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信?他问。
我仿佛有一种内疚感,又带着小小的庆幸,我过上了他曾经梦想的生活,又觉得这样的日子战战兢兢,我怀着一直以来的信念继续前往,却又一次次自我怀疑。但我明白,无论我如何怀疑,这条路我无法回头,我们选择了各自的生活,就注定要付出代价。
我和王凯,都一样,都一样流离失所,都一样无处安身,都一样为了青春赴汤蹈火,只是他选择了不甘心,而我选择了遗忘。
本以为,我们都是同方向的季风,最终会缠绕在一起成为风暴,却因为早已在不同的世界,最终各自背道而驰,而未来,我们终将各自归去属于自己的远方。


☆春风十里,虽然春风已尽——林特特

我所知的第一个远方是泰安。
那是我的祖籍,写在户口本上,被爸爸挂在嘴边,从爷爷的乡音里可以听出——爷爷洗脚时总让我给他端板凳,他总说:“去拿小板儿。”
其实,别说我,连我的爸爸都没在泰安生活过。20世纪40年代,爷爷的妻、子,在山东一场大灾中挣扎去世,爷爷万念俱灰来到安徽,想换个环境重新生活,这一换就是70年。
爷爷的工作和电话有关,需要爬高高的电线杆。29岁时,他从爬电线杆的梯子上掉了下来,冰天雪地,摔昏了,又被冻,一口牙就此没了,所幸捡了一条命。
爷爷在一个有很多电线杆的地方,遇到了奶奶,后来有了我爸和两个叔叔。这桩跨省婚姻无疑是成功的,饮食习惯兼容——早晚吃面,中午吃米,有极强的归祖感——我爸始终坚信,他是山东人,并把这一观点言传身教给我。
11岁,我第一次踏上泰安的土地。
记忆有些模糊,成年后,我只记得那一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平原变成山丘。入夜,我把头放在爸爸的腿上,在火车硬座上蜷成一个“S”形。座位挨着厕所,一阵阵风吹来一股股味儿,车逢站必停,我睡着后,摇摇摆摆、恍恍惚惚间总听到有人上车下车。
天大亮,窗外,山接着山,压迫视线。
两排座位都是我的家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去泰安。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奔丧,我爷爷的母亲、我喊“太太”的,去世了。消息传到合肥,再分头下放,传到我家,我爸还在厂里上班,正在放暑假的我跑到爸爸办公室,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太太死了…爷爷说,我们要马上回山东。”
我用了“回”字,可见心里也是把山东、泰安当家的。
在这之后的十几年,尤其我能独立填写各种表格时,也习惯把籍贯填成那儿。每每写下“山东泰安”这四个字,我就觉得骄傲,骄傲自己和身边那些土生土长操安徽合肥口音的同学不同,我属于一个他们完全不知道的远方。我还总用爸爸告诉我的词儿形容自己和合肥的关系,“客居”。“客居”是临时状态,随时都会走,只这一点,我和那些除了三孝口、四牌楼、大东门、大西门,没有别的地理谈资的人比,就多了些神秘和浪漫。
那一次,“太太”的追悼仪式和丧事并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暑假归来,我成了班里最红的人。
语文课,我几乎做了《雨中登泰山》的主讲,我提起泰山的险峻,十八盘“坡连坡、弯连弯”;描述着泰山的高,“顶上能抓到云,山上山下差十几度,夏天,我们还披着租来的军大衣”…
我的结尾是:“泰山厉害吧,我家的祖坟就在泰山上。”
此后,泰安之行被分成块儿、搓成末儿,分化、消解在我的社交性谈话中。
我总是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告诉小伙伴:岱庙的肃穆、纯铜制作的亭子;泰安亲戚喝大米粥顺着碗边吸溜的姿势、煎饼卷大葱的经典菜式;我还把回程时在火车站买的贝壳项链挂在脖子上很久很久,甚至要用紧扣的衬衫领子遮挡…
它们都是我的炫耀物、展示品,包括只是符号意义的祖籍。
这个符号的意义,许多年后,我才能精确解释:如《倚天屠龙记》中小昭的传奇有一部分来自“波斯”这个地名,对于我,祖籍、远方,是一个希望与众不同、生活又乏善可陈的少年给自己的“我不一样”的心理标签。


我向往的第一个远方是西安。
20岁,我在江边一个小城的师范学院读大三。
我读高中时,本省高考最流行的口号是“守住江浙皖,奔向京津沪”,高考完,填志愿表,我仔细分析了自己的分数条件,选择了前三位,把往外奔的心寄托在将来。
我的二婶在西安一所大学教书,该大学历史系的唐史研究全国最强。
未来,是做一个中学历史老师呢,还是读研、读博做学问,或是通过学历的提高试试走其他的路?
心好大,心好远。一间中学教师办公室显然无法容纳我的野心和梦想。
九月的一个个傍晚,我一遍遍从学校走到长江边,看潮起潮落。风声、潮声中,我有时想专业课中的帝王将相;有时想自己五年、十年后的情状。
一个深夜,我打电话给二婶,拜托她联系想报考专业的导师。很快,有了回音,二婶邀我春节去西安过年,顺带见导师。
我有了动力。
一时间,最爱去的地方是自习室。熄灯后,我会抱着书再转移到阶梯大教室,那里多一个小时的光明。我甚至爱上了总在阶梯教室坐我前排的男生,他很沉默,一直埋头看书,等到阶梯教室也一片黑暗,他会取出蜡烛,点上,继续用功。
我学他,也带上蜡烛。我还暗暗和男生较劲,比勤奋,比耗的能力,每晚都耗,不愿做先回去休息的人。
“何当共剪西窗烛”,一个月圆夜,我抬起头凝视前方男生宽阔的背影,真想拍拍他,道一声,我们出去赏月吧!
在此之前,我和男生唯一的亲密接触是在楼梯间。那天,整座楼都熄灯了,蜡烛也被一阵风吹灭了,举着蜡烛的我们俩人前后脚,男生主动说:“我拉你吧!”我拒绝了,我说,我扶着墙,就可以。我们没有拉手,却一路攀谈回了各自寝室,再见面却也无话,只是默契地点点头。
这个月圆夜,我心很乱,无意识地乱翻书,书里夹着二婶自西安寄给我的信,都是些鼓励的话,罢罢罢,“等巴山夜雨停了再说吧”,我垂头丧气,接着平心静气,教室里一如既往地有人走动,有人小声说话,有人闷头做题,谁也不知道,我在心中已瞬间走遍千山万水。
我直接从江城去西安,一放寒假就出发了,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路上,我带着一幅可折叠的西安地图,还有一册《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其骧编的,土黄色封面。
我在卧铺上趴着,脸对着车窗,看南方的细水变成北方的洪波,黄土高坡扑面而来,我幻想历史和现实的重合,我的足迹将和玄奘、李白、则天皇帝的足迹重合,这就是我的朝天阙之旅。
在西安,我对所有景点一概表示没有兴趣,不想去玩。
我打量着四四方方的城,走在钟楼、鼓楼脚下,心里想,以后,这就是我的城了,什么时候去那里玩,还不是由我自己安排?
导师家就在执教大学的附近,小区很乱——楼的号牌不是根据位置顺序,而是根据建筑的先后顺序;即便二婶去过,也找了很久,及至进门,导师和师母热情洋溢地招呼我们,我还在晕头转向中。
珍珠圆子、千张蒸咸肉——这是导师一家特地为安徽来的我准备的。
其他,肉夹馍、臊子面、羊肉泡馍,是当地特色,由师母从外面饭店端来,“吃!吃!”——这些又成了我的谈资,一如小时候去泰安;当我回到江城,告诉室友们,我眉飞色舞、主动邀约:“等我去西安读研,你们来看我,我请你们吃羊肉泡馍、肉夹馍,正宗的!”
我埋在心里不想谈的是关于导师书房和那所大学的。
书房汗牛充栋,饭毕,我们喝茶。导师手起壶倾,澄黄的茶汤注在青花瓷小杯子里,他递给我一杯,手指着四壁的书,“世上最好的地方是家,家中最光明的地方是书房”,他的自得、怡然打动我,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至于那所大学,比我所在的江城师范学院,大楼和大师都要多许多,在二婶办公的地方,我看到大雁塔,想起许巍登大雁塔写下纪念玄奘的《蓝莲花》,顿时觉得袍带生风,发誓要成为这学校、这城市的一分子。


我想留下的第一个远方是北京。
研究生毕业,为感情、为更好的前途,更多的因为从众和虚荣——应届生们都把在北京工作当作最好的出路之一,我没有理由不试。
但我的条件不好,冷门专业、外地、女。投出去很多份简历,大多杳无音讯,有时,我怀疑,读了那么多年书,能否养得活自己。
一日,一所学校通知我面试,面试点离我住的地方很远。
我从西直门出发,早高峰,被人潮裹上车,脸贴着车窗,身体像一张照片;在德胜门换一辆9字开头的长途车,窗外越来越荒凉,三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眼前一片混乱,摩托车“嘟嘟嘟”一辆接一辆,问我,去哪里。
这和我住的地方、我接触过的人,简直是两个世界、两个北京、两种生活。我的白衬衫、一字裙、高跟鞋都和破败的脚下不和。
走啊走,走了很远,我在一块大牌子上看见面试学校的校名,等挨近了,发现正门上还搭着脚手架。
我从脚手架钻进去,直起身,灰头土脸。我抖了抖衣服,从包里翻出面巾纸,打算擦下鞋,一抬头,双膝都软了。我正对着的是操场,防护网很高,门神般站着,铁丝隔成的菱形格如一双双眼,俯视我,凌厉如庙里的天王。
等到我穿越整个操场,没有任何防晒措施,被太阳照着,终于站在面试的二层楼前,我竟想哭,但还要给自己打气:要谋生存,谋不喜欢也未必能得到的一份工作,以后,还都要全靠自己。
面试时,主考官告诉我,这是一家挂靠知名高校的培训机构,包吃住,收入不错,但一个月放假两天,平时不许进城。你能接受吗?我说,我考虑考虑。我考虑的是,这也许是我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底。
回去的路,我靠在9字头长途车的高高靠背上,看见附近有个驾校。人们歪歪扭扭地练车,一如我歪歪扭扭地涉世、在这城市爬行。我想:这就是我要来的北京吗?离开家乡,离开家人,一意孤行要奔的“京津沪”吗?
辗转反侧的夜,还好,很快被一封邮件拯救。
第二天,我就去给我发邮件的另一家国企面试,古色古香的街道,中式建筑,对口的文字工作,我真想当场签下卖身契。
一切异乎寻常地顺利,过五关斩六将,历经好几轮,但最后,我接到通知,“不要女生”。
2005年5月的一个清晨,我站在北京和平门外一栋瓦灰色的楼前。我告诉传达室老伯,我要找某某,具体什么事,见了面才能说。某某是该单位最大的领导。我面色从容,态度坚定,老伯竟然放行,我把这话又原样复述给某某的秘书。事情比想象的甚至设计的还顺利,我敲开某某的门,绕过人力资源部,自荐成功。“你的勇气,我喜欢。”某某上上下下看我一会儿,喷出一口烟。
我不想去另一个北京,不想去驾校边的荒地,不想被防护网俯视,我只能这么放手一搏。接着是签约,人力资源部经理提醒我:“你看仔细了。”我忙不迭点头,却还是无心翻阅十几页的合同,毫不犹豫刷刷签上大名。
春风十里,虽然春天已尽。
这时,我才来得及把这条古色古香的街看仔细。明清民国现当代,多少名人走过这里,我最喜欢的作家三毛在四宝堂买过文具,启功写就的匾额整条街挂得到处都是。
我经过一间画廊,标着“大4”,日后,我再路过那里认真看,才发现是“大千”,张大千的大千。
风吹乱头发,吹得我手中的合同呼啦啦地响(我舍不得放它在包里)。我翻来覆去地看,真好,是正经工作,最重要的是解决户口。忽然觉得,这是我的北京、我想要的北京、我征服的北京。
我在电话里向男朋友报告好消息,挂了电话,冲进街对面一家房屋中介,告诉经纪,我在此地的第一个家要怎样,在哪里。


我在青岛,突然想念合肥了。
这一天,大学同学章和夫人接待我,他后来在山东大学读研,留在山东,娶了山东媳妇。
海风中吃海鲜,临海滨浴场。
我们追忆当年,风声、潮声、读书声,灯光、烛光、月光,没有光也浪漫。
章问我的行程,我告诉他,昨天在兰州,明天去重庆。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见的人一拨接一拨,甚至从首都机场出发时,还约了人在咖啡馆谈事。
章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是山东人,客居安徽。”
章夫人插嘴:“山东哪里?”
我不禁大笑,想起直到大学,还把祖籍当个宝,用所谓的远方表现自己的不一样,如今,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外面跑,出差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不想在陌生的地方游或留;因为城市长得像,也因为交通便捷,太容易到达;“远方”这个词不再有魅力,也不再有实际意义。
“从胃出发,我对出生地的归属感更坚定。”我向章夫人解释,满桌海鲜,我还是点了清炖的老母鸡汤,“现在写籍贯都写安徽合肥,山东泰安是我爷爷的故乡。”
因为和章氏夫妻的对话,当晚,我失眠了。
躺在宾馆的床上,我历数走过的地方,留下的地方,原来的地方,想去的地方。
忽然发现最远、最怀念的是家乡。
这十年,北京从我的客场变成主场。
单位换了四家,职业换了三种,房子换了两处;东城、南城、北城都住过,户口在西城;同学、熟人、新旧同事遍布城市的各个角…有时,路过某条街,我就会想,叫谁出来喝茶方便,知名的饭馆都和一帮朋友去过不止一次。
而真正的家?从0岁到18岁生活的家,似寄。
客舍似家家似寄。
总是匆匆而过,出差路过,节假日集中几天回过。
不认识路,拆迁、修路、搬家…
不认识人,熟悉的人都失去联系,或和我一样,漂泊、奔向远方。
三孝口的科教书店,我年少时的最爱,一待能待一天。如今已改装,去年,我的一本新书开发布会,我甚至就在那儿签售,但太高档了,全然找不到当年阅读的平民感。
四牌楼的天桥也不见了,天桥下的冰屋、磁带店,我曾和最好的朋友攒了钱去买小虎队的磁带,拆开,一人点一杯饮料,用一个随身听,一个耳机分两边试听。
我奶奶家住在大东门,如今已面目全非,爷爷去世也三年了。
我在大西门上过学,在环城公园散过步,起码十三年,没再见过它标志性的建筑物——一头憨态可掬的象。
我曾鄙视的土生土长的合肥同学们的地理谈资变成我追忆似水年华的依据,而这依据也只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我闭上眼都能画出我记忆中的老合肥的主干道、主要建筑物…有句老歌的歌词,“河山只在梦魂中”,我拼命离开,不肯承认的母亲城、青春城也一直在我的梦魂中,因为无法久留,不可恢复,竟成了心理距离最远的远方。


一个远方用来寻根,一个远方用来思考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一个远方用来谋生,一个远方用来怀念做自己风筝的线。
这是我的前半生。


☆你的未来里,有没有我——烟波人长安
我们还上大三的时候,馒头就有了梦想,说毕业一定要开一家饭馆。
店面不用很大,能摆四五张桌子就行,得隔得远一点儿,互相之间不影响。桌椅最好是原木的,店里贴墙纸,再挂一些画…我自己下厨,我做饭可好吃了。价格也不用很贵,够成本价就行,但是菜名必须得有水平…馒头眉飞色舞地畅想未来。
我们都不理他。
靠,年纪轻轻的,梦想也太具体了。我们的梦想都是住豪宅、开跑车、副驾坐着一个36D的大美女。
和这厮出去吃饭,他也不消停,不管是什么样的饭馆、餐厅,他都能挑出毛病。
这家不行。他指着有家店的桌子说,这种桌子太丑了,和店的整体风格都不搭,说明老板没有明确的定位,这样怎么能吸引客人?
这家店也不行。他指着另一家店的菜说,上菜不及时,你看这个菜,本来趁热吃最好,这起码耽误了十分钟,说明服务员和后厨搭配不当,这样怎么能保证服务质量?
这家就更不行了!他愤愤不平地坐在第三家店,这都是什么啊,桌子不干净,餐具不干净,菜的味道全靠调料,这种店怎么可能开起来?
…大哥,我们吃的是麻辣烫、五毛钱一串你知道吗?
哎呀,老板还是个斜眼!馒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形象不好,就不要老是晃来晃去的。这样大家的胃口都被影响了,对自己也不好啊!
老板提着根棍子把我们赶了出来。
后来我们蹲在一个路口,一人提着一个袋子,吃凉面。
馒头居然还想说话,你看这凉面…
…你还有完没完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筷子插你嘴里。我忍无可忍。
馒头闭上嘴吃面,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将来我开店,一定不赶客人。
白吃白喝的也不赶?我随口问。
馒头看看我:能这么无耻的,估计也就你一个了。
…吃面就吃面,为什么要骂人?!
我又想到一件事。你开店了,萱萱怎么办?我问他。
萱萱是他女朋友,从大一谈恋爱到现在。
这还不简单?馒头大手一挥,她就是老板娘啊。
反正大家都只是大三的学生而已,馒头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从来没当过真。
他自己倒是兴致勃勃,逢人就说他的伟大构想。我们上课,课间老师和大家闲聊,说你们将来一定要有个目标,越大越好,这样才有动力。
馒头一扬手:老师,我的目标是开饭馆,怎么办啊?
老师笑了笑,转头看着萱萱,说,你觉得呢?
馒头、萱萱和我同班,两人大一入学才两个月就谈起了恋爱,连老师都知道。
萱萱嫣然一笑:我觉得很好啊。
后座一片嘘声。
萱萱明明成绩很好,品学兼优,长相也清新脱俗,偏偏和馒头一样没正形。
他们俩出去逛街,萱萱从来不管馒头看不看路边的美女,甚至还指给他看,说你看那边那个姑娘,腿真好看,她旁边那个,胸得有C罩吧?
要不是他们两人关系好得和一个人似的,我都要怀疑萱萱的性取向。
有时候几个朋友一起吃饭,馒头照例一边对别人的店品头论足,一边天马行空地说自己的想法。我们剩下的人都埋头吃饭,只有萱萱手托着腮,听得很认真。
现在的餐厅,服务员都太丑了,馒头说,我要开饭馆,服务员不用招很多,但一定要好看,传出去这就是口碑对不对?
当然,萱萱得是店里最漂亮的,馒头接着说,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柜台后头数钱。要是有人想打折,我就问你,老板娘,给不给打折?你看心情,高兴就打,不高兴就不打。
那我就是全北京最漂亮的老板娘了。萱萱笑得很开心。
…俩神经病凑一块儿了!
我们还是埋头吃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馒头对他的饭馆满怀信心,不断靠想象丰富细节,说到最后,好像马上就能开起来一样。萱萱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两人看上去感情一直很好。
到了毕业那一年,平时无所事事的我们都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压力。连我这种吊儿郎当的人,都开始四处跑着实习。
馒头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说他就等着毕业了。
有一天,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馒头叫我去吃饭,说要体验一下。
我颠颠儿地跑过去。馒头和萱萱都在。馒头从一落座就开始挑这家餐厅的毛病,我不管他,反正有萱萱当听众呢。
但是萱萱听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馒头,我有件事和你商量。她忽然说。
馒头正说到开放厨房对提升客流量的好处,话没说完就停下来看着萱萱。
我…想出国读研。萱萱说。
馒头愣了一下。我们不是说好,毕业开饭馆的吗?
一毕业就要开吗?萱萱问。
对啊。馒头皱起眉头。
萱萱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说,那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准备什么?馒头明显没跟上她的思维。
开店前需要准备的东西啊。萱萱说,店面、地段、店的风格和菜系,还有,菜从哪里进,餐具、桌椅、装潢,怎么打理,要不要雇厨子,服务员怎么找,有很多吧?
馒头眨眨眼,随即大手一挥:这些都好说,不着急。
…哪儿好说了?!
萱萱沉默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她看看馒头,说,馒头,这些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
馒头有些尴尬:也不是没想过…
萱萱还是看着他。那我问你,她说,我们开店,第一笔钱从哪儿来?你和我都没有经验,怎么能保证不出岔子?营收计划呢?万一没有赚到钱,你打算怎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