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战功赫赫,想与唐家结亲的人自来不少。太夫人依他之见,为次子、三子定下亲事。
他书信又至,请母亲从速操办两桩婚事,自己壮志未酬,几年之内,不会娶妻。
已经扬名天下,他却说壮志未酬…太夫人对着书信哭了一场,回信说好,都依你。
前年冬日、去年春日,两个新人嫁入唐府。
唐修衡进到室内,二夫人、三夫人即刻噤声,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告退。她们对唐修衡满心敬畏,今年了解到他有多难相与,愈发的诚惶诚恐。
太夫人对这情形早已习以为常,唤长子落座,和声询问:“没去衙门?”
“没。”唐修衡道,“去了一趟平南王府,跟黎郡主说了说小佛堂的事。”
四弟吃瘪的事,只有他知道。四弟原以为黎郡主好说话,就写了个帖子,随意定了个邀她上门的日子,她答应之后,再知会母亲也不迟。没料到,碰了一鼻子灰,到今天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不懂行说错了话。
“那敢情好。”太夫人把这件事交给他办,为的是能有个一再与他说起的话题,避免沉默相对的情形。见他亲自着手,心里很高兴,“黎郡主怎么说的?”
“要看过堪舆图再说,明日我把图送过去。”
“是该如此。”太夫人毫不掩饰欣赏、钦佩之情,“只盼着黎郡主能答应。这类事,想不到谁能比她更缜密、细致。”虽然人家年纪小,精通的却是历来只有男子才做得到的事,还比绝大多数男子做得更好。
唐修衡则想起了阿魏说的那句吹毛求疵,牵了牵唇。
太夫人见他心情似乎不错,心头一喜,“等会儿一起用饭吧?”
唐修衡望着母亲,没即刻回话。
儿子眼波澄澈,眼神透着清浅的忧郁、挣扎。十五岁辞别时,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心头一酸。
当初对他有多强硬、心狠,如今对他就有多愧疚、心疼。
唐修衡温声道:“陪您用饭,总惹得您伤心。”
太夫人红了眼眶,“我那是伤心么?”
离别的时日太久,作为母亲,她都不知道长子如今喜欢吃什么,更不知道他的性情因何有了莫大的转变,内敛、寡言到残酷的地步。
“是我说错了话。”唐修衡扯出一抹笑,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亲自送到母亲手里。
“你就说,答不答应?”
“答应。”
“我去给你做。想吃什么?”太夫人眼泪掉下来,“不怕我绞尽脑汁的话,你就还不告诉我。”
“别哭,伤眼睛。”唐修衡帮太夫人拭泪,“您做的,我都爱吃。”母亲做的饭菜,是家的味道,是在外思乡时的源头。
太夫人吸了吸鼻子,“可你上次只喝了几口汤。”
“看您直抹眼泪,我好意思大吃大喝?”
“…明明是没胃口,吃不下。”
“今日有胃口。”唐修衡略一思忖,“您给我做一道素烩三鲜丸子,下一碗面。”
“好,好。”太夫人破涕为笑,“这就去给你做。”
望着母亲的背影,唐修衡心里酸酸的。母亲不过四十来岁,容颜比年龄年轻,心境却已特别苍老。
都是因为他。
曾经,母亲持家教子的方式强悍、果决。如今,母亲看到他总是眼含软弱、愧疚,总观察着他的脸色说话。
每次母子相对,他都想告诉她:我比谁都理解您的苦心,一直感激。可是,每次看到母亲默默垂泪的样子,心里就如刀割一般,说不出话。
纵然说出口,母亲也不会相信,无法释怀。征战期间,性情有了莫大的转变,这是母亲自责的症结。想要解开,谈何容易。他无法回到当初,很多时候不能控制情绪在顷刻间转为消沉、暴躁。
他患了心疾,而且病的不轻。
急不得的事,慢慢来吧。
·
翌日午后,唐修衡如约来到平南王府。
薇珑昨晚没睡好。事实上,这几日都如此,入睡时间很短,好在气色并没受到影响。年纪小就是这点好,睡一两个时辰就能解乏。
相见时一如昨日,隔着帘子见礼。
薇珑开门见山:“侯爷带来了堪舆图?”
“自然。”唐修衡指一指方才交给丫鬟的画轴。
今非昨日,心绪缓和许多,待他便能从容一些。薇珑款步走到珍珠帘外,唤涵秋把图铺展在设于南窗前的大画案,又抬手请他在画案一侧落座,“侯爷先用些茶点。”
“好。”
茶依旧是大红袍。唐修衡慢悠悠品尝。
荷风、涵秋服侍在一旁,不时望一眼敛目看图的郡主、面色舒缓的唐将军,只觉赏心悦目。前者貌美,似画中仙子;后者俊美,风华无双。
前世,薇珑看到的堪舆图,标出了小佛堂所在的位置。眼前这幅没标出,选地方的人却在近前。她此刻在凝神思索,能否将小佛堂建的更好一些。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薇珑并不看他,和声问道:“侯爷,府上选择的地方在何处?”
“外行人的眼光,做不得数。”唐修衡道,“郡主看哪里合适?”
“我只是略懂皮毛。”薇珑纤长手指落在画纸一处,“依我拙见,此处为宜。”背后有山石,前方有清溪,东西两侧景致佳。
唐修衡站起身来,看了看,“这样说来,我运气不错。”
长期研读易经、奇门遁甲的人,选错地方才奇怪。薇珑心里嘀咕着,口中则道:“侯爷过谦了。”
唐修衡一笑。
“立基一事,侯爷便可决定。”薇珑取过案头厚厚一叠宣纸,一面查看一面娓娓道来:“这是以往画下的几种屋宇样式,屋顶、架梁、门窗、围墙、台阶等样式不同,附有标注;还列举了私以为不错的的材料,侯爷若不赞同,只当我多事。”
唐修衡一面听,一面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他进门到此刻,她都没正眼看过他。
薇珑说完,把画纸轻轻推到他近前,“请侯爷过目。”
“嗯。”
薇珑转身在画案另一侧落座、喝茶。
唐修衡一张一张看过去,发现就算是门外汉,看到画纸、注释,亦是一目了然。而且,同一种屋顶的画纸,又分类为三间、四间、五间三种,这是因为间数的不同,就意味着架梁、门窗、台阶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
当真是做足了功夫。于她应该还有个益处:不用跟他多说话。
薇珑到这时,才偶尔望向他。
今日仍是一袭深衣,定是策马而来。
怎么都好看的男子,侧脸线条清晰悦目,浓密的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
此刻的他,有着清风皓月的舒朗悠然。
手中有权势,军中有威望,身体无伤病——人都道他战功赫赫,又不是侍宠生骄的性情,足保唐家再享百年荣华。
人们不知道的是,沙场带给他的伤不在身上,在心中。
他的心疾,比她重。
有时踌躇满志,可以全情投入一件事。
有时消极之至,失眠,暴躁,没有任何欲|望——懒得说话、没有食欲、权势抱负前程都成为负累,甚至深为厌恶。
他每一日都要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神色平静地出现在人前,并且确保言行不出差错。
——前世,大概是相识两三年之后,她感觉到他有时情绪骤变,央着他告诉自己因何而起。他当没听到。后来,是阿魏陆陆续续告诉了她这些。
又曾经问他,怎样能让你好过一些。
他说:你。陪着我,不论远近。
思及此,薇珑的心一阵抽痛,再次将视线投向他。
唐修衡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望向她。
薇珑垂了眼睑,继而正襟危坐。
唐修衡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图样逐一排开在长案上,“郡主。”
“是。”薇珑应声起身。
唐修衡看向她,“依你之见——”
薇珑走过去,在他两步之外站定,“我选的话,悬山顶。”
“悬山顶,”唐修衡略一思忖,“初步估算,三间为佳。”语毕找出相应的图样,“听你的。”
“细枝末节还需修正。”薇珑建议道,“侯爷不妨先请太夫人过目。”
“家母让我听你的。”
“…”
唐修衡态度柔和地商量她:“来年动工之后,郡主能否隔三差五前去检视不足之处?”
薇珑抬起头来,终于与他四目相对。他双眸灿若星辰,眼神诚挚,含着期许。
她缓缓点头,口中却道:“不能。”
唐修衡剑眉微扬,随即轻轻笑开来,“如何做到的?”用这样的反应诠释口不对心,并非易事。
薇珑汗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第6章 坦诚
唐修衡又问:“怎样?”
薇珑歉然道:“我不能答应。”前世答应过他不少事情,做到的屈指可数。今生若无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应允他任何事,微末小事也一样。
唐修衡斟酌片刻,“唐府多找能工巧匠,全照你吩咐行事。到时若是清闲,能否答应?”
“我想答应。”薇珑如实道,“只是,今日尚不知明日事,何况明年。家父远行在外,我在等他回来。明年家父若是还要出游,我要陪他同去。”
“原来如此。”唐修衡语气愈发柔和,“那就明年再说?”
薇珑对他一笑,“多谢侯爷体恤。”说着取出一张大红洒金帖子,“给太夫人的。”又拿起先前选出的图样,“侯爷不妨一同带回去,请太夫人过目。”
“好。”唐修衡笑微微地凝视着薇珑,“那么,告辞。”
薇珑略一思忖,“我送送侯爷。”
唐修衡瞥一眼她纤弱的身形,“不必,天冷。”
“不碍的。”
唐修衡没再客套。
涵秋取来一件湖色斗篷,给薇珑披上。
缓步走在通往二门的路上,唐修衡道:“年节之前,王爷就能回到京城吧?”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若是如此,王爷明年应该不会离京远行。”
薇珑侧头看他,眼中有不解。
唐修衡微笑,“郡主芳龄,并非秘辛。”
“哦。”薇珑恍悟,低头抚了抚眉心。
她与帝后膝下的柔嘉公主同一年六月出生,封号邵阳是皇帝亲封,名字薇珑是皇帝所取。
帝后说起她,都是直唤名字,柔嘉公主与人说起她,则称黎郡主。宫里宫外的人品级有高有低,便都随着柔嘉称她为黎郡主。
公主的年龄,自来不是秘辛。她与柔嘉自□□好,平南王府历代的根基又摆在那儿,没人会忘记她与柔嘉同龄这一点。
父亲离家之前对她说过,在她生辰之前,一定赶回来,为她举办及笄礼。
前世,父亲没能回来,是皇后为她在宫中设宴,举办了隆重的及笄礼。她自来不大在意这些,此刻真是将这一节忘到了脑后。
唐修衡温声道:“明年我要建个别院,郡主若是不远行,别院之事,也想全权托给你打理。我在一旁观摩,学学造园的门道。”
一件事还没完,他就又有了安排。薇珑笑了,“这类事,家父更在行。”
“王爷做派与郡主不同。”
像她一般挑剔的人,委实难寻。薇珑笑意更浓,“外人说我吹毛求疵,并非虚言。我那个做派,寻常人看着,会觉得不可理喻。”
“可我不会,我认可。”
薇珑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唐修衡年少时就被称为奇才,是因天赋异禀:不论哪一门学问,但凡引起他的兴趣,自入门到精通,多说只需三两个月。
建造园林亦是如此,他只需月余光景便能深谙其道。不然的话,前世让她动容的清心园,没可能建成。
只是他性情越来越清冷,感兴趣的事情越来越少。
荷风、涵秋见薇珑神色间透着迟疑,忙悄然后退一段。
薇珑此刻并没有需要下人回避的言语,只是心里在挣扎:
她愿意随着他的步调顺其自然,但是,要不要让他知晓自己性情中莫大的缺点?
前世,是在两情相悦之后,他们奉旨合力建造行宫的时候,他真正领教到她偶尔会偏执、挑剔、反复到无以复加的缺点。
那时他能接受,她总觉得,生情在先是最重要的原因。
今生呢?
冬日冷冽的风拂过面颊,让薇珑的头脑愈发清醒。
她裹紧了斗篷,轻声道:“我说过,写字特别特别慢,其实不是。我是容不得自己眼中的一点点不足,一个笔画写不好,就要重头来过,不知要重来多少次。平日这些琐事如此,修建园林亦如此。
“小佛堂的事,家父的事只是原因之一,顾忌缺点让外人晓得是其二。别人不是亲人,看到只会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不是只有建造园林时才吹毛求疵,更不是外人以为的处世随和,不知何时就会钻牛角尖、乱发脾气,管不住自己。
“这样的人,侯爷还愿意来往么?”
语毕,她转眼看着别处。
应该及时把自己的缺点告诉他,却害怕又盼望听到他说“不”。
太矛盾。
“自然愿意。”唐修衡语气柔和而诚挚,“人无完人。我年少时无法无天,如今只是看上去有所收敛,性情算得孤僻、古怪——我是这样的人,来日再登门,郡主愿意再相见么?”
薇珑唇畔绽放出笑容,柔柔的酸酸的感触在心头翻涌。
“嗯?”唐修衡对她笑着扬眉。
薇珑颔首,轻声道:“愿意。”
笑意直达唐修衡眼底。再相形往前走,他问她:“郡主平时喝哪种茶?”
薇珑道:“喝六安瓜片的时候居多。侯爷呢?”说喜欢大红袍的话,不免让荷风、涵秋吃惊。
“在家常喝大红袍。”离家在外的岁月,别说大红袍,很多时候手边连普通的武夷岩茶都没有。
“这样说来,这两日误打误撞,倒是投了侯爷的喜好。”薇珑明知故问,“茶可有不足之处?”荷风、涵秋烹茶的手艺很好,在前世,他都很满意。
“十分可口。”
“那就好。”
寒风有些猛了,唐修衡停下脚步,“回去吧,天气太冷。”
“嗯。”薇珑后退两步,“侯爷慢走。”
唐修衡深凝了她一眼。衣饰素净,眉目婉然如画,宛若悠然绽放于寒风中的娇柔兰花。是生来就该被捧在掌心呵护、娇惯的女孩。他对她颔首一笑,转身离开。
回房的路上,薇珑回想着前世与他相识之初的情形。
前两次都是不期而遇。
初遇是她到唐府赴宴那一日。午后,唐二夫人见她与闺秀无话可说,便邀请她到二房去坐坐。
路上遇到唐修衡,纯属巧合。他只是到建在内宅的书房找了几本要用的书。
二夫人猝不及防看到他,竟然愣在了原地,有些胆怯的样子。
薇珑记得自己也有片刻恍惚。
满园芳菲,他悠然走近,身着一袭家常深色锦袍,俊美的容颜让潋滟的春景失色,沉郁内敛的气质让他与周遭一切隔离开来。
捧着书籍的阿魏在他身边低声言语。
他神色自若地上前来,拱手行礼,“在下唐修衡,见过黎郡主。”
她连忙还礼,“问侯爷安。”
二夫人回过神来,解释巧遇的原因。
他与她寒暄两句,便去了外院。
几日后再遇,是在宫里。她与柔嘉公主在御花园游玩,皇帝与他一面赏花一面谈论朝政。
她与柔嘉上前行礼的时候,皇帝把他引荐给了她们,说这就是绝无仅有的奇才唐修衡,日后你们见到唐家的人,可不准端架子。
柔嘉就笑,说早就偷偷看过唐侯爷的样子,只黎郡主不曾见过而已。
她与唐修衡听了,相视一笑。
之后,柔嘉对皇帝说,这两年看御花园哪儿都不顺眼,今日当世的奇才、造园的后起之秀都在,不如让他们好生看看毛病出在哪儿。
皇帝爽朗地笑,说这倒是跟朕想到一起去了。随后,唤柔嘉作伴下棋,命她和他在花园里转转,看看哪里需要修缮或是改建。
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专人打理,何处动工,都要经过工部和钦天监。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挑毛病,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但在游走期间,时时交谈几句,他问她造园相关事宜,她则问他易经里一些不懂之处。
在那次之后,他隔三差五命人送来帖子,来平南王府见她。
薇珑问过他,何时看中了自己。
他说:如果我说是一见倾心,你会不会觉得我以貌取人?
·
唐修衡离开平南王府之后,去了五军大都督府,料理完公务回府。
他自十岁以后,住在外院的静虚斋。
换了身家常的锦袍,刚要去内宅给太夫人请安,锦衣卫指挥使陆开林来了。
陆开林今年二十三岁,样貌俊朗,气质清隽,不知情的见到他,都会以为是哪家的文弱贵公子。落座之后,他开门见山:“我是来交差的。你前几日说过的那件事,撒出人手去办了,这是手下的回信。”语毕,把一张字条交给唐修衡。
唐修衡看了看,“辛苦。”
“只一句辛苦可不行。”陆开林笑道,“回头跟你二弟、三弟说一声,绸缎生意加我一股。”
“我家里在做绸缎生意?”
陆开林横了唐修衡一眼,“少跟我装糊涂,唐家手足同心,你又是当家做主的人,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换一个。”唐修衡笑了笑,“我手里有几桩进项不错的营生,明年你选一个,入干股。”
陆开林双眼一亮,“那自然再好不过。你没骗我吧?”
唐修衡失笑,“怎么会。”
陆开林唇畔逸出愉悦的笑容,用下巴点了点那张字条,打趣道:“别说我不信你。就说这事儿,我看你就是太清闲了,不然怎么会管别人家的闲事?”
“你也说了,太闲了。”唐修衡岔开话题,“在家吃还是去外面的酒楼?”
“在家吃。”陆开林道,“要是能吃到伯母做的什锦面就好了。”他与唐修衡是发小,年少时住在唐家的日子比在家的时间还多。
“好说。”唐修衡吩咐阿魏去内宅传话。以前不愿意让母亲下厨,觉得太辛苦,但是这几日他发现,母亲很愿意下厨给他们做饭菜,以此为乐。
“不用。”陆开林站起来,“我去给伯母请安,顺道再说几样很久没吃到的菜——今日来不及准备,过两日我再来蹭饭。”
唐修衡笑着颔首,“行啊。”
两个人一同去给太夫人请安,叙谈一阵子,又折回到静虚斋。
太夫人很喜欢陆开林,下厨亲自做了他要吃的什锦面,又加了几道精致的小菜,末了唤人去酒窖给两人取出一坛陈年梨花白。
陆开林酒足饭饱之后,活脱脱一只懒洋洋的大猫,在大炕上歪了一会儿,这才打道回府。
唐修衡转到书房,亲手沏了一杯茶。
太夫人与两个丫鬟踏着清幽的月色前来,带了醒酒汤和几件衣物。
阿魏径自将太夫人请到书房。
太夫人进门后,看到长子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敛目沉思,神色柔和。
她不自觉的逸出慈爱的笑容,“开林走了?”
唐修衡回过神来,颔首一笑,“嗯,说过两日再来。”说着放下茶盏,起身道,“天色已晚,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担心开林喝醉,带了醒酒汤过来。”太夫人笑道,“这会儿瞧着倒是多虑了。”
“他现在最怕喝酒误事,不敢贪杯。”唐修衡扶着母亲落座,“我去给您沏杯茶。”
“好啊。”
片刻后,一杯明前龙井送到太夫人手里。她喜喝这种茶,没想到长子还记得。啜了一口茶,她说道:“给你做了几件深衣、锦袍,还有两件大氅。明知道你不怕冷,看你穿的单薄,还是担心冻着。”
“那我多穿些。”唐修衡把从平南王府带回的帖子和图样取来,让母亲过目。
帖子上,薇珑为不能登门致歉,承诺过些时日上门拜望,言辞诚挚,字迹优美灵动。赏心悦目。
太夫人称赞几句,又看图样。因为有细致的注释,她一看就明白。
唐修衡道:“还有些细枝末节要修改。”
“还用改么?”太夫人笑道,“我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黎郡主做足了功夫。难为她了,这么细致周到。”
唐修衡端起手边的茶杯,“太细致太周到,也不见得是好事。”她难为的是她自己。
“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夫人道,“别的事能马虎些,屋宇最该建的尽善尽美。谁盖房子都不是为着过几年就拆掉重建。我虽然不懂得个中门道,这个道理却是明白的。”又叮嘱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黎郡主怎么说你就怎么应下。虽然你能率领千军万马,但这种事你真比不得人家一个小姑娘。不相信的话,你就也去徐家看看。”
唐修衡笑了,“您说的是。”
太夫人见他这般好说话,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念数转,唇角弯成愉悦的弧度,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