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岁数比我大那么多,又救过我的命,我叫一声大叔还不是应当的?”徐勋应变极快,这一丝惊诧很快就按下了,不等徐良说话又笑吟吟地说,“大叔刚刚不是还说您攀亲没人理会么?那今天就当我和您攀个亲好了,我叫您大叔,您也就别七少爷长七少爷短了!”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勋小哥你也别一口一个您,听着别扭!”
徐良被徐勋这一番话打趣得哈哈大笑,当下却也爽朗地应下了大叔这称呼。一老一少就这么坐着闲侃了起来,徐勋是初来乍到,记忆还乱七八糟的,于是顺势打听这南京城里里外外的情形,而徐良也是极其健谈的性子,从坊间奇谈到南京那些大大小小的衙门,什么都能唠上一两句。
等到瑞生买了酒菜回来,两人已经俨然成了忘年交。酒菜上齐,瑞生在旁边伺候杯盏,须臾几杯酒下肚,徐勋便渐渐只是间歇式的抿一口,而徐良仿佛是许久不曾喝酒,一时有些贪杯,渐渐舌头也有些大了,面色更是泛出了鲜艳的酡红。眼看这情形,徐勋虽有意套话,却也不敢放任他多喝,少不得伸出一只手盖在了小酒瓮上。
“大叔,你年纪大了,酒喝多了伤身,还是节制些,剩下的留着以后慢慢喝也不迟。”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滋味,难得有人陪我,不喝个痛快怎么成!”
徐良却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抢了那小酒瓮,在自己面前的碗里斟满了,又一气喝了小半碗,这才醉眼蒙眬地说:“年轻的时候我都不节制,如今年纪一大把了,节制还有什么用?倒是勋小哥你,风华正茂的时候可不要破罐子破摔。你在外头那些事我都听说了,那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混混泼皮,你个好人家的子弟和这等人厮混,还拿银钱给他们使,这不是昏头了吗?名声败坏容易重建难,这道理你读过书,总该比我明白才是。”
闻听此言,徐勋不禁苦笑:“大叔说得是,我如今也算是两世为人,已经知道自个从前是太混账了,都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明白就好,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你在家里躺这么多天,可有人来看过你一眼?酒肉朋友靠不住,为了一丁点蝇头小利卖了你也不足为奇!尤其是你没爹娘倚仗,你们太平里徐家那些族人里,甚至有不少都在背后嚼舌头,说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其实还不是盯着你家那点家产?你们徐家的那个族长大老爷,向来是雁过拔毛的性子,你爹定给你的那门亲事他看得眼热,更不要说你家里的东西,当然是恨不得你死了才好。也就是在应天府当官的那位六老爷,据说为人不错。可你没有好名声好才具,要入他的眼却难……”
徐良大约是太平里的老住客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太平里徐氏一族的种种人事,正愁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徐勋自然听得仔细。
末了,发现徐良的话语已经极其含糊不清,人也渐渐伏在了石桌上,他便转头吩咐瑞生把酒菜收拾进屋子,自己上前去搀扶人,可用尽了力气却根本搬不动这个年近半百的老汉,到最后自己反而气喘吁吁地坐下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站起身,对徐良深深一揖。
“大恩不言谢,大叔先是救命,再是提点,我也没什么可谢你的,以后多多请你喝酒!”
“嗯,喝酒好,喝酒……”
听徐良只嘟囔了这么两声,徐勋知道他已经完全醉了,不禁哑然失笑。这时候,内间的瑞生还没出来,他站在院子里被那微风一吹,酒意上脑,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少爷,您这嘟囔什么呢!”
见瑞生出来,徐勋也不接话茬,只让他扶着徐良进屋。瑞生把人安顿好了出来,便劝说他赶紧先回去,他却摇了摇头,径直在石凳上又坐了下来。
“你要是不放心家里头,你就先回去看看,我在这再坐一会。”
情知少爷脾气执拗,瑞生犹豫再三,终究点了点头,临走前却忍不住解释道:“少爷,就金六哥和金六嫂在家,我不放心,您在这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接您!”
徐勋心中一动,却只是对瑞生挥了挥手。等人走了,他方才轻叹道:“一失足就是五百年,老天爷还真是有眼……”
半醉不醉地在风地里坐了一会儿,他不禁有些头晕,站起身正打算自己回家去,就只听外头砰地一声,竟是有人一脚踹开了徐良那小院的门。紧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就闯了进来,见到徐勋却呆了一呆,其中一个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七少爷也在这。那正好,我家少爷在外头,有个口信请您捎带捎带。”
徐勋隐约记得这两人正是徐大老爷家的小厮,此时闻言略一思忖,便起身出了院子。才一出门,他就看到门外一个年轻公子正摇着扇子站在那儿。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4章 赶尽杀绝
“哟,这不是七弟吗?”
看到是徐勋,那年轻公子便皮笑肉不笑地迎了过来。相比徐勋那一身寒酸,他一身天青的绫子直裰,头巾上还镶着一点翠玉,卖相自是相当不俗。他看上去比徐勋年长,身量也高一个头,眉眼间竟也有两三分相似,只常常眯缝眼睛,因而更显出几分阴鸷。
待到近前,他便嗤笑道:“还以为七弟你吃过一次亏会长点记性,没想到还是和这种低三下四的人混在一块,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记起这是徐大老爷的长子徐劲,在族里排行第三。徐勋眉头一挑,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觉得这地方低三下四,三哥又到这儿来干什么?”
“这是我的地盘,我怎么不能来?”徐劲大剌剌地四下打量了一眼,面带讥刺地冷笑道,“你带个话给那个良老汉,十天之内,要是他拿不出一百贯的赁钱来,就给我滚出这太平里!”
见徐勋皱眉,徐劲身后一个小厮立刻抢先得意扬扬地说道:“我家少爷刚花了一百二十贯买了这院子,从今往后,这院子就归我家少爷了!那良老汉之前还欠了一个月赁钱,加上接下来一整年的,少爷开恩只收他一百贯!要是他交不出来,那趁早卷起铺盖滚蛋!”
对于这种小伎俩,两世为人的徐勋自是心里透亮,面上却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三哥倒是好眼光,这院子地段好朝向好风水更好,三哥买下,莫非是准备整修整修,异日成亲的时候搬过来住?”
徐劲闻言勃然大怒,手指几乎点在了徐勋脸上:“本少爷岂会看得上这种破烂地方!”
“既如此,三哥倒是舍得花钱!”徐勋面色丝毫不变,见街上来往的街坊路人不少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便有意提高声音说道,“一个破烂院子,三哥竟然花了百多贯买下,倒真是阔气。徐家长房虽不缺那两个钱,可花销这么多买个破院子,上次整修族学却说账面没钱给驳了,倒是奇怪得很。”
“你……”徐劲见四周张望的眼睛越发多了,不禁气得七窍生烟。想到眼下大事在即,轻举妄动的话回去父亲必定又是一顿好打,他只能轻哼了一声,冲两个小厮勾了勾手,“得了,本少爷没工夫也你斗嘴,也懒得在这种破烂地方耗费工夫!你们两个,到时候准时来收账,收不到钱就给我拆了这破院子!”
“是,少爷!”
眼见这主仆三人气咻咻地走了,徐勋正要转身回院子,一扭头,却发现应该醉倒在床上的徐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出来了,就这么站在大门口发怔。两人你眼看我眼,徐勋见徐良脸上还通红一片,身上酒气未去,便歉意地上前。
他才叫了一声大叔,徐良就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继而关上了院门,随即没好气地嗤笑道:“早几天几家老主顾不雇我汲水了,我就知道有人捣鬼,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我这破烂院子原本不过是每个月三百文的赁钱,他要买尽管买,大不了我去旁边老朋友那再住几天。”
“免了免了,我可不想有这么一个恶客来寻我要一百贯房钱!”
听到这么个声音,徐勋抬头一看,只见那边墙头上露出了一个光头,初看也还罢了,可细细一瞧,发现那光溜溜脑袋上的几个戒疤,他不禁吃了一惊。紧跟着,那光头竟是一按墙头纵身跳了下地,身上那一件看不出本色的衣裳仿佛是一件僧袍。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那中年和尚就施施然走了过来。
“我原本还以为徐八走了什么运,竟然碰到一个请他喝酒吃肉出手阔气的贵人,想不到却是个带来大麻烦的主。徐八,对不住,我还想在这安安生生住几年,不想惹这太平里的地头蛇徐家。还有,我说徐七少,你也别没事人似的乱晃,你的麻烦比徐八可大得多!”
见徐良这个当事人遭了这和尚回绝,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苦笑着一耸肩而已,徐勋一个外人,自然也不会暴跳如雷站出来指责人家不够义气。而对于最后一句提醒,他心中一动,但这和尚交浅言深,他一时摸不清根底,就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然而,他不追问,一旁的徐良却一把揪住了和尚,没好气地问道:“说话别说一半,勋小哥有什么麻烦?我怎么不知道?”
“信不信由你。你虽成日里在太平里走街串巷,可遇到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这消息当然没处打听。”
和尚挑了挑眉,随即一甩袖子挣脱了徐良的手:“徐家那几个长辈正在串联,打算开宗族大会,把徐七少这个眼中钉开革出去,据说还拉拢了沈家。沈家不是和他有婚约吗?人家如今名下的诸多产业越来越兴旺,哪看得上一个败家子,自然乐得跟着一块落井下石。”
“那个老王八蛋?当年徐二老爷帮了他不少忙,他就这么对待恩人的儿子?”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你看人家徐七少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你这外头人跟着起哄干嘛?”和尚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走到了徐勋跟前,拿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徐七少,是真的不在乎,还是给气得肺都炸了说不出话了?”
尽管这和尚说出来的话一句赛一句的难听,但徐勋前世里再刻薄的话都听过,哪里在乎这些。倘若说之前徐大老爷和徐劲先后表现出的态度让他大为警惕,那么,此时的消息无疑便代表着严峻的生存危机。看着这嬉皮笑脸的和尚,他不觉定睛打量了对方两眼,突然开口问道:“不知大明律对退婚可有什么说法?”
“大明律?”那和尚被徐勋问得一愣,随即哑然失笑,“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倒是很有些成算,比徐八那爆炭似的老货强!要真按照大明律,男方退婚,之前的聘礼全归女方,若女方不愿告到官府,男方杖八十。可要是女方要退婚,男方不愿告到官府,那连将来娶她进门的一方也得一块倒霉挨板子。话是这么说,真的闹到官府,就得看哪方后台硬了。”
说到这里,那和尚突然顿了一顿,随即若有所思地笑道:“不过,那沈老爷应该也不想事情闹大坏了名声,这里头其实倒是个小花招。只要你一开革出去,你不是徐家的子弟,哪怕婚书仍在,这联姻事如何自和你无关。说不得人家乐意在徐家找个出色的配自己女儿?”
这前头的解释正好解了徐勋不通大明律的燃眉之急,而这最后一句话更是意味深长,他一琢磨就明白了。他正思量之际,那边徐良就带着酒意狠狠一拳打在墙壁上:“都说世家大族中间杀人不见血,没想到连徐家这等小门小户也是这般阴狠!”
那和尚听了这抱怨。却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你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才知道这道理?你之所以遭了池鱼之殃,还不是因为你救了徐七少一命?否则他死了一了百了,人家直接就坐享其成了!”
“没事,大叔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短短这一会儿工夫,徐勋就冷静了下来。他从来就不是事到临头只会暴跳如雷的人,此时反倒安慰起了徐良来。等到这醉意未去的老汉不耐烦地解开衣襟敞开了怀,他又说道,“大叔,要不是你救了我,也不会惹来这许多麻烦。”
“勋小哥这是什么话,老汉只知道做人对得起天地良心,才不在乎这些麻烦!”徐良恼怒地冲着那和尚哼了一声,这才转过头说,“再说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是非得窝在慧通和尚这里才能过活。有这力气哪里不能找活计?总而言之,勋小哥你赶紧回去操心你自个的事,我这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好办!”
因是急于消化这刚刚得到的消息,再加上徐良一再催促,徐勋没逗留太久就告辞离去。他这一走,徐良冲着慧通和尚正要发火,却不料对面的老友突然笑了起来。
“徐八,你的孩儿要是没死,也就和他差不多年纪吧?”
徐良顿时面色一沉,粗声粗气地斥道:“我只是瞅着他想到我从前,关我那苦命孩儿什么事!再说,当年就是他老子在那时候帮着买了一口薄棺材,又资助了我几贯钱,我可不像沈家那老王八蛋,这些恩德我都记着!”
“好好好,就算是这样。”那中年和尚耸了耸肩跳过了这一茬,随即突然挤了挤眼睛笑道,“那咱们打个赌怎样?”
一听打赌,徐良立刻警惕了起来,皱眉瞪着对方:“赌什么?”
“我就赌你这忘年交肯定能够过了这一关。怎样,你赌不赌?”
“呸呸呸!”徐良没好气地一口啐在地上,继而恶狠狠地说,“我要是再上你的恶当,我就不姓徐!老汉我看人准得很,他绝不会这么倒霉,我当然赌他逢凶化吉!”
“那不就结了?你还冲我生什么气?”慧通和尚嘿嘿一笑,甩了甩宽大的僧袍袖子说,“他要是过了这一关,冲你的救命之恩,就算你这房子被人收了,他也十有八九会请了你到他那住,你还稀罕我这破地方干嘛?”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5章 门房和僮仆
从徐良的小院回到自个的宅子,不过是百余步路途,只是徐勋一来喝了酒,二来身体还没完全大好,放慢了步子的他竟好一会儿方才走到。一进门,正巧迎面撞上一个身材矮短的汉子,他醉眼蒙眬地一瞧,认出是看门的金六,还没开口,对方就笑着迎了上前。
“哎呀,少爷这是出去了?您这身体还虚着,瑞生竟然撇下您单独回来,真没规矩。”
那金六满脸堆笑说道了两句,突然一拍脑袋说:“看我这记性,正事都忘了。少爷,刚刚我出去买东西,正巧碰到西边二老爷家的人,听说了一件事。六老爷说是要升官了,只等正经公文下来,徐氏族里都打算到时候贺一贺,还是大老爷起头的提议,六老爷也应了。您是晚辈,这礼物上头可得尽尽心才是。”
徐勋端详着金六那殷勤的笑脸,漫不经心似的点了点头说:“亏你留心,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便缓步朝里头走。才刚刚迈进二门,他就听到身后遥遥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嗔怪声:“要你多事!这些人情往来的勾当少爷一直是从不理会,万一他听着恼了翻脸骂你一顿,那岂不是冤枉?”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从前少爷就在外头惹是生非,我管不着也不敢管,可这回事情闹大了,听说大老爷那边和几个族老都在背后商议呢,要七少爷讨不了好,咱们俩上哪去?这么轻省的差事,那几分菜地也省了咱们老大的嚼用,还有采买上的进项也是不少。”
“上哪儿没差事?还不是你当初犯了事,否则好好在衙门呆着,老娘用得着跟你到这吃苦?”
“你个死婆娘,人还没进去呢,尽在那大声嚷嚷,万一给听见了,那我才是冤枉!”
若不是徐勋并没有完全喝醉,又刻意留心去听,这低低的吵嚷必然就错过了。此时他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少不得反复琢磨,待到进了正房,见瑞生迎上来讷讷赔罪,他就摆了摆手,在西间那张靠墙的架子床上坐下,他就冲着弯腰给自己脱鞋的瑞生说道:“瑞生,你待会出去打听打听,我那六叔升了什么官,到时候打算摆多大场面。”
瑞生正把两只鞋归拢放好,一听这话立时诧异地抬起头来,紧跟着就点了点头:“少爷放心,我知道了。”
见瑞生答应之后转身就要走,徐勋突然想到,这小子也是才从乡下上来一个月,这人情世故又受到前主那些不着调的熏陶,让他去做这种事铁定是事倍功半,因而还不等人到门口,他就出口喝道:“等等,你别忙着去,先把金六给叫来!”
“是金六哥,不是金六嫂?”
瑞生满头雾水,可看见徐勋点头,他只得纳闷地出了门去。不消一会儿,他就带着金六进了门。
徐勋见金六一进门那眼睛就骨碌碌直转四处打量,无论是那高高的衣柜,挂着铜锁的樟木箱,还是角落里的高几瓷瓶,自己身下的架子床都扫了一个遍,心里就对其人心性大略有了数目。吩咐瑞生端来凳子让人坐下,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刚刚你说六叔升了官要摆宴席,可知道升了什么官,预备什么时候摆宴,要办多少席,请多少客人,都是什么人?”
金六坐在凳子上,眼睛却还不老实,可一听这问话,他委实一愣。有些意外地偷眼看了看徐勋的表情,见不像是反话,他顿时来了精神:“少爷这话亏的是问我。今天我碰到二老爷家那专管出门的应老儿,他存心卖弄,倒是说得清清楚楚。六老爷升了经历司经历,这就终于是从七品了。据说除了本家的亲戚之外,六老爷家预备送出去百来份请柬,邻近有名头的人家不算,应天府的大尹二尹三尹未必能够赏光,但别驾和司理想来会给面子。再加上那些大户人家,少说也得二十桌,多半会连庆三日。”
徐勋尽管大略知道这应天府有同知通判等好些属官,可此时听见这各式各样的称谓,他立刻觉得头都大了,当即打断道:“慢些慢些,什么大尹二尹三尹?什么别驾司理?”
一旁的瑞生见金六自得地一笑,又清了清嗓子,也忍不住催促道:“少爷问话呢,金六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大尹二尹三尹原是说县衙里头的那些大小老爷,但现如今府衙里头也都这么叫。咱们应天府衙里的大尹么,自然便是说那位应天府尹吴大人,那可是正三品的高官,就算和朝里那些老大人们往来,也都是互揖礼让一二而已。况且吴大人今年年初就身体不好,六老爷定然不敢劳动的。二尹三尹便是说的应天府丞刘大人,应天府治中方大人,这两位官阶高,亦是未必请得动。至于别驾,说的是应天府的陆通判和朱通判,司理则是沈推官。再加上江宁县和上元县兴许会过来露个面的官员,这宾客人数决计不少。”
徐勋原本只是觉得金六此人圆滑世故,想来找他打听总比瑞生出门四处去问要稳妥,却没想到金六竟然一张嘴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倒是另眼相看。见他说得口干舌燥,他便吩咐瑞生给人送了茶,待到金六接过来咕嘟咕嘟喝得正欢,他才似笑非笑地说:“从前看你不哼不哈的,想不到竟然对衙门里的事也了若指掌,留在我这看门可不屈才了?”
正喝水的金六顿时被呛着了,一把将茶盏塞给旁边的瑞生,咳了好一阵子才慌忙站起身来,连连行礼道:“少爷恕罪,少爷恕罪,小的也都是听人说的,不是存心说嘴……”
“看你吓的,我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徐勋见金六诚惶诚恐,眯了眯眼睛就略过了这茬,因笑道,“那六叔的喜好,你不会说不知道吧?”
此时此刻,金六就不敢像刚刚那样张口就来了。站在那里思量了好一阵,他才赔笑道:“小的平日里顶多就是远远张望六老爷一眼,这六老爷的喜好怎说得上来……”
徐勋压根没给金六推搪的机会,一下子截断了他的话头:“六叔升官的事既是你提醒了我,这事情就交给你去打听。不管是正路子的消息还是小道传闻,你都细细打听了来。打听得越仔细越详实越好,只要办成了,我不会亏待你。”
“这……”
见徐勋满脸的不容违逆,金六不禁愣在了那儿,好一会儿方才惊觉过来,连忙答应了。等到瑞生领了他出去,他一踏出正房就反身拉住瑞生的袖子问道:“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好似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一下子对这些都上心了?”
“你问我,我去问谁!这事情少爷原本是要我办的,便宜你了!”
金六还要再问,可瑞生气咻咻的,一把挣脱了他的手就回了屋子,那甩起的门帘险些砸到了他的鼻梁。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抬头张望了一眼那齐齐整整的正房,老半晌才转身离去,走到院门时,他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少爷刚刚说什么了?不会亏待……啧,怪不得瑞生那小子憋屈,原来是为了这话!嘿,只许你一个在少爷面前卖好么?和老子斗,你这小崽子还嫩点!”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6章 字纸尤可惜,恶讯不足理
之前十几天的将养下来,徐勋身上的伤渐渐结了疤,但毕竟此前伤得很不轻,那一趟救人又是大折腾,人却依旧颇为虚弱。于是,他便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计划,接下来一连几天,他每日早起先打上一段太极拳,然后则是绕着院子慢跑几十圈,待到出了通身大汗,则是立刻去洗澡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