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我是自找的。”敌意消解了。弗兰克先生拿起车里的传声筒,对瑞特下达了指令。
卡拉很高兴和沃纳坐同一辆车,她想和他多说些话,但一开始她就想不出可聊的话题。她想问沃纳:长大以后,你想不想娶个比你小三岁,黑发碧眼的聪明女孩为妻呢?但最后她只是指着他的冰鞋问:“今天你有比赛吗?”
“没有比赛,只是放学后的训练。”
“你在场上打什么位置?”卡拉对冰球一窍不通,但团队项目肯定会分不同的位置。
“右前锋。”
“冰球是不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
“够敏捷就没什么危险。”
“你一定打得非常棒!”
“不算糟。”他回答得很实诚。
卡拉再次发现母亲对她绽放出高深莫测的浅笑。她猜出卡拉对沃纳的好感了吗?卡拉觉得自己又一阵脸红。
车在一所学校外面停下了,沃纳下了车。“再见,各位。”说完他就穿过校门朝操场跑去。
瑞特沿着兰德维尔运河的南岸继续向前开。卡拉看着运河里的驳船,驳船的煤堆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雪。卡拉很失望,她本想通过搭车和沃纳待得久一点,却把时间浪费在了谈论冰球上。
该和他聊些什么呢?卡拉完全不知道。
弗兰克先生对母亲说:“我看了你在《社会民主党人》杂志上写的专栏文章。”
“希望你能喜欢。”
“你对总理的不尊敬让我非常失望。”
“你觉得记者们只能写些对政治家阿谀奉承的文章吗?”母亲反驳道,“那太极端了。照你这样说,纳粹的报纸杂志也应该对我丈夫礼貌些!他们才不会这样呢。”
“我说的可不是普通的政客。”弗兰克有点恼怒了。
汽车穿过波茨坦广场前人声鼎沸的十字路口。汽车、电车、马车和行人各不相让,交通非常混乱。
母亲问:“平等谈论所有人对媒体来说不是会更好吗?”
“很好,”弗兰克先生说,“但你们社会民主党人只会做春秋大梦。所有现实的德国人都知道德国无法靠你们的那些理念活下去。人们必须有食物吃,有衣服穿,有炉子烤。”
“我非常同意,”母亲说,“德国确实需要发展,但我希望卡拉和埃里克作为自由国度的公民成长。”
“你把自由过于美化了。自由不会让人民更幸福。人民需要强有力的领导。我希望沃纳、弗里达和可怜的阿克谢尔在统一、纪律严明、能让他们为之而自豪的国家成长。”
“为了统一,年迈的犹太店主就该被冲锋队的恶棍毒打?”
“政治是严酷的,在强大的政治机器面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正相反,作为各自领域的领导者,路德维希,我们应该让政治不那么严酷——多一点诚信理智,少一点暴虐。如果做不到这些,我们就没尽到各自的爱国义务。”
弗兰克先生吹了声口哨。
卡拉不怎么了解男人,但她知道,在社会责任的话题上,他们不爱被女人教训。今天早晨妈妈想必没有切换到平时的优雅状态。但这并不奇怪,眼下每个人都很紧张,下周的选举弄得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
汽车抵达了莱比锡广场。“要在哪里放下你们?”弗兰克先生冷冷地问。
“这里就好。”母亲说。
弗兰克拍了拍玻璃隔断。瑞特停下车,然后赶紧下来开门。
母亲说:“我真心希望弗里达能快点好起来。”
“谢谢你。”
母女俩下了车,瑞特关上车门。
离杂志社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但母亲显然已经不愿意继续在车里待下去了。卡拉不希望母亲和弗兰克先生一见面就吵,那样她就见不到弗里达和沃纳了。她不想要这种局面!
母女俩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我们努力不在办公室里添麻烦。”母亲真诚的语调打动了卡拉,让她觉得使母亲为难是很丢脸的,决心表现得完美一点。
在路上,母亲和好几个人打了招呼:从卡拉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在为杂志撰写专栏,在记者圈里很有名气。记者们都用英语的“茉黛女士”称呼她。
在《社会民主党人》杂志所在的大楼附近,她们遇见了熟人,施瓦布中士。他和卡拉的父亲在一战期间曾并肩作战,现在还剃着士兵的寸头。战后,他做过园丁,先后为卡拉的爷爷和父亲工作,但后来因为从母亲的皮夹里偷钱而被父亲解雇。此时,他穿着一件难看的冲锋队制服。冲锋队员不是军人,只是一些相当于辅警的纳粹。
施瓦布大声说:“你好,乌尔里希太太。”似乎一点没为做过小偷而感到耻辱。他甚至连帽子都没有脱。
母亲冷冷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施瓦布身边走过。“不知道他来这干什么。”她一边念叨,一边不安地走进了大楼。
杂志社位于这幢现代化办公大楼的第一层。卡拉知道小孩子不应该来这里,希望她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母亲的办公室。然而她们在楼梯上碰见了约克曼先生。他很胖,戴着副高度近视眼镜。“这是怎么回事?”他叼着烟直率地说,“难道我们开了一所幼儿园吗?”
母亲没有理会约克曼先生的无礼。“我在想前些天你的那席话,”母亲说,“你说年轻人只知道记者这份工作非常耀眼,却一点都不知道其中的甘苦。”
约克曼先生皱了皱眉:“我这样说了?好吧,确实如此。”
“所以我想让女儿来看看现实。我想这对她的教育会非常有用,如果她想当名记者的话就更有用了。她会写篇作文,把她在杂志社的所思所想告诉她的同学们。我想,你一定会同意的。”
母亲一定在路上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好在这种说法的确令人信服。卡拉差点也相信了她的话。母亲的优雅终于又回来了。
约克曼问:“今天不是有个重要访客要从伦敦来吗?”
“是艾瑟尔·莱克维兹,她是我的老朋友——见过还是个婴儿的卡拉。”
约克曼慢慢平静下来。“嗯,五分钟后要开个编辑会,我买好烟后马上就开。”
“卡拉会替你买的,”说完母亲转身告诉卡拉,“隔三个门洞有家烟店,约克曼先生常抽罗斯-汉德尔牌烟。”
“哦,那我就省事了。”说完,约克曼递给卡拉一马克硬币。
母亲交代卡拉:“买好烟以后,到顶楼来找我,火灾报警器旁边的房间。”说完,她亲切地挽住约克曼先生的胳膊转身走了。“我觉得上周的杂志是最棒的一期。”母亲边走边说。
卡拉跑出来,走到大街上。母亲用她的魅力和机智消除了约克曼先生的不满。她经常说:“女人要善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武器。”想到这儿,卡拉意识到自己采用了母亲的策略,才使她们搭上了弗兰克先生的便车。也许她和母亲完全一样。母亲高深莫测的笑容正基于此:她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商店里排起了队,柏林一半的记者似乎都在这里购买日常所需。排了好久,卡拉终于买到罗斯-汉德尔牌烟了,拿着烟跑回杂志社大楼。她很快找到了火灾报警器——是个附着在墙上的大水平仪——但妈妈不在办公室。显然她去开编辑会了。
卡拉沿着走廊往前走。所有的门都开着,除了几个秘书和打字员,大多数房间里都没有人。拐过一个弯,卡拉在大楼后部找到一个挂有“会议室”标牌的房间。房间里传出不断抬高的争论声。她拍了拍门,但没人给她开门。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拧开门把手走进房间。
满屋子都是烟。十来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母亲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当卡拉走到桌首,把烟和找零交给约克曼先生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显得非常吃惊。突如其来的安静使卡拉琢磨起擅自进来是不是犯了错。
但约克曼先生只是说了声“谢谢”。
“先生,不用谢。”不知为何卡拉轻轻地向约克曼先生鞠了个躬。
参会者都笑了。有人问:“约克曼,你是不是又雇了个助理啊?”卡拉这才知道自己并没做错。
她飞快地走出会议室,回到母亲的办公室。她没脱下大衣——母亲的办公室挺冷的。她四处看了看,办公桌上放着电话、打字机,以及成堆的白纸和复写纸。
电话旁的镜框里放着一张合照,是卡拉、埃里克和父亲。那是几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在距柏林十五英里远的万斯湖畔拍摄的。照片上的父亲穿着短裤,三个人都在笑。那时的埃里克还不像现在这样爱耍酷。
房间里的另外一张照片是母亲和社民党领袖弗雷德里希·埃伯特的合照。埃伯特是战后德国的第一任总统。这张照片是大约十年前拍摄的,照片上母亲留着短发,穿着无袖低腰裙。卡拉会心地笑了:那在十年前一定很时尚。
书架上放着机构名录、电话簿、好几种语言的字典和地图册,但没有卡拉可看的书。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铅笔、几副包装完好的新手套、一包月经垫,以及一本记着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笔记本。
卡拉把桌子上的日历调整到了这天:1933年2月27日,星期一。然后把一张纸放进打字机。她在纸上打下了自己的名字:海克·卡拉·冯·乌尔里希。五岁时她对家人说自己不喜欢海克这个名字,让大家都叫她卡拉。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家里人都照办了。
打字机键盘上的每个键都连接着一根能带动墨带的金属棒,文章和信都是通过墨带的起起伏伏打出来的。卡拉不小心同时按下了两个键,使两根金属棒搅在了一起。她试图把它们拨开,但没有成功。按别的键也没有用——搅和在一起的金属棒反倒多了一根。她抱怨了一声:这回又惹上麻烦了。
大街上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卡拉。她走到窗前,十几个冲锋队员列队站在马路中央高喊:“杀死所有犹太人,犹太人进地狱去吧!”卡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恨犹太人,犹太人看上去和别的民族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她吃惊地发现,站在队列前方的正是刚才遇见的施瓦布中士。施瓦布被解雇时卡拉觉得很难受,她知道他很难再找到工作了。德国有好几百万人都在找工作;父亲说现在是经济萧条期。但母亲坚持要解雇施瓦布:“怎么能放小偷在家里呢?”
冲锋队的口号变了:“捣毁犹太人的报纸!”队员们异口同声地呼喊着。有人开始扔东西,一棵烂菜在一家全国性报纸的门口溅了一地。让卡拉害怕的是,他们很快把矛头转向了《社会民主党人》杂志所在的大楼。她连忙后退,透过窗角偷偷朝外张望,希望冲锋队员们没看见她。他们在大楼外面停住脚步,嘴里仍然喊着口号。有个人朝楼上扔了块石头,砸中了母亲办公室的窗玻璃,幸好玻璃没碎,但卡拉还是害怕地轻轻叫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有个戴着红色软帽的打字员进来了。“怎么啦?”她问卡拉,然后朝外看了一眼,“哦,天哪!”
冲锋队员们走进大楼,楼梯上响起他们的脚步声。卡拉害怕极了:他们会干些什么啊!
施瓦布中士走进母亲的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会儿,看见办公室里只有卡拉和打字员以后,放松了下来,拿起打字机就往窗外扔,打字机破窗而出,摔到楼下,玻璃碎了一地。卡拉和打字员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更多的冲锋队员喊着口号进来了。
施瓦布抓住打字员的胳膊问:“亲爱的,办公室的保险箱在哪儿?”
打字员惊恐地回答说:“在档案室里。”
“带我过去。”
“好,都听你的。”
施瓦布拽着她出去了。
卡拉哭了一会儿,然后自己停了下来。
她想躲在桌子下面,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内心的某种东西让她想进行反击。
但她该怎么办呢?她决定去提醒母亲。
她走到门口,看了看走廊。冲锋队员们在几个办公室之间进进出出,但还没有走到尽头的那几间。卡拉不知道会议室里的人有没有听到动静。她拼尽全力沿着走廊跑,但一阵尖叫让她站住了。她向声音传来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发现施瓦布正用力摇晃着戴软帽的打字员:“快告诉我钥匙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发誓说的是实话。”打字员哭着说。
卡拉气极了,施瓦布没权这样对待一个女人。她大声喊:“施瓦布,你这个小偷,不准碰她。”
施瓦布恨意满满地看着她,卡拉心一凉,满心都是恐惧。接着施瓦布把目光投向卡拉身后的一个人:“把这孩子给我拎出去。”
卡拉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你是小犹太人吗?”这男人问,“你满头都是黑发,一看就是个小犹太崽子。”
卡拉吓坏了。“我不是什么犹太人。”她尖叫着。
冲锋队员把她抱过走廊,送进了母亲的办公室。卡拉蹒跚几步,跌倒在地。“给我老实待着。”说完他就走了。
卡拉站起身,她没有受伤。走廊里都是冲锋队员,卡拉没法找到母亲,但必须找人帮忙。
卡拉朝打碎了的窗户外面看去。街道上聚集了一小群人。两个警察正站在旁观的人群中闲聊。卡拉朝那两个警察大喊:“警察先生,快救命啊!”
他们看着卡拉,笑了。
笑声激怒了她,怒气使她胆大了许多。她往办公室门外张望,偶然间看见了墙上的火灾警报器。她走到警报器前,抓住把手。
卡拉犹豫了,没有火灾绝不能拉响警报器。墙上贴着的告示上说,乱拉警报将受到可怕的处罚!
但她还是拉下了把手。
一开始风平浪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警报器可能坏了吧,卡拉心想。
很快,此起彼伏的电喇叭声便响彻了整栋大楼。
记者们立刻从走廊那头的会议室跑出来,约克曼是第一个。“发生什么事了?”他扯着嗓门怒气冲冲地问。
一个冲锋队员说:“你们这些犹太共党分子办的破杂志侮辱我们的领袖,我们要关闭这里。”
“从我的办公室里出去。”
冲锋队员不顾他的阻挠,闯进了侧面的一间办公室。没一会儿,办公室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像是金属台面被推翻的声音。
约克曼转身对一位下属说:“施奈德,赶快把警察叫来。”
卡拉知道叫警察没用,警察已经在楼下了,却什么都没有做。
母亲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沿着走廊往前冲。“你没事吧?”她一把搂住了卡拉。
卡拉不希望母亲在众人面前把她当个孩子。她推开母亲,说:“别担心,我很好。”
母亲四处看了看:“我的打字机呢?”
“他们把你的打字机扔到窗户外面去了。”卡拉马上想到,妈妈再也不会因为打字机按键的操纵棒搅合在一起而迁怒于她了。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母亲抓起桌子上的相框,拉着卡拉的手,匆忙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冲下楼梯时,她们并没受到冲锋队员的阻拦。在她们的前方,一个可能是记者的健壮男子抓住一个冲锋队员的衣领,拉着他出了大楼。母女俩跟着这两人走出来。另一个冲锋队员紧跟在她们身后。
男记者把冲锋队员拖到两个警察面前。“请以抢劫的名义逮捕他,”记者说,“他抢的一罐咖啡还在衣袋里呢!”
“放开他。”较年长的警察说。
记者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冲锋队员的衣领。
跟在卡拉和母亲身后的冲锋队员站到了同伙身边。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刚松开手的记者。
“我叫鲁道夫·施密特,是《社会民主党人》杂志派驻在议会的首席记者。”
“鲁道夫·施密特,我以袭警的罪名逮捕你。”
“太荒唐了,我抓住了正在偷窃的小偷。”
年长的警察对两个冲锋队员说:“把他带到派出所去。”
两个冲锋队员架住了施密特的胳膊。施密特起先想反抗,但马上改变了主意。“这件事的所有细节都将出现在下一期《社会民主党人》杂志上!”他说。
“不会有下一期杂志了,”警察说,“把他带走。”
消防车到了,十几个消防队员从车上跳了下来。消防队长飞快地对警察说:“我们要对这幢大楼进行清场。”
“回你们的消防队去,这里没什么火情,”年长的警察说,“只是冲锋队在关闭一家共产党的杂志社而已。”
“这和我无关,”消防队长说,“警报器响了,我们就得把所有人都撤出来,就算是冲锋队员也得从楼里出来。不需要你们帮忙,我们能对付!”说完他带着部下进了大楼。
卡拉听见母亲在喊:“哦,不。”她转过身,看见母亲正瞪着人行道上散了架的打字机。打字机的金属面板脱落下来,露出连接按键和金属杆的连接带。键盘已经被摔得不成形了,滚筒的一端脱落了,换行时会响的小铃孤苦伶仃地躺在地上。打字机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但母亲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冲锋队员和杂志社员工在消防队员的簇拥下走出大楼。施瓦布中士强辩道:“根本没有什么火灾!”消防队员却只是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推。
约克曼走到母亲面前说:“他们没来得及造成很大的伤害——消防队阻止了他们。按下报警器的人立了大功!”
卡拉原本担心会因为假报火警而受到责怪。这时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正确的事情。
她拉起母亲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能暂时使母亲从悲痛中摆脱出来。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反常的行为说明她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动:要是卡拉哭,母亲一定会让她用手绢擦的。“我们该怎么办啊?”母亲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她总是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卡拉注意到近处站着两个人。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和妈妈年龄相仿、很有气势的漂亮女人。卡拉见过她,但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了。站在旁边的男孩,从年纪上看,像是她的儿子。男孩不是很高,瘦瘦的,但长得像个电影明星。他的面容很清秀,只是鼻子塌了,有点破相。面对此情此景,两位来客都很惊奇,男孩更是被气坏了。
女人开了腔,她用的是英语。“茉黛,你好,”卡拉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许耳熟,“你没认出我来吗?”她说,“我是艾瑟尔·莱克维兹,这是我的儿子劳埃德。”
劳埃德·威廉姆斯在柏林找了家不用花多少钱就能练一小时拳击的俱乐部。俱乐部位于工人阶级聚集的城北维丁区。他练了会儿实心球,跳了会儿绳,打了会儿沙袋,然后戴上头盔,在绳圈里打了五个回合。俱乐部教练为他找了个年龄和体形都差不多的对手——劳埃德是个次重量级拳手。德国拳手经常能出其不意地出拳,没几个回合,劳埃德就挨了好几下。躲闪一番以后,劳埃德突然打了记左勾拳,把对手打翻在地。
劳埃德生长在伦敦东部一个民风凶悍的街区里。十二岁时他在学校受到欺负。“我小时候也被欺负过,”继父伯尼·莱克维兹对他说,“学校里最聪明的孩子肯定会被班里的刺头挑出来欺负。”被劳埃德唤作“爸爸”的伯尼是犹太人——他的母亲只会说意第绪语。伯尼把劳埃德带到了阿尔德盖特拳击俱乐部。艾瑟尔反对这么做,但伯尼没有听她的,这在两人的婚姻生活中并不多见。
劳埃德学会了迅速移动、狠狠出拳,很快就没人敢欺负他了。他的鼻子经常被打碎,以至于不再像以前那么英俊了。然而劳埃德发现自己具有拳击方面的天赋。他反应很快,冲劲十足,经常在绳圈里把对手打倒。劳埃德没有选择转入职业拳坛,而是打算进剑桥大学深造,这让俱乐部教练非常失望。
劳埃德冲了个澡,穿上衣服,走进一间工人们经常聚会的酒吧,买了杯生啤酒,坐在吧台前,给同母异父的妹妹米莉写信,把自己和冲锋队员之间发生的冲突告诉她。米莉对母亲带劳埃德去柏林很妒忌,劳埃德答应写信告诉她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劳埃德被这天早上的冲突吓得不轻。政治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母亲艾瑟尔是英国议会的议员,父亲伯尼是伦敦市的市议员,他本人是伦敦劳动青年联盟的主席。但至今为止,他眼中的政治只是辩论和选举。他从没见过穿着制服的恶棍在警察的微笑纵容下胡作非为。这种撕下和善伪装的政治,把他吓坏了。
“米莉,伦敦会发生这种事吗?”他在信中问。直觉告诉他这种事完全不可能。但希特勒在英国的实业家和报业寡头中很有人气。几个月前,一身匪气的下院议员奥斯瓦尔德·莫斯利创立了英国法西斯同盟。和德国的纳粹党人一样,他们喜欢穿着军装上蹿下跳。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呢?
写完信,劳埃德把信折起来,乘地铁回到了市中心。他和母亲将和沃尔特·乌尔里希夫妇共进晚餐。劳埃德经常听母亲说起茉黛的事情。母亲和茉黛是地位悬殊的朋友:艾瑟尔在茉黛家的大宅子里当过女佣。之后她们却一起参政,为妇女的选举权而斗争。斗争期间她们创立了一份名为《军人之妻》的女性报纸。后来她们在政治策略问题上发生分歧,渐渐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