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华到底还是容不下她。霍祁想着,眼前复又恍过席兰薇的那一抹欣喜之色,心猛地跳了两下后恢复如常,吩咐得漫不经心:“杜充华擅动私刑,禁足两月。传御医去云宜阁。”
景妃恰提着紫砂壶斟水出来,听言一愣。待得袁叙领旨出了殿,茶也恰好斟满,双手捧了茶盏奉给皇帝,轻语道:“充华做事一向没轻没重,陛下别在意。”见皇帝饮茶不言,景妃蕴起两分笑意,又道,“杖责五十,想是伤得不轻,陛下不如去看看令仪?”皇帝神色一沉,景妃羽睫覆下,笑意不减地顺着皇帝的心意又续了一句,“免得传出去了,让席家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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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料到袁叙必会循着自己的心思做。那对镯子是祁川进贡来的,这几年如此成色愈发地不多见,听说今年总共就五六对了。
即便她再不被皇帝所喜,还是有一对落到了她手里,自然是看在席家的份上,总要让外人看到他没有亏待她——这就够了,他不想显得亏待了她,御前的人当然要按他的意思办。
原是想着他能下个旨让太医来、让太医勉力医治不可怠慢便是了,倒没想到劳了御医大驾…
整个人虚弱得半分力气也没有——倒也无妨,反正她就算有力气也无法和御医说伤情,就全交由了秋白和清和。
医女来看了伤,御医诊了脉,一壁思索着一壁写方子,内服外用的药均开了一些。
席兰薇伏在榻上,一边阖目休息一边听御医嘱咐秋白清和各项事宜,自己也认真记着。这伤,还是快些养好为宜,拖着总归是不舒服的。
浑身乏力间传来一声“陛下驾到”,听得席兰薇后脊一凉。眼眸陡然睁开,目光所落之处见御医与一众宫人皆已俯下身去行礼,那一抹玄色在殿门口驻足了一瞬,言了一声“可”。俊朗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在她榻前五六步的地方就停了脚步,目光沉沉的,全无怜香惜玉之意。生生地让她觉得,他绝不是来看望她的,而是来问罪的。
也是,他来看望她干什么?这杖责五十归根结底还是拜他所赐呢,杜充华只是替他开了口罢了。
手从被子中抽出,探下床榻支在地上,席兰薇撑着身子要起身见礼。轻轻挪动间疼痛来得剧烈,痛得连心速都加了剧,涌动到喉间让她想要喊出来。
喊不出来,费再大的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响。秋白和清和本就紧张得相互握着手,见状也顾不得皇帝是怎样的神色了,夺步上前就要去扶她一把。
霍祁始终只是淡看着她,没有半分半毫的情绪,好像当真能心平气和地受她这一礼。直至秋白清和合力扶了半天也未能让她起来,他才皱着眉头道了句“算了”,那种不耐烦,明确地让她知道他只是不耐得等了。
席兰薇瘫回榻上,浑身脱力。霍祁没再理她,扭头去问御医:“怎么样?”
“并无大碍。”御医深深一揖,又道,“只是…须得好生调养些时日”
御医说着呈上了药方,皇帝扫了一眼便问:“这方子…若用金愈散是不是更好些?”
御医轻怔,如实应道:“自然…金愈散疗伤效果奇佳,止疼也更好些。”
“正好。”皇帝随手把药房一折,递还给御医,随意道,“前些日子给了令仪不少金愈散,想也用不完。既然那药疗伤更好,这方子不用就是了。”
一句“如实不够再去宣室殿要”还没说出口,就见清和秋白齐齐地跪了下去。不觉一愣,不明就里。
清和秋白当真是吓坏了,本觉得皇帝来探望就是走个过场,但能走这过场便比不走好——却没想到这“过场”还弄巧成拙了,皇帝不想让席家心寒而给席兰薇用更好的药不要紧,可这回绝了御医的方子…
秋白一叩首,话语都在打颤:“陛下,那金愈散…”迟疑少顷又道,“令仪娘子还是用御医开的这方子吧…”
“怎么了?”皇帝疑惑更深,看了看神色紧张的二人,又看向伏在榻上的席兰薇。因她们跪的地方离床榻有些距离、席兰薇又出不来声,正伸着胳膊试图拦着秋白。
皇帝的目光移回秋白面上,声音冷得就像刀子划在冰面上:“那金愈散怎么了?你如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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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其实这个皇帝哪里渣了嘛…女主悔婚什么的于是有偏见不是很正常嘛…
→_→他又不知道女主上辈子肿么了…

寻衅
“那金愈散…”秋白死命地咬了一咬嘴唇,鼓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出来,“娘子回家省亲的时候…留给将军了。”
一片沉寂。
宫中的赏赐偶尔给家中一些无妨,但那药却不太一样。皇帝鲜少对嫔妃的伤病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故而在这样的事上,各宫都很知趣,病了就传太医、病得厉害了顶多去请个旨求皇帝传御医,没有敢借此博宠的。席兰薇被皇帝直接赐了金愈散的事在宫中多少有人知道,都道是她独一份的待遇,结果…
她就这么把这个给家人了?
宫人屏着息,看着眸色发沉的皇帝,谁也不敢劝上一句。席兰薇入宫三个多月了,一直不为皇帝所喜,他们风光不起来,也就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席兰薇去触皇帝霉头的打算。
须臾,皇帝缓了缓神,往前迈了一步,步子稳稳的几乎半点声响都没有,却还是惊得秋白清和浑身一个激灵,膝行上前端得是要挡他的意思,狠一叩首乞求道:“陛下息怒…娘子刚受了重责…”
“让开。”皇帝沉声厉然,见二人都还是跪伏在自己面前半点不肯挪动,不悦之意更甚,沉下一口气,倒是不需他多开口,便有识相的宦官上前把二人拉开了。
席兰薇伏在榻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厉害。整个人虚弱得就像一片落了地的枯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多怕被正走来的人再踩上一脚而粉身碎骨,于是拼命地想躲,又使不出力气,连可以借力的风都没有出现。
他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到她到底还是牟足了力气往里躲了。大约是触了伤口,席兰薇陡然一咬略有些泛白的下唇,眼眶微红。皇帝神色未变,口气却突然随和了下来:“你当真把药留给你父亲了?”
便见席兰薇头朝着床榻内侧,点了一点,算是承认。
…不看他是什么意思?害怕想躲?她自以为看不到就是躲开了么?皇帝琢磨着她的心思一声哑笑,索性在榻边坐了下来,扬音道:“袁叙,差人去取金愈散来。”遂转头看向犹被宦官押着的清和秋白,淡声问,“你们是令仪从家中带来的?”
“是…”秋白颔首,惧意犹在。
“放开。”吩咐宦官松了手,皇帝复又向大气都不敢出的二人道,“看着令仪用金愈散,她再敢省下不用,朕拿你们问罪。”
这话实则是说给席兰薇听的,连等二人回话都用不着。回过头,见席兰薇仍是朝着那一边,动都没动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席兰薇脊背一悚,听得他声音仍是沉沉的:“转过来,朕有话问你。”
犹豫着转过头,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垂下眸去,面色从容,却愣是让他觉得…她这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你提前回宫,是不是因为席将军不肯见你?”问得直截了当。
兰薇神色讶住,眼眸一抬,恰和他视线对住:“你根本就没见到你父亲是不是?点头是,摇头不是。”
兰薇沉默良久,最终点了头,却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浅淡一笑,又道:“回宫那天为什么不说?是怕朕怪你把药留下了,还是…顺便借此避着朕?”
他问得很是直白,兰薇颔了颔首,嘴唇翕动,四个字让他看得分明:“臣妾不敢。”
——说得客气,但客气之外的意思也很直白,她就是有意避着。
简直气笑,不得不说她当真是胆子大,却又偏不能跟她生这个气——她这样胆大也是有她的资本的,她姓席,且她知道他敬重她父亲。
于是霍祁便站起了身,信步往外走着,很识趣地不在她这里多留。到了殿门口却又停了下来,思量片刻,微侧过首道:“朕说了你若挨得住杖责五十就许你见你父亲,如今这苦你受了,人却还没见着。君无戏言,中秋许你再见一次。”
席兰薇怔住,眼望着他跨出门槛、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心中有些惊异更有些欣喜。再怎么说…能多个见父亲的机会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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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的心绪有些复杂。一直以来,他自认是明白后宫嫔妃的心思的,想争宠的居多,图清净想避的偶尔也有,他都看得明白。唯独这席兰薇…
出于对席垣的敬重,他是愿意相信席兰薇说的是真话的、信她是真想躲着,可她连悔婚改嫁的事都做得出来,谁知现在是不是欲擒故纵?可若说她是欲擒故纵…
霍祁想着当日她眼中的那一份欣喜和方才满满的恐惧,又无比笃信这两种情绪都是真的。
所以她没有做戏?其他的话也是真的?
摇了摇头,懒得多想。后宫嫔妃那么多,他犯不着跟这么个人多费心思,反正本来也是不喜欢她的。
心下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很是明确:这些日子他还是多顾着些她的伤为好。既答应了中秋时让她再见一次席垣,自当要顺顺利利地去见、就此了了这事为宜,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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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吩咐了御前,时常去云宜阁问一声情况、回禀道宣室殿,却没有惊动外人。席兰薇想图清净就由她清净去,他不喜欢她,倒也犯不着给她添堵。
如此一直到了八月初十,听闻席兰薇伤好得很快,已能在院中走动了——这倒是真多亏了那金愈散。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席兰薇虽则没到“伤筋动骨”的份上,但宫人皆以为怎么也得月余下不了榻,没想到这刚过了十天不到就已经好了大半。
八月十一,原该在傍晚入殿回话的宫人却在晌午时就匆匆进了殿,伏地一叩首:“陛下安。”
霍祁睇一睇他的神色,眉心微皱:“怎么了?”
那宦官四下望了望,再一叩首,行上前去,再皇帝耳边低禀了几句话。袁叙在旁小心觑着,见皇帝的神色一分接一分地沉了下去,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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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婢!你们家娘子仗着家世没规矩,你们也不知道提点着么?”竹板带着十二分的力打在秋白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毫无间断,直打得秋白闷哼一声之后呕了一口血出来,一滴滴落在裙摆上,星星点点地蔓延开来。
清和身子弱些,早已瘫软在地上无力支撑,只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就跟灼烧一般,冷不丁地又被人狠踢了一脚:“装什么死?这点罚也吃不住,就该发到暴室服役去。”
席兰薇只觉得,这比她自己被杜充华下旨杖责那天还无力。
她本是在院子里散着步,这几人就突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抓了秋白清和问罪。眼看着是杜充华身边的人,她这个随居宫嫔本就反驳不得。更何况她说不出话无力辩解,身上还带着伤,二人被强拉开后她连站稳都困难,忙扶了廊下漆柱才没摔倒,遑论上前还手了。
早听说了杜充华被禁足,真没想到她被禁了足还敢差宫人来找她的麻烦。
紧咬着牙关忍着,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就是…屈指数算,杜充华的时日也不长了。眼下是建恒二年八月,若没记错,她是在岁末就死了,一尸两命。
细想觉得嘲讽,上一世,杜氏的死让一众外命妇唏嘘不已,连腹中之子也没保住,都觉得好生可怜。现在自己身处宫中了,倒觉得…呵,从前的看法当真只是外人不知细由一味地滋生怜悯罢了。
杜氏如今是这种性子,从前必定好不到哪去、有了身孕只是更仗势欺人。孩子无辜,没了仍值得叹一声可怜,但杜氏么…多半是活该。
“行了。”那掌事女官模样的年长宫女扬声道,还责打着秋白的宦官便停了手。那女官瞟了秋白一眼又看向兰薇,笑意浓艳得让人生厌,“这两个丫头服侍不好娘子,奴婢就先带走了,改日让充华娘娘拨两个机灵的来。免得传出宫去,让将军觉得充华娘娘苛待娘子了。”
这是决定而非商量,说着就挥了手命人带二人走。兰薇一怒,心底的火陡然窜了起来,手上猛一支那柱子,借着力疾步走过去。也顾不得未愈的伤口仍作着痛,注了全身的力气紧握住那女官的手,长甲紧扣进她腕上。
“你…”那宫女愣了一瞬,回神便也显怒意,扬手便要推开兰薇,兰薇伸手一挡,反手扬起又重重落下,好像带着两世压下来的不忿一般,半点不留情面地劈在了对方面上。
“啪”——一声脆响,那宫女被打得向侧旁退了半步才站稳脚,兰薇亦是因为用力过猛连指甲都折断了两根。冷然相视,二人均是胸口起伏不已,惊怒分明。
那宫女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颤抖着指着她,无声了半天,挤出一句:“你…你是当真不把充华娘娘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o(*////▽////*)o周日第一更~晚七点还有一更~大家不要忘了我(和兰薇)哦~~
总…总觉得前几章有注释忘了加…又想不起来是哪里要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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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
席兰薇虽是身上带着伤,然则盛怒之下几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那一巴掌生生划出了血痕。那年长宫女喝完了这一句,放下手来一瞟掌心,就见了手上蹭下来的血迹,方知这是伤得有多重,颇有些日子见不了人了。
不能在杜充华跟前服侍,想来赏赐也少了很多,连风光劲儿也要连带着损上一些。思及此登时气结,夺上一步便捉了席兰薇的手腕,再不顾及她伤势如何地往外半拖半拽:“非让充华娘娘治你不可!”
“好了。”突然传来的低沉声音虽是平稳,却如天边炸雷般传入诸人耳中。抬眼瞧见天子一袭月白色常服已负手立于院门边,颜色虽是瞧着不如那常见的玄色冠服更具震慑,不怒自威的天子威仪却是半点没减。
云宜阁的一方前院陷入死寂,一众宫人忙不迭地跪下叩首、山呼万岁,连带着已是身负重伤的秋白清和也未敢耽搁。那年长的宫女亦是匆忙跪下,心慌之下甚至忘了手里还扯着席兰薇呢。
兰薇觉得拉扯中腰间陡然一痛,腿上一软跌了下去。杖责的余伤还未好,这一跪下去膝上又要磕出新伤来,一嚇之下顿时闭眼,暗呼一声“糟了”。
在膝盖触到地面前,臂上却忽被一扶,那只扶着她的手倏尔又顺势扶到她腋下,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便站稳了。
“…”席兰薇睁了眼,一时不知该拜下去谢他为好还是就这么任由他扶着为好。
霍祁的目光定在她因为惊魂未定而不断颤抖的羽睫上,羽睫下一片阴影也跟着抖动分明。他神色一定,不经意的笑意在唇畔转瞬即逝,再看向旁人时便又是最常见的淡然,没有不快更谈不上怒意:“怎么回事?”
“陛下…”那宫女定了定神,重重一叩首,估摸着皇帝没听着几句先前的话,便捡了“紧要”的说,“令仪娘子动手打了奴婢。宫里有规矩,宫女打不得脸,奴婢一时恼了便想让充华娘娘做主…陛下恕罪!”
这话听着像是她先认错了,实则是把席兰薇的错处说得明明白白。宫里确实是有规矩,嫔妃也好宫女也罢,要罚也轻易不许掌掴,何况席兰薇打的还是主位宫嫔身边的掌事女官。
霍祁看向席兰薇,眸中的情绪复杂了些,却是什么也没问,就这么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直看得席兰薇心底滋生冷意,想要挣开他的手拜倒谢罪。
胳膊初一动,还未脱开,他的目光便再次转向了那宫女:“鸢令仪带着伤,你犯了什么错会激得她亲自动手?”
这回满院的宫人再度死寂了,连刚刚松下来些的呼吸声都再次定住。方才那宫女是轻描淡写地点出了席兰薇明面上的错处,谁知皇帝话锋一转就这么把这错处抛了回去?
鸦雀无声了须臾,皇帝口吻一沉:“说!”
那宫女终被问得心虚了起来,伏地低垂着首、神色闪烁,思索着更加合适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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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觉得衣袖被人揪了一揪,一愣,又觉得被揪了一揪。转回头来,看向席兰薇。她却低垂着首,面上担忧与不安夹杂,没有在看他。左臂被他扶着乖乖不动,右手在他宽大的袖口上拽了一下又一下
见他始终在质问那宫女而没有理她,席兰薇心里着急,于是又拽了一次。
霍祁看得好笑,手小心地松开了她的胳膊,向上一提——席兰薇犹拽着他的手就连同他的衣袖一起被拽了起来。
“…”兰薇一滞,抬眸扫了他一眼,就忙松了手,规规矩矩地垂首不语。
“什么事?”霍祁淡声问道,席兰薇眼眸轻抬,望向院落一隅,牵引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霍祁便看到那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昏死过去的清和了。他这边想把事情问清楚,那一位就不知是死是活了。
眉头一挑,霍祁全然不理会兰薇,继续问那掌事宫女:“你打的?”
“是…”那宫女瑟瑟缩缩地承认了,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又吐了两个字:“原因。”
“令仪娘子对充华娘娘不敬,奴婢便罚了云宜阁的人,小惩大诫罢了。”
“鸢令仪对杜充华不敬?”皇帝一声轻笑,“杜充华禁着足、令仪也身上有伤,还能闹到裕安殿不成?”
“并、并没有…”那宫女一叩首,咬着牙把那不太站得住脚的说辞禀了出来,“随居宫嫔按理每天需向主位问安,充华娘娘虽则禁着足,令仪娘子循礼也该去裕安殿门口叩个首以示恭敬。就算令仪娘子带着伤,总也该着宫人去回个话,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云宜阁这边…什么也没说…”
说到后头,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心虚分明。
“就为个礼,你就扰得令仪带着伤动怒?”皇帝自唇角沁出的冷笑寒意涔涔,沉吟了一瞬,道,“你裕安殿倒真是规矩周全。传旨下去,杜氏擅动私刑屡教不改,着即废位,到冷宫教习宫女礼数去!”
语惊四座,那宫女叩首下去,求情之语还没说出口,霍祁便觉胳膊又被人一动——这回可不是轻拽衣袖,而是直接握了胳膊了。
席兰薇杏目圆睁,惊诧不已地望着他,摇头连连。
“怎么了?”皇帝皱眉,微显不悦。
席兰薇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在大监袁叙身上,手忙脚乱地比划一番,手在空中又是画方形又是画直线,弄得一贯心思通透的袁叙怔了又怔。
倒还是皇帝看明白了,微有一沉,点头道:“去取笔墨。”
宫人这才恍悟,急忙到房内去取。也站了许久了,霍祁瞧了瞧院里,扶着兰薇一并走到石案前,交给宫女扶着她坐,自在她对面坐下。
纸笔取来,兰薇落笔写得分明有些急躁:“陛下息怒。充华娘娘纵有不是,亦是臣妾失礼在先。强闯裕安殿在先、不曾见礼亦未让宫人知会情由在后,无怪充华娘娘不快。”
她倒是说得大度。霍祁扫了她一眼,目中有几分不信:“当真?”
席兰薇点头,笔下继续写着:“臣妾省亲已引得六宫议论,陛下今日在云宜阁废充华娘娘,宫中更要记恨臣妾…”
话语一转,到底还是为自己考虑的?听上去却多了几分可信。
皇帝沉吟着凝睇着她,少顷,站起了身,大步往外走着,一边走一边道:“传御医来看看令仪的伤有碍无碍,连那两个宫女一同诊了。”
席兰薇气急之下虽是动了伤口但无甚大碍,秋白清和伤得虽重但所幸未有性命之虞。各自静下心来养了几日,席兰薇去探望二人,秋白开口的头一句话果然就是:“娘子干什么为她说情?到底是陛下要罚她,旁人能说什么?”
席兰薇浅浅一哂,看一看秋白又看一看同样满面不忿的清和,朱唇翕动:“她有孕了。”
“…什么?!”秋白一愕,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怔了半晌才问道,“有…有孕?”
席兰薇衔笑点头,确信无疑的样子。转身去桌边研了墨,执笔写罢,拿给二人看:“那日是个局,动你们、伤我都不是大事,她要的是陛下来祺玉宫,知她有孕、解她禁足。”
不只是解了禁足,若是有孕,大抵还是要晋位份的。
“娘子您…”秋白惊得话都说不顺了,“您…怎么知道?”
席兰薇知她大抵是想问自己怎么知道杜氏有孕——这不过是因为前世此时她也有孕了。回到案前,写下的答案却是解“怎么知道那是个局”的:“御前宦官姜潜,奉旨日日询问我伤势如何、又去御前回话。自祺玉宫门处至云宜阁,该由西进,半月前,我见他由东侧而来,未多想。八|九日前,姜潜再来求见,身带梨花浅香,唯杜氏素喜梨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