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点这道菜,真是头一回听说。
按规矩,七月初时尚食局会开始备蟹,但□□月进来的蟹才足够肥美可口,这头一个月进来的蟹从不拿来直接进膳,顶多做些蟹酱之类的辅料备着。
可如今,七王点名要这道蟹酿橙了,她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做。
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邹氏在房里沉吟了半晌,崔婉和薛芹都不敢吭声。好一会儿,邹氏终于起了身,一壁向外走一壁道:“去取我的围裙来。”
竟是要亲自上手了?!
崔婉和薛芹相视一望,均知这机会难得,跟在邹氏身后,薛芹笑提说:“让底下的孩子看看?”
邹氏正为怎么让七王满意而头疼,没顾得上多想就应了:“看吧。”
二人心里暗喜,遂各自去叫手底下的人来。正七品选侍到从八品长使是来帮厨的,正九品中使和从九品少使是来“偷师”的。
雪梨和苏子娴忙了一天,原打算栽倒就睡,结果还没躺下就又被从房里拎了出来,很是怨念。
等到了膳房,一看尚食女官亲自穿了围裙正检查食材,顿时完全清醒。
——尚食局上下几百号人,但尚食就这么一位,她自是厨艺最好的。可大多时候已用不着她亲自下厨,雪梨这一批小宫女进宫三年,还是头一回见这阵势。
四下看看,周围只有崔婉和薛芹两个女史手下的人。众人心下都明白,这是自家女史有心争机会,为她们抢到了。立即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地看着。
毕竟,近来还是决定这些小宫女去留的时候,谁也不想落了选,被打发去做杂役。
四个洗净的橙子已放在案板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橙子大小、颜色皆一样。邹氏取了柄狭长的刀,从橙子上方侧边刺入,有致地划着波浪般的线条,划满一圈后向下一刮,一朵花型的“盖子”就取了下来。
如此将四只都削出盖子,邹氏将橙子交予薛芹挖出橙瓤,自己着手调馅。
案上近二十种可用的食材排得整齐。邹氏刚要去取那碗荸荠,余光一瞥面前的十几个小宫女,手倒停了。
她温言问说:“告诉我哪样不能用。”
十余人心弦一紧。
在厨房里,除了怕自己出错,就是怕位高的女官提问了。那些在经验丰富的女官眼里算是常识的问题,许多时候她们都答不出来。
众人静了半天,谁也不敢先开口。许久,一贯被女官们看重的岳汀娴终于先答了,她指了指旁边的青椒:“青椒不能用。”
邹氏未说对不对,只问:“为什么?”
“青椒味道独特且重,会掩住蟹肉鲜香,喧宾夺主。”
岳汀娴一字一顿地答完,邹氏终于一笑。
点了头又看向旁人:“其他呢?”
众人认真思索起来。
到底都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格外强,谁也不肯落在人后,很快就有了下一个答案:“香菜也不能用…同样的原因!”
有人说一样,没说的人就少一样可说。
雪梨思来想去也没主意,求助地看向崔婉,崔婉却忙着低头打鸡蛋,全然没理她。
“啊!”她忽地一喊,连邹氏都微一惊,周围一圈笑声。
雪梨大觉窘迫,红着脸低下头,支支吾吾说:“鹅肉不能用。”
邹氏眸色一凝:“为何?”
雪梨指了指崔婉:“鹅肉和鸡蛋同食损伤脾胃。”她犹豫地抬眸偷觑尚食,不知为何觉得心虚,总之声音低了下去,“阿婉姐姐说无损身体比味道重要。”
崔婉听言望过来,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朝尚食一欠身。
邹氏却是很满意,赞许地点了头:“不错,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好吃也不能往上呈。”
这一关可算过去了,尚食不再多问,着手挑了要用的辅料。
雪梨一一记着,有荸荠、青笋、姜末,猪肉末挑了带一点肥的,香菇总共只取了一朵——大约是香菇的味道也比较“独特且重”,虽然需要用它调味,又怕掩住蟹肉香吧。
到了调味一步就是难点所在了。各样辅料切成的末装入一碗后,尚食女官加了三五样调料进去,手上动得很快,看不清加了多少。
而后取了干净的筷子点了一点轻尝,竟没再做任何改动,味道刚刚好。
一众小宫女看得讶异,心里再度呐喊:尚食局里最难的就是调味了!
旁的用料多还有个“几个”或“几钱”、“几两”的规定,一到调味这步,女官们都是靠自己的舌头决定,显得格外玄妙。
剔取蟹肉的宫女端着碗走来,眉头蹙得厉害:“这是最好的几只蟹了。蟹黄几是没有,肉也还不够鲜。”
邹氏无甚反应,气定神闲:“取两钱鱼露来。”
小宫女们又赶紧记住了:鲜味不够,可用鱼露提鲜。
馅料终于调好,白嫩的蟹肉中有猪肉的淡粉、青笋的淡绿,荸荠与蟹肉颜色相仿,只添了些许晶莹的感觉出来。
填进挖空的橙中,橙白两色相配得宜。
邹氏将先前挖好的花型盖子盖上,又把四只橙子一并放入蒸笼中。
这一番忙完之后,已经四更天,该准备早膳的宫人们陆续到了,一见尚食在场都是一惊,纷纷见礼。
再过一个时辰七王那边恰好来取膳。邹氏吩咐宫女仔细看着,需用小火慢慢蒸、将各样食材的味道都蒸出来。
雪梨和子娴终于得以回到屋里,栽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又重新爬起来,趁热打铁地将方才看过的蟹酿橙的做法详细写下,又接过对方所写的看看、压声探讨一番,而后收进各自的手札里,这才能安心就寝。
小睡了两个时辰,就又该起床忙活了。
盥洗后简单用了早膳,进了膳间见崔婉正切冬瓜,她们便要上前帮忙。
崔婉却说:“雪梨,去把那边小锅里的螃蟹吃了。”
…啊?
雪梨一脸茫然,还是依言去了。打开小锅一看,里面竟是只蟹酿橙。
明显就是尚食女官先前做的,她一时便未敢动,望向崔婉:“姐姐?”
“吃吧。陛下说了不给七殿下送去,让赏给底下人。”崔婉淡笑,“尚食说你们昨晚答了话的一人一个,还有送给来传话的宦官了。”
雪梨更好奇了,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让给七王送去。眨眼等了等,看崔婉不解释,默默忍下了,不问。
然后背地里打听就是了…
和子娴一起把一盏蟹酿橙分了,一边吃一边赞叹尚食女官手艺就是不一般:一切味道都刚刚好,少一分则太淡多一分则刻意。
当然,光赞叹还是不够的,这味道也需私下记住。万一日后轮到她们来做这个呢?不知道调料该放多少,知道大概的味道也能容易些!
过了晌午偷得半刻闲暇,和早起当值的同龄宫女们一聚,就知道了这蟹酿橙是怎么折回来的。
同屋的蒋玉瑶说:“今天刚要把蟹酿橙送出去,太医院就来人了。说七殿下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沾了风寒,得吃些清淡的。”
太医这话一挡,蟹酿橙就成了个难题。荤腥必不算“清淡”,可尚食局又不敢直接把菜扣下。
末了给御前的人塞了银子,托大监陈冀江去询问皇帝的意思…
隔壁屋的白馨宜叉腰:“后来御前回话说,陈大人是被陛下斥出来的,陛下说‘吃什么吃,安心养病’!”
几人闲谈的动静有些大,嬉笑间最外侧的姑娘突然一捂头顶。
转身,一句“谁啊!”还没问出口,就猛地闭了嘴。
旁边几人也忙站规矩了,一扫方才的欢笑,齐整欠身:“阿婉姐姐。”
“口无遮拦!”崔婉厉斥。
苏子娴下意识地捂了胳膊,心里忐忑地觉得可能是要挨打。
“你们几个先不许进膳间了。”崔婉语气缓和,神色却愈冷,一沉,续道,“七殿下病着,陛下吩咐尚食局差人过去照顾饮食。你们跟着沈女史去。”
去七王宫里的小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七王

按照崔婉的意思,在七王病愈之前,那边小厨房的人已经遣了出去,饮食皆由尚食局直接料理,是以派去的这十几个人需要在那边住一阵子。
几个小宫女闷头回房收拾要带过去的东西,都蔫耷耷的,大是懊恼自己方才说话太不小心。
而在她们离开尚食局之前,可留下、位晋八品的名册已经出来了。
同屋的人里只有苏子娴的名字出现在名册上,直接晋到正八品恭使,雪梨、蒋玉瑶、白霁都还没着落,连从八品的长使也没捞着。
好在这回的名册上只有十个人,屈指数算,还有四十二个员额可争。
到了正则宫,一行人里位份最高的女史沈氏向小厨房的管事女官询问了各样事宜,稳妥地交接了,就让几个小丫头先去睡,她们几个年长的先备第一顿宵夜。
仍是她们四人一个屋,苏子娴晋位落定,先前被崔婉斥责然后被指来正则宫的事也就不值一提,很快入睡。
另外三人,都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死活睡不着。
蒋玉瑶和白霁盘算怎么才能让崔婉帮自己说说话,雪梨则又开始想浣衣局那边的事,兴许该再去求一求?
到了半夜,听到蒋玉瑶下榻的声音,而后压声唤了句“阿霁”,又低语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一并穿上衣服出了屋。
雪梨趴在榻上,头压在枕头底下,努力入睡无果,也起来了:“子娴,子娴?”
她连唤了两声,苏子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干嘛?”
“手札借我看看?”她道。
苏子娴揉了揉眼睛,话都懒得说一句,把榻边放着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袱推给她。
两份手札对比着,不知不觉看到了晨光熹微。温习了四五道菜谱、又背了十余条食材料理上的规矩,刚泛起睡意打个哈欠…
该起床了。
被崔婉斥来的小宫女一共七人,除了苏子娴以外都没睡好。凉水洗一把脸提神,几人准时到了厨房,正是该开始备午膳的时候。
苏子娴拿起膳单一看,七王这午膳也太简单了…
简单得像是在浪费尚食局的人手。午膳一道白粥、两道酱菜、一份银丝卷、两个小炒,没了。
前三样里除了淘米能让她们做以外,就没有能让这些小宫女插手的步骤了。两个小炒一个是虾子玉兰片、一个是炒三鲜,七个人抢着去洗菜,被沈女史阴着张脸斥了回来。
“现在知道抢活做事了,若早规矩点,崔女史会发火?”
七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乖乖挨骂。最后洗菜的事交给了雪梨和同为中使的白馨宜,苏子娴则被沈氏叫去打下手切菜——虽然是昨天刚晋的恭使,眼下分工上还是立刻显了高下,弄得六人更紧张了。
七王跟前的宦官张康在巳时末刻来传了膳,午时初刻,食盒拎了回来。
沈女史顺手打开一看,就苦笑出来:“殿下胃口不错?”
雪梨离得近,张望了一眼——三个银丝卷都吃了,粥碗也空着,虾子玉兰片和炒三鲜都没剩两口,只有酱菜剩着。
人脉不怕多,张康趁机套近乎,笑着作了个揖:“到底是您尚食局有本事。殿下说喜欢那道炒三鲜,晚上不妨再上一道。”
如此过了四天,每天、每一顿的膳单都很简单。这显然是太医嘱咐的,尚食局只能照做。
当中甚至有一回,七王抱怨“太素、不够吃”来着,沈氏听了感慨一句“七殿下正年轻气盛,吃这些哪里够呢?”
然后下顿还得按太医嘱咐继续素着。
第五天,太医可算说殿下基本病愈了、可以加些菜了。
第六天,殿下他却没怎么吃东西。
早膳一道粥两样包子三种点心端进去,撤回来时只有那枣糕动了一小块,几日下来已习惯于看七殿下“风卷残云”的一众宫女微觉讶异。
张康也有点皱眉头,想了想,只说:“许是殿下刚起,胃口还没打开。”
午膳一碗鲜肉馄饨、一份饼、三道菜。
撤回来,几个小宫女围着,认真数了数,告诉沈氏:“馄饨吃了两个,其他都没动。”
怪了。
到了备晚膳时,沈氏有点扛不住了。病初愈的人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行?虚下来会病情反复的!
于是没理先写好的膳单,着人去跟张康打听,让问问是七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她们按着口味来备。
七王还真点了膳,烧明虾、糟溜鱼片、四喜丸子、清炒虾片…
都是荤菜,符合年轻男孩子的口味。
沈氏舒了口气,又加了两个素菜,一并送过去。
撤回来时居然还是没怎么动。这回众人就都紧张了,仔细一想更觉得奇怪:怎么病着的时候胃口不小,如今快病愈了反倒吃不进东西了?
不过暂未听太医说什么,七王跟前服侍的人也没显出过多的担忧。她们也姑且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且看看再说。
蒋玉瑶和白霁练刀工的动静太大,雪梨拉着苏子娴坐到院子里,点了个烛台放在案上,铺开手札,干自己的事。
“陛下的点心,甜口糖减半、咸口不变;淑妃喜八分糖点,不喜枣泥;丽妃皆十分糖,犹爱酥皮…”
雪梨背着背着就栽到了桌上,大呼“记不住”。这都是平日听女官们偶尔提起时一句句记下的,得知的时日也不短了,但就是怎么记都记不熟!
“哟,姑娘用功。”张康出现在身后,眯眼笑着一欠身,道,“有劳点两道宵夜?”
七殿下要吃东西?!
雪梨和苏子娴都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追问:“殿下想吃点儿什么?”
张康有点尴尬,僵了僵,回说,“是我饿了。”
“…”眼前的两张小脸瞬间不兴奋了,应了声“哦”,听他点膳。
张康要了一道鸡丝汤面、一份豆沙松糕。嘱咐她们汤面不要放葱花、挑嫩些的鸡腿肉做、面要绿豆的,豆沙松糕额外加一分糖。
事儿还挺多。二人不约而同地腹诽一句,进去跟沈氏禀了,沈氏把这活交给了手下的两个选侍,又留了苏子娴帮忙。
这倒让雪梨多了个偷师的机会,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看着,见那原本是一条条的鸡腿肉在刀下被切成长短分毫不差、宽窄整齐划一的细丝,暗暗决定以后每天给自己多加三十根胡萝卜练刀工。
给张康送回去、张康吃饱后把食盒送回来,一碟一碗都吃得很干净,可惜不是七殿下吃的。
之后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的让人忧心。七王一个正该胃口好的男孩子,每天吃的东西加起来有一两重就不错了。反倒张康每晚来叫膳,回回叫去都是一点不带剩的,更反衬得七王吃得少。
厨房里的宫人们愈发忧心忡忡,已经三天了,再来几日非得重新熬出病来。一想这个,便觉自己的头已经系在了宫绦上,不一定哪天就要被皇帝问罪。
张康再来给自己叫宵夜的时候,沈女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她本就是比崔婉还要严厉些的人,雪梨她们在旁一瞧这面色就有点害怕,张康也慢慢地声音弱了:“香炒鱿鱼少放油…”
顿了顿、吞了口口水,复硬着头皮添上:“桂花山药紫薯糕多放一分糖。”
说完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沈女史黑着张脸应下来,雪梨眨了眨眼,思维似乎有点跑偏…
张康每天来叫东西的时候要求都很多,但有一条一直是一样的:但凡要甜点,势必多要一分糖。
雪梨自己也爱吃甜的,从第一天就对这个要求格外关注了一下,那天只是啧嘴暗道了一句“我也爱多加一分糖!”而后时间长了,就觉得不对劲了。
张康看上去也十六七岁了,这么爱吃甜?她听年长的女官说过的,宫规上的事,宦官比宫女严格,宫女若在台面上伺候,忌葱蒜这些味道太重的也就是了。
宦官可不一样,除非混到得脸的位置上,否则各餐用料皆控制得严格——张康倒是在得脸的位置上,但从前不得脸时必定也被板过口味,还喜甜喜得这么厉害?
雪梨闷闷地想着,想跟沈氏说那个点心可能是给七殿下要的,觑觑沈氏的面色又不敢提。
她是因为那天聊皇帝的事被骂过来的,眼下再猜一回七王点膳…不知道要被骂到哪里去了!
又无法就此不提。
很想弄清楚七王到底怎么回事啊!如是他每天还有这么一顿好好吃,她们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怕他饿坏了!
托腮想了想一时又没什么辙——想进寝殿看看究竟肯定没戏,若直接问张康,张康也铁定不会承认,若能说就早说了。
张康点的几道宵夜很快就备好,沈女史差蒋玉瑶送过去。雪梨到底没想出该怎么办,失落了一会儿,没精打采地准备回房。
踏出膳间门槛,甫一抬头,垂首连退几步,又退回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昨晚有读者想看蟹酿橙的图,于是我发在微博啦,有兴趣的妹纸可以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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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ツ 这篇文大概会贴不少图吧,统一设话题#御膳房的小娘子#,方便搜索~~


隐情

膳间里突然就静了。
眼前来的宦官,众人都没见过,但看服色,竟是和皇帝跟前的大监陈冀江一样。一时都心里打鼓,齐欠身道了句“大人”,而后静听吩咐。
对方也没多客套,拂尘一甩,开门见山:“你们是尚食局差来照顾七殿下饮食的?”
“是。”沈女史应了,稍上前一步,小心询问,“大人您是…”
那宦官一声冷笑:“咱家就是来传个话。太后说了,殿下若明天还吃不下东西,你们几个就全到宫正司领板子去,打死了算!”
满屋死寂。
连沈女史都心跳慌了两下,强定神想明白了此人是谁,忙深欠下身:“许大人,我们必定尽心,还请太后息怒…”
听得“许大人”三个字,一众小宫女也知道他是谁了。
是许淳生,太后跟前的大宦官。太后近几年都住在洛安城外二十里的郢山行宫,是以她们没见过这位大人。
七王也是一直随着太后在郢山的,今夏皇帝去郢山避暑后才把他一道带了回来。一直带在身边的幼子突然病了,无怪太后专程差了人进宫盯着。
许淳生丢下话便拂袖离去,膳房众人在他离开许久后才有了动静,有宫女发僵地看向沈女史,声音发着抖:“姐姐…”
那天沈女史彻夜未眠,底下的人自也都陪着彻夜未眠。一张张膳单写出来又扔了,将近子时四刻才定下来。
一份单子写了五页纸,雪梨她们拿过来一看,甜的、咸的、素的、荤的、清淡的、油腻的,全有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各样东西上齐了,总该有那么两三样是七王爱吃的。
看看时辰,做这么多道必是来不及了,何况十几人里还有六个是只能打杂的小宫女。
沈女史蹙着眉头踌躇片刻,推门而出,急赶去尚食局央尚食女官派帮手过来。
她再回来时,崔婉和薛芹一同来了,还带了二十几个宫女跟着,最低也是长使,没有三年前进来的年纪最小的那批人。
一方不大的膳间里忙得热火朝天。
是以就算只是打杂,雪梨她们要做的事也不少,定下脚的时候都没有。
即便这样,还是一直到前头来传膳的时候,这边还有一道点心没出锅。
几个小宫女央着来传膳的小宦官,求他多等一小会儿,又是塞银子又是敬茶,可算把人稳住了。
待得那道点心出锅后,眼前食盒一摆,换那小宦官想给她们敬茶了:这么多?八只食盒!
眼见他一个人必定拿不了,沈女史恰好开口,蕴着笑说:“我们帮中贵人端过去。”
位份略高些的一众宫女已累得直不起腰,沈女史就带了这六个九品的去,外加刚晋位的苏子娴。
八个人都紧张不已,雪梨想着那“多一分糖”的事,越想越有点犯难。
进了七王的寝殿,各道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摆在小案上准备送进去,雪梨才知道总共有多少:
主食八样,甜粥、咸粥各一,另有银丝卷、豆包、葱油饼、发糕、面条、包子。
酱菜备了十多样,酸甜苦辣具有,一只只小瓷碟装了又放入一只大盘子中,五颜六色的。
各色点心更是自占了一桌,种类多到有许多雪梨都叫不上来,每一样都做得品相极佳,或软糯或酥脆,一眼看上去就够诱人。
鸡蛋有煮的、有荷包的,还有鸭蛋鹅蛋鸽子蛋也都以各种做法备了一份,水煮的皆已去了壳,看着莹白剔透,而且吃着方便。
除了这些,还有单独的馄饨、饺子、馅饼一类。
足足四桌东西摆出来,哪像早膳?简直是要设宴的样子!
和在七王殿里服侍的宦官一同将四张案桌稳稳抬进去,搁在榻边,几个小宫女刚要施礼告退,抬眸一看,就见沈女史在偷偷给张康塞银子。
这点路数她们还是懂的,沈女史这是想多等片刻,看看七王吃不吃。
于是张康没轰她们,她们自然而然地退到了一旁候着。七王年纪轻也没觉出不对,一切水到渠成。
谢晗半坐半躺,恹恹地扫了眼这规模宏大的早膳,目光稍一定,旁边的宦官立刻心领神会,端了那碗馄饨过去。
尚食局众人心中一喜,悄悄斜眼看着,均是暗道只要他把这碗馄饨吃了,她们的命就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