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问一下我们要去哪吗?”

她说:“贝卡家。”

“呃。”我开到一个停车点,停下车,准备告诉玛戈我要带她回家。

“不会干犯法的事,我保证。我们先要找到杰斯的车。贝卡家那条街是下一条向右,但他不会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的街上,因为她父母在家。到下下条街找找看。这是第一件事。”

我说:“好吧,然后我们就回家。”

“不,然后我们就做十一件事里的第二件。”

“玛戈,你的想法不靠谱。”

她说:“开车吧。”我只好向前开,我们在距离贝卡家两个街区的地方找到了杰斯的雷克萨斯,停在街尽头的墙边。玛戈拿着“球棒”跳下车,拉开雷克萨斯的司机门,坐进驾驶座位,用“球棒”锁住杰斯的方向盘,然后轻轻关上雷克萨斯的车门。

她钻进商务车时低声说:“狗娘养的从来不锁车。”然后把“球棒”的钥匙放进口袋,伸手揉揉我的头发,“第一件事—搞定。现在去贝卡家。”

我开车的时候,玛戈把第二和第三件事说给我听。

我说:“很精彩。”但心里微微紧张。

我拐进贝卡家那条街,开过她家的大房子,在两座房子远的地方停了车。玛戈爬到车厢最里面,拿出一副望远镜和一个数码相机。她先用望远镜看了看,然后递给我。地下室里有光,但没有人走动。我最惊讶的是这座房子居然有地下室—奥兰多大部分地方稍微挖深一点儿就会挖到水。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玛戈背诵给我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一次,两次,一个迷迷糊糊的男人接起来:“喂?”

我问:“爱林顿先生?”玛戈让我打电话,因为没人能认出我的声音。

“你是谁?天,这都几点了!”

“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正在你家地下室里和杰斯·沃辛顿做爱。”然后我就挂了电话。第二件事搞定。

玛戈和我飞快打开车门,冲过街道,匍匐在贝卡家的树篱底下。玛戈把相机递给我,楼上卧室灯亮了,然后是走廊灯,再就是厨房灯,最后是地下室的灯。

玛戈悄声说:“他来了。”我还没明白她说的是谁,眼角余光就看见光着身子的杰斯·沃辛顿奋力爬出地下室窗户,全速奔过草坪,身上只有内裤。他跑近时,我出其不意地跳起来,对着他拍了张照片。第三件事完成。照相机的闪光让我们双方都吃了一惊,他在突然闪光的一刹那惊愕地看着我,然后飞快跑远。

玛戈拽了拽我的牛仔裤裤腿,我低头看她,她正在傻笑。我伸手扶她起来,一起跑向我们的车。我用钥匙点火的时候她说:“让我看看照片。”

我把相机递给她,我们头挨着头,一起从屏幕里看着照片显示出来。杰斯·沃辛顿惊呆的、苍白的脸让我忍不住大笑。

玛戈说:“哦,老天。”她指给我看。原来杰斯慌着逃跑时似乎没把小杰斯塞进内裤里,那东西就那样挂在外面,被数码相机拍个正着。

玛戈说:“是那玩意儿,但和罗得岛作为一个州是同样的道理:虽然有光辉历史,但真的不大。”

我回头看向房子,地下室的灯已经熄灭。我发现自己为杰斯感到悲伤—有个太小的生殖器和太有才的复仇女友不是他的错。不过,六年级时杰斯曾说如果我吃下一条活蚯蚓就不扭断我胳膊,我吃了一条,但他还是打了我的脸。所以我的悲伤没持续太久。

我转头看玛戈,她正在用望远镜看那座房子:“我们得过去了,进地下室。”

“什么?为什么?”

“第四件事,把他衣服拿走,因为他会溜回她家的。第五件事,给贝卡留一条鱼。”

“不。”

她说:“现在就去。她在楼上挨训,不过要训多长时间?怎么训呢?‘你不该在地下室里跟玛戈的男朋友鬼混。’这基本上一句话就能说完。所以我们要快。”

她一手拿着那罐漆,一手拿着鱼,跳下车子。我悄声说:“这办法不行。”但我还是跟着她,和她一起猫着腰跑到地下室的窗边,窗户还开着。

她说:“我先进去。”她把脚伸进窗户,站在贝卡的电脑桌上,身子半边在里半边在外。我问她:“我可不可以负责站岗?”

她答:“你个瘦竹竿,快给我进来。”我爬进地下室,快速捡起贝卡淡紫色地毯上的男生衣物:一条带着皮带的牛仔裤,一双人字拖鞋,一顶温特高中野猫队棒球帽,一件浅蓝Polo衫。我转身看玛戈,她把用纸包着的鱼和贝卡的一支紫色荧光笔递给我,让我写:

玛戈·罗思·斯皮格曼留言:你和她的友谊—与此鱼同归于尽。

玛戈把鱼藏在贝卡衣橱里叠着的短裤中。楼上有脚步声,我拍拍玛戈肩膀,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只是笑笑,很随意地拿出那罐漆。我手忙脚乱爬出窗户,回头看见玛戈靠着桌子,轻轻摇着喷漆。她用一种优雅的姿势—让你想起书法或者佐罗(注:Zolo,1970年代著名电影人物,锄强扶弱的神秘蒙面黑侠。)—在桌子上方的墙面喷了个字母M。

她向我伸出手,我把她拉出窗户。她刚落地,我们就听见一声尖叫:“德怀特!”我抓起衣服狂奔,玛戈跟在我身后。

我听见但没看见贝卡家的前门猛地打开,但我没停也没回头,在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吼出“站住!”时也没理,甚至不顾猎枪千真万确的上膛声。

我听见玛戈在我身后低声说“枪”—她的声音并不恐惧,只是在描述她看到的东西—我没有走过贝卡家的树篱,而是头朝下跳了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落地—大概翻个跟头可行—最后我摔在柏油路面上,左肩先着地。幸运的是杰斯的那团衣服挡了一下,摔得并不疼。

我骂了一句,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感觉玛戈的手在拉我。然后我俩就坐进车里,没开车灯,逆向行驶而去,差一点儿就撞上温特高中野猫棒球队几近赤裸的先发游击手。杰斯跑得很快,但他似乎在毫无目标地乱跑。从他边上开过时,又一阵悔意刺进我的心,于是我半摇下车窗,把他的Polo衫朝他扔去。幸好他没看见玛戈和我,也不可能认出这辆商务车,因为—倒不是抱怨—我不开车上学。

玛戈问我:“你搞什么鬼?”我已经打开车灯向前行驶,在近郊这种迷宫般的马路中寻找州际公路入口。

“我觉得他可怜。”

“他可怜?为什么?因为他对我不忠了六个星期?因为他让我得了鬼知道的什么病?因为他是个令人作呕的傻子,将来很可能一辈子过得有钱又逍遥,所以就能做宇宙中最不公平的事?”

我说:“他只是看起来非常绝望。”

“不管他了。我们现在去卡琳家。在宾夕法尼亚区,ABC酒行那里。”

我说:“别生我的气,为了帮你,刚刚还有个家伙拿猎枪瞄准我。别生气了。”

玛戈吼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她一拳砸在挡板上。

“呃,你在尖叫。”

“我想也许—随便吧。我想也许他没刻意隐瞒这件事。”

“哦。”

“卡琳在学校告诉我的。我猜很多人早都知道。没人跟我说,最后卡琳告诉了我。我猜她只是想看好戏。”

我说:“很抱歉。”

“算了,算了。我不相信我居然介意这个。”

我说:“我现在心跳太快了。”

玛戈说:“那是因为你觉得很刺激。”

但我感觉并不是刺激,而是心脏病发作。我把车停在7-11便利店停车场,用手指按住脖子上的血管,盯着仪表盘电子钟里的“:”不断跳跃。我转头看玛戈,她正冲我翻眼睛。我对她说:“我脉搏跳得太厉害了。”

“我都记不得上次这么兴奋是什么时候了。兴奋得喉咙分泌肾上腺素,肺不停扩张。”

“深呼吸:鼻子吸气,嘴巴吐气。”我答道。

“你那些小焦虑,太……”

“可爱?”

她笑着说:“这个词现在是不是都用来形容幼稚的人?”

玛戈爬到后排,拿来一个包。见鬼,她到底在后面放了多少东西?我正在想,她打开包,拿出一整瓶深红色的指甲油,红得接近黑色:“我涂指甲油,等你平静下来。”她藏在刘海后面的眼睛对我微笑:“你慢慢来。”

我们就那样坐在车里,她涂指甲,指甲油瓶子颤微微地放在仪表板上,我用颤抖的手指按着自己的脉。指甲油颜色很漂亮,玛戈的手指很美,比她身体的其他部位瘦一些,骨感一些,别的部位可以用曲线玲珑来形容。她的手指让你想用自己的手指与之缠绕。我想起它们在沃尔玛时贴在我髋骨上的感觉,仿佛已过去很多天了。心跳渐渐慢下来,我竭力说服自己:玛戈是对的。没什么可怕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小镇里,在这样静谧的夜晚里。

5

车再次发动时,玛戈说:“第六件,”她正在空中甩自己的手指,动作仿佛弹钢琴,“在卡琳的家门口放一束花,写一张道歉纸条。”

“你怎么惹她了?”

“唔,她告诉我杰斯的事时,我迁怒于报信的了。”

“你怎么迁怒的?”我们停在红灯前,旁边一辆跑车里几个小子在轰他们的引擎—难道他们以为我会用克莱斯勒斗车?一猛踩油它就歇菜。

“唔,我忘了当时具体怎么骂的了,但大概意思是说她是个哭哭啼啼、令人生厌、傻不拉叽、背上长满粉刺、牙齿歪歪扭扭的大屁股傻妞儿,她的头发是佛罗里达中部最恶心的—这话就有点儿伤人了。”

我说:“她的头发是挺可笑的。”

“没错!这是我那句里面唯一的真话。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千万不能说真话,因为你不可能真正地、全部地、诚实地收回,知道吗?我是说,头发可以挑染一点儿浅色,也可以染成条纹式,但别染得像黄鼠狼啊。”

我往卡琳家开去,玛戈再次消失在车厢最里面,这回拿出一束郁金香。其中一根花茎上被她贴了一张纸条,折成一封信的样子。车一停,她就把花递给我,我从边道飞奔过去,把花放在卡琳家门口,又飞奔回来。

“第七件事,”我刚钻进车里她就开口了,“给沃辛顿先生留一条鱼。”

我说:“他应该还没到家。”声音里只暴露了微乎其微的同情。

玛戈面无表情地说:“我希望警察一星期后在路边的沟里找到一个光着脚、精神错乱、赤身裸体的家伙。”

我小声说:“要提醒我千万不能惹恼玛戈·罗思·斯皮格曼。”玛戈笑了起来。

她说:“说真的,今天给咱们的敌人来场暴风骤雨。”

“你的敌人。”我纠正她。

“走着瞧吧。”她立刻答道,又兴冲冲地说,“哦,嘿,这件事由我来搞定。杰斯家有超厉害的警报系统,我们不能再发作一次心脏病了。”

我说:“呃。”

杰斯就住在卡琳家那条路,这个住满富豪的区叫卡萨维拉,所有房子都是西班牙风格:红瓦的房顶等等。只是盖房子的并不是西班牙人,而是杰斯的爸爸,他是全佛罗里达最富有的房地产商人之一。开进卡萨维拉时我对玛戈说:“丑陋的大房子,丑陋的大人物。”

“没错。要是哪天我成了这种只有一个孩子却弄七间卧室的人,帮帮忙,毙了我吧。”

我们停在杰斯家门前,这是一座总起来看像超大型的西班牙庄园,但又有三根直冲屋顶的希腊式大圆柱的庞然大物。玛戈从后座抓起第二条鲶鱼,用牙齿打开钢笔,以不像她笔迹的字体刷刷写下一行字:

MS对你的感情:与此鱼同归于尽。

她说:“听着,车不要熄火。”说着把杰斯的温特高中野猫队棒球帽反戴在头上。

“好。”

她说:“保持行驶状态。”

我说:“好。”感觉脉搏又上去了。鼻子吸气,嘴巴吐气。鼻子吸气,嘴巴吐气。玛戈手里拿着鲶鱼和喷漆,一把推开车门,跑过沃辛顿家昂贵的草坪,藏在一棵橡树后面。她在黑暗中向我挥手,我也挥了挥。只见她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吐气,转身,起跑。

她只跑了一步,房子就像市政厅圣诞树一样亮了起来,警报器开始尖叫。那一瞬间我曾想要不要抛弃玛戈,任她自生自灭,但我实际上只是不停地吸气呼气,看着她向房子跑去。她把鱼扔进一个窗户,警报器声音太大,几乎听不见玻璃破裂声。接着,正因为她是玛戈·罗思·斯皮格曼,她在那扇玻璃没破的地方仔细地喷了一个可爱的M。随后她全速向我冲来,而我一脚踩油门一脚踩刹车,那一刻的克莱斯勒感觉就像一匹受过严格训练的纯种马。玛戈跑得太快,兜帽都被风吹掉了。她纵身一跃,跳进车里,还没关车门我们就逃跑了。

我在街头的红灯前停车,玛戈说:“搞什么鬼?走走走走走!”我说:“哦,对。”差点儿忘记自己早将谨慎二字抛到爪哇国了。我在卡萨维拉连闯三个红灯,在宾夕法尼亚大道刚开了1英里,一辆开着警灯的警车从身旁呼啸而过。

玛戈说:“刚才太劲爆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够爽。用Q式表达就是我的脉搏也飙升了一点儿。”

我说:“老天,你为啥不能直接放他车里?至少放门口也行啊?”

“我们要来一场暴风骤雨,Q,不是毛毛雨。”

“但愿第八件事不要这么恐怖。”

“别担心,第八件事就是儿戏。我们回杰弗森公园。莱西家。”

“你知道她住哪儿,对吧?”我知道,不过莱西·潘柏顿绝不会屈尊邀我去她家。她就住在杰弗森花园对面,离我家1英里,是一栋底下有文具店的漂亮公寓楼—其实和那个死人住同一栋楼。我曾经去过那栋楼一次,因为父母的朋友住在三层。那里还没进楼就有两道带锁的大门,估计连玛戈·罗思·斯皮格曼都闯不进去。

我问:“那莱西是懂事还是不懂事?”

玛戈答:“莱西绝对是不懂事。”她又别转头看着副驾的窗外,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我们从幼儿园起就是朋友了。”

“然后呢?”

“然后杰斯的事她瞒着我。不止这个,回想以前,她真的是个很差劲的朋友。比如吧,你觉得我胖吗?”

“老天,当然不。你—”我忍住没说并不瘦,但这正是你的特点,你的特点是身材不像男孩,我说的是:“你一点儿都不需要减肥。”

她笑了,向我挥了下手:“你喜欢我的大屁股。”我眼睛离开公路一秒,看了看那里。其实不该看,因为她看得懂我的表情,我的表情是:唔,首先我不觉得它大,其次它看起来很棒。但事实不止是这样,你无法把玛戈这个人和玛戈的身体分开看。不能只看一面不看另一面。你看着玛戈的眼睛,不仅看到那抹蓝,还要看到那种玛戈的气质。总之,你不能说玛戈胖,或者瘦,就像你不能说艾菲尔铁塔孤不孤单。玛戈的美是一种密封的完美—不能分解也不可分解。

玛戈接着说:“但她老说一些暗示的话。‘我可以把这条裤子借给你,但我觉得你穿不合适。’或者‘你真有个性,我喜欢你那种让男孩因为个性而爱上你的本事’。她老是讽刺我。我觉得她从未说过不带低贬意味的话。”

“贬低。”

“谢谢,你这讨厌的语法家。”

“语法学家。”

“哦老天,我要杀了你!”但她只是笑,没动手。

我绕着杰弗森公园开了一圈,避免经过家附近,不然吵醒父母他们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我开过一片湖(杰弗森湖),转到杰弗森广场,开进杰弗森公园的商业区,那里空荡荡的,很安静,感觉相当诡异。我们发现莱西的黑色SUV停在寿司店门口,便在一个街区外的第一个不在路灯下的停车场停下车。

玛戈对我说:“请把最后一条鱼递给我。”我很高兴这些鱼总算都处理掉了,它们已经开始发臭了。玛戈在包鱼的纸上写道:

你和ms的友谊与此鱼同归于尽。

我们绕开路灯的光圈,走得尽量像两个随意漫步的人,其中一人(玛戈)手里提着一条包着纸的硕大鲶鱼,另一人(我)拿着一罐蓝色喷漆。突然有狗叫声传来,我俩都僵住了,但接着周围又安静下来,我们很快走到莱西的车边。

玛戈说:“唔,这要难办一点儿。”车门是锁着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段从衣架上截断的铁丝,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打开车锁,我惊为天人。

一进驾驶室,她就探身打开我身旁的车门。她悄声说:“嘿,帮我把座位抬起来。”我俩一起抬起后座,玛戈把鱼放在下面,我们数到三,一起松手,车座砸在鱼身上。车座下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鱼内脏破裂的声音。我让自己想象了下莱西的SUV在太阳下暴晒一天的气味,我得承认自己相当平静。玛戈说:“帮我在车顶上喷个M。”

我想都没想就点点头,爬到车后保险杠上,俯身在车顶上喷了个超大的M。总的来说我是反对涂鸦的,但总的来说我也反对莱西·潘柏顿—而且这一点儿毕竟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我跳下车,穿过黑暗跑向下一个街区—呼吸急促—回到车里。手握住方向盘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己食指被喷蓝了。我举起食指给玛戈看,她笑了笑,也给我看她的蓝色食指。两根手指碰到一起,她的蓝手指轻柔地和我相抵,我的脉搏根本慢不下来。过了很久,她说:“第九件事:去市内。”

凌晨2:49。我一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觉不出什么叫累。

6

游客从来不去奥兰多市区,这里除了银行和保险公司的高楼大厦外什么也没有。一到周末和夜晚,这里就绝对空空荡荡,除了几家半满的夜店,招呼着一些绝望的人和令人绝望的烂人。玛戈指路,我开进迷宫般的单行道。有几个人睡在人行道上,或者坐在凳子上,但无人走动。玛戈摇下窗户,厚重的空气从我脸上拂过,比料想中的夜晚空气热一些。我瞥见几缕头发被吹到她脸上。我虽然能看见她,却感觉自己完全独自行驶在这些巨大空荡的建筑中间,似乎自己在世界末日活了下来,整个世界只有我,全部的令人惊叹的无边无际的世界,只留我一个人探索。

我问:“你只是带我转转?”

她说:“不,我要进森特拉斯大厦,就在‘竹笋’边上。”

“噢。”这个晚上我第一次得到一条实用的信息。“那是在南边。”我向南开了几个街区,转弯。玛戈高兴地指着窗外,对,就在我们面前,那就是“竹笋”。

“竹笋”并不是真的竹笋,也不是任何跟笋有关的东西。它只是一个雕塑,看起来和高达30英尺的竹笋离奇地相似—不过我也听说它像:

1.一根绿色玻璃材质的豆茎

2.一棵抽象的树

3.华盛顿纪念碑,但更绿更丑更像玻璃

4.绿巨人巨大的绿色生殖器

不管怎样,它肯定不像它的真名字—灯塔。我把车停在收费计时器前,转头看玛戈。我看了一会儿她盯着远处的样子:眼神空虚,看的不是竹笋,而是竹笋旁边的某处。我第一次有种也许出了问题的感觉—不是“男朋友是个王八蛋”这种问题,而是真的很不对劲。我应该说点儿什么的,我应该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可我当时只说了句:“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带我来竹笋这里?”

她转头看我,给了我一个微笑。玛戈太漂亮了,连假笑都显得很有说服力:“我们检查一下行动进行得如何。做这个检查的最好地方是森特拉斯大厦顶上。”

我翻翻眼睛:“不,不行,不可以。你说过不搞破门而入的。”

“这不是破门而入。只是走进去而已,因为门没锁。”

“玛戈,这太荒唐了,肯定—”

“其实今天晚上我们早都破门而入过了。我们闯进了贝卡家,破坏了杰斯家,但我们并没有同时既破坏又进入别人家。从理论上来说,警察可以说我们搞破坏,也可以说我们未经允许进别人家,但不能说我们破门而入。所以我没违背诺言。”

我说:“森特拉斯大厦肯定有保安。”

“有。”她说着解开安全带,“当然有。他叫盖斯。”

我们走进大门。宽大的半圆形桌子后面坐了一个年轻家伙,蓄着丑到家的山羊胡子,穿着政府保安制服。他说:“忙什么呢,玛戈?”

“嗨,盖斯。”她答道。

“这孩子是谁?”

我们一样大!我想吼他,但还是让玛戈代我发言了。“这是我同学,Q。Q,这是盖斯。”

盖斯问:“忙什么呢,Q?”

噢,我们就只是在镇上丢了一些死鱼,打碎一些窗户,拍了某些人裸照,凌晨3点50分在摩天大厦的一层大厅里玩玩。就忙这些事。“没啥。”我答道。

盖斯说:“夜里没电梯。3点钟必须关掉。不过你们可以爬楼梯。”

“好,回见,盖斯。”

“回见,玛戈。”

“你怎么会认识森特拉斯的保安?”安全地走进楼梯间后,我马上问道。

她说:“他在毕业班的时候我们高一。我们快点儿,好吗?时光易逝(注:Time’s A-Wastin’,美国乡村摇滚乐坛著名歌手约翰尼·卡什的名曲。)。”玛戈一步跨两个台阶,向上飞跑,一只手擦着扶手。我发力想跟上她,但没成功。玛戈不参加体育比赛,但她喜欢跑—我有时会看见她独自听着音乐在杰弗森公园跑步。而我并不喜欢跑,其实是不喜欢任何锻炼。现在我尽量匀速向上爬,挥汗如雨,不去管腿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到第二十五层时,玛戈正站在楼梯平台处等我。

她说:“看。”她拉开楼梯间的门,我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房间,面前是一张有两辆汽车长的橡木桌子,一长列大落地窗。她说:“会议室。全楼里视野最好的地方。”我跟着她走到窗边。“好,看那儿,”她伸出手指,“那是杰弗森区。看见我们两家的房子了?灯还灭着,情况不错。”她走开几格玻璃,“杰斯家,灯灭了,警车也走了。很好,不过这也许说明他已经到家了,不够成功。”贝卡家太远,即使从这里也看不见。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向前走,贴住玻璃,把前额抵在上面。我有些踌躇,但她抓着我T恤衫向前拖。我不想把两个人的体重全压在一格玻璃上,但她一直拉我,我的肋部能感觉到她攥紧的拳头。最终我也把头极轻地抵在玻璃上,看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