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展开如此别致,自然引起了黄金时代其他作家的注意。塞耶斯(Dorothy Sayers)的《五条红鲱鱼》(The Five Red Herrings,1931)、帕特里克(Q. Patrick)的《屋舍险情》(Cottage Sinister,1931)、戴利·金(Charles Daly King)的《海上迷云》(Obelists at Sea,1932)和《铁路奇案》(Obelists En Route,1934)、李奥·布鲁斯(Leo Bruce)的《三个侦探》(Case for Three Detectives,1936)等佳作,都是在《毒巧克力命案》的影响之下诞生的。也正因此,英国推理评论家朱利安·西蒙斯(Julian Symons)盛赞这本书是“侦探小说史上最惊人诡巧的故事”。在他之前,只有本特利写过包含三重解答的《特伦特最后一案》,而本书之后,即便是以推理分析和多重解答为特色的奎因,也没有提供过超过六种解答的推理小说。由此看来,史上最具“推理性”的小说,非《毒巧克力命案》莫属。

◎犯罪先驱

1931年2月,曾经出版过多部畅销小说的格兰兹出版社推出了伯克莱以“法兰西斯·艾尔斯”名义创作的《杀意》。但这部长篇被认为不属于推理小说的范畴,没有列入该社的“推理小说丛书”出版,而是由旗下的一家小出版社以简装书的形式发售。尽管没有受到出版社重视,这本书还是让读者想起了1922年发生于威尔士的、一个专横的律师杀死妻子的“阿姆斯特朗事件”(据说《杀意》就是受到这个事件的启发而创作的),而且,关于这本书的作者到底是谁的问题,也在全英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那个时候引起的骚动,堪与克里斯蒂的《罗杰疑案》引发的关于公平性问题的争议相提并论。不久,出版社申明,法兰西斯·艾尔斯是一位著名作家的笔名。对《杀意》给予高度评价的《每日快报》连载了该小说,再次掀起全国性的骚动。关于作家究竟是谁,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毛姆,有人说是埃德加·华莱士,有人说是乔治·威尔斯,有人说是阿道斯·赫胥黎,还有人说是以“开膛手杰克”为原型、写了犯罪小说《房客》而闻名的贝洛克·朗兹。但就是没有人猜是伯克莱。有意思的是,看穿了作者身份的,是E·M·德拉菲尔德。当年,伯克莱的《维奇福德毒杀案》一书就是献给这位女作家的。当记者问德拉菲尔德“艾尔斯是不是您”的时候,这位女作家立刻否认,并且推测说,法兰西斯·艾尔斯恐怕就是写了《毒巧克力命案》的安东尼·伯克莱。人们最终确认了这一点。于是,关于“法兰西斯·艾尔斯究竟是谁”的争论于焉画上句号。

《杀意》写的是一个外科医生,娶了一个比自己大八岁,但由于是准男爵的女儿而傲慢无礼的妻子。这个小个子外科医生经常受到妻子虐待,遂萌生了杀妻的想法。作品以这个外科医生的心理活动为重点,描写了这个心里有劣等感、耽于空想,希望过一种没有妻子的生活,总算想到一种毒杀办法直至毒杀妻子的全过程。作品中描述的主人公在杀害妻子之前,跟妻子一起参观伦敦杜莎夫人蜡像馆的细节,以及他杀人以后人格变异,在自信和不安之间动摇的心理描写,都细致入微。

现在的评论家常把《杀意》跟奥斯汀·弗里曼的“倒叙侦探小说”和F·W.克劳夫兹的《十二点半从克罗伊登起飞》(The 12:30 from Croydon,1934)等作品联系起来,这是一种误解。事实上,浏览当时的书评就可以知道,除了赞赏《杀意》的新颖性和给人以巨大冲击的内容以外,没有谁提到过《杀意》跟上述二位有何接触。虽然从凶手的视点来描写犯罪的叙述方法跟弗里曼、克劳夫兹的作品有共通之处,但是《杀意》的不同点在于,它是没有侦探介入的犯罪心理小说。并且,《杀意》之所以成为里程碑式的名作,是因为它在推理小说中,首次描写了向凶手倾斜的心理世界,给犯罪小说创作思路带来的影响尤为明显,这要比鲁丝·伦德尔的同类作品早几十年。于是,理查德·赫尔、C·E·瓦里美等人很快加以效仿,包括罗伊·维克斯在内的其他作家也不同程度受到这部作品的影响。朱利安·西蒙斯更是将其收入“百大推理小说书单”,并说道:“如果要说哪本书是战后现实主义犯罪小说的鼻祖,就是这本了。”

《杀意》是从凶手的视点来描写犯罪的,与此相对应,稍后的《事实之前》则是从被害者的视点来描写犯罪的一部令人惊叹不已的犯罪小说。主人公丽娜跟生性乐观而招人喜欢的约翰尼结婚以后不久,知道了自己原以为的“理想丈夫”喜欢赌博,而且输了钱就把结婚时置办的东西拿出去变卖。不仅如此,约翰尼性格怪异,还有爱说谎的坏毛病,善恶不分。更有甚者,约翰尼为了得到遗产,竟然杀害了丽娜的父亲。尽管如此,丽娜还是不想放弃对约翰尼的爱。众所周知,这部长篇被希区柯克改编成电影《深闺疑云》(Suspicion,1941),不过电影比原作的笔触显得温柔许多。

同为非系列长篇,此后的《概不予取》(Not to be Taken,1938)和《寓所命案》(Death in the House,1939)又摒除了犯罪心理描写,回到了毒杀题材的老传统上来。两作是为了参加《伦敦周报》评奖而撰写的连载作品,后来才出版单行本,在接近尾声的时候,都有“写给读者的挑战书”。前者是一部乡村推理小说,连载时很多读者来信说出自己的解谜结果,没有一个完全正确的。后者是以议会为舞台的连续杀人事件,为了争取印度和平而演说的政治家们,相继被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暗杀,而且都是因为喝了讲坛卜准备的水以后死去的。随后查明水里混入了南美印第安人用以浸制毒箭的“箭毒马鞍子”。但这种毒药却不足以致命,那么连续中毒死亡事件的真相又是什么呢?在不可能杀人事件之谜尚未解开的情况下,总理要亲自登台演讲了。看起来有点儿像惊险小说的《寓所命案》,一直被认为是伯克莱写得最差的长篇小说。不过,故事一步步向总理演说这个叫人提心吊胆的高潮发展的技巧,虽然不及过去的作品,但毒杀诡计、误导技巧、凶手的意外性等等,以及解谜过程,都还体现了作者一贯的高水准。

综上所述,作为早年与克里斯蒂、塞耶斯、切斯特顿、范·达因等人并称的推理大师,伯克莱在历史上的重要件不言自明。他的作品思路清晰、语言风趣、人物形象丰满,同时兼顾严密的逻辑性和意外迭起的解谜性;而其主张的对于犯罪心理层面加强描画的理念,又影响了其后许多犯罪作家;此外,他在书评领域还不遗余力地发掘了很多日后颇有名气的新人作家。因此,安东尼·伯克莱的深远影响至今犹存。

序幕 讨论会

“人生命的圣洁,实在是言过其实了,”费瑞斯引述道,“你们想想看,要把这句话抛向那些冥顽不灵的感伤主义者——特别是那些感伤主义大师们,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

“那你认为这个说法是正确的吗?”杰克·丹尼牧师问道。

“正确无疑。”

“啊哈,好吧,我想愤世嫉俗也许就是你们这些记者的职业病吧。”牧师微笑着,啜了一口酒。

费瑞斯谦和地回以一笑,轻捏了一下自己精致的蝴蝶结。他才不是记者呢,伦敦最悠久最具权威性的文学周刊的文学编辑,怎么会被称为记者呢。透过这种修辞手法,他从中嗅到了嘲笑的味道。他跟杰克可是老对手了。

“就像多愁善感是你们牧师的职业病吧,杰克。”他反击道。

“也许吧,也许吧。”牧师拒绝回击挑战,就这样结束了话题。

桌子的另一头,一位军人和一位退休的印度公务员,正在讨论新一代的问题。

巴瑞顿少校是个挺拔而英俊的男子,他蓄着灰色胡须,战后刚从军队退役,现在正从事外交协定方面的公职,而不久之前,他跟某位“新一代”结了婚,所以他很想了解一下新一代的族群是怎样的。退休的印度公务员叫戴尔,他的脑子中依然焊着战前思维,因此对于新一代感到困惑不已。对他来说,这些新一代仿佛在操持着完全不同的语言相互交流。

他听到了桌子另一侧传来的观点,并立即取来为其所用。“人生命的圣洁性!”他嗤之以鼻。接着他用手打乱了额前的灰发,让自己看起来活像一只牧羊犬,“就是这个了。时代的标志。就像我说的一样。现代人都太重视他们珍贵的生命了,他们认为没有任何东西会比生命更重要。不过很显然,他们会用一些这样好听的语句来包装这个说法,例如‘人生命的圣洁性’。”

“我还是要为他们说句话,他们也重视他人的生命,就跟重视自己的生命一样,”少校辩护道,“我不认为这是自私的,你知道。”

陶德杭特先生就像所有称职的主人一样,他看到了引导话题的机会。他身材消瘦,头活像个从布袋子中露出来的马铃薯。他又向前伸了伸脑袋,瞥了一眼那个印度公务员。

“那么你是同意费瑞斯的观点喽,戴尔?你也认为人生命的圣洁是言过其实吗?”他问道。

“哦,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但是你暗示了这个意思,”费瑞斯指出,“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承认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嗯,好吧,也许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啦。任何理智的人都会这样想。只有像杰克那样的感伤主义者才会假装有些笨蛋的生命是圣洁的,是不是啊,少校?”

“我想你是打算把话题进一步细化,”少校认为,“我当然讨厌愚蠢的人。但如果你说的那种愚蠢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那么我同意你的观点。”

“是吧,杰克,你看,”费瑞斯摆出了他那副十八世纪的微笑表情,手指下意识地摆弄着精致的小领结,费瑞斯真是典型的十八世纪优雅做派,“少校是个勇敢的人,是个典型的军人。勇敢者才会直抒胸臆。举个例子,那些愚蠢的汽车司机,发生在他们身上最好的事就该是死亡——越快越好,直接撞电线杆最好——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都受益。但你却觉得这种威胁他人安全的人的生命,是圣洁的?”

“我确实这么想。”丹尼牧师圆滚滚的身体正舒适地斜靠在椅背上,他微笑地看着周围的人,不在意任何逻辑和证明,依然安之若素。如果有人想要跟这样的牧师进行辩论,那才是蠢到家了。

巴瑞顿少校旋转着手中的酒杯:“我倒是不在意那些愚蠢的汽车司机。举政治家做例子吧——比如某个一心想把国家拖入战争的家伙。假设他本来能够避免战争的,但他却不会去那么做。他宁愿看到数十万条生命牺牲,这些生命是不是圣洁的,你们看着办好了。又假设有个爱国的刺客,他以拯救其他人为动机,前来刺杀这名政治家。那么,你认为这是件不道德的事吗?你是否依旧认为这个政治家的生命还是圣洁的?”

“好了老兵,”费瑞斯热切地低语,“他可说到点子上了,杰克。”

“除恶是否能扬善?”牧师也旋转着手上的酒杯。

“毫无疑问,”费瑞斯同意道,“但还是让我们来听听你的观点吧。”

“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你知道,这才是阻止战争的最好方式,”桌子的另一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我的意思是,假如他们有胆量宣战的话,就直接暗杀他们一两个重要的政治家,公告天下。不过,你得让他们相信,你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看来你对政治家的印象相当差啊。”牧师微笑道。

“现在的政治家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安布洛兹·区特威克先生羞怯地说道。

“没错,”陶德杭特先生发现话题已经偏离太远,于是努力地想把话题拉回来,“但我还是比较同意你的观点,少校。生命是否神圣,要看使用生命的方式,而不是生命存在着的这一事实。但这又延伸出了另一个有趣的问题,生命要怎样使用才最好?”

其他人都在礼貌地倾听,就像一个客人该做的那样,不过大家都觉得在这一问题上,陶德杭特先生还没有彻底说完。

“当然,”牧师表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你的意思是,服务全人类?”

“当然啦,”

“是的,没错,但是这个所谓的服务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方向呢?有两种方向,你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分为正向使用和逆向使用。我的意思是,目标是在于为全人类的团体增加利益,还是除去威胁呢?相比增加利益来说,除去威胁收效更大。”

“我的天哪,你真是提出了个天大的问题。”

“但听起来是不是非常学院派?”费瑞斯询问道。

其他人看起来都理解了这个问题。

“学院派?”陶德杭特先生重复道,“一点也不。让我给你举个具体的例子吧,如果我能,让我想想。有了。比如说有个人,医生通知他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了。他——”

“我好像常见到这种情势,”费瑞斯笑道,“让我告诉你接下来必然会发生什么事吧。一个原本软弱无比、饱受凌辱的没出息的家伙,在获悉这一消息之后,突然激发出了自己的潜能,开始奋不顾身地对抗超级坏蛋,或是单挑整个邪恶的匪帮;接下来,他会跟一个他原以为是帮会中人的绝色美女坠入爱河,后来他才发现,她也被铁链锁在了地下室,而水当时已经淹到了她的下巴。他向她坦承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两人无法共享以后的人生。不过最后关头,他才发现,原来是医生搞错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当然,这种情节常出现在小说中,”陶德杭特先生礼貌地附和着他的观点,“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肯定发生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毕竟,人类有太多病症无法治愈。我举的这个例子,就是想讨论一下,假设有人希望他在仅剩的几个月生命中,能够尽力为同胞们多做些事,或者说,他情愿奉献出自己的最后几个月,为全人类作些伟大的贡献。你们觉得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是什么呢?”

陶德杭特将这个模糊的问题抛了出去,他并未针对某个特定的人,只是在广泛地征求所有人的意见。而每一个人都很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刺杀墨索里尼,”巴瑞顿少校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他是个伟人,我承认,但是他对于全世界是个巨大的威胁。”

“不,刺杀希特勒,”印度公务员纠正了他的说法,“墨索里尼已经不行了,我觉得。希特勒才是真正的威胁根源。除此之外,我一直都觉得犹太人是个相当不错的民族。当然,还有一个更好的任务,就是除掉日本的所有军事将领。”

“个人观点,我并不相信政治暗杀会有用,”费瑞斯说,“杀掉希特勒,也不见得能彻底摧毁希特勒主义,这些运动必然还会持续下去。不,如果我处于那种情势下,我可能会打算去铲除一些并不那么重要的人。这些人的存在,会让其他一些人的生活无法忍受。总之,我想多除去这些较为次要的执行者,会比除去一两个独裁者要有效得多。因为独裁者充其量不过是运动的代言人罢了。”

“我同意这个观点,”区特威克先生颇感欣慰,仿佛这番回答就是他的指路明灯,“当然啦,除非有非常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某个政治家因个人原因使国家卷入战争之中。如果这样的话,那就除掉他,避免战争的爆发。”

陶德杭特先生望着牧师:“那你呢,丹尼?”

“我?嗯,你总不能指望我也加入这种把事情交由暴力解决的行列中去吧。我会把自己献给医院的研究部门,进行危险的只能对快死的人使用的危险活体实验。我确信,比起你们那种血腥的做法,我这种行为对人类更加有益。”

陶德杭特先生看起来非常感兴趣。“这倒是个新颖的想法。”他说道。

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陶德杭特先生还未发表自己的观点。

“你错了,杰克,就像往常一样,”费瑞斯嘲笑道,“没有任何医院会使用你的身体,我敢保证如果真的有要冒那么大风险的危险实验,那肯定会有人出来阻止的,外界会形成舆论压力,这一实验也无法贸然进行。不管怎么样,你不是派不上任何用场,就是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即使有非要使用人体,无法使用动物身体的实验,那也肯定是极为罕见的。”

“你确定?”陶德杭特先生严肃地发问。

“我很确定。”

牧师耸了耸肩说:“嗯,反正这只是个学术讨论而已。”

“当然啦,”陶德杭特先生当即表示同意,“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不觉得这五份投票很有意思吗?五人投票,四人将票投给终结生命。这并不是一种正向的做法,这是通过抹杀掉现存的邪恶,来保护人类的利益。换句话来说,就是用谋杀来为人类谋福利。这样,我们的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人生命的圣洁。”

陶德杭特先生又斟了一杯葡萄酒,接着把酒瓶递给其他人。陶德杭特先生并没有妻子,因此他很自由,愿意在餐桌前待多久,就能待多久。反正这次晚间聚餐,并没有任何女性参加。

喝了两圈酒之后,客人们也越发放松下来。大家不仅找到了令人愉快且富有争议性的辩论主题,而且葡萄酒也非常好喝,加之场上并没有不耐烦的女人在身边絮叨,真是爽啊。

“好极了,”费瑞斯说道,“为了让话题能继续下去,我再重复一遍这句话,人生命的圣洁,实在是言过其实。这次我会专门询问任何不认同我观点的人,请那个人告诉我,最邪恶的高利贷者、勒索者,还有那些整天将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勤劳认真的好人赶出工作场所的只会拍上司马屁的跳梁小丑——”费瑞斯的声音陡然变得苦涩。他环视了一圈桌边的人,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是的,如果你喜欢,甚至可以谈谈那些疯子或是白痴什么的。怎么样,杰克?”

“你的意思是,你有资格审判生死?”牧师反击道。

“为什么不呢?我会是一个好的审判者。”

“你的目标应该是改造这些人,而不是消灭这些人。”

“如果我觉得他们是不可能被改造的呢?”

“所以说,你这审判的不仅仅是生死,还有人灵魂深处的善与恶喽?”

费瑞斯想找回主动权:“当然,善恶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难以判断。”

“我真希望我能有你的那种自信。”

“啊,但你已经被锁死在你的职业里了,你看。你必须相信——或假装相信——那些勒索者、高利贷者和骗子的灵魂是可以救赎的。我不相信。而就算他们是可以救赎的,那也会花相当长的时间,也会花费相当大的代价。这不值得。”

“那么你依然认为一个人能做的最伟大的事,就我刚刚提出的那两个例子来说,就是消灭邪恶的根源喽?”陶德杭特先生带着一贯的认真态度问道。

“悲惨和不公正的根源,”费瑞斯纠正道,“我对于抽象的邪恶并不关心。是的,没错。事实上,我就是这样想的。大到政治体系,小到单个人,若想扬善,必先除恶。除此之外的工作都毫无效果。你同意我的看法吗,少校?”

“是的,我同意,没错,我想这听起来很清楚。”

“完全同意。”公务员断言。

每个人都望着区特威克先生,他的脸红了。

“是的,我——我很遗憾我必须同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听起来很令人痛苦。但也许这就是我们必须接受的。”

“看来我们最终达成共识了,”陶德杭特先生总结道,“经过长时间的辩论之后,结论如下:人生命的圣洁是有例外的,而一个人能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铲除邪恶。这些恶人的死亡,必须能够将一些人的悲惨转化为幸福。这是不是就是大家的共同观点?”

“我投反对票,”牧师坚定地说,“你们让谋杀看起来是合情合理的,但你们必须正视一个问题:谋杀永远不是合理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哦,算了吧,先生,”少校反驳道,“这不是论据,好吧?这只是一种主张,而且你无法证明这个主张是对还是错。我的意思就是,我也能说有时候谋杀是合情合理的。那么这样就陷入僵局了。”

费瑞斯的眼睛闪烁着:“少校,你的意思是,你刚才发现,杰克的论点十有八九都只是他自己的主张吗?一位可怜的牧师,必须挺身而出,捍卫那些无人能够证明的事,他要怎么做呢?他只能后退一步,重复着一些他认定的公理。我们如果不接受这些公理的话,辩论就陷入了僵局。”

“你最好还是能接受几条公理吧。”牧师和蔼可亲地反驳道。

“我怀疑。不过当然你会这么说。”

“是啊,”陶德杭特先生说,“那么综上所述,对于那个只剩下几个月生命的人来说,谋杀某些特定的人,是最好的选择。你们都确信吗?”

“我并不想逃避任何难听的字眼,”费瑞斯微笑道,“不管你称之为谋杀还是终结生命,都行,这就是我相信的。”

“出于这种情势下的人,会作出正确的判断,执行正确的谋杀,对吧?”区特威克先生大胆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刽子手也是这么干的。”

“说得没错,”陶德杭特先生兴致勃勃地说,“那么,如果我们决定谋杀的话,又应该去谋杀什么人呢?你们中的两位偏爱政治谋杀,认为政治谋杀可以造福全世界,或者至少造福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而另外两个人则主张谋杀不那么重要的特定人选。

我想听听这两方的意见,一定会很有趣。”

“哦,我撤回有关墨索里尼的说法,”巴瑞顿少校指出,“我刚刚的那个提议并不是很严肃。此外,我也没法决定是谋杀墨索里尼还是希特勒会更符合人类社会的需求,或者即使杀掉了他们,世界也未必会变得更好,倒有可能变得更糟。换句话说,我跟费瑞斯一样,我也不相信政治谋杀。”

“戴尔,你呢?”

“嗯,如果少校撤回了墨索里尼的话,那我也撤回我的候选人。不过我必须说一点,那就是我希望看到这个国家的所有不诚实的政治家都被枪杀。”

“那还能剩下多少?”费瑞斯微笑道。

“哦,算了吧,”牧师抗议道,“还应该加上鲍德温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