颎。
高颎见他模样可爱,便笑着点点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元庆没有直接说那首诗,而是先预热一下,他便朗声诵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是骆宾王七岁时写的诗,倒符合他现在的年龄,高颎呵呵笑了,夸赞道:“不错,很有童趣!”
杨素还是笑而不言,他心中却有一点失望,这首诗虽然清新,但还是缺乏一种霸气,他希望孙子写出何以灭突厥之类的霸气之诗,让高颎彻底呆住,而不是说很有童趣之类的话。
杨素一直在和高颎暗中较量,高颎文武全才,治理天下的才能更是他远远不及,不仅如此,高颎的几个儿子都非常争气,长子高表仁才学出众,几年前娶了太子杨勇之女为妻,让杨素颇为嫉妒,他的儿孙大多是平庸之才。
难得高颎夸赞他的一个孙子有霸气,他就希望元庆能给自己好好争脸,把高颎的气势压下去,但元庆这首咏鹅的诗太让他失望。
杨素忍不住问:“元庆,还有别的诗吗?”
元庆连忙躬身答道:“回禀祖父,这首咏鹅诗是孙儿一年前的趣作,但最近孙儿心念军功,又写了一首明志之诗,我只是担心高相国可能不感兴趣。”
“你这个小滑头,我几时不感兴趣了?”
高颎笑骂他,“你快说明志之诗,写得好,我有赏!”
“那孙儿就献丑了!”
元庆凝神想了想,便缓缓吟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好!”
杨素忍不住高声赞道:“好一个‘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得意非常,回头问高颎:“高相,此诗如何?”
高颎在凝神思索,他不太相信这首诗五岁小儿能写,可不管他怎么想,就是想不起自己曾读过这首诗,应该不是抄袭之作,他当然想不起,这首诗是数十年后由唐朝诗人杨炯所写。
高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他能感受到杨素的得意,他轻轻抚摸元庆的小脑袋,轻轻一叹:“真神童也!”
他蹲下按住元庆稚嫩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天才美玉,当以良匠雕琢,我渤海高氏,乃世家名门,兄长高峮,更是名满天下大儒,我让他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意下如何?”
杨素见高颎终于被孙儿之才所折服,他心中大喜,如果能成为名儒高峮的关门弟子,那也不错,他正要替元庆答应,却见封德彝拼命向自己施眼色,意思是让自己不要答应,虽然不知原因,但杨素对封德彝一向信任有加,他便改变了主意,笑道:“元庆,你按自己的想法来,不必勉强自己。”
元庆听出祖父有让自己拒绝之意,而且他自己也不愿意,便缓缓摇头,“我不想学文,我想学武!”
高颎觉得元庆在文才上更有发展,小小年轻就能写出如此大气的诗句,此子若善加培养,将来是大隋的栋梁之才,他也听出杨素不太愿意让元庆跟自己学文,但高颎还是想再试一试,又诱导元庆,“为什么一定要学武,现在天下已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学文更能辅佐君王,治理天下,不是更能实现你心中的抱负吗?”
元庆还是坚决摇头,“我抱负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突厥未灭,西域未取,相国怎敢说天下已定?”
高颎愣住了,良久,他慨然长叹,“我高颎辅佐君王十四年,被誉为开国第一相,可见识竟不如一个五岁的小儿,惭愧啊!”
杨素暗暗赞叹,不卑不亢,胆识过人,竟敢直斥相国,这才是他杨素的孙子,他心中既后悔,又是庆幸,后悔自己糊涂,竟然不知道自己有如此佳孙,庆幸是他还是及时发现,还来得及好好培养。
这一刻,杨素也认定了元庆,这个孙子将来一定会是杨家的希望。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十章 师傅是谁?
高颎带着感慨和遗憾告辞离去,杨素将他送出府门,又回到书房,书房内只有封德彝和元庆两人,杨素立刻问封德彝:“先生刚才为何不让我答应高相?”
元庆坐在旁边的小胡凳上,他也想知道,封德彝为何不让杨素答应自己拜高颎之兄为师,他当然知道不是因为自己想学武的缘故,肯定是另有原因。
封德彝阴阴一笑,反问杨素:“公以为圣上百年后,太子登基,会用谁为左相?”
杨素想了想道:“那时高颎是国丈,自然是他为左相!”
杨素忽然明白了封德彝的意思,杨勇即位,必然继续重用高颎,那他杨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可是…这和元庆有什么关系?
封德彝淡淡一笑,“元庆是杨家美玉,是公之希望所在,安能让他再为高家之徒?”
元庆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封德彝会揣摩人心,他竟看出了杨素和高颎的竞争之势。
这时,元庆忽然有一种明悟,历史上杨素之所以不遗余力支持晋王杨广,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想取高颎而代之,而高颎已和太子杨勇结为亲家,杨素在杨勇身上再无投资机会,所以才转而支持杨广。
恐怕杨素的这种想法的根源,就是源于此时封德彝的一句话。
这就是历史的偶然性和必然性,没有杨素的支持,杨广根本就不可能登基,而杨广不登基,最后也不会出现李唐。
杨素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非常不错,确实不能让元庆为高家之徒,我差点一时失去计较,多亏先生提醒。”
他又看一眼元庆,疼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看来祖父得给你另找一名师。”
封德彝看出杨素对元庆的重视,心中暗暗思忖:“须在此子身上下一番功夫。”
封德彝便又笑着建议:“相国,我认识一人,虽只是一名低级军官,但武艺超群,胆识过人,我推荐此人为元庆之师。”
杨素想了想,他本想让元庆和杨家子弟一起练武,但他也知道那些所谓武师也没有什么真本事,会误了元庆,而元庆的父亲玄感武艺就不错,可惜他也没有时间教这孩子,杨素便答应了,“出身可以不计较,不过你先带此人来见我。”
元庆心中也充满兴趣,会是哪一个隋末英雄?他连忙问封德彝:“不知先生说的是谁?”
封德彝呵呵笑道:“我说了你也不知,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他又给杨素使个眼色,杨素拍拍元庆的小脑袋,“你先去吧!师傅来了,祖父自然找你。”
待元庆离开书房,封德彝便笑道:“相国,卑职还有一个建议。”
此时,杨素对封德彝非常信任,便点点头,“你说!”
“相国,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元庆之所以能超越其他孩子,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生于忧患,所以卑职建议相国不要改变他的生活,不能给他厚待,更不要让家人知道相国看重他,依然让他在逆境中成长,相国以为卑职建议如何?”
杨素是一个有智慧之人,封德彝说得非常不错,自己只要给元庆找名师便可,确实不能让他在富贵荣华中堕落,他本人和儿孙们已经有太多教训,他欣然点头答应,“诚如先生所言!”
但杨素做梦也想不到封德彝其实是有私心,现在只有他封德彝一人知道杨素对元庆器重,这种奇货可居的机会他要留给自己,而绝不能让杨家其他人知晓。
封德彝私心使元庆的生活没有得到任何改善,依然在清贫和族人歧视中长大,不过也正是如此,使元庆没有失去沈秋娘这个养母,人生际遇,难以言述究竟是失还是得。

次日一早,管家便找到元庆,太老爷让他过去,沈秋娘知道,这是元庆要拜师了,她特地给元庆换了一身新衣服,一边给他整理,一边低声嘱咐,“要对师傅有礼,不要给婶娘丢脸,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元庆又有些担忧问:“祖父会让我离开婶娘,跟师傅去住吗?”
沈秋娘笑着安慰他,“应该不会,你昨天不是说了吗?封先生给你介绍一个军官,既然是军官,那他就不会带你走,而且你才五岁,祖父也不会让你离开杨家。”
元庆点点头,他回头找一圈,没有看见妞妞,便问:“婶娘,妞妞呢?”
“那个小家伙,以后你不跟她玩,她有点不高兴,没事的,婶娘哄哄她就好了,快去吧!别让人久等。”
“婶娘,那我走了。”
元庆跟着管家离开小院,向中庭而去,沈秋娘一直目送他小小背影消失,才低低叹口气,其实她心中也一样充满担忧,元庆还会不会回到她身边?
她回到房间,见女儿妞妞正躲在墙角偷哭,她一阵心疼,连忙上前蹲下搂住她,“妞妞,怎么了?”
妞妞眼中噙满泪水,撅起小嘴抽抽噎噎说:“我也要跟元庆哥哥学习练武!”
沈秋娘抱她抱在怀中,用脸贴着她的小脸,柔声说:“妞妞,以后娘教你练武,和元庆哥哥一样,好不好!”
“不好!我要跟元庆哥哥一起学。”
沈秋娘给她拭去眼角包着的泪水,笑道:“傻孩子,元庆哥哥晚上会回来,咱们和他比一比,看看是我的妞妞厉害,还是元庆哥哥厉害。”
“嗯!”妞妞重重点了点头。

元庆跟管家来到杨素书房前,管家禀报,“太老爷,元庆公子已带到。”
“进来!”
元庆推开门走进书房,只见书房内有三人,一个是祖父杨素,还有一人是封德彝,再有一人是年轻军官,皮肤黝黑,约三十岁左右,给元庆的第一印象就是雄壮异常,他身高足有六尺五(隋制一尺29.5厘米),虎背熊腰,两膀有千斤之力,他长着一张英武而又异常沉静和果决的面孔,眼睛尤其细长,深邃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摄人的光芒。
他也在打量着元庆,他心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杨相国的孙子竟然穿一身布衣,在他想象中,元庆应该是锦衣玉食,富贵逼人,但眼前这个孩子身上一点都看不到,虽才五岁,但身材壮实高大,步履沉稳,眼睛里有一种同龄孩子没有的成熟和冷静。
他听封德彝说,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凶悍,但他看到的却不是凶悍,而是一种倔强和自信,他眼睛微微眯起,元庆给他第一印象很好,这是一个能吃苦的孩子。
元庆双膝跪下,给祖父行礼,“元庆参见祖父!”
杨素见元庆比昨天整洁,更有精神,他心中喜欢,和蔼对元庆说:“昨天祖父给你说过,给你找一个师傅,教你武功,今天师傅来了,你见礼吧!”
他一指身旁身材魁梧的男子,给元庆介绍,“这位是我军中猛将,姓张名须陀,你以后就跟他学武!”
元庆浑身一震,他昨晚兴奋了一夜,他的师傅会是谁,会不会是李靖?据说杨素和李靖的关系很好,会不会是隋末十六条好汉之一?但那些是演义中的人物,未必是最历害,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师傅竟然会是被称为隋朝最后猛将的张须陀。
元庆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他倒头便拜,“徒儿杨元庆拜见师傅!”
张须陀此时名气很大,但还没有出头,他是大将史万岁的心腹爱将,军职不高,只是一名越骑校尉,而史万岁是杨素的部下,因为要拍杨素的马屁而认识封德彝,张须陀也因此认识封德彝,他那雄壮的身材给封德彝留下深刻印象,又加上史万岁对张须陀夸赞有加,夸他勇猛无敌,胆识过人,只是时运不济,封德彝便立刻想到推荐张须陀为元庆之师。
对于张须陀这同样是一个出头机会,能教相国之孙,对他前途大有好处,他连忙将元庆扶起,沉声对他说:“跟我学武,可是要吃大苦,你可能承受?”
元庆也毫不犹豫道:“徒儿不怕吃苦,就怕没苦吃!”
“很好,你现在就跟我走!”
张须陀向杨素行一礼,“相国,卑职这就把元庆带走。”
杨素也知道张须陀威名,他眯起眼淡淡说:“我只有一句话,不要把他当做我的孙子。”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十一章 痛下狠手
张须陀催动战马向大兴城东南角的曲江池而去,此时大兴城还不叫长安,更多是称之为西京或者京城,今天是正月初八,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大兴城内外俨然是一片冰雪世界。
张须陀骑马缓缓而行,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元庆意气风发地坐在他前面,他对骑马兴致盎然,他前世也不会骑马,他一直梦想自己能骑上战马,手执长戟,威风凛凛大喝,“来将通名!”他也能跻身隋末十六条好汉。
今天他第一次骑在神骏战马上,他的生命将从此拉开新的篇章,就不知张须陀会怎样给他筑基,给他服用丹药还是教他打坐练气?他心中充满向往。
张须陀之所以骑马缓行,主要是想了解元庆的身体情况,同时考虑如何教授此子,元庆就坐在他前面,他能体会到元庆的筋骨,他在他感觉元庆的臂膀很有力,似乎练过武功。
“你跟谁学过武功?”张须陀冷冷问。
“徒儿是自学,从三岁半开始,天天用刀砍树,一天五百下。”
“是谁教你的方法?”张须陀的脸上稍微缓和一点。
“徒儿是偷听杨府中的武师所言,没有人教。”
元庆没有说实话,他不想告诉张须陀,他学过张氏刀法,事实上他也没有学到筑基之术,并不影响他以后练武。
其实这也是张须陀所担心,学武的第一步是极为重要,如果元庆已经被别人筑基,那不管他以后怎么教,元庆都无法再练成他的武艺,这就像一张纸,白纸才能让他作画,若被别人先涂鸦,那元庆这棵好苗子就毁了。
张须陀倒不是担心元庆再拜别的师傅,而是担心无法再替元庆筑基,一颗心微微放下,便不再说话。
一刻钟后,他们来的曲江池畔,曲江池已被冰雪覆盖,冰凝如镜。有不少游人在湖面上滑冰,张须陀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河旁,将马匹拴好,他蹲在元庆面前,按住他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问:“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跟我学艺,你真不后悔吗?”
元庆也极为严肃道:“徒儿绝不后悔!”
“好!我们从现在开始。”
张须陀抽出他的佩刀,这是他祖传之刀,叫七星冷月刀,锋利无比,他轻轻一纵身,竟跳到两丈外的小河冰面上,运劲于手臂,‘嚓!’一声,佩刀切入一尺厚的冰层中,随即将冰咔咔切开,他竟像切豆腐一般,瞬间切下一块直径一丈的圆形冰盖。
冰盖重达数百斤,他双臂较力,竟将冰盖高高举起,抛到岸上,河面上出现一个一丈宽的冰窟窿。
元庆既惊叹于张须陀的神力,可又望着冰窟窿发憷,他有点明白张须陀的意思,难道这就是他的筑基吗?
张须陀刀一指冰窟窿,冷冷道:“跳下去!”
元庆慢慢走到河边,有点发呆地望着白气腾腾的冰窟窿,自己才五岁,这个要出人命,会影响他的发育,电视上讲过,小孩不宜冬泳。
“让我…先脱去衣服。”
不等他说完,他两脚便悬空而起,张须陀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在空中,大步走上冰面,将他狠狠向冰窟窿中扔去。
‘咚!’的一声,元庆坠入冰河,他只觉得无数根针向他浑身刺来,体内细胞猛地收缩,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痛苦得让他无法忍受,他竟尖利地惨叫起来。
他不顾一切地要爬上岸,可刚爬到一半便被张须陀一脚踢下去,水中的寒冷,让他血都要凝固,他觉得自己要死了,那种对死亡的恐惧使他竟忍不住向张须陀哀求,“求求让我上岸吧!我实在受不了,求求师傅…”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张须陀一巴掌抽在脸上,他恶狠狠喝道:“给老子闭嘴!”
元庆被打眼冒金星,他心中恨极,破口大骂:“张贼,老子有一天要砍你脑袋…老子不会放过你!”
张须陀竟嘿嘿笑了起来,“骂得好!再骂,把老子的祖宗十八代也一起骂!”
“张贼,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

张须陀坐在一棵树下,拔一根枯草在嘴里嚼,斜睨着元庆,此时他已经不管,元庆可以爬上岸,但这小子却犯了倔脾气,不肯再求他,死硬不肯上岸,张须陀也不拉他,看他能倔到几时?
小半个时辰后,张须陀敲开刚刚结冻的冰面,把已经冻得浑身青紫的元庆拖上岸,他其实只是在试验元庆的勇烈,见这小子是个硬骨头,心中倒也喜欢。
他从马袋中摸出一壶酒,又取出两粒朱红色的丹药,如核桃大,将一丸搓碎放入酒壶中,晃动片刻,丹药便很快融化在酒中,张须陀又撬开元庆的嘴,将另一丸丹药给他灌下去,迅速将元庆的衣服剥掉,将酒喷在他身上揉搓,反复揉搓了近一刻钟,元庆的肤色又慢慢恢复红润,他也终于醒过来。
他醒来第一句话便道:“老子的小鸡鸡都冻没了!”
张须陀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一把将他拎起来,“药给你吃过了,现在给我跑步,跑十八里!”
“那我衣服呢?”
“不用穿衣服,没有女人会对你有意思!”
张须陀翻身上马,用刀脊在他后背一敲,“给老子跑,你骂老子祖宗十八代,就给老子跑十八里,跑!”
元庆光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只觉体内有股热力在向外迸发,使他浑身滚烫,丝毫不感到寒冷。
张须陀则骑马跟在后面,元庆稍有懈怠,他便用刀脊狠狠在他后背一击。
很多在曲江池上滑冰的游人都看到了一幅令人心惊胆战的景象,一个浑身精赤的孩子在池畔拼命奔跑,而在他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骑马跟在后面,不时用刀背狠狠向孩子稚嫩的后背敲去,凶狠无比,令人惨不忍睹。
有人想上去制止,可那个大汉太凶狠,让他们止步不前,心中对那可怜的孩子充满了同情。

直到黄昏时分,浑身已经筋疲力尽的元庆几乎是爬回小院,他的衣服已经自然风干,一直提心吊胆的沈秋娘见元庆终于回来,她心中大喜,连忙迎上来,“太好了,你终于回来!”
她扶住元庆,见他整个人都快变形,不由一惊,“元庆,你怎么了?”
元庆从怀里摸出一包药,递给她,有气无力道:“晚上让我在药水中泡两个时辰。”
沈秋娘接过药包打开,见里面是一种黑色的油膏,又闻了闻,气味芬芳,便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要被那浑蛋折磨死了。”
这时,妞妞从房间跑了出来,手中拿一把竹剑,兴奋跳道:“元庆哥哥,我也练武了,我们来比试吧!”
元庆有气无力地苦笑一声,“我们来比试吃饭,看谁吃得多。”
元庆一口气吃下三大碗饭,顿时有了精神,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其实一半饿的。
吃完饭,沈秋娘烧了一大桶热水,又准备两只浴桶,将元庆的药膏融化到水中,她又给妞妞也用一种药膏浸泡身体,是适合女孩儿使用。
药水浸泡身体是筑基的一种基本手段,几乎所有的练武者都要经历,区别只是用药不同,而且要配合丹药内服,本来沈秋娘要到三月妞妞五岁时才开始给她筑基,但既然元庆已经开始,她便提前了。
“婶娘,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也会武?”
房间里水汽腾腾,元庆和妞妞各泡在一个浴桶中,元庆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懒洋洋埋怨道:“早知道婶娘会武,我就不拜那个恶魔为师了,他太变态,今天居然让我两次呆在冰窟窿中,我简直要死掉。”
沈秋娘在他小脑袋上敲了一下,教训他,“第一、婶娘的武功男孩不能学;第二、你不准骂你师傅是恶魔;第三、不准你给任何人讲,婶娘会武功,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元庆又好奇地问:“婶娘,既然你会武功,干嘛还要呆在杨府?”
沈秋娘轻轻叹口气,摸了摸他小脑瓜,“说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