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慕连舟果然不负所望,面无表情地接过药,转身出了门去。
木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拍了拍手上的药渣,道:“嗯,聪明的脑瓜果然省事。”
卓府的人一听送药的“神医”来了,个个像迎接祖宗一样把慕连舟请至客厅,又是奉茶又是端甜品的。
慕连舟却连凳子都没坐,放下药后,把木槿的嘱咐一字不差地说给在旁忙不迭记录的管家,接着便准备请辞。
“慕公子留下在府上吃个便饭吧!这么多天了您一定没…”管家话说到一半时瞥到慕连舟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是饭桶吗?”慕连舟反问。
“哪里哪里公子误会了!”管家慌忙解释,心下却暗付这少年凭的不知好歹,却又不敢开罪他。
这管家哪知慕连舟历来如此,除了对他敬重的长辈说话客气有度,对其他人通常不冷不热,对他不喜欢的人更是言语犀利刁钻,不经意的几句话就能极尽嘲讽让人颜面尽失。
慕连舟正待拂袖而去,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抹烟白色的背影。他步伐一沉,回头看了眼不知所措的管家,薄唇微启,却半晌没出声。
管家让他瞪得浑身发毛,不禁怯然问道:“慕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说。”
慕连舟忽然对自己的做法感到一丝好笑。
“你的衣襟上有饭粒。”没头没脑得来了这一句,慕连舟便飘然离去。
自己跟她非亲非故,待得回山后,更是不可能有半点瓜葛,干嘛非得打听她的消息?
三日后,卓府便遣人来到承平医馆。
“什么?卓坤突然呼吸困难,偶有抽搐?”木槿听到卓府下人带来的这个消息后,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下一个动作便是跑去要揪慕连舟的衣领,可她连衣角都没碰到。
“别看我。”慕连舟冷哼道,毫不费力地几次躲开木槿的魔爪,“告诉他家煮药的下人,‘半夏’需三洗三泡,方子前七味药碾末,紫苏减半,大黄三倍…”
慕连舟正说着,见木槿蓦地停止了攻击,踱步至一把大紫檀木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木槿当然没理由再质问慕连舟,因为慕连舟刚才所说竟是把三天前她的嘱咐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所以肯定不会是因为转述错误导致卓坤加重病情。
“带我去看看。”木槿一脸阴霾地吩咐道。
“我也顺便去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慕连舟双眼看向天花板,莫名其妙跟了一句。
仅这一句就足矣让木槿纳闷的猜测慕连舟是不是误吞了磁石把脑子吸坏了。
卓府上上下下哭声一片,仿佛卓坤早已名归黄泉一般。
慕连舟很是讨厌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开始后悔自己腿长非得跟来。
“吵死了!能不能叫那些三姑六婆等我走后再哭?”木槿当着卓府一群主子仆从的面说话分寸毫无,把在场的妻妾开罪了个遍。
李妙春虽然尴尬万分,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冲着面色铁青的妻妾们使眼色。
片刻间,屋内噤声一片。
木槿看了看昏迷的卓坤泛着暗青色的脸,又微微探了下他的脉搏,道:“把给他煮过的药渣拿来我看看。”
不消半刻,药渣便被端了进来。
木槿只瞅了一眼,便道:“呵,把生‘半夏’当糖吃吗?”
李妙春这个内行人一听便知,神色一变。站在一旁的慕连舟何等玲珑的心也是通透无比。只有几个毫不知情的妻妾一脸茫然。
“这…这位神医,此话作何讲?”说话的人慕连舟认识,正是卓坤的正妻。
“这生‘半夏’本是有毒之物,入汤剂必须泡洗。此刻剂量被加了三倍不止,你们以为是做饭的调料啊?”木槿跟慕连舟混得太熟,损人的本事虽不是炉火纯青也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七八个侍妾便如炸了锅般嚷开了。
“哪个煮的药啊逮出来!不要命了吗?”
“这可怎么办啊神医…”
“老爷有救吗?天啊!老爷要是不在了,我…我…”
慕连舟正期待着听那句“我…”后边的话,忽然一句混杂在其中的叫嚷让他心中一咯——“一定是卓清那个丑丫头干的!定要好好叫她尝尝家法的滋味!”
卓清?
卓清…
卓然清逸…
慕连舟心下不自觉地将这个名字与那一抹烟白合在了一起。
“卓清是你们四小姐吗?”慕连舟冷言冷语却威严十足,瞬时屋内便静了下来。
“正是。”卓坤的正妻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慕公子识得她?”
“嗯。”慕连舟也不知那算不算“认识”,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
“你们脑袋是长在脚上的吗?”慕连舟又开损了:“卓四小姐若是害死了她父亲,难道分家产时会有她的份儿?”
此时木槿对慕连舟又滋生了一丝佩服之情,这终年不下山的闷小孩,对人情世故不是不清楚,是太清楚不过了,只是压根儿不屑自己身坠其中罢了。
这话的威力绝不可小觑,连李妙春都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忙跳出来和稀泥:“嘿嘿,这毒是谁投的,当下并不重要。还是,还是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啊!”
李妙春这几句话又是语重心长又是关切万分,让人不得不暂把心思放回到卓坤身上。
“简单。”木槿俏脸一扬,李妙春见状,知她又懒得写方子,要靠自己硬记,不得不一边央求木槿多说几遍,一边心下暗暗叫苦:他奶奶的,又不是人人都长着慕连舟的脑子!
木槿开方的时候,慕连舟早已走了出去。屋内缭绕而浓重的药味熏得他头晕。
他信步而行,不一会儿,竟不知不觉得来到初次与那白衣女孩相遇的地方!他站在依旧火红一片的荼靡花前,抬眼向那个隐蔽的小园望去,似在搜寻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静静垂着的秋千。
忽然他听到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正准备躲开,忽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响起:“咦?怎么是你?”
慕连舟有片刻失神,他转身的刹那看见那如烟般轻盈的女孩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手持一把花锄,似是要来给这些花松松土。
“我来看看你,”慕连舟言语也是波澜不惊:“和这些花。”
“噢。”那女孩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而是到那几丛荼靡花前熟练地翻着土。
她那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得,竟然亲自挥着花锄松土。慕连舟就那么一动不动的 看着她慢慢地将锄头举起放下,这辈子第一知道原来一种叫“怜惜”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可是他没动。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翻土,他怕他把这些花掘死,只能木愣愣地杵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才放下花锄,轻轻擦着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她转身发觉慕连舟竟然那么久都一动未动地像个木雕般看着自己忙来忙去,不禁有些疑惑:“你有什么事吗?”
“卓清。”慕连舟只能看的见她的双眼。眼中尽是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沉静与淡漠。
“嗯。”女孩轻声应道,对面前的少年从何得知她的名字,她丝毫不好奇,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没什么兴趣一般。
“你父亲的药被做了手脚。”慕连舟终于切入了正题。
“哦。”果然是冷漠的回答。
“你不怕她们怀疑是你做的吗?”慕连舟想卓清肯定知道那个“她们”指的是谁。
“她们不会怀疑的。”卓清果然领悟到了。
慕连舟对卓清的回答很是意外,谁知卓清又补充了一句:“她们向来是直接认定的。”
向来?难道她从小就习惯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吗?
卓清毫无波澜的眼神将慕连舟如裹了层痂般坚硬的心狠狠的扭了一把。十六年来慕连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卓清定定地看着慕连舟有些散乱的眼神,心下虽奇怪,却也没什么所谓。
“我…先告辞了。”慕连舟忽然万分想念医馆里混杂的草药味,转身就走。
“她们若是敢拿你怎样,你便告诉她们,说我慕连舟会去找她们的。”慕连舟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在耳边却相当真切。
卓清叹了口气,喃喃道:“奇怪的人…”
慕连舟动作僵硬地扒着碗里的饭,木槿见状,偷偷地夹起一碟菜里的红辣椒放到慕连舟的碗里。看着他毫无察觉地吃了进去后,木槿内心窃喜,又夹了一个极粗极硬的鱼刺扔到慕连舟的碗里,忍不住边“嘿嘿”偷笑边扒自己碗里的饭。
“咳咳…咳!”预料中的声音,可却不是由慕连舟喉中发出。
木槿咳得憋红了脸。她不知慕连舟何时把鱼刺扔回自己的碗中,让她不小心混着饭菜吃了进去。好容易把半截鱼刺吐出,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就算了,竟无意中又撇到慕连舟得意的眼神,不禁两眼喷火。
“饱了。”慕连舟懒懒得把碗一扔,起身回到自己的寝室,反手将门关上。
终于清净了…
慕连舟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独自沉思。
…卓清,像个坚强又脆弱的小动物。原来这世上除了像木槿这样‘好斗的母鸡’(这是他用来损木槿的杀手锏)以外,还有如卓清这般沉默坚强的女孩。
当然,那些慕连舟的同门师姐妹们在他眼里从来算不得是女孩,只是一些让人讨厌的噪音源罢了。
那我是不是喜欢她呢?
慕连舟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他在黑夜里微微笑了笑。怎么会呢?如果换作木槿被那样欺负,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保护她的。
承平县的疫情在苏方木师徒的努力下已经趋于稳定,病愈人数也在缓慢增长着。看着乌云渐散的承平县,苏方木终于得闲休息半日。他安逸地躺在宽塌上,阖着眼,心中算着下山的时日。这不算不要紧,一算发现竟然待了月余,于是回山之意顿生。
“苏神医这就要走?昨儿个卓府还差人来请您去府上,卓大人想亲自答谢您的救命之恩呢!”李妙春一听苏方木想走,忽然想起昨天卓府的下人造访之时苏方木在外出诊,一时忘记告诉他了。
“救他的是槿儿,又不是我!”苏方木强调道:“再说,即便是我救的,我也不稀罕一顿饭。”苏方木向来讨厌这套回馈方式。
“这…”说实话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苏方木直接的个性没少让李妙春头大,这次也不例外:“您看,这当官的最要面子,您若不去,至少让木姑娘去上一趟吧。顺便看看卓大人的病是不是完全康复了。”
李妙春这话的所有分量就在最后这句上了。多数行医之人治病救人就得彻底,若是救人只救一半,心里总是像打了结一样咯的紧。
“师父,您和连舟先回山吧,我明天随李馆主去趟卓府,很快就会回山的。”木槿看着苏方木近日因劳累略显消瘦的脸关心道。
“你一个丫头怎么能让人放心呢!让连舟留下陪你。”苏方木慈爱地看着木槿。
“师父…”木槿当然不依了。
“不行…”
慕连舟无视木苏两人深厚的师徒之情,也无所谓自己最后会给谁当“保镖”。他的整颗心都被一个棘手的问题填的满满的:要不要去告别?
去?不去?
哎,去一趟能死啊?大不了不走正门呗!慕连舟这么想着,随即就起身走了出去,留下苏方木和木槿两人在那里“师徒情深”。

人面何处

以慕连舟的身手,潜入皇城折只花再毫发无伤的出来像喝白水一样简单,更何况区区卓府这个无一高手的地方。
不多一会儿,慕连舟就坐在卓府一处偏室的屋顶上,俯看着卓清进进出出端水洗衣的样子。慕连舟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所以觉得卓四小姐亲自洗衣也是理所当然。他只是一直比较纳闷,为什么有卓清在的地方,周围总是没有其他什么人呢?
卓清今天穿了一身象牙色的长裙,脸上依旧挂着面纱,垂及腰背的青丝被一根银色发带细致地绾着。她坐在矮凳上,轻轻挽起袖子,于是坐在高处的慕连舟看到了她藕白的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淤痕,触目惊心。
慕连舟感到胸口一窒,不自觉的将房顶的一块瓦片“啪”地一声按碎了。
卓清闻声猛得抬头,看见了房顶上的男孩。
对于慕连舟每次意外的出现,她已见怪不怪了。她仰头冲着慕连舟看了半晌,复又低下头去将纤细的手指浸入水中。
慕连舟觉得自己要再这么沉默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从房顶上无声地跳了下来,随便找了块大石坐了下来。
“屋内有椅子。”卓清没抬头,这让慕连舟以为她在和衣服说话。
“我以为你不打算理我的。”慕连舟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对卓清无法使用招牌的板岩脸。
“为什么不理呢?”卓清有些不理解。
“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总是莫名奇妙的突然出现,不理也是应该的。”自我嘲讽是慕连舟最常用的句型之一。
“非亲非故…”对这个词卓清皱了下眉头,道:“沾亲带故的,我倒是半点不想理。”
慕连舟想起李妙春说的关于卓清不幸的过去,忙转移话题:“你胳膊上的伤痕怎么回事?”
卓清停下手中的活,抬起胳膊认真看了看,若有所思了半晌,指着一块块淤青,道:“这个,是三夫人打的。这个,是冯管家打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七夫人踢的。嗯…这个不大想的起来…”
慕连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卓清的眼睛——他能看的就这个了。
他有些难过。如果眼前的女孩哭着喊着怨着,他或许只会冷哼一声的看着那些与己无关的伤痕,漠然离去毫不在意。可她无喜无悲的语气和闪烁着点点倦然的明眸,却让他有种不能承受的痛,隐隐在胸口发作。
“为什么打你?”慕连舟丝毫没有察觉心底正在疯狂蔓延滋生的保护欲。
“上次你走后半个多月,爹基本痊愈后便亲自调查药里下毒一事。所有人都说是我下的毒。”卓清没在往下讲,因为这事慕连舟也是知晓的。
“那你有向她们提到我吗?”慕连舟追问。
“没有。”卓清淡淡道。
“为什么?”慕连舟长这么从没在一天之中问过这么多的‘为什么’。
“提你名字就救的了我?”卓清抬眼与慕连舟对视。
此时的慕连舟才终于看见女孩的双眸中写尽了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不信任。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人吗?”慕连舟有些不甘道。
“有。”卓清不假思索道:“我娘。”
慕连舟苦笑。他想,如果在“人”字前多加一个“活”字,那卓清就会直接把天下人都否定了。
慕连舟很想告诉她其实很多事不是她想的那样,却张口不知怎么说。他突然很讨厌自己为什么平日最拿手的是冷嘲热讽而不是悉心劝导。
“有没有可能…”慕连舟的表情像正在经历一次痛苦的便秘,“你…会相信…我。”
好容易挤完了这些话,卓清的回答中毫不掩饰的质疑态度却又让他倍感挫败:“让我信你什么?”
信我什么?信我不是坏人,是好人?这想法慕连舟自己都觉得很白痴,况且连他自己都不去区分所谓的“好人”和“坏人”。
“信我是个男的。”慕连舟有些没好气道。
“啊。”卓清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怔了怔,讷讷道:“这个我信。”
慕连舟哪想的到自己随便一句气话得到了如此认真的回答,不禁语气大为缓和:“看,你也是可以相信我的。”
卓清从小到大见的人不是姑婆姨太就是奴仆下人,前者胸大无脑,后者仗势欺人,但没有遇到一个像慕连舟这样思辨方式非常独特的人。
卓清直了直身子,第一次极为认真得打量起慕连舟来:一身月白长衫已洗得略微发暗,中上身高,偏瘦体格,淡眉澄目,棱鼻薄唇,五官拆开来看还顺眼,凑一起却整合出一张寻常的面容,让人既不觉得有任何吸引之处,又挑不出什么碍眼不足之憾,甚至平凡到不易被人记住。可自己偏生每次都能一眼便认得他,大概自己人脸识别能力比较强吧。
慕连舟便任她这么盯着看,他知道回山之后她不一定会想得起他长什么样。
“以后洗衣服注意分开颜色深浅,白衣晾干后用白纸裹好,这样不易变色。”卓清岔话题的本领丝毫不逊于慕连舟。
“嗯。”慕连舟点点头。
“你想不想看看逐鹿峰?”慕连舟又换了个话题。
“怎么看?”卓清满眼疑惑。
“信不信我?”慕连舟紧逼一句。
“…信。”卓清十分勉强道。
这么勉强的语气谁都听的出,慕连舟虽然心下不爽,但这好歹也算是个进步。他温和地笑笑,站起身朝卓清走去,正待伸手握她的手臂,卓清浑身一颤惊慌地跳了开去。
“我身上有毒。”卓清看着慕连舟尴尬地晾在那的手,微微有些歉意。
慕连舟闻言一惊。
“你坐回去。”卓清指了指慕连舟方才一直坐着的石头。
慕连舟感到她有话要说,竟乖乖地坐了回去,压住了立刻带她去找木槿的冲动。
果然,卓清也坐回原处,低头沉思了半晌,道:“我娘是我爹第四个侍妾。”
这事慕连舟早知道了,卓四小姐嘛,又不是卓七卓八。
“娘以前很得我爹宠幸。她怀上我八个多月后的一日,突然腹痛难当。爹请来李妙春馆主为娘看病,李馆主发觉娘中了‘离尘散’之毒,自己也没什么把握能治好。恰好当日是翰临州一年一次的‘群医会’,李馆主当即请来一位据说是逐仙峰的苏神医。苏神医见了我娘后认为最佳诊治时期已误,不可能母子全保。爹当时决定保住我娘。”卓清似乎讲累了,靠着身旁的石桌,缓了缓道:“苏神医施针将所有毒素逼至腹中胎儿身上,并开药令娘早产。当夜,娘便产下一女婴。”
“所有人都认为那浑身是毒的女婴必定夭折,可她竟然又哭又闹,生命力出奇地顽强,连苏神医本人都甚为惊奇。后来苏神医在府上住了几日,就留下几副培元固本的方子离开了。”卓清不带丝毫感□彩地讲完自己令人瞠目的出生过程。
慕连舟没想到苏方木竟然是卓清之母的救命恩人。
“之后的十四年,那婴儿除了因早产带来的先天性羸弱,倒一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除了…”卓清一直冷淡的声音终于微微有些颤抖:“除了生下来就带着一张被毒素侵噬的脸。”
十四年!慕连舟看着卓清充其量像个十二岁幼童的身体,心里翻来滚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经过那一次死里逃生,我娘总怕有人害她,整日心绪不宁,很快便消瘦下去,人也不复从前的美貌,对我爹更是能躲就躲。时间一长,爹终于对娘失去耐性,干脆不再理会,最初还说要调查下毒一事,到后来也不再过问。娘在生下我第三年的冬天一病不起,次年开春就去了。”卓清的声音愈来愈低,仿佛梦呓一般,过去纷繁杂乱的苦楚竟然莫名其妙地都涌了出来。
正出神间,卓清感到胳膊突然一紧,只觉眼前一花,耳边轻声响起一句“我百毒不侵”,接着人已被慕连舟用极快的身法带到屋顶上了。
“我不是说要让你看看逐鹿峰么。”慕连舟扶了一把有些摇晃的卓清,笑道:“女孩子就是娇弱。”
“嗯,不像你,专爱上房揭瓦。”卓清语气里透着不屑与不服。
看着卓清死要强的眼神,慕连舟竟有一刹那恍惚。
“你的逐鹿峰呢?”卓清发觉慕连舟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脸红,于是伸手戳了戳慕连舟的右臂。反正这死小子也不怕中毒,戳两下也不打紧。
慕连舟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东北方向的天际,道:“那儿。”
卓清看着一片白茫的苍穹,沉着气道:“没看见。”
“仔细看。”慕连舟道。
于是卓清又努力地看了半晌,终于下结论道:“你有妄想症吧。”
小丫头敢这么说自己!慕连舟扭头冲着卓清做凶狠相,没想卓清竟然张口道:“你这样挤着脸还算有点面部特征。”
慕连舟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从前都是他把别人气得七窍生烟,现在不得不承认棋逢对手了。
“卓清。”慕连舟忽然回复成一向淡然的语气。
“嗯。”卓清应道。
“你有没有想过,一张白纸,想画什么就有什么。一片晴空,想看什么就见什么。心填得太满,很容易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倒得空了,才装得了其他。”慕连舟徐徐说道。
那一刻,卓清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个少年真的很好。
斜阳渐西,屋顶两个年少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喂。”
“我不叫‘喂’。”
“这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