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仪弄好之后,满意地回头,朝神色平静的君王笑笑:“若何?熏香刺鼻否?我记得你最不喜栀子香了。”
姬骞嘴角一扯,算是个笑容:“我也记得你不想我待在你身边时就会燃这香。”
慕仪眼波一转,似嗔似恼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还提来作甚?我后来可没这般对付过你!”
袅袅熏香中,姬骞的唇角上提,这回方是真正的笑意:“那你今次弄这个出来,意欲何为?”
慕仪唇边含笑,似一只狡黠的猫一般凑近他,红菱般的双唇呼出清甜的香气:“不为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一时感慨想要重温旧梦而已…”
姬骞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颜,那双美丽的杏眼里并不是如平常一般充满着冰凉的讥讽,而是荡漾着狡黠的笑意,还有…媚人的春情。
他拥住她倒过来的身子,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她顺势在他掌心蹭弄,越发像一只娇媚的波斯猫。
殿中诸人见到这个情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寂静的内殿只看到一阵白烟袅袅。他凑近她,低声问道:“你这会儿给我下这个迷魂药,是打算糊弄过去哪件事?”
她笑,十分无辜的样子:“能糊弄过去哪件便是哪件喽!”
他亦是微笑,眼睛里面却殊无笑意。
慕仪碰碰他的脸:“怎么了,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今次你可是当真误会我了!”
“噢?”讥讽腔调,明摆着不信。
抽回手,冰凉丝滑的衣袂抚过他的面庞,姬骞闻到一阵清新的栀子香,明明是平日最不喜的味道,这会儿却因为这个带着撩拨的动作有些喘不过气来。
勉强收敛心神,片刻前和他耳鬓厮磨的女子已恢复了一贯的端庄,正亭亭立在两步之外,只有脸上的盈盈笑意仍然没变:“这次的事起头我有份参与,可后续发展却不在计划当中。陛下的戚淑容当真不在臣妾算计之内!”
姬骞笑:“朕自然知道这是万黛的主意,但梓童敢说事前没猜到她的打算?”
慕仪眨眨眼:“自然是猜到了。可臣妾想着这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便由她去了!”
姬骞沉吟着点点头,似乎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片刻后又状似好奇地问:“那之后梓童有什么打算呢?”
慕仪扬手摇了摇床幔处的一根金丝刺祥云纹垂幅,外面遥遥传来脚步声,在等着宫人入室服侍安置的间隙,她朝姬骞语气温柔、笑容柔媚地说了句:“不管臣妾之后有什么打算,陛下是肯定清楚自己的打算,这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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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温慕仪睡得尤其不好,只前半夜便前前后后醒了三次。第四次被冷风敲窗的声音惊醒后,她瞪着上空的三重纱帐,再看看身旁虽然眉头微蹙但还算安稳的睡颜,不由感叹这年头果然是不要命的干不过不要脸的,她做那么些坏事便夜不能寐了,这位仁兄手染鲜血、杀人无数还照样睡得安稳,真是想不服都不行!
“啾——”一声微弱但凄厉的鸟叫声似乎是从十八层地狱之下传来,带着浸染了无数血色的凄伤哀绝。
慕仪悚然一惊,猛地扭头朝外望去。
椒房殿内殿唯一的轩窗因为她的命令半开着,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碧空中悬着的如钩冷月,还有冷月投下的似轻纱一般覆盖着窗前妆台的皎皎银辉。
庭中似乎有风,她看到溶溶月色下,海棠花瓣飘飘洒洒浮在半空,一些甚至飘到了殿内,落在胭脂红缠金银丝杜蘅纹地毯上。
一切都旖旎华美得好似一个梦境。
慕仪却在这样的如梦幻境中披衣而起。她的动作很轻,半分没有惊动到身侧睡着的人。
纤足踩上厚厚的绒毯,石榴红织金裙裾迤逦曳地三尺,她像一只猫一样无声地走到窗前。月光洒到她的身上,她却眼神迷茫,表情呆愣,竟似被魇着了一般。
长秋宫的华影渠蜿蜿蜒蜒绕过整个庭园,在椒房殿外正好形成一个叠萼池,粉粉白白的海棠花瓣铺满整个池面,几乎让人看不出那下面有一泓碧波。
而此刻,湖边那株西府海棠顶端的枝桠上,堪堪立着一只浑身青碧、尖喙血红的小鸟。
似乎感觉到慕仪的注视,那小鸟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然后冲上夜空,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慕仪凝视着小鸟停驻过的枝桠,脑中闪过同样的溶溶月色下,有那么一个清俊磊落的男子凝望满树繁花,用平淡而无奈的口吻对她说道:“你知道的,但凡是你所求,我都会尽全力为之。不为我想要得到你,只是因为我希望你欢喜。”
那是她所听过的,最美好的情话。
眼眶微热,她凝视着潇潇洒洒的海棠花雨,缓缓阖上了眼睛。
果然,注定要到来的东西,无论如何努力,都停不下它的脚步吗?
身后传来响动,她应声回头,却见沉沉夜色中,姬骞乌发如瀑披散,身上披着绣金龙纹的外裳,赤足立在床边。俊逸的面孔半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只有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世家

因着戚淑容尚在昏迷之中,温慕仪本打算将其涉嫌谋害江氏腹中骨肉的事秘而不发,暗中使人调查。这命令下得她很无奈,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谋害江氏孩子的主谋之一应该就是她这区区不才温皇后,如今让她这犯罪元凶去大义凛然地调查真相,饶是脸皮早已被调|教得厚似城墙,也不得不心虚愧疚地跪在佛堂忏悔良久。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委实低估了时人脸皮的厚度。
在她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案件时,戚淑容留有认罪书之事以一种神奇的速度传遍了六宫,顿时激起千层浪。
江氏小产一事的官方说法是午间纳凉时不慎掉入御花园的灼蕖池以致小产,非常的突然,早有人觉得蹊跷。但因着当事人和陛下都没追究的意思,大家也就真当其是个意外,故事算完结了。如今此等轰轰烈烈的番外传出来,众人大受鼓舞,齐齐出头,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借题发挥、借刀杀人者一时层出不穷,大有几分不把番外写成续篇誓不罢休的意思。
后宫中如此混乱的情形在一年前是很常见的。那时候温皇后和万贵妃彼此对立,斗得风生水起。她们俩一个是左相嫡长女,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独女,都是世家门阀严格教养出来的,素质出众,如今在后宫中遭遇了,双方都是超水平发挥,属于技术流。六宫嫔御夹在两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恨不得拔根头发吊死自己了事儿。后来两边不知为何突然息战了,众人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后宫也很是清净了些日子,因此当这久违的混乱起来时,慕仪顿有恍然如梦之感…
不过在仔细审视了一下当前情形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作为一个案发现场,灼蕖池的综合水准极高,直赛各大风景名胜。不同于长秋宫的叠萼池不栽种一物,灼蕖池种了大片的红蕖,每年芙蕖盛开的时候都如火烧碧波一般,妖冶绚丽得几乎灼痛人的眼睛。
此刻花期未至,池内只有碧绿喜人的荷叶,一片一片连到天边,看不到尽头。
温慕仪站在灼蕖池的水阁内,微眯着眼睛想要分辨那水天一线之处到底哪条线是碧荷哪条线是晴空。良久,未果。
她放弃地回头,身后万黛斜倚在贵妃椅上,甚为悠闲地翻看一本琴谱。
她今日着了一件胭脂红提金丝芍药云锦齐胸襦裙,斜披孔雀蓝海桐纹披帛,乌发绾成倾髻,簪一支蜀葵錾刻赤金步摇,垂下的珠玉堪堪抵在额角,平添几分妩媚风韵。
慕仪一边打量一边啧啧赞叹,好一个高贵美艳的妙人儿,难为姬骞对着这么久也没动心,真得对他的心理防线如此之高表示钦佩。转念又想,没准他的防线早被摧毁了也说不定,男人的心就是那海底的针,能捞到的都拿去定海了…
“你再看下去,便能在我脸上灼出两个洞了。”低头看书的万黛翻过一页,淡淡道。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可以把一本琴谱翻来覆去看这么多遍还不作罢?真这么有意思么?”慕仪在她对面的案几后跪坐下,以手支颐,“纵是我也自幼习琴,却还是没法子理解你这行为啊!”
万黛嗤笑:“看琴谱没意思,那像你那般整日看些文人编排出来唬人的东西便有意思了?”语气淡淡,“其实说到底,世间万物不过是蜉蝣一世,朝生暮死而已。现下还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转眼就是富贵成空、骨肉消弭,想想都觉得好没意思。可唯有这音律乐理,唯有它们是不同的,唯有它们可以传承千年不改初音。这才是能让我安心信赖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仪只觉得那张娇妍万千的脸上竟透着无限的寂寥,生生将那无双艳色也冲淡了。考虑到她可能又到了宫妃们的周期性忧郁期,慕仪很有道德地忍住了跟她争辩自己的藏书也可以传承千年不改一个字的冲动…
抛开心头异样,她决定直奔主题:“我昨日在吹宁宫便想问你了,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江氏的孩子没了这事儿就算了了,为何要把戚淑容也扯进来?”此刻服侍的宫人都被遣到水阁之外,因而她说话也没了顾忌。
万黛合上书册:“江氏的孩子算得了什么?难不成你当真以为弄掉了她的孩子便能确保你我家族地位无忧?”冷嗤一声,“我不认为你有这么天真。我猜,你打从我决定对江氏出手开始,便料到我会有后招。阿仪,有时候装过了头,只会适得其反。”
慕仪对上她淡淡嘲讽的眼眸,忽的笑了一笑:“真是无趣。阿黛你总是这般聪慧,弄得我好生不痛快!”
万黛别开眼看向池中的接天莲叶:“我们好歹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弄到如今这个情形彼此提防本也没什么,只是你我既然决定结盟就不需要防得如此滴水不漏。这才让人无趣!”
慕仪笑叹口气:“受教受教!今次是我不对!那么,自小一块长大的阿黛姐姐,您且跟妹妹说说您的打算,可好?”
万黛这回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眸,神情颇有几分严肃:“你当真还要与我装傻?我的打算你会不明白?”
连着两番被人如此直白地驳回去,慕仪这才收回了脸上的笑容,信手拿起案上的红玉茶杯饮了一口茶,神色还算从容,但眼中有些讪讪。
万黛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眸光一闪,施施然从贵妃椅上起来,手执书册轻轻敲击着桌案:“你也看到了,陛下这几年与温万郑三大门阀虽然明面上还保持着和睦,暗中却下了不少功夫打压三族势力,行事如此惹眼就差没撕破脸了!那江氏性情那样软弱,生得也不算绝色,为何能得陛下如此隆宠?还不是靠她那个了不得的兄长!江楚城将军用兵如神,正是拿来制衡我那军权在握的父亲的最佳利器!”
顿了顿,看向默然不语的慕仪:“至于淑容戚氏,她和江氏明面上没有半分牵扯,但据我的探子所报,她的一门远房叔父正是江楚城将军幼年的授业恩师!”
看慕仪神情微动,万黛秀眉微挑:“这关系本也说明不了什么,可她们偏生瞒得这样严实,弄得我反倒起了疑。如此,索性深入查了一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慕仪此刻却忽的笑了,淡淡道:“我猜,应是戚淑容的那远房叔父效忠的竟是郑氏族长、新任右相郑清源大人吧。”
万黛拊掌大悦:“你可算是说实话了!方才那藏着掖着的模样真让人着恼。”
慕仪纤指摩挲着红玉茶杯上的雕纹:“阿黛你已将话讲到这份上,我再不交个底,确然有些不像话了。”
万黛挑眉:“你便是继续装傻也没用。温氏的密探若连这等小事都探不出来,还留着作甚?”
慕仪淡笑,把话题拨回正轨:“正如你我探到的,戚淑容和江氏明面上虽然水火不容,暗地里却是属于一个势力集团,而如今后宫中除了你我之外,最得陛下恩幸的便是她们。我本以为陛下是打算扶植她们背后的寒门势力来打压门阀,结果却发现她们的实际依附竟是郑氏…”
万黛闲闲接过话头:“打从大晋建国以来朝堂格局便一直是温氏为文官之首,万氏为武将之首,绵延已经将近百年。郑氏虽然名义上与温万二族一起并称三大氏族,势力却一直排在二族之后,五年前更是遭逢巨变、急剧衰颓。如今温万二族有你我二人执掌后宫,郑氏却一直没有本家嫡女入幸,去岁上任族长更是辞官去位,宣布归隐,由年不足三十的郑清源接任族长之位,在外人眼中早不能与你我二族争锋。可如今看来,郑氏竟不是一蹶不振,反而大换了次血。只是这位新族长选的路子真是险,也不怕一个不慎把自己折进去。”
慕仪倒是颇为赞赏:“兵行险招,郑氏原来已近乎是个死局,不如此怕是无法绝地逢生。只是这郑清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阿黛,你还记得从前‘华鸢节’他为你我还有疏影做的纸鸢吗?”
提及往事万黛眼中也有了笑意:“如何不记得?那可是我头回从咱们的哥哥们那里收到这样精巧趣致的女孩儿家玩物,还是亲手做的,当时觉得真是稀奇。”轻叹口气,“小时候倒真是喜欢这位清源哥哥…”
慕仪苦笑:“从前我还为他担心过。想他身为长子,却是庶出,生母早逝,性子这般柔仁只怕难以在郑氏自处。如今方知,他只是深藏不露。那般温和儒雅的外表下竟是起手不悔,杀伐果决。”
万黛悠悠道:“再没人比他更能装了。我自小见过的会演戏的人多了去了,便是你——”她看着慕仪笑,“也是再会装傻不过,不过比起他都差远了。这许多年,他竟把我们大家都骗过去了。”
慕仪对她话中的淡讽轻嘲只作不闻:“所以既然他城府这般深沉,郑氏由他执掌,局势难免变得更为复杂。我现在只是好奇,他这次与寒门武将暗中结盟,陛下是何态度?”
万黛蹙眉:“这事儿既然你我都能查到,陛下肯定也能查到,郑清源也肯定清楚我们能查到。以他的本事,要把事情做得更隐蔽和自然并不是难事,如今我们既然查到了,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慕仪挑眉:“噢?”
万黛屈指重重扣上案几:“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特意让我们知道的而已。”
慕仪眼睫轻颤:“那么需要搞清楚的就只剩一件事了。他到底是用此事来向陛下表明态度,还是——”
“还是他与陛下结盟,一并用此事来向温万二族示威!”万黛对上慕仪的眼眸,神色难得染上郑重。
微风拂动水阁四周的帷幔,带起一波波的皱褶涟漪,女子衣饰佩环轻击,发出泠泠的响声。
慕仪别开目光,淡淡问道:“戚淑容大概什么时候醒来?”
“明日傍晚。”
“你之所以容她活着,便是想等她醒来,相信自己是为江氏构陷,心生怨怼、伺机报复吧?若江氏也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被她弄掉的,她们这个本就甚无根基的结盟彻底散了不说,以后更是后患无穷。”
万黛露出一个笑容:“她会相信的。那日午后她之所以会来这里纳凉,便是与戚淑容约好了在此相见。”
慕仪看着她:“后招无穷。佩服。”
万黛拨弄蔻丹甲,懒懒道:“别人做了这么漂亮一个局送过来,怎么着我也要表示一下呀!这算得什么,好戏还在后面呢。”
慕仪施施然起身:“如此,便恭候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回了。”
万黛也笑着起身,颇为周全地行了个礼道:“那臣妾便恭送皇后娘娘了!”
慕仪嗔她一眼,自出了水阁。宫人们远远瞧见都忙近前来服侍,慕仪上了凤辇,做了个手势吩咐起驾回宫。
雕刻着翔凤图案的鎏金车门后,慕仪把玩着宫扇柄上的缨络,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在万黛心中,早已是虚伪成性之人,若是不藏着掖着一番,反倒会让她生疑。而自己方才蹩脚地作出一副对戚淑容被害之事不明就里的模样,再由着万黛把她戳穿,应已让她相信自己不过想借她的手除去碍眼之人,而对她这把火最后会烧到哪里并未有所警觉。
如此,你应可以安心做你要做的事情了吧,阿黛。安心地把你的怒火烧起来,把这一切都烧个干净。
只有等到烈火焚原之后,她才有机会看清楚,层层灰烬之下,到底能剩下些什么。

指控

因为有了万黛的内|幕消息,第二日黄昏吹宁宫传来戚淑容苏醒的消息时温慕仪表现得甚为淡定。当然,鉴于她长期以来在人前都是淡定从容、高贵端庄的形象,大家对她此刻的淡定也表现得很淡定。所以当长秋宫众人在吹宁宫外看到浩浩荡荡而来的人群中神情激动、抽泣不止的云婕妤江氏时,都不由感叹她实在太没有觉悟了。所谓宫妃,便是终身梨园艺术家的别称啊,这个云婕妤,专业素质真是够低。
云婕妤是随姬骞一起来的,直到从车辇上下来时都还掩袖哭个不停。慕仪立在凤辇旁,含笑打量着云婕妤红肿的双目,心里思量着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等她动手,哪天她自己就瞎了,如此也真省事了。
姬骞看着慕仪,温和地问道:“梓童也是听到消息过来探看戚淑容的?”
慕仪颔首:“诺。臣妾听闻妹妹苏醒,自然应该过来照拂,只是云婕妤尚在病中,此刻过来所为何事?”
云婕妤抽噎道:“禀娘娘,臣妾…臣妾是要来弄清楚,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妾的孩子…与戚淑容到底有无干系!”
慕仪眸光一闪,眼神莫测。云婕妤与戚淑容既为盟友,定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事,就算戚淑容当真算计了她,也不应如此冒失地在这个时候闯来质问。戚淑容才刚醒,若是一时脑子不清楚说了不该说的话,当着帝后的面可就无法收拾了。
云婕妤再如何也不至愚蠢若斯。
慕仪勾起唇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既如此,妹妹有什么疑问待会儿大可说出了,本宫与陛下都会为你做主的。陛下你说是吗?”
姬骞对上她眼波潋滟的双眸,笑容温柔缱绻:“梓童说的是。”
慕仪抿唇一笑,似乎有些害羞。姬骞挑眉,率先走了进去。
万贵妃的合袭宫与吹宁宫靠得近,已经早到了,听到帝后驾幸的消息后忙从内殿出来迎接。
吹宁宫除了戚淑容外还住着美人李氏和才人吴氏,此刻都聚在戚淑容的福引殿,随在贵妃身后。
众人见礼之后姬骞问道:“淑容如何了?”
万黛秀眉微蹙,神色颇为踌躇,似是不知如何回复。
姬骞不耐道:“怎么,不是说醒了吗,难道又不好了?”
万黛微一福身:“回陛下,妹妹是醒了,只是许是余毒未尽,神智…有些不清楚。”
姬骞蹙眉:“神智不清?”提步朝内殿走去,众人忙紧随其后。
挂着三重宫绦绿纱帐的绣榻上,淑容戚氏抱膝蜷缩在塌角。慕仪只看到她披散的乌发下黑而莹亮的眼眸,里面全是茫然和怯意,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不由暗叹如此浑然天成的娇弱女儿态,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否修炼得道。
姬骞在床沿坐下,放柔声音道:“阿皎,是朕,朕来看你了。你怎么样?”
戚淑容顺着声音茫然地看过去,瞅着姬骞半晌又自低头,竟似是不认识他一般。
姬骞蹙眉,回头看向万黛。
万黛回道:“自醒来便是如此了。不说话也不认人,似是被迷了心智一般。”
“太医如何说?”
“几位太医会诊之后都说妹妹身子没什么大碍,会这个样子应是受了刺激所致。”
云婕妤猛地出声:“什么受了刺激!我看她是自知罪孽深重打算装傻蒙混过关!陛下您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滢心,你先冷静一点!”姬骞淡淡道。
云婕妤却一反平常的柔顺,神色激动地说道:“陛下要臣妾如何冷静?这个女人明明留书承认谋害了臣妾与陛下的孩子,臣妾怎么可能冷静!臣妾如今每日都为我那苦命的孩儿心痛如绞,恨不能代替他被阎罗王索了命去!现今杀他的凶手就在这里,臣妾只盼陛下不要被她瞒骗,还臣妾和我们苦命的孩儿一个公道!”
云婕妤如此痛心那个孩子的离去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今上子嗣单薄,至今只得皇长子一个。她的孩子如果生下来,是儿子自然最好,就算是个女儿,那也是陛下的长女,若是得了恩典封了元公主,便是终身依傍。如今却莫名其妙没了,真是想不发狂都不行啊!
姬骞目睹了一番小绵羊爆发记,神色不变:“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就断定了是戚淑容害的你?那手书上的字迹虽然符合,却也不是做不得假。”
云婕妤咬牙:“陛下是当真要偏袒这个贱人了?”语气竟已是质问。
饶是慕仪这般淡定也不免咋舌,这云婕妤莫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不干了?这不是上赶着逼皇帝厌恶自个儿嘛!还是说她经此一役大彻大悟,察觉到帝王爱譬如鸩毒,远远躲开方能活得长久,打算就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过她的觉悟看着没这么高啊…
云婕妤似乎看不到姬骞阴沉下来的面色,不顾宫规地越过他上前,双手握住戚淑容的肩膀,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害的我的孩儿?是不是你?!陛下护着你,总有人能为我做主!”看向慕仪,“你就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跟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