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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上午的生意集中在七到八点。上班的老师、打卡的学生都在这个时段涌入校园,九点以后,咖啡店几乎门可罗雀。
见路上不再有人,店铺外发传单的黑色熊本熊玩偶缓慢地转身,弯腰,拉开门钻进店中,小心地跨过正在地上移动的长条拖把。
拖地的阿妹直起身,笑嘻嘻地打了它屁股一下,熊迟缓地捂着屁股,滑稽地慢跑几步,挤进狭小的工作间。
咖啡馆是个迷你小店,只容四五张塑料桌子。工作间也很小,只是挤着摆了一张长条椅子,对面是员工存放个人物品的铁皮柜子。
没吊顶的屋顶管道狰狞密布,唯一的灯泡坏了,仅高处的排气扇转动着,透着一点呛人的白光。
熊本熊慢慢地卸下头套。巨大的头套之下是一张巴掌大的、瓷白的脸,湿透的头发丝黏在耳廓上。
她将背带卸下来,手臂钻到身后去拉拉服装的拉链,贴到了一双微冷的手,她陡然僵住。
那双手已经将拉链“滋啦”地拖下来。男人滑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看看,要帮忙也不说一声。顺手的事情。”
人偶服装从两边滑落下去,盛夏时节,女孩仍旧穿着浅杏色棉麻长衫长裤,此时已被汗水打得透湿,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一道弯曲的腰线。
那只青色血管虬劲的手,扯住长衫背后,有一搭地没一搭地轻轻拉动:
“热吧小衡?我早说给你开双份工资,你就是不肯。”
四十多岁的光头胖子,是咖啡店的老板,发茬子下面脖子上的肉垒了好几层,话里带着腻甜甜的讨好。一双向下的眼,看着衬衣背后隐约透出的黑色文胸的搭扣。
他的食指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原来是那女孩将手伸到背后,止住了他的动作。
这个女孩子,出一身汗,手还是凉得像冰块似的,不过让她这么不声不响地捏着,倒是怪舒服的,他也就顺着她,没再动了。
女孩扭过身来,自顾自朝外走,摘下挂钩上的绿色围裙,熟稔地挂在纤细的脖颈上,不声不响地走向了柜台。
迎门的光线,从下颌开始,慢慢落在她脸上,逐渐勾勒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姝丽面孔。
一双眼黑漆漆,如点墨,像千禧年流行过的日式艳鬼娃偶。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出场
师妹出场
师妹(三)
胖子背着手,跟着女孩走出了工作间,瞥见弓着身子拖地的阿妹,颐指气使:“地上头发拿手捡起来,不要懒得拿拖把铲,铲只能越铲越多,跟你说几回了?”
阿妹诺诺,弯下身子直翻白眼。她是乡镇女孩,脸上两坨冻红,像个矮胖呆瓜,不像衡南,个儿高又白。她知道衡南在店里,老板一定会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衡南,看她定是一万个不顺眼。
果不其然,江胖子又拉起衡南的手,说给她看手相,女孩的手指纤细又柔软,江胖子拉着她的手指,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转过来炫耀:“我这个佛珠,上礼拜庙里求的,正经的小叶紫檀。”
衡南低着头瞥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个怪胎。当初找兼职的时候,这条街的的老板都面过她,怀疑她脑子有点问题:总是旷课来打工,整个人钝得很,说话不应,不理人,一点活气没有……
但是他说用就用,长得这么漂亮,不用白不用。
“这佛珠我带着,小了。小衡,我看衬你,你试试。”胖子说着,将那串佛珠从自己腕上滚到了她手腕上,顺带着将那雪缎子似的手背也摸了过去。
衡南停了片刻,用冰凉的手指推着,将那佛珠又给他直挺挺地滚了回来。
胖子面色一僵——
“叮咚。”
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有客人进来,他只得松了手,衡南立即抽回收手指尖去,垂着头站在了柜台后面。
衡南极怕生人,好在收银台电脑架得很高,瓶瓶罐罐摆满,遮住了她半张脸。
“……”
熟客往往是应付自若的,懂得看菜单。就怕生客问东问西。更可怕的,是她和客人都在等对方说话,长久的尴尬的沉默。
收银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贴了张旧标价签,边角沾了毛絮翘起来,她的指尖反复扣动翘起的边角,“请问要点什么?”
声音很急促,隐约还带着一点不安的喘。
客人还是沉默着,她能敏锐地感觉两道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被注视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借着电脑的掩护,她稍稍抬起眼睛来,看见对方西裤上闪亮的金属皮带扣。男人手臂上搭着深色西装外套下,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她有些呆住了。并不是因为这穿戴,而是她因为感觉到一阵几乎炽热的暖意扑面而来,慢慢地将她整个笼罩在其中。
这个客人……是个阳炎体。
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压在她肩上的、在她颈后冰凉哈气、在她耳边呶呶不休的,在这股热浪中刹那间尖叫着四处逃窜,像是被火星撩到的蝙蝠,呼啦啦飞了个干净。
她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衣服,慢慢地沥干了水分,轻盈得可随风荡起。
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强的阳炎体。
只可惜……这餐即将点完了。
这样想着,索然无味,指尖木然地摩挲着翘起的标价签:“您想要点什么?”
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没搭话,淡淡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胖子。衡南蓦然看见他双肩阳炎火焰烧得更盛,如果再往上看,她就可以与来人四目相接,但是她低下头去。
她恐惧眼神接触。
胖子见衡南半晌应付不来,有些急了,把女孩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柜台后,热络地捏过了菜单递来,“第一次来吗?您可以尝尝我们这儿新品。”
那男人的目光在菜单上走了一遭,又看向了他,半晌才开口:“好啊。”
胖子咽了口唾沫。他的口气很平静,脸色也很坦然,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让人感觉到有点背后发凉。
店里没有客人,咖啡机嗡嗡作响,等待的过程中,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巍巍陪笑道:“上班,顺带喝咖啡啊?”
那男人这会儿倒是不拿那种慑人的眼神看他了,只是有点无趣地瞥着水池边衡南沉默洗杯子的背影,轻慢道:“我接我太太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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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张森从副驾移到了后排,手里崭新的一串佛珠垂下来,流苏摇摆。
“还真、真是小叶紫檀。”张森转了转佛珠,笑得直呛,“让道个歉,看他、他吓得那熊样,差点给小、小二姐跪下去叫姑奶奶,真、真出息。”
盛君殊说:“扔了。”
张森顿了顿,赶紧把佛珠塞进抽屉里。两只手臂撑着前座,有点忧虑地看向靠着副驾睡着的衡南。
出发之前他也想过,有盛君殊在,带人的过程不会太难,但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容易:
二十岁的大学生了,安全意识是不是差了一点?说走就跟着走了,还能在陌生人的车上睡着?
先前那紫毛幺鸡喊衡南“鬼妹”,张森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见着衡南的人就全明白了。
小二姐还是那个样貌,只不过脸上一点血色没有,苍白得像是涂了厚厚一层粉一样,眼圈一周淡乌青色,大而昳丽的一对眼睛又黑而无神,使得这幅雪肤花貌,凭空有了点诡异的气质。
“小二姐这这这是咋了?”
从咖啡店移到了车里的狭小空间,原本不太明显的事情就遮蔽不住了,衡南脸上、身上混杂着汗水,一股浓郁的腐烂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头发、汗水和伤口在脸上混成一片,他想给小二姐拨拉一下头发,半天都没找到地方下手。
此刻凑得近,那股酸腐味道更是直冲肺腑,张森捂着鼻子,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你说她她都弄成成这样了,那大大猪蹄子也能下得去手?”
盛君殊一向洁癖,此时沐浴在其中,却似乎毫无感觉,干脆利落地抹开女孩被汗濡湿的头发,捏起衡南的下巴,垂着眼上下仔细检查,似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洗澡?”
“噢,水水是灵介质!”张森抓了抓头发,“哎,小二姐是造造了什么孽啊。”
有灵介质,怨灵即可攀附而上,移动,甚至现形。难怪水鬼、浴室,大都是恐怖的题材。衡南先前作为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想必是吃过了大苦头。
“我就不明白,这些鬼干嘛老老老是缠着小二姐不放?”
这个问题对盛君殊来说很简单。
“垚山派从前以除魔无数,死在我师门剑下的怨鬼不知凡几。现在她失了阳炎体……”
盛君殊看着眼前这张脸,阔别千年的师妹现在就躺在他车里,他心里只是一片疏离的平静。
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来师妹长相的细节,譬如原来眼角有没有这颗美人痣,上妆前是不是眼前少女这样毫无血色的菱形唇。
因为他从未留心地端详过那张脸。
所以他很快接受了这就是衡南。找到她,护住她,他身为师兄和未婚夫的责任,就完成了一半。
盛君殊一手抬着衡南的脸,将她脸上的虫卵谨慎而迅速摘去,抬了一下手臂:“张森,帮我解一下安全带。”
“噢。”
刚才他靠近衡南,阳炎体烈焰灼烧,附在她身体里的怨灵吓得拼命外逃,脸上的小伤口就是怨灵外逃留下的痕迹,剩下的虫卵则是这股浓郁的腐臭味的来源,要清理掉才安全。
一只手向下,顺带握住了女孩冰凉的手腕,窥探片刻,不出意外,她现在这身体是至阴体质,最招凶煞。能沾点阳气,对她来说就是好的,难怪即使男人占她便宜……
盛君殊没来得及想太多。
因为衡南突然醒了。
她的睡醒悄无声息,一双线条华丽的眼睛已经张开,宛如凤蝶抖开了翅膀,寂寂地看着他。
“……”
此时此刻,盛君殊侧身对着她,身子前倾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怎么看……都是个不太正常的姿势。
张森举起双手,想要辩解一下。
盛君殊已经顺势开口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低沉沉的声音,两张脸贴得极近,甚至感觉到空气里微妙的震颤。
张森闭了闭眼,掐了一把大腿。
就没见过这么尴尬的——
真的,要不是老板长得好看……
衡南任他抬着脸,表情也是恹恹的,缓缓向下垂眼,沙哑地开口:“很好。”
她说的是实话。
阳炎体百鬼不侵,沾了一点光,就能让她享受许久没有的放松,积压的疲倦袭来,甚至立即靠着副驾驶的车座沉睡了片刻。
睡得也安稳。
盛君殊默了片刻:“那,跟我结婚。”
张森:?
你妈的你们才认识第一天啊。
手伸到座椅背后,着急上火地拍了拍,盛君殊瞥过来,看见了他提醒的“矜持点”,又很快转回去。
衡南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看着他,她的眼神静得简直就像在发呆一样涣散,让人疑心她根本就没睡醒。
“好。”
车里持续了一场四五秒钟的三个人的静默。
盛君殊闭了嘴,衡南恹恹地闭上了眼,张森无声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片刻后,盛君殊面无表情地摇醒了衡南:“我说结婚。”
女孩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我还用上班吗?”
“……不用了。”
“上学?”
“不用。”
“那好。”她再度闭上了眼睛。
盛君殊喉结轻轻动了一下,瞧着她:“……近期,我会通知你母亲,去民政局办手续。”
衡南翻过身,背对他蜷缩着偎在座椅上,点了一下头,齐肩的短发下,露出一点苍白的脖颈。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把靠近衡南的空调冷风关闭。随后他闭上双眼,双手交叠,短暂而沉寂地松了口气,
感觉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没错,衡南是一直很好说话的。
无论他说什么,她对他从来都只有从容淡静的“好”“好的”“知道了师兄”。
那一次雪天,师父把他叫过去,谈起同师妹婚事时,他看见她提着灯站在暗处,灯笼映着她鲜艳的裙角。
那时候,尚唇红齿白的衡南低着头,目光只是淡淡地、略有哀愁地扫在他的鞋面上。
待他跪直说了“弟子没有意见”之后,她才轻轻走来跪在他身边,衫裙摆动,笑如春风过玉山:“弟子也觉得很好。”
她一直是很好说话的。可唯独师门倾落那一次,他加急传音四次“衡南回来”,她侧过头瞧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去,第一次忤逆了他这个师兄。
这婚,因此没能落成。
盛君殊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指节紧了紧。黑色轿车,慢慢地逆着进入校园的人流向前开动,道道杉影流光,从前挡风玻璃上掠过。
他还是选择完成这个困扰了他一千年的仪式。
年少的时候,他还有些困扰,譬如师父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凑成一对?
而经过了一千年光阴,他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即使不是衡南,他也想不到别人,索性知根知底,日子也就跟从前在垚山一样,凑合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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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膏,太太,您手上那个是牙膏。”郁百合兴冲冲地踮起脚尖,从头顶的柜子里去除了一整盒崭新的化妆品,麻利地撕去外包装,“这个才是洗面奶,我给您拆开。”
未关紧的金属龙头里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石纹洗手池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别墅的浴室很大,多是线条冷硬的大理石装饰,洗手池镜子下方几只瓦数很足的橙黄化妆灯一打,折射出奢靡的朦胧昏黄,宛如虚幻梦境。
少女注视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略显稚嫩的白色蕾丝睡衣,手里握着一管牙膏,凌乱的头发堪堪落在双肩上,敞开的领口锁骨突出,淡黑色眼圈像两团乌云,盘聚在苍白的脸上。
身旁的阿姨已经把洗面奶、爽肤水、护肤乳、护发套装和身体乳摆成了一条长龙:“都是我看着买的,照最贵的买的。太太只管用,老板有钱。”
衡南只是垂下眼,不笑,也没有做声。
郁百合的好心情丝毫没有被打扰,回身哗啦啦地在浴缸里放水,边放边伸手试水温:“太太一会儿泡个澡好的呀?早上起来洗澡舒筋活血,精神百倍。”
郁百合今年四十八岁,是盛君殊这套复式别墅里的管家兼阿姨。盛君殊一年到头忙到晚上九点才进家门,夜里只住那一个卧室,其他房间连弄乱的机会都没有;早晨七点钟他又离家而去,像上了发条的钟,连吃早餐都要听着电话会议,根本同她说不上话。
她正是倾诉欲强的年纪,一个人每天待在这套空无一人的别墅里,憋闷得快要疯了。
所以当她听说有一个太太要来,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这么脏的一个小女孩,她还是欣喜若狂,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起来工作了。
将蓬蓬头放置在浴缸边够得到的位置,郁百合含着笑地退出了浴室:“换洗衣服在左手边,脏衣服您随便扔在我找得到的地方噢。”
“……”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衡南的瞳孔应激性地微缩了一下,她怕独处,尤其怕密闭的浴室。
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曾经墙上、镜子上赫然出现的无数血手印,耳畔是年少的自己慌不择路的尖叫声,拍门声,还有啜泣。
但是现在……
她所站的地方还缭绕着阳炎体留下的一点儿余晖,也许盛君殊习惯于每天站在镜子前的这个位置剃须,她站在这片余晖里,感到尤为安全。
缓缓地,浴室里响起了慢吞吞的刷牙洗漱声。过了一会儿,蕾丝睡衣顺着细细的小腿滑落到地上,那腿迈开了堆成一摊的柔软的布料,赤足跨进了浴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 这里是存稿箱在对大家说话 嘎嘎嘎嘎
是这样的。
张森:老、老板?
盛君殊:嗯?
张森(弱弱举起手:您、您不是洁癖人设吗?(宁怀里那个好多天没洗澡啦)
盛君殊(略微疑惑地 继续以给鸡拔毛、给鱼刮鳞、给獾子剥皮的麻利手法理好衡南的头发 露出白白一张脸来 顺便拿衬衣擦擦干净脸蛋):你在说什么?师妹怎么能算在里面。
师妹(四)
水声淅沥,一股久违的暖意顺着足尖满眼全身,衡南的整个身子没进细腻雪白的泡沫里,浓郁的玫瑰香薰的味道笼罩了她。百叶窗外透着庭院植物的翠绿,顶灯柔和地盖在眼皮上,照得人昏昏欲睡。
“滴答,滴答……”蓬蓬头里漏出来的水滴,一滴一滴在泡沫里。
衡南闭着眼睛,伸出手,水滴就落在了她弯起的掌心,蓄积了一个小水泊后,飞溅出去。
就这样,永远地摆脱了那些东西?
女孩捧住一掌柔软的泡沫,在鼻尖上缓慢地蹭了蹭,鼻尖呆呆地挂上了一点白。
就这样,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回归正轨的普通人的生活?
眼尾如释重负地弯起,旋即是唇角,仅是个笑的趋势,就涌现了一股少女的活气,的但只是刹那间,即将绽开的笑容迅速枯萎,她的嘴唇发白,发颤,一股森凉的呵气顺着她的脖颈向下。
“桀桀桀桀……”细碎的声音在角落里嬉笑,歌声里伴随着浓郁的腐烂气味,旋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旋住她的头发,猛地将她按进了浴缸。
“扑通!”巨大的水花溅起。
“咕噜咕噜……”一连串气泡上浮。纤瘦的手前后挣扎着抓向浴缸边缘,慌乱中,指甲劈开,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狰狞地鼓出,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死亡的脉搏。
足足三分钟,少女“哗”地从浴池中坐起来,一股水顺着下巴留下来,脸上、发梢上满是一片狼藉的泡沫。
池水一团被拽掉的黑发,缓缓地飘着。她漆黑的眼睛睁大,浑身颤抖着,脸上浮现出反常的红晕。
她从浴缸中爬出来,扑倒在门口,拍了拍着钝重的浴室门。
片刻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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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盛君殊近乎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昨天,他给衡南身上种了一粒用于联络的相思豆,因为她说话声音一直很小,接收器就挂在他耳朵里,推到了最大音量。
这声尖叫,相思豆整个儿“咔嚓”绽出了裂纹,盛君殊脑子里“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浑身应激性地进入战备状态。如果有人能看得到他阳炎本体,那个瞬间,他双肩火焰骤起,直冲云霄。
好半天,他才觉察到张森在拼命拽他的袖口,捂着嘴假咳:“盛总,盛总,开开开会呢。”
盛君殊这才从云端落下,踩实了地面,略低下眼,发觉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两排西装革履的部门经理,正齐刷刷地回着头,满脸惊诧地看着他。
盛君殊组织开会很认真,笔记从头记到尾,有问题随时打断,还有闲心观察一下诸位经理哪个走神打瞌睡,不声不响记下来,日后好算账。
时间长了,开会时人人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更会察言观色,即使盛君殊表情变动不大,见他笔稍一顿,就知道下一刻要提问。
那么请问,总裁突然站起来代表什么?
原本研发部门经理正在讲运动水壶的新品设计,站在巨大的弧形屏幕前,脸让投影仪照得五颜六色,活像打翻了颜料桶。
和盛君殊四目相对时,经理惊恐地看着他,就差哭出来了。
盛君殊的拇指掩在桌下,在一片静默中,尴尬地反复摩挲过钢笔笔身。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片刻后,抬起手,矜持地鼓了两下掌:“很有活力。”
其他人默了两秒,马上对着水壶上的弹跳小人热烈鼓掌起来:“对。”“没错。”“我看这个水壶特别有创意,我看了也想立刻跳起来。”
“我也是!”
盛君殊在一片掌声中拉了拉下摆,神色如常地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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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之后,盛君殊仍坐在半昏暗的会议室内,手机贴在另一边耳廓:“太太怎么了?”
会议室桌椅、吊顶是一片冷色调的青黑,落地百叶窗透过的一道一道的纤细光栅,轻盈地落在男人的背上,宛如一株光做的植物。
张森凑近了,抻着脖子听。
“太太洗澡,忽然从浴室里跑出来,又喊又叫的,一直在发抖。哦呦,不知道怎么搞到,我把家里所有大灯都打开了……”
“让太太接电话。”
“等一下,她在好像正在讲电话。”
“妈妈。”另一道略微沙哑的纤细女声,恰好从左耳相思豆那里传出来。
盛君殊:“……”
不得已,捎带着听了衡南打电话。
“南南,都给你讲了,短信没看到的吗?明天没有时间。你回来家里,也没有人在家。”那边的女人满不情愿,“你弟弟六年级家长会,小升初,关键时期晓得伐。”
衡南侧躺着蜷缩在床上,黑发铺散成扇形,水滴顺着发梢汩汩流下,将白色床单洇湿了一片:“妈妈,我想要我的户口本。”
“户口本那么重要的东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上面,你爸爸你弟弟不是都在上面,你拿着干什么,丢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