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出门时,唉声叹气的。
董飞卿唤上友安,一起把小库房里的一些家当搬出来:醉翁椅、美人榻、紫檀木太师椅等等。
随后,董飞卿看着三围罗汉床,踢了一脚,“眼下小门小户的,这东西用不上。何时得空,也给我送当铺去。”
友安没搭理他,心说这是魔怔了吧?
董飞卿又在库房转了一圈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宅子里是不是有个酒窖?”
“是。”
董飞卿问:“你们俩没偷我酒吧?”
友安皱眉,气道:“刘管事滴酒不沾,小的是一杯倒——偷您酒干嘛?又换不了银子。”
董飞卿哈哈大笑,回到房里,歪在大炕上,看着蒋徽收拾盛针头线脑的藤萝,问:“什么时候给我做身衣服?”
蒋徽爽快地道:“等会儿我就裁衣服。”说完看他一眼,见他居然心情很好的样子,笑了。心宽到他这地步的人,满天下怕也没几个。
“乐什么呢?”
“没什么。”蒋徽指了指他的衣服,“你昨日穿过的,今日怎么还穿着?皱皱巴巴的。”
他振振有词:“多穿几日,你就少洗几回衣服。”
“少跟我说歪理。”蒋徽横了他一眼,“快去换身干净的。”
“我衣服在哪个柜里?忘了。”
敢情这才是他没换衣服的原由。蒋徽对着他运了会儿气,转身时道:“懒死你算了。”
董飞卿只是笑。
蒋徽找出一叠衣服,让他从里到外全换掉。
董飞卿拿着衣服去了寝室,过了一会儿,唤她。
她走进去,“做什么?不记得怎么穿衣服了么?”
董飞卿脱下中衣,抬手指了指后背,“没良心的,自己过来看看,把我挠成什么样儿了?”
蒋徽立时有些心虚,走到他面前。
他转身让她看。
坚实的背上,有几道鲜红的抓痕。蒋徽仔细看了看,又抬手碰了碰,“没事,没挠破。”
董飞卿气笑了,转身握住她一只手,端详着,“要不然,把你这小爪子的指甲留长些?”
蒋徽转头看着别处,“快穿衣服吧。”
董飞卿看她神色不自在,笑着捧住她的脸,亲了她一下,“瞧你这别扭样儿,以前都没仔细看过吧?我都替你冤得慌。”
蒋徽又气又笑,“闭嘴。”
董飞卿搂紧她,用力的,一下一下地吻着她的唇,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
蒋徽被烦得不轻,忽然身形一矮,手到了他大腿根儿,用力掐住。
董飞卿立时疼得“嘶”地一声,连忙告饶:“错了,我错了,松手。”饶是他这习武之人,也受不了那种疼。
蒋徽松开手,笑着往外逃。
董飞卿举步追上去,把她整个人夹在臂弯,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她臀部,并不用力,“跟谁学的这种损招?信不信我现学现卖?”
蒋徽一边笑一边挣扎着,“以后不敢了。快放我下来。”
董飞卿把她扔到床上,呵她的痒,“你就是欠收拾。”
蒋徽特别怕痒,边笑边告饶。
夫妻两个闹得正欢,友安磕磕巴巴地语声从厅堂门外传来:“爷、太太,有、有贵客到访,您二位出、出去迎一迎吧?”
“谁啊?”董飞卿想不明白,什么人能让友安变成这德行。
“哎呦您快出去吧,是、是程阁老。”
“马上来,我换身衣服。”董飞卿立时敛了笑容,飞快地换上衣服。
蒋徽也匆忙起身,对着镜子整了整发髻、衣衫。
两人快步走到厅堂的时候,有人打了帘子,随即,有男子负手走进门来。
男子身形颀长,俊朗无双,气势慑人,看起来三十来岁。
是程询,当朝首辅。
打帘子的是程府管家程禄,随着自家老爷走进来。
董飞卿愣了片刻,单膝跪地,拱手道:“草民给阁老请安。”语气有些反常,却辨不出情绪。
蒋徽蹲下/身去,深施一礼,琢磨一下才恭声道:“民妇拜见阁老。”
程询嘴角一抽,转身落座后,并不让二人起身,而是皱着眉问程禄:“这俩毛孩子,刚刚唤我什么来着?”
程禄只是笑。
董飞卿改口道:“孩儿给叔父请安。”
蒋徽随之改口,轻声道:“程叔父。”她眼眶有些发热。程询和程夫人,是她的恩人,亦是她最尊敬的长辈。
程询这才笑了,“快起来,坐下说话。”
夫妻二人称是,起身后,规规矩矩地坐好。
程询打量他们片刻,和声道:“昨日丁杨来过?”
“来过。”董飞卿已回过神来,笑问道,“您怎么知道的?又派人盯着我呢?”
程询牵了牵唇,“没。你把丁杨那张脸打花了,又气得武安侯夫妇双双病倒在床,我想不知道这事儿都不成。”
董飞卿和蒋徽俱是讶然,前者道:“绝对是装病。我只是写了一封信。”
程询失笑,“你那封信,把人骂得狗血淋头,没错吧?武安侯气性大,平日连言官不轻不重的弹劾都受不了,遇到你那个刁钻毒辣的笔杆子,不气出病来才怪。”
董飞卿无辜地看着程询,“我只是让他们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丁杨找上门来,跟我胡说八道,我不过是让友安给了他几巴掌,够客气了吧?”
程询颔首,笑微微的,“这倒是。”
蒋徽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程阁老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儿,到如今也没变。
友安走进来,奉上三盏茶。
程询看着他,“这会儿不磕巴了吧?”友安一高兴、生气过了头,说话就磕巴。
友安笑道:“好了。刚刚见到您,差点儿乐晕过去。”随后行礼,退出门外。
程询说起丁杨那件事的后续:“今日我告了一日假,早间去了丁府一趟,问了丁杨几句,就跟武安侯商量,说要不然就到官府说理去吧?丁杨被平民百姓掌掴一通,耸人听闻,必须深究。武安侯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好半晌,问我,赏丁杨二十板子成不成?我想了想,说行,打完之后,抬过来让我瞧瞧。”
董飞卿哈哈地笑起来。
蒋徽也实在是撑不住,轻笑出声。
“暂时先这样,日后丁杨再生事,我再跟他找补。”程询端起茶盏又放下,对蒋徽道,“午间我想留下来蹭顿饭,你厨艺怎样?”
董飞卿双眼熠熠生辉,先一步替她回道:“好得很。”
程询笑问:“比你还好?”
“差不多。”董飞卿道,“昨晚她做了一道红烧黄鱼,特别好吃。”
“是么?午间我得尝尝。”程询望向蒋徽。
“我给您做。”蒋徽笑盈盈的,“我还记得您的口味。”
程询笑道:“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蒋徽转去里间,想好要做的饭菜,把需要采买的东西列出一个单子,又取出自己的十两银子,一并交给友安。
那边的程询站起身来,“我想四处看看。”
董飞卿随之起身,走出门去。
负手走在宅院之中,程询道:“你们回来的不是时候,修衡出门巡视,开林去漠北办差,都要个把月之后才能回来。”
董飞卿问道:“婶婶一向可好?”
“很好。”程询笑道,“这两日,和黎王妃、唐夫人、薇珑去城外踏青了。等她回来,我再和她一起过来看你们。”
“不用。”董飞卿委婉地道,“叔父,我们如今是一介布衣。您这次过来,我们已经知足。”
程询脚步停下,斜睨着他。
过了一会儿,董飞卿抬手摸了摸额头,咕哝道:“您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冒冷汗了。”
程询抬手赏了他一记凿栗,“怪不得修衡总说你欠打。”
董飞卿又摸了摸额头,随即仔细端详叔父片刻,笑道:“有个事儿,从前几年我就想问您和师母:您二位怎么回事儿啊?有些年了吧,样子一点儿都没变。怎么着?真修行成半仙儿了,还是真有驻颜术?”
程询哈哈大笑,“混小子。我硬是听不出这话是夸是贬。”
董飞卿也开心地笑起来,“是夸啊,真的。”
程询笑道:“你想怎样?你们长大了,我们就该让人一看就是一脚踏进棺材的样子?”
“您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好听。”董飞卿笑不可支。
这是让他再欢喜不过的事。
容颜不改,固然是苍天眷顾,也意味着长辈过得顺遂如意。
“晚一些再跟我扯闲篇儿,眼下说点儿正事。”程询举步前行,“你离开京城两年,到底去做什么了?这次回来,作何打算?能跟我说实话么?”


第7章 过往(1)
过往(1)
董飞卿的笑意渐渐敛去,语气是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起初,我去陕西看了看我娘。
“她再嫁的那个人,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但祖产颇多。姓钱,手里也有钱。
“她又生了一子一女,每个月都会带孩子去寺庙上香。
“比起离京那年,她胖了很多,总是笑眯眯的,显得特别和善。
“我只是看了看她,每次都躲在高处,远远地望着她和儿女说说笑笑。
“她娘家那边,不是早就随着她迁过去了么?她爹娘很疼爱她的儿女,每隔三五日就去看望。”
程询留意到他的措辞,无声地叹了口气。到了这地步,这孩子对他外祖父那边也是一点儿亲情都没有了。
董飞卿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真是闲得横蹦,跟钱县令家中一个管事攀上了交情,说自己姓程——借用了一阵您的姓氏,时不时请那管事到饭馆喝几杯。
“一来二去的,那管事就开始跟我抖落钱家的事,他们提起过我一些事。
“钱县令看过邸报,知晓我辞官的事,连连叹气,再听说我被逐出家门的事,便怀疑我在董家受了天大的窝囊气。可我娘说什么?说我就是天生反骨的人,从几岁的时候就嘴毒、不听话,活神仙也拿我没辙,不吃几次大亏,消停不了。”
董飞卿抿出一抹微笑,“说的对。她没冤枉我。我在那个县城消磨了好几个月,她一直照常迎来送往。
“亏我还自作多情地想过,她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甚至有几日闭门谢客,就是为我的事儿上火,我怎么都要见见她,当面跟她说几句话。
“但是没有,她那样子,比我欢实多了。
“没有也好。就算见了面,我又能跟她说什么?
“问她当初为何与祖母一样,把我撇到一边,只忙着婆媳斗法?
“问她当年离京之前为何都不曾看我一眼?
“还是问她,我中了探花之后,她有没有以我为荣?我被逐出家门之后,她有没有以我为耻?”
程询拍抚着他的背。
董飞卿又笑了笑,“说来说去,我最想问她的只有一句话:我就那么让她嫌弃么?”
程询温声宽慰:“你只是与她的缘分浅薄。”
董飞卿仍在笑着,但那笑容透着孤单寂寥。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是在同一年,程叔父和他的父亲董志和离京外放,前者去了广东,后者去了广西。
父亲身在广西的时候,祖母给父亲物色了一名通房,三年后,通房生下一子,抬了妾室。
妾室的事,引得母亲对祖母生出不满,婆媳两个起争执的情形越来越多。偏生祖父是个嘴碎的,婆媳两个起争执的时候,不知道喝止,只一味帮着发妻斥责儿媳妇,全没个一家之主的样子。
一来二去的,三个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祖父祖母甚至放出了迟早勒令儿子休妻的话。
他被家里乌烟瘴气的氛围弄得头疼,觉得长辈们都不正常,办的事都上不得台面。
没错,他从小就嘴毒,说祖父祖母没个长辈的样子,一点儿气度、涵养都没有,而且也不会管教下人,下人但凡有点儿规矩,也不敢把府里的事传扬出去。
祖父祖母气得不轻,冷笑着说他到底流着一半外人的血,长大后怕也是个白眼儿狼。憎恨儿媳妇之余,顺带着迁怒到了他头上。
他也指责过母亲。那次,他起初认认真真地对母亲说,您就不能忍一忍么?要不然,带我去外祖父家里住一阵。祖父祖母到底是长辈,就算过错全在他们,外人也会暗地里笑话您不孝。
母亲就剜了他一眼,说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少指手画脚的。
他气呼呼地说,要不是家里鸡飞狗跳的,我怎么会总去别人家住?您只顾着跟祖父祖母吵架,弄得他们都不待见我了。您要是有本事,就吵出个花样来,把他们制住,要是没那本事,就该忍着。不然,除了祸害您自己的名声,还有什么用?再说了,有涵养的人,才不会像您那样,动不动就红着一张脸、瞪着眼睛挖苦人。
母亲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瞪了他一会儿,给了他几巴掌。母亲温暖的手掌打在后脑勺上,很疼。
挨打之后,他跟母亲闹了好几个月的脾气。
母子相见,母亲见他总没个笑脸,就说丧气,挥手让他滚出去找唐家、陆家的孩子玩儿。
他满腹怨气,跟修衡哥、开林哥蹭吃蹭住的日子越来越久,偶尔回家,也只是拿自己的书本,总躲着母亲。
几个月过去,母子两个竟真的生分了。面对着母亲,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气人的话张嘴就来,哄人的话想半天也闷不出一句。
母亲长期肝火旺盛,没心情跟他说话,相对来讲高兴的时候,会多赏他一些物件儿,让他转手送给两个异姓哥哥。
父亲回京述职那年,祖父祖母说到做到,勒令长子休妻。
而母亲要争的结果却是和离。
随后,祖母对母亲下了狠手:言之凿凿地指责儿媳妇出嫁之前曾与一名男子私相授受,成婚后也藕断丝连。不但在家中说,且吩咐下人把这消息传扬得街知巷闻。
母亲与娘家联手针锋相对,翻出了祖母年轻时的旧账,历数祖母成婚前后曾与三名男子暧昧不清。
祖父祖母气得双双病倒在床。
他听说之后,整个人懵了:双亲和离势在必行,他怎么办?
长辈们像是一起把他忘了。
他住在程家的日子越来越久,温柔美丽的婶婶特意腾出时间开解他,陪着他,总给他做好吃的。
到末了,父母的姻缘以和离收场。
母亲带着嫁妆离开董家那天,一早跟他说了和离的事。
他茫然地看着母亲,问她,我呢?我怎么办?您能不能把我带上?
母亲苦笑,摇头,摸了摸他的脸,说只要你愿意,每隔三两日就能去外祖父家找我。
他没来由的委屈、气闷,说您何时想我了,派人传话给我,我得了信就去看您。
母亲叹了口气,说好,随即神色黯然地上了马车。
他茫然地跟在马车后面,跟了很久。
马车越走越快,他就跟在后面跑,一声一声喊着“娘亲”。
马车不曾停下,也不曾慢下来。
后来,他累了,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蠢,转到街角蹲着。
修衡哥走到他面前,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修衡哥一直跟着自己。
修衡哥笑了笑,说你这小孩儿满大街跑,我不放心。
他忽然鼻子发酸。
修衡哥又敲了敲他的额头,说哭吧,哭过这一次,把眼泪戒了,好么?
他点头,之后就真的哭了,哭了很久,不断用手抹眼泪,却总抹不尽。
从那天起到如今,他只哭过那一次。答应哥哥了,就不会食言。
那年,他七岁。
戒了眼泪,却戒不了犯蠢的毛病。
两年后,母亲远嫁。在这两年间,母亲从没派人传话给他,他赌气,一直没去过外祖父家。
她离开京城那天,他寅时起身,独自溜出程府,走着去了外祖父家,等到母亲出门,傻呵呵地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去老远。
这次,是程叔父亲自策马找到了他,说你这小皮猴子,要么就追上去跟她好言好语地道别,要么就回家继续睡觉,不声不响地跟着是唱的哪一出?你大半夜的没了踪影,我跟你婶婶都快急死了,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那是叔父唯一一次跟他发火,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想了想,说我回家睡觉。
叔父笑起来,把他拎上马,带他回到程府。
父亲这边,在江西任上就娶了继室,调任回京时,继室已是大腹便便。
他讨厌那个女子,觉得她长相透着尖酸刻薄。
那女子也讨厌他,当着外人对他笑吟吟的,单独相对,总是看他一眼就撇一撇嘴,嫌弃地转开脸。这一点,他挺佩服她的:不声不响地就能把人伤到骨子里,也是一门绝活。


第8章 过往(2)
过往(2)
董飞卿敛起思绪,言辞简练地说起之后的经历:“离开陕西,我去的都是小地方,结识了很多人,多了一个过命的弟兄。这人叫方默,家在大兴,他常年在外地谋生。
“我找过差事,做过趟子手、镖头,也做成过两笔小买卖,看哪个富贵门庭不顺眼了,就找由头劫富济贫——我也没多富裕,每回都没落下我自个儿。”
说完这些,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程询逸出愉悦的笑声,“你倒是实诚。”
“眼下刚回来,家里缺东少西,我尽快添置。”董飞卿道,“至于日后,等安顿下来,我想到书院谋个差事。京城内外,大小书院,有四个吧?姜先生的淮南书院我就不去了,他看到我就得头疼,过几日,我去另外三家转转。”
程询等了片刻,见他欲言又止,道:“这样,得空你去找我一趟,把一些话说透。”
“好。”
走到正房后面,程询看着那一片杂七杂八的花草,笑。
董飞卿问:“瞧着这些花草不顺眼吧?”
“把花圃弄这么难看,也不容易。”
董飞卿哈哈地笑,“胡乱撒的种子,以为能有一番野趣,没成想,长成了这样。”
程询转身回到正房,在厅堂里落座。
蒋徽捧着托盘走进来,笑道:“叔父,我给您新沏了一壶茶。”
程询道:“瞧出我喝不动友安沏的茶了?”
蒋徽只是笑。
刘全回来了,毕恭毕敬地给程询请安,起身后,望向董飞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董飞卿对蒋徽道:“你陪叔父说说话,我有事吩咐刘全。”
蒋徽说好。
程询则吩咐程禄:“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去一趟,记得绕路去马场看看。”
程禄称是,对蒋徽欠一欠身,转身出门。
蒋徽道:“叔父那个马场——”
程询微笑,“一直留着。你是不是听你婶婶说过?”
蒋徽眉眼间有了清浅的笑意,“起先是听明师傅说,您开着个年年亏本儿的马场,把里边好些骏马当孩子养着,任谁出价多少都不出手。一次婶婶让我看您的骏马图,顺道求证。”
程询和声道:“马场不大,但是留在手里的马匹越来越多,往里贴的银钱越来越多。你看,谁都难免有败家的事由。”
话有点儿听头,蒋徽会意,盈盈一笑,“我明白。有不少人,贴钱的事由不过一两样,是人之常情。”
程询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指一指一旁的座椅,“飞卿和你一样,外人认为你们天生反骨、离经叛道,却不知你们最重情义。飞卿聪明绝顶,可偶尔一犯傻,就能惊掉人下巴。遇到什么事,你别动气,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蒋徽落座,莞尔,“我做傻事的时候也不少。”
“你可不是。”程询话锋一转,“与丁家的事,单凭我所听闻的那些,会生出多少疑虑,你应该清楚。”
董飞卿那般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整件事不对,何况深沉睿智的叔父。蒋徽望着他,“您应该看得出,我不是品行纯良的人。最起码,有些时候不是。”
名利场、锦绣堆中的真正纯良之辈,他没见过,顶着这种名声的蠢货、伪善之人倒是见过不少。“所谓纯良,到底该是怎样的言行?像纯良名声在外的那些人么?”程询牵了牵唇,“若是那样,你不是那种人,我倒能放心些。”
笑容在蒋徽唇畔徐徐绽放。
那笑容至纯至真,让她在他眼中,变回了记忆中在他和妻子面前那个聪慧流转的孩子。程询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你离京之后,叶先生和你婶婶都不放心,我曾派人追寻你的去向。你让他们远远跟随了两个月,便把人甩掉了。”
蒋徽点头承认。
“我见你这般警觉,知晓你不愁生计,便撤回了人手。”程询如实道,“而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游转民间,不找个落脚之处。你走过的那些地方,很值得我琢磨。”
蒋徽微微低头,避重就轻,“您不是说撤回了人手么?”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你在前面走你的,我的人起码离你百八十里,这总不是跟踪吧?”
对,不是跟踪。那是追踪。叔父要是不讲理起来,真够人喝一壶的。
程询说话向来点到为止,停一停,问起她的打算:“日后是闲居此处,还是另有打算?”
蒋徽斟酌片刻,“我想过夫唱妇随的日子。”董飞卿不会无缘无故回京,她横竖也没感兴趣的事由,不妨跟他凑热闹。在他身边的日子,开心、生气都少不了,但绝不会百无聊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