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后面的重华宫,自乾隆开始,亦为皇帝生活中一个重要的所在。雍正在位时,皇子并未分府,高宗封宝亲王,婚后住重华宫;高宗即位后,重华宫即成“潜邸”,大加装修。内有崇敬殿,殿额题作“乐善堂”;高宗为皇子时所印的诗集,即名《乐善堂集》。重华宫的故事,可记者有二,《国朝宫史》:

每岁十二月初一日,懋勤殿首领太监陈龙笺、大笔、墨海于重华宫祗候。以“赐福苍生”笔,书福字十余幅,悬贴各宫。自是将军督抚奏函至,并御书缄赐之。十五、六等日召御前大臣、侍卫至重华宫;二十六、七日召诸王大臣、内廷翰林等至乾清宫赐福字。

按:召近臣面赐福字时,有一仪节:皇帝面南,立书福字;受赐者北面而跪,当御笔初下时,即开始磕头。等写完,两太监移福字自受赐者身上移过,置于地上候墨干,名为“一身是福”。

又《啸亭杂录》:

乾隆中,于元旦后三日,钦点王大臣之能诗者,曲宴于重华宫,演剧赐茶,仿柏梁制,皆命联句,以纪其盛。复当席御制工章,命诸臣和之。后遂以为常礼。

重华宫的戏台在东面,台前五楹敞厅,名为漱芳斋。辛酉政变后,两宫垂帘,以漱芳斋为“公所”,退朝后在此治事进膳;每月朔望有戏。当时两宫和谐,外倚恭王,内抚幼帝,虽是孤儿寡妇,却是一片兴旺气象。所谓“同光中兴”,实在也就只是两宫在漱芳斋的那几年而已。

此外,东六宫之东为宁寿宫,本为太后所住,乾隆三十七年重修,备为归政后颐养之所;乾隆六十年永定为太上皇燕憩之地。慈禧晚年亦住宁寿宫,主要的原因是:宁寿宫有一座三层的大戏台,名为“畅音阁”,便于慈禧“传戏”。

与宁寿宫相对的是西六宫之西的慈宁宫、慈宁宫之西的寿康宫、寿康宫之后的寿安宫。《国朝宫史》:

皇帝尊圣祖母为太皇太后,尊圣母为皇太后,居慈宁、寿康、宁寿等宫,奉太妃、太嫔等位随居。

寿康、寿安等宫,为先朝妃嫔,及有“常在”、“答应”等称号的宫眷所住。在宫中,这些人属于被遗忘的一群,所以称寿康、寿安为冷宫,亦与事实相去不远。

谈到行,皇帝出警入跸,都是坐轿子,从六十四人所抬的“玉辂”,到宫中两名太监手抬的软轿,种类极多。皇帝出宫的机会毕竟不多,无须细叙;在宫中“行”的情形,颇可一谈。如溥仪所记,即为历来相沿的规制;皇帝不论行至何处,都有数十人前呼后拥:

最前面是一名敬事房的太监,他起的作用,犹如汽车喇叭,嘴里不时发出“吃——吃——”的响声,警告人们早早回避。在他后面二三十步远是两名总管太监,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行进;再后十步左右,即行列的中心(我或太后。如果是坐轿,两边各有一名御前小太监扶着轿杆随行,以便随时照料呼应;如果是步行,就由他们搀扶而行。在这后面,还有一名太监举着一把大罗伞,伞后几步,是一大群拿着各样物件和徒手的太监:有捧马扎以便随时休息的,有捧衣服以便随时换用的,有拿着雨伞旱伞的。

在这些御前太监后面,是御茶房太监,捧着装着各样点心茶食的若干食盒。当然还有热水壶、茶具,等等,更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装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不可少的是灯心水、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竹茹水,夏天必有藿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金衣祛暑丹、万应锭、痧药、辟瘟散,不分四季都要有消食的三仙饮,等等。

在最后面,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如果没坐轿,轿子就在最后面跟随。轿子按季节有暖轿、凉轿之分。

皇帝的饮食起居、公私生活,离不开太监。清朝的太监,虽不如明朝的宦官那样能够左右朝政,但无形中发生的影响也不小。所以在“皇帝的种种”之中,不能不稍稍多费篇幅,谈一谈此辈。

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7)

清朝太监势力的消长,可以分做顺治、康熙、乾隆以后及同光等四个阶段。顺治入关,接收大内,宫中犹是明朝四司六局的编制;顺治十年设“内十三衙门”,悉本明制,此是宦官制度的复活,为之主持者,是一个名叫吴良辅的太监。

这时从龙入关的上三旗包衣,本是天子家臣,照道理说,宫中的管家应该是他们,而非太监;太监既然得势,势必与上三旗包衣发生权利冲突,因此,双方斗得很厉害。顺治十五年,吴良辅以“交通内外官员,作弊纳贿”被逮问,但以世祖的宠信,吴良辅竟得无事;十八年正月初二,世祖且亲莅法源寺,观吴良辅祝发,归后即不豫,以天花崩于正月初七。吴良辅之祝发为僧,是因罪遁入空门以求免,还是代帝出家,今已无考。

世祖一崩,上三旗包衣全力反攻,尤以正白旗为最出力。所谓上三旗指正黄、镶黄、正白。两黄旗本为太宗所领,奴以主贵,自当别于下五旗;正白旗旗主本为多尔衮,死后无子,正白旗包衣被收,遂成上三旗,但与两黄旗亦有区分。正白旗包衣在名义上是为太后服役,所以选奶口以及织造等差,都出自正白旗。上三旗之向太监夺权,即由正白旗直接诉请孝庄太后主持,复得亲贵支持,乃能大获全胜;其方式是用遗诏罪己的口气,大加改革,裁撤“内十三衙门”即为其中之一。

顺治遗诏,为清朝开国最重要的文献;清祚能久,此诏关系重大。相传系大学士王熙承孝庄太后之命所改写,与跪受世祖之末命,大不相同;其中有一款云:

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委任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内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以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

顺治十八年二月十五,圣祖即位后一月,上谕正式革去“内十三衙门”,提到吴良辅处斩;又提到一“满洲佟义”,与吴良辅朋比为奸。此佟义不详何许人,但既能深入宫禁,必为勋臣。按:佟氏为汉人而与爱新觉罗早结姻娅,圣祖生母即出佟家。当时佟姓族人,居高官不知凡几,故有“佟半朝”之称。

在康熙朝,太监虽不如顺治时得势,但仍多皇帝的亲信,口衔天宪,一语之出入甚大。康熙最信任的太监名梁九功,雍正即位后,不知缘何畏罪,自绝于煤山。如京剧《连环套》以及《红楼梦》中的描写,都还可以看出康熙、雍正两朝,太监在宫中跋扈者颇有其人;直至乾隆朝,方大加裁抑。

高宗极恨太监,我猜想这是因为他“出身微贱”,从小养于宫中时,常受太监轻侮所致。高宗裁抑太监的方法颇为巧妙:他将太监改成姓秦、姓赵、姓高三姓,合之则为“秦赵高”三字,以为警惕。又内奏事处的太监,一律改姓王,因为王是最大的一姓,若有人到内奏事处去打听机密,问到“王公公”,不知是哪个王太监,只好废然而返。

还有一个有名的故事,一年高宗巡幸热河时,有一太监横行不法,为县令高层云所痛责。一时皆为高层云危,而高宗不但不罪,反而嘉许。此尤可见高宗对于太监的痛恨。

嘉道两朝,一承乾隆家法,太监无敢为非。至咸丰末年,溺于声色,太监得以夤缘为利。及至慈禧发动辛酉政变,安德海因密传书信之功,渐次跋扈不法,后为丁宝桢诛于济南,此为清末宫闱一大公案。自此约有十年清静,至李莲英得宠用事,见微知著,清祚将终,已可看出消息。

太监在明朝,最多时有数万名之多。康熙晚年曾与大臣谈早年的见闻,据说明朝太监人数太多,每日送饭,不能遍给,被派遣在冷僻之处的太监,倘或因病不能起床,即有活活饿死的可能。清朝的太监虽有编制上的限制,但最多时仍有三千名左右。

这三千名太监,大部分来自京东及河北南部;明朝的太监有福建人,清朝则绝无仅有。太监亦有品级,最高的是三品,至李莲英,由慈禧特旨赏戴二品顶戴,是唯一的戴红顶子的太监。

太监的首脑称为“都领侍”、“领侍”,但一般都用“总管”、“首领”来区分;总管又有大总管、二总管的说法。大致太后、皇帝、皇后宫中的太监首脑为总管,妃宫就只有首领了。自总管至太监,称其所侍候的后妃为“主子”,管皇帝叫”万岁爷”,先帝则在“爷”字前加年号,如世祖则为“顺治爷”,圣祖则为“康熙爷”。至于称慈禧太后为“老佛爷”,那是特例。

大内共分九个区域,如乾清宫、养心殿、宁寿宫等,每一个区下,有多寡不同的处,如乾清宫的“内奏事处”等,总计四十八处。每区设总管一员,被辖于“都领侍”之下,称为“九堂总管”,为太监部门的最高权力组织,有何大事,由“都领侍”召集九堂总管会议决定。九堂总管的品级,自三品至五品不等。

四十八处设四十八个首领太监,品级自四品至九品不等。当然,最多的是“未入流”的太监,分派在各处役。最低级、也是最苦的是打扫处的太监,犯了过失的太监,常派到此处来服劳役,作为惩罚。

太监的苦乐不同,劳役不均,贫富不等,其距离恐怕超过任何阶层、任何行业。在表面上看,太监的待遇相差不大,最高的是月给银八两、米八斤、制钱一千三百文;最低的是月给银二两、米一斤半、制钱六百文。但是富庶的太监,其阔绰之处,说来有如神话,“溥仪自传”中说:

我用的一个二总管阮进寿,每入冬季,一天换一件皮袍,都属貂翎眼、貂爪仁、貂脖子,没有穿过重样儿的。仅就新年那天他穿的一件反毛的全海龙皮褂,就够一个小京官吃上一辈子的。

貂皮今称“明克”;西方贵妇人,以拥有一件明克大衣视为财富与地位的象征,而阮进寿有数十件貂皮袍,其豪富为何如?

这些人的钱是哪里来的呢?第一是与内务府勾结,凡有大工、大庆典,如兴修宫殿、修陵寝、大婚等,都要先讲条件。

如溥仪的二总管、后来升为大总管的阮进寿,在溥仪“大婚”时曾勒索“内务府”,据溥仪自述:

我事先规定了婚费数目不得超过三十六万元,内务府按照这个数目在分配了实用额之后,可以分赠太监的,数目不多,因此在大总管这里没通过。事情僵住了。堂郎中钟凯为此亲自到阮进寿住的地方,左一个“阮老爷”右一个“阮老爷”,央求了半天,阮进寿也没答应,最后还是按阮进寿开价办事,才算过了关。

按:溥仪所说的这段话,需要说明或补充者有三:第一,大婚只用三十六万元,是因为溥仪毕竟只是“关起门来做皇帝”。同、光两朝大婚,正式预算及各省督抚报效,总数在四五百万两银子左右。第二,内务府大臣皆为兼领,不常到衙门;事务工作,有“堂郎中”为其首脑。“堂”有堂官的意味在内。第三,清朝官场称谓,官至三品始可称“大人”,阮进寿既为大总管,自是三品都领侍,郎中五品,称之为大人,亦不为谄谀;但对太监的尊称,只有“公公”,并无大人,而又有些太监不喜“公公”的称呼,所以称之为“老爷”。

太监的另一项经常收入为犒赏。内廷行走人员,逢年过节,或者奉召参加庆典,如“入座听戏”等等,对太监皆须有所馈赠;倘遇颁赏,则视“恩典”大小而定红包大小,宁丰勿薄,尤其是出自特恩,打发更须注意,倘不满其意,回宫复命时,加上一两句闲话,便成有力的谗言,恩遇方隆,旋即失宠,便是因小失大了。

还有一种犒赏,实在是花钱消灾。对大臣、言官的处分中,有一种叫做“传旨申饬”,派出来的太监都是利嘴,倘或好好招待,红包丰厚,则念一遍传旨申饬的上谕,便即了事;如果不懂这个诀窍,一无表示,“申饬”便变成痛诟,狗血喷头,祖宗十八代都可以骂到。

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8)

太监弄钱的花样很多,但不管什么花样,性质上总脱不了“敲诈勒索”四字,举几个例子如下:

一、左宗棠内召入军机,自兰州入觐——召见时免冠磕头,大帽子置于正前方,如果曾赏戴花翎,则帽子倒置,即以翎尾对御案——奏对既毕,“跪安”退出时,左宗棠忘了取回帽子,太监将帽子送回贤良寺行馆,索酬两万银子,否则泄其事于言官,纠弹失机,何等没趣?左宗棠无奈,只好接受其勒索。

二、慈禧万寿,某疆臣进献珍玩,外加红木底座玻璃罩;凡此进贡,照例应有丰厚的“门包”。但此疆臣所派的差官不甚内行,打点得不够,太监便使坏了:等贡品抬入宫内,差官退入殿外,复又被唤了进去,指出玻璃上有裂痕,随时会破,不便进呈。差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太监便以同情的态度表示,可以为他换一个玻璃罩,但须两千银子。此差官迫不得已,打电报回去汇了银子来了结此事。其实所谓裂痕,只是太监在玻璃罩里面粘了一根头发而已。

三、世续的父亲崇纶,久任禁军统领,在庚子以前是慈禧面前的红人之一。他在兼内务府大臣时,得罪了一名有头脸的太监,一次奉召进宫,经过一处殿廷时,屋子里泼出一盆洗脸水,淋得他袍褂尽湿;那太监赶紧出来请罪。崇纶懂得他们的花样,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问:“太后在等着,一身皆湿,如何入见?”太监拿出一套袍褂来,又诉苦说好话。崇纶花了好大一笔钱,才能换上干净袍褂去见慈禧。

类此故事,不胜枚举。若问:如果不受勒索,又将如何?则有张荫桓的故事,可以说明一切。甲午以前,张荫桓奉派为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加冕庆贺专使,归途道经巴黎,购得祖母绿及红宝石戒指各一枚,进献两宫;前者的价值远过于后,特以孝敬慈禧。哪知李莲英那里没有打点到,为他一句话说得慈禧对张荫桓痛恨不已,与他后来之得杀身之祸不无关系。

据说李莲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难为他记得那么清楚!莫非咱们真的就不配使红的?”慈禧当时色变——原来她自以为一生的恨事,是未能正位中宫。当两宫垂帘听政时,公评是东宫有德,西宫有才;军机奏请裁断时,慈禧所作的决定明明是铁定不移的事,但还得问一声慈安才能算数。这一点对慈禧是极大的刺激,因而任何有嫡庶之分的事物,皆为绝大的忌讳。

其实,满洲旧俗对嫡庶之分并不视为如何严重之事,因为基本上的身份都是差不多的。选秀女时,何人“指婚”皇子,何人成为王府的“格格”,全凭运气。清宫后妃,姐妹甚多,妹妹身份高于姐姐,亦是常事。甚至如穆宗皇后阿特鲁氏的姑姑,亦即崇绮的幼妹,选为妃嫔,对胞侄女须行朝中宫之礼,此在汉人为不可思议之事,而清宫无足为奇。

但因清朝末年,汉化的程度已很深,所以慈禧的嫡庶观念是汉人的,不是旗人的。汉人的嫡庶,不仅有身份的差异,更有出身的贵贱。慈安的父亲做过广西右江道,而慈禧的父亲惠徵是安徽池太广道,出身完全相同;论才识,则慈安不及;且又生子,得使帝系血胤不绝,从哪方面来说,皇后应该是她而非慈安,却偏偏倒了过来,此所以慈禧引为莫大的屈辱、无可弥补的恨事。

李莲英用这个忌讳来中伤张荫桓,是极狠的一着。因为张荫桓一直同情德宗,且与翁同龢接近,是公认的“帝党”。甲午以后,李鸿章失势,翁同龢与张荫桓如水乳交融,财政、洋务两大要政为翁、张紧紧抓在手里,朝野侧目,而张荫桓的“帝党”色彩亦更浓厚,“后党”视之如眼中钉。偏偏张荫桓毫不在乎;戊戌政变以前,德国太子亨利亲王访华,一切接待、觐见的仪节,由张荫桓一手包办,几乎连翁同龢都无置喙的余地。其中如德宗降御座与亨利握手、便殿赐坐等,已为保守分子视作大逆不道;及至国宴用他私人的厨子制西餐,这简直要掘内务府的根了!于是通过李莲英的关系谗于慈禧,说张荫桓“教坏了皇上”。慈禧以今视昔,认为当初进献首饰,不用民间唯正室方可着红裙的红色,而用象征妾侍的绿色,是有意轻视。于是在戊戌政变中,将张荫桓亦列为祸首。

关于太监的生理问题,国医陈存仁博士是专家,不但研究有素,而且搜集的资料、图片相当丰富。陈博士谈太监的文章,曾连载于《大成》杂志,读者有兴趣不妨参阅。在这里,我要谈一谈太监由不正常的生理而引起的不正常心理。

太监的不正常心理,大致由三种情感所构成:第一种是自卑感,形成的原因,由身体上的缺陷而来,不难理解;第二种是不足之心,因为“人之大欲”永远无法满足,所以恒在忽忽若有所失的心理状态之中,对于物质上的贪得无厌,以及精神上的幸灾乐祸、夸大,等等,都是此不足之心的反映;第三种只能用一个“阴”字来概括,阴柔、阴损、阴险皆是,这由生理上的女性荷尔蒙加上太监身份的卑微而形成。

太监之“阴”,如李莲英之中伤张荫桓,为一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监用到这个“阴”字诀,极其可怕,溥仪就常吃太监的暗亏,我不妨把它指出来,他在自传中说:

有一次我一连吃了六个春饼,被一个领班太监知道了,他怕我被春饼撑着,竟异想天开地发明了一个消食的办法:叫两个太监左右提起我的双臂,像砸夯似的在砖地上蹴了我一阵。过后他们很满意,说是我没叫春饼撑着,都亏那个治疗方法。

这是出于愚昧还是故意,不容易下断语;但下面这个例子,明明是有意“整人”:

这或许被人认为是不通情理的事情,不过还有比这更不通的哩。我在八九岁以前,每逢心情急躁,发脾气折磨人的时候,我的总管太监张谦和或者阮进寿,就会做出这样的诊断和治疗:“万岁爷心里有火,唱一唱败败火吧!”说着,就把我推进一间小屋里,然后倒插上门。我被单独禁闭在里面,无论怎么叫骂、踢门、央求、哭喊,也没有人理我。直到我哭喊够了,用他们的话说是“唱”完了,“败了火”,才把我释放出来。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残酷的惩罚,但在为了“败火”,当作一种治疗方法来看,太监可以施之于“万岁爷”,请看“阴”得可怕不?

第二章 爱新觉罗的祖先(1)

清为女真族,世居渤海之东,吉林松花江一带。唐朝曾建渤海国,由开元十七年至后唐同光三年,始为辽所灭。但九十年后,即宋徽宗政和三年,完颜(姓阿骨打(名起兵叛辽,自立为女真主,政和五年破辽,建国号曰金,定都会宁,在今宁古塔附近。姓名亦改为完颜旻,是为金太祖。

金太祖的第四子,即是旧时妇孺皆知的金兀术,金在汉化以后,原来有音无字的名字,改为汉名,叫做完颜宗弼,官拜“太师都元帅”,谥忠烈。

完颜宗弼功劳虽大,却未能接位为帝。太祖在位九年,传弟吴乞买,改名完颜晟,是为金太宗;在位十二年,传太祖之孙完颜亶,是为金熙宗;在位十四年,为其同祖的堂弟完颜亮所弑。

完颜亮夺位时,为宋高宗绍兴十九年。完颜亮在位十二年,以荒淫无道被废,贬为海陵王。叶德辉校勘的高本通俗小说,有“金虏海陵王荒淫”一卷,记其淫乱事迹,与南齐废帝海陵王萧昭文可以媲“丑”。相传,宋与金媾和后,金又兴兵伐宋,即因完颜亮读了柳永的一首咏西湖的词,兴起“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壮志豪情。

代完颜亮而立者,为金世宗完颜雍,在位二十九年,年号大定;治国不愧其年号,在这二十九年之中,全力汉化、尊礼汉人。元遗山诗:“明昌大定三生梦”,其令后人向往如此。

熙宗传废帝,废帝传世宗,皆为兄弟相袭。自世宗开始,帝系方始一贯。世宗在位时,本立次子允恭为太子,不及得位而殁。完颜允恭所娶的妃子,其母为宋徽宗在五国城所生的幼女,这位宋朝公主之女,生子名完颜璟,继其祖世宗为帝,即是金章宗。

金章宗由于有汉人的血统,而且是高贵的血统,所以汉化的程度,较之世宗更进一步。在位时更定官制,修明刑法,又设置弘文院,提倡文学艺术。前引元遗山诗,所谓“明昌”,即为金章宗的年号。《癸辛杂识》载:

(金章宗母乃(宋徽宗某公主之女,故章宗嗜好书劄,悉效宣和,字画尤为逼真。

金国之典章文物,唯明昌为盛。

第二章 爱新觉罗的祖先(2)

是则金章宗之令人爱慕,尤过于金世宗,无怪乎陈寅恪挽王国维,有“回思寒夜话明昌”之句。

宋理宗端平元年,宋与蒙古联合灭金,为金章宗既崩之第二十六年。不久,宋亦亡于蒙古,元朝代兴。但元能灭金,不能灭女真族,只能驱逐其回女真故地,并设“五万户”,赋予自治权,其地称为建州。按:国史称建州者,不下五地之多;此建州为渤海国的旧地,清朝的始祖为女真族的酋长,居鄂多理,即今吉林敦化,为当时建州最大的一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