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那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残花上还有些许残存的妖力,要是使用得法,用这残花入药,虽然不能不老不死,在几年内保持容貌也不是做不到。”

眼见明颜面露喜色,三皮却又故意叹了口气:“可惜花毁了,我的优差也没了,现在洞府也不能住了,林子也烧光了,是不是应该有人为我负责呢?”他故意露出几分可怜的神情。

明颜心头欢喜,见他说得可怜也不忍心,红着脸低声道:“你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呆了,大不了我先收容你一段时间,等你找到新窝…”话没说完,三皮的脑袋已经点得如捣米一般,一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笑得既讨好又妩媚。

两人并肩出了树林,天边夕阳余晖正艳,三皮只顾跟随明颜的脚步,心想虽然这猫儿憨了一点点,但是能够如此与她一起走下去也是件美事…一路也没在意方向行程,等到跟她进了一座繁华城市,穿过似曾相识的街头巷尾,来到一座样式古朴的酒馆前,才突然停住脚步。

“你就住在这里?!”三皮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伸出袖子拭了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面容还有几分抽搐。

“是啊。”明颜笑嘻嘻地遥指馆内,说,“这酒馆就是借我捆龙索的那位朋友开的,她很好客的,等会儿一定请你喝好酒。”说罢扬声呼唤:“我回来——”话没说完,却被三皮一把捂住口,后面那个“了”字硬生生地堵在了口里。

“那个…”三皮干笑道,“平安把你送回来,我也就放心了。突然想起还有点要紧事,先行一步…”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街尾…

翌翌翌日。

倾城鱼馆,和往常一样,客人不算很多,只是每张桌子旁都坐着人。

“鱼掌柜,生意都应以诚信为本,怎的也兴起这短斤少两白酒掺水的勾当?”木夫子的手因这月多的借酒浇愁而有些不稳,叹息连连:“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鱼姬微微一笑,自木夫子手中接过那酒瓶放在鼻尖嗅了嗅:“夫子切莫着恼,想是厨房的伙计送错了酒水,马上就给你换过…”说罢扬声唤道:“明颜!”

柜台后面的帘子应声而开,一个俏丽端庄的女孩儿含笑而出,手中捧着一壶青花瓷壶,走到柜台边对木夫子盈盈一笑,“酒能伤身,还是少饮的好。”

木夫子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泪眼蒙眬之中似乎看到女儿屏雁笑语嫣然,重返人间,“你…”

鱼姬目送明颜小心搀扶木夫子到一边的酒座细心照料,转身移到临街的桌旁,笑嘻嘻地坐下,望着桌子对面那个正端着酒杯,面容有些抽搐的俊俏青年,轻声说道:“就算是用银子买酒喝,也拜托你检点一点,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呢。”说罢起身踱过那人的身边,悄悄伏身说了句话:

“你的尾巴又出来了。”

年近岁末,京都的街市总是繁华的,大街上马车华轿络绎不绝,街边小贩货郎们一声声吆喝,行人们四下顾盼,大多在为临近的年关置办年货。街面的间间酒肆传出的闹酒声、嬉笑声也此起彼伏,就像是烧开的一锅水。

午后客人渐渐少了一些,酒馆里也没有那么繁忙。鱼姬微眯着眼,拨弄着柜台上的算盘计算上午的进账,不时抬起头来招呼些个生熟客人,有时也扬声催促伙计下单上菜。生意上门自然是人多好办事,厨房的事情交给了明颜总是省心不少,只不过那个自己找上门来跑堂抵酒债的三皮倒是个麻烦,少看一眼就会偷懒,还得防着他打酒缸的主意,若非他口甜舌滑会哄客人,催旺了不少生意,一早就一顿棒子打将出去。不过近日来嬉皮笑脸地围着厨房转悠,说不得这醉翁之意也不尽在酒…

“掌柜的…”一个温婉的女声将鱼姬思绪唤了回来,鱼姬抬头一看,却是住在后街的王秀才家的娘子。

说起那王秀才,倒是个混世的主儿,终日里只知吟诗作对,要不就是和一班酸丁东游西荡附庸风雅,全然不事生产。家中还有两老和一个破落户大哥,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若非秀才娘子贤惠持家,家业早就败了个干净。

这秀才娘子娘家姓崔,闺名绛妍,嫁入王家七年有余,娘家还有个兄长在军中做校尉,只是一年前南疆方腊作乱,朝廷调兵南征,谁知这一去就音讯全无…

骨肉离散本已是人间惨事,何况兄长一去,更断了接济。幸亏秀才娘子有一双巧手,平日里除了做些针线绣品维持生计外,也时常送些新鲜茶果点心来鱼姬的酒馆里寄卖,虽然只是多得点散碎银两,也可以给秀才多些闲钱傍身,不至于在人前丢了颜面。而秀才娘子自己,却是捉襟见肘,待自己甚是苛刻,望夫成龙之心拳拳,左右邻里皆知,都道那王秀才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娶得如此贤妻。

“来啦。”鱼姬起身笑迎,“昨个送来的一篮晚上就卖完了,我正寻思再央秀才娘子多做一篮,人就到了。”说罢自抽屉里取出两吊钱放在柜台上。

崔绛妍轻轻放下竹篮,柔声道:“全靠掌柜的看顾。”她生性温柔,话也不多,只是仔细收好钱,思量着有这两吊钱就可以去东街萧记布坊扯几尺细布,称几斤棉花,给相公做件新袄过冬,至于自己身上那洗得有些褪色的衣裳,拾掇拾掇也可以再将就一年。

“都是街坊,说什么看不看顾,以前崔大人可没少照顾我这小店的生意…”鱼姬见崔绛妍面露几分悲戚,忙拦住话头:“哎呀,瞧这破嘴,都胡说些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听说乱已经平了,说不得再过个十天半月的崔大人就回来了。”

崔绛妍心中酸楚,微微点点头,“谢掌柜的吉言…家里还有些活计,我先回去了,明个多送些茶果来。”说罢道了个万福,转身正要出门,目光滑过对面鎏金阁,蓦然一呆。

鱼姬见其神色有异,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那鎏金阁门外一对男女正相拥而入,勾肩搭背,神情甚是亲密,那男子儒生打扮,背影竟有几分眼熟!

“那不是王秀才吗?”三皮的嗓门挺大,“那小娘是对面新到的姑娘,好像叫芳儿…”

崔绛妍心头一紧,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片刻之后摇头强笑道:“小二哥爱说笑,相公一早就和书馆的同窗去了西郊赏梅,怎会…”

三皮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竹篮里捞了个茶果,一边朝嘴里塞一边含混不清地嘀咕道:“我三皮的眼神可是出了名的准,那个明明是…”

“啪!”鱼姬面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柜台上,断喝一声:“准什么准?!谁准你动这些茶果了?再不去干活就扣你工钱,扒你的皮!”

三皮眼见形势不对,忙点头哈腰,正要退到厨房去,却见明颜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倚在厨房门口,眼睛眯成两条细缝,闪过她身边的时候听她低声说:“我赌十个铜钱,掌柜的还在惦记着你的狐皮围脖。”此言一出,只惊得三皮面色惨淡,埋头卖力抹着桌子,头也不抬。

明颜偷笑一声,径自走到柜台边,鱼姬扬声道:“那家伙就会胡说八道,秀才娘子别往心里去,人有相似,看错了也很正常…”

崔绛妍心中惶恐,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掌柜的说得是…我家相公是读书人,怎么会…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言语之间,声音微颤…

鱼姬与明颜目送崔绛妍离去,彼此对望一眼。

“三皮没有看错,那王秀才好没心肝,亏得秀才娘子这般为他辛苦张罗,他却拿着老婆的血汗钱去孝敬青楼女子!”明颜眉头微皱,对面青楼丝竹频传,此时却觉着分外刺耳。

鱼姬叹了口气,“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当真是一点不错。”

“掌柜的,你说秀才娘子到底清不清楚那个贱男人的所作所为?”明颜心中疑虑,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鱼姬抬头看看天,沉声道:“知夫莫若妻,倘若连枕边人的背影都认不出,那还叫什么夫妻?”

明颜心头火起,“那她怎可如此离去?要换成是我,早就上去痛打负心人!哪能由着那奸夫淫妇风流快活?!”

鱼姬摇摇头,涩声道:“情之一字,若是浅尝即止,自然可以随意取舍;若是情根深种,只怕是…唉,看来今晚又会变天…”

王秀才…

王秀才…

芳儿…

芳儿…

三皮的声音一直在崔绛妍脑海里转来转去,就好像一条可怖的毒蛇在心里翻腾,带起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可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面色苍白,偶尔有认识的街坊和她打招呼,也是置若罔闻。世间好像一片死寂,又好像纷纷烦烦地喧嚣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住了脚步,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回到了故居的宅子。这宅子是大哥当年升迁置下的产业,在没出阁之前,她很幸福地生活在这里,虽然不见得如何富裕奢华,也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待字闺中,托庇于兄长,少有机会可以看到外面的繁华世界,所以她喜欢在后院荡秋千,喜欢晃荡在半空的时候瞥见墙外的景色。

和他初次遇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她悠然荡着秋千,然后听到墙外他为自己吟哦的诗篇…

一切水到渠成,他向大哥提亲,惶恐而诚恳。

大哥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去王家,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只为成全最疼爱的小妹的小小任性和一生的幸福。

凤冠霞帔,洞房花烛,璧人成双…

由不解人事的少女,成为他羞涩的新娘,冠上他的家姓,一切都是那么美满,或许这已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尽管他的父母、兄长对于她的到来有几分微词,可是不要紧,有他的呵护怜惜,无论怎样艰难她也可以维系这个家,甚至低眉顺眼地扮演好妻子、媳妇和弟妹的角色,照顾他和他的家人…

维持一家人生计,从最初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而今的面面俱到…

七年光阴不只是瘦削了脸庞,粗糙了十指,风霜了容颜,似乎夫妻的恩爱也在时间中渐渐淡化。她也曾经安慰过自己,情到浓时反转薄,却渐渐发觉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十天半月都不见人影。

她相信他是在书馆刻苦攻读,只为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所以家境拮据了,她会努力赚钱养家;翁婆诘难,大伯无理取闹,她也可以无声地忍耐,只为了倾心相待的那个他,她的丈夫。

既然彼此承诺了天长地久,也自然要像大哥所祝福的那样,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然而,种种希望却因为那个熟悉的背影而突然崩塌碎裂,“背叛”两个字如同利刃直插心间,痛得无法喘息。

一阵寒风吹过,单薄如她,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大哥不在这里,空荡的大屋不再是她的家了,她已经是王家的媳妇,擅自滞留娘家是不容于礼数的,她不能够让自己的丈夫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崔绛妍紧了紧衣衫,呵了口气温暖那早已经冻僵的手指,迈开疲惫的脚步,只是想着天快黑尽,须得回去为翁婆相公准备晚饭,无论那个被称为相公的男人今晚是否会回来。

这般失魂落魄走过街头,虽然是想着回家,却不自觉又转回了东市。

倾城鱼馆的幌子被门前的灯笼照得很亮,酒馆里还有些许酒客,隐约听得一阵清音低唱,却是鱼姬手抱琵琶,明颜、三皮起舞助兴,歌声寥寥,舞影翩翩,自有一番逍遥快活。

崔绛妍心中纷纷烦烦,种种焦虑在心头萦绕,隐隐约约只听得几句:“…拈花一笑看前尘,悲喜营营何乱心,万般怨尤抛开去,两两相忘逍遥行…”

崔绛妍悲戚地叹了口气,心想世事纷繁,岂是想忘就可以忘掉,想放就可以放下的?

鱼姬手抱琵琶坐在鱼馆中,看着门外的崔绛妍失魂落魄地走过鱼馆,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崔绛妍立在街头,眼光落在鎏金阁那片灯红酒绿上,耳中只听见楼上的淫声浪语,酒令猜拳…

“王公子,你说是我好,还是你家的娘子好?”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不依不饶,作为一个深谙欢场之道的风尘女子,即使年纪尚轻,也一样准确地把握着腔调。

“那还用问?”王秀才的声音听来已有七八分醉意,轻薄孟浪,“她怎配和你比?…芳儿是我的小仙女儿,笑一笑便是千样娇百样俏…哈哈,瞧这食指青葱,又怎是那粗皮老枝能比?…”

也许她的手已经不再娇嫩,可是它又是为什么而粗糙?为的只是将操劳所得,交付那负心人来博红颜笑吗?

声声誓言言犹在耳,而那多情温柔的郎君怀里却已经换了一个人。难道她倾尽心血,得来的居然是如此结局?

长街寒夜再冷,又怎么能够冷过她此刻的心境?

崔绛妍呆立在楼下,犹如一座雕像…

“再来个‘乳燕还巢’!”那个芳儿的声音娇得肆无忌惮,一只犀角小矢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没有命中那立在围栏边的鎏金铜壶,反而从围栏的空隙滑了出去。按照投壶之戏的规则,这一投非但是不中,还输得离谱。

投壶之戏虽为风雅,不过在这烟花之地,输赢奖惩自然另有一番法度。芳儿身上的衣衫已经输得仅剩薄如蝉翼的一层,玉臂雪股就如笼在淡淡薄烟之中,唯有那贴身的水红色肚兜随着芳儿娇躯微颤,看得王秀才心痒难耐。

“不中…不中…”王秀才熏熏然探出头来,睁开惺忪的醉眼,想要找回那只失准的犀角小矢,放浪形骸的神情却蓦然凝固在那恬不知耻的脸上!

借着鎏金阁糜烂的灯光,他看到自己那悲愤的妻子额头上一抹红到妖异的血色,一时间惊骇起来,瘫滑在地,连带拉趴了那个得意非凡的芳儿。

就在他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楼下很多人的惊呼。事实上,被砸中额头的崔绛妍在看到他狼狈的神情后颓然倒下,如同寒夜冬雪压折的一枝白梅!

崔绛妍这一病就病了接近一个月,开始王家的人包括她那负心的丈夫在内心有愧疚,收敛了许多,王秀才即便要再去寻芳儿鬼混,也不好再通宵不回。何况她这一病,算是断了家里的营生,哪儿来许多闲钱去鎏金阁做火山孝子?

然而再这样下去,却是不成。

王秀才捂着脸藏着掖着,把书房的书搬到当铺当了,换回一两四钱银子,心中寻思那娘儿们一倒,倒断了钱粮,看这年关将至,别说过年,就是过活只怕也成问题。回到家中却见老父兄长眉飞色舞,似有计较,一问之下才知道而今这家徒四壁,却另有一桩财路!

崔绛妍自归家之后,有一段日子病得迷迷糊糊,待到清醒,却悲戚不已,黯然神伤。虽然家中暂时由婆婆主持,病中要药要粥也只得强打精神自己来,幸亏平日里与街坊结下善缘,众人轮流看顾,人年轻,歇得足了自然慢慢好了起来。思这人情冷暖,觉着这结发夫妻还不如四周邻居更近人情。

酒馆生意不是很忙的时候,鱼姬、明颜也时常煨了汤水去看那苦命女子,言语之间开解于她,只是这心病由心而生,心结不开也是枉然。时常有人陪伴,崔绛妍原本凄苦的心境也渐渐消淡了一些,有时候也可以看到那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

这天,崔绛妍身感疲惫,将身靠在床头微寐,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觉得屋里多了个人,在窸窸窣窣翻什么东西!

她一惊之下,睁开眼睛,却见那负心人正在窗前翻那梳妆匣。那匣子虽不贵重,却是大哥幼时亲手所雕,而今骨肉分离生死不知,这便是唯一的念想,难不成那不成气的男人居然打这匣子的念头?!

“你在找什么?!”崔绛妍的声音惊了王秀才,半晌王秀才才讪笑着转过头来。

“没有…我…在找梳子,你头发有些乱了,我想给你理一理。”或许有些男人天生就有骗女人的本事,尤其是对还爱他的女人而言。尽管在旁人看来这是句蹩脚得有些过头的谎话。

崔绛妍心中一动,依稀记起恩爱正浓时梳发画眉的良辰美景,心里早软了下来,本要呵斥的话再也骂不出口。

“娘子,以前都是我不好…”王秀才试探性地握住崔绛妍冰凉的手,柔声道,“现在我好生后悔…只望娘子宽宏大量,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你…你当真如此?”对崔绛妍而言,一切来得太突然,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她不敢去相信她那薄情寡意的丈夫会突然洗心革面,然而心却万分期盼真情回归。她要的不多,不求丈夫闻达仕途,不求荣华富贵,她只要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相濡以沫,白头到老,而今似乎离她而去的幸福又回到了身边。

“千真万确。”王秀才继续在他那可怜的妻子面前兜售着誓言,“从今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不再流连烟花之地,用心考取功名,善待娘子,迟些时候,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我道是谁,如此作唱俱佳,不去扮戏文真是可惜了。”明颜的语调很尖锐,话音刚落,早揭开门帘走了进来。对于一只猫妖来说,走屋顶比走平路进大门要惬意许多,更何况是一只脾气比较暴躁的猫,若非早应承了别人不随便曝露妖性,早就上来将这无耻之人扯个粉碎,而今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你…”王秀才本可以理直气壮斥责这擅自闯入自己家的女子,然而这类小人在行诡秘事时通常是直不起腰身,此刻哪里有主人家的底气?再加上那少女眼中光芒灼灼,目光犀利,更是不敢逼视,只是埋头转了出去。

第八章 紫苔

明颜放下手中的瓦罐,“掌柜的叫我给妍姐姐送汤来,还特地吩咐要姐姐喝完,早点好起来。”

“烦劳二位了。”崔绛妍淡淡一笑,心中却是怅然。明颜看出她心事,心想那贱男人不知道习得什么妖法,鬼遮眼似的,偏偏让这女子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如此被她蒙蔽只怕是后患无穷,正想如何点破,却听那人出了院子也未离去,只是和几人在外面窃窃私语。猫的听力本就远比人灵敏,更何况以她的道行,三里内的言语也逃不出她的耳朵。

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王家四口,此刻却在那里商议一件事情。

明颜倒抽一口冷气,心头蓦然火起,不假思索将手指扣在崔绛妍右耳,捏了个“通”字诀。

一瞬间,崔绛妍只觉得万籁俱寂,莫名惊诧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那刚刚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丈夫。

“爹爹,大哥,我等骨肉至亲,我又怎会把那房契私藏了?”言语之间甚是无辜。

“儿啊,娘知道你喜欢那个什么方儿圆儿,咱把房契拿到衙门过户,再寻个买主把房卖了,你想娶她过门,咱就拿钱赎她出来…”

“废话,当然是先顶下那猪肉摊来做!”王家长子那破锣嗓子虽然压低声音,却依然是嘎嘎作响,“要不是老子想到那娘们娘家那老宅子,就你那猪脑袋还想得出别的路子不成?”

“都给我闭嘴。房契还没拿到手上,几口子倒开始内讧了。以前那娘们的大哥在吃皇粮,总得忌讳几分,现在一年多没下落,定是死在外面了,只剩那半死不活的娘们,儿啊,你再找机会去绕一绕,只要把房契弄到手就休了她…”王父的声音透出几分老辣,“善妒,无子,恶疾…哪一条都可以休她…”

“真要休?”王母迟疑道,“瞧她那身板,说不得一下子就气死了她,人命…”

“妇人之见!”王父冷笑道,“死了就更好,到时候也就没有人来争这房契,落得干净…”

云云…

崔绛妍霎时通体冰凉,身子一颤,软倒在床上,她没有想到这些七年来朝夕相对的人居然怀有如此恶毒的心肠,一时间顿觉万念俱灰…

“你…你怎样?”明颜开始有些后悔将暴露,只怕这一下子就激死了她,但是瞒着不说,等到那班恶人奸计得逞,只怕更是万劫不复。而今见她晕了过去,慌忙将手按在崔绛妍人中,一掐之下,崔绛妍方才缓过气来,饶是心头怨愤,眼神却平静了许多。

“明颜妹子,你不是拿了汤来吗?”崔绛妍面上露出几分凄苦笑容,苍白而空洞。

明颜心头忐忑,将汤舀了一碗递到崔绛妍手中,“妍姐姐,你是不是当真没事?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傻丫头。”崔绛妍摇头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她埋头噙了一口热汤,“汤很鲜,大概放了不少扇贝来熬吧,隆冬时节哪里还有新鲜扇贝?”

明颜见她有心情关心熬汤的材料,心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松了口气,呵呵笑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是水里的,掌柜的都可以手到擒来…”话一出口,蓦然一凛,心想怎生如此大意,该说的不该说的怎么都说出来了,难道是和那大嘴巴狐狸待久了,也落下这话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