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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酒喝的老霍确实不再骂人了,他每天枯坐在轮椅上,偶尔会透过窗子张望着外面的天空,看上去,很像一个陷入了冥思的哲人,因为他不再骂人,整个大杂院显得冷清而寂寞,甚至都有些萧条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霍小栗的母亲中午回来给他做饭,他已把自己挂在了窗户的防盗铁栏杆上,脸依然冲着窗外,只是,人们从外面无法看见他,因为他把窗帘拉上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身体只离开轮椅十几公分,好像正试图透过那条厚厚的提花窗帘往外偷窥。
一开始,霍小栗的母亲也以为他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什么,还边哗啦哗啦地洗手边大声地问:“老霍,你瞎看什么呢?”挂在窗户防盗铁栅栏上的老霍一声不吭。霍小栗的母亲嘴里嘟哝着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说着,擦了擦手,过来拽了他一下,这一拽,老霍就从铁栅栏上掉下来了,因为他上吊用的材料来自一条又黄又旧的床单。霍小栗的母亲头天晚上才把它收拾出来,让老霍第二天把它撕了扎成拖把。
老霍也果真把它做成拖把了,只是,他很吝啬地给自己留了几条,在车祸后的第二年。后来,每当说起老霍的死,霍小栗的母亲总是抹着眼泪说,如果不是她让老霍把那条旧床单扎成拖把,或许他就不会想到上吊,还有,她不应该阻止他喝酒,有酒喝着,醉了可以骂人,让他好歹有点事干。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工作甚至不能自己出门,再没了酒,连头养在圈里的猪都不如,所以他才想不开…
那会儿,只有十六岁的霍小栗也这么认为,等她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就算没有那条旧床单,父亲一样会自杀。他瘫痪后之所以骂人,并不像邻居们说的,好人老霍因为车祸性情大变,成了恶人,而是面对生活、面对无能为力的身体让他无望到了疯狂。
在这个世界上,失望是常态,绝望可以被反击,唯独无望,它是看不见底也摸不到四壁的深渊,除了在惊恐中无望地坠落,连挣扎都是徒劳。
她的父亲承受够了那种无望的坠落感,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存成了妻儿们的累赘,所以,在远离酒精的十几天后,他选择了自杀。
3
霍小栗把顾嘉树母子让进来,母亲才懒洋洋地从卧室里出来,“来了啊。”态度很是冷淡,好像来的不是未来亲家,而是想着法子躲也没躲过去的老亲戚。她给自己拖了椅子坐了,才对霍小栗说:“泡茶去。”
见未来亲家和女婿不尴不尬地杵在那儿,母亲或许觉得有点过分,起了身,懒洋洋地把塞在饭桌下的椅子拖出来,摆好了茶杯,霍小栗的茶也沏好了,往杯里一倒,香喷喷的茉莉花味就飘满了屋子。
或许是茶香熏的,霍小栗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和肖爱秋寒暄了几句,肖爱秋虽然气不过未来亲家的傲慢,但为了儿子的幸福,也只能忍了。端着笑脸,开始把话题往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上牵扯。母亲瞥了一眼正在跟顾嘉树嘀嘀咕咕的霍小栗,知道自己就算是拼上力气拦也拦不住了,就漫不经心地说:“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反正婚早晚是要结的,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了。”
肖爱秋当然知道走程序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订婚,从她辛苦攒起来的存折上,像割肉似的割下一个吉利数作为订婚钱送给亲家,还要给未来儿媳妇买上三金,再然后才是拍婚纱照,置办婚礼。一想到自己和老伴辛苦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眼瞅着就要像被狼叼了似的一口一口给啃没了,肖爱秋心尖上的肉就哆嗦上了,嘴里却还要应着,“好啊,好啊。”
母亲又强调说,至于订婚怎么订,他们回去商量,给霍小栗的订婚钱,她也一分不会动,就是为了在街坊邻居面前有个面子,等霍小栗结婚的时候,她会全数交给霍小栗,算是小两口的家底。
肖爱秋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咋就那么不听话呢?怎么咧嘴都觉得不自然,嘴里乱七八糟地应着,心却渐渐不平衡了起来。她想起了女儿顾美童的婚事,他们不仅分文不收地嫁了女儿,连罗武道结婚时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她掏钱买的,而且还让没房子的女儿和女婿住在家里,同样是嫁女儿,这是什么样的胸襟?
这么想着,道德上的优越感就在肖爱秋心里油然升起,也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当然,是用另一种口吻,“亲家,咱都是做岳母的人,哪儿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们家美童结婚那会儿,我草都没从她婆婆家拿一根,还不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
母亲知道亲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笑了笑说:“亲家,你可不能拿我们家小栗跟你女儿比,别的我不说,单说我们家小栗大学毕业,还是个医生,再说了,你那女婿是你老伴看好的,你们家不是嫁闺女,是招女婿,按老理说,应该是你给亲家聘礼…”
母亲还没说完,肖爱秋就恼了,使命在肩,又不能恼在脸上,便有点不自在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有儿子招什么女婿?我们还不是看小罗在城里没家没业,也没地儿去才让他们住在家里的吗?”
“不管怎么着,反正在外界看来你们就是招女婿,这要追究起来,我还不乐意呢,等我们小栗嫁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子媳妇不孝顺,你指望不上了才招的女婿呢…”
两个老人眼瞅着就要说僵了,霍小栗忙出来打圆场,“妈,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说什么招不招女婿这种话?”
“不管什么年代,世道都是人来混的。你们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我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母亲瞥了霍小栗一眼,“我跟嘉树妈说话,你甭插嘴!”
肖爱秋气鼓鼓地拿眼瞅着顾嘉树,那意思是,“你还不走啊!”
就这样出了这门,再进来就难了,顾嘉树也连忙帮着打圆场,抬头看看表,说:“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快中午了。”
小栗母亲借着这话茬站起来,“你们坐,我去弄饭。”
霍小栗明白这是母亲不想继续谈下去的暗示,忙把母亲按在座位上,“妈,嘉树说了,中午请您和阿姨出去吃饭。”
“我穷命,馆子里的饭我吃了肚子疼。”母亲沉着脸说。双方就僵住了。
顾嘉树给急得啊,连忙冲肖爱秋丢眼色,那意思是让她说几句好听的。第一次和亲家正面交锋,肖爱秋不想就此服软败下阵来,就装作看屋里陈设的样子,没理会儿子求救的眼神。
小栗母亲慢条斯理地说:“我们院里的人都说了,娶我们家小栗不单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娶了个家庭医生回去,现在的有钱人啊,什么都不怕,就怕死,怕赚下的钱花不完,托人来说媒的多了去了。”
“阿姨,我妈和我爸也常这么说呢,能把小栗娶回去,也是他们的福气。”顾嘉树见妈妈努着没接话茬的意思,忙现编现卖地撒了这么一谎。
肖爱秋再气不过也只有自己努着的份儿,谁让儿子看上人家的女儿了呢。眼下是行到人家屋檐下,不低头是不行了,就干干地笑着,却又不想在嘴上输掉这口气,应和着说:“是啊,我们家嘉树学习成绩好,人也帅,喜欢他的女孩多了去了,亲家,还是你们家小栗好眼力,上高中的时候就看上我们家嘉树了,我们家嘉树也是,除了小栗眼里就没别的女孩子。”
一听这话,霍小栗母亲就有点恼了,恋爱这事从来都是男追女,你想抬举儿子也不至于非要说成是我女儿倒追你儿子吧?她这哪儿是夸霍小栗,分明是贬低她,“怎么是我们家小栗看中嘉树呢?是嘉树看中了我们家小栗。”
肖爱秋好像是很吃惊的样子,“哎呀,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呀!”
“我真不知道啥?”霍小栗母亲心里的气,已经吹起了一个小小的泡,但她忍着,看肖爱秋到底能编出什么故事。
看着未来亲家疑惑里带着气恼的表情,肖爱秋就觉得自己一不小心打了蛇的七寸,终于掐住了她的命门,就故作神秘地小声说:“真的是小栗先喜欢上我们嘉树的,不过,婚姻就是个缘分,谁先喜欢上谁都一样。”
顿时,母亲生生就有了被痛打落水狗的辱没感,敢情她千阻万拦的婚事,还是她女儿倒追来的呀!遂瞪了一眼正在跟顾嘉树小声嘀咕的霍小栗,可霍小栗正在跟顾嘉树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根本就没注意到母亲用眼神甩过来的小李飞刀,母亲又气又恼地喝了一嗓子:“霍小栗!”
霍小栗就懵头懵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地问:“妈,您这么大声干什么?”
“你嫌我这么大声干什么?怕给你丢人啊?你说!到底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
“妈,您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啊?”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啊?你说,你和顾嘉树,是不是你主动追的他?!”
“妈--您问这个干什么?”霍小栗让母亲给问愣了,傻傻地看看她又看看顾嘉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给我打马虎眼,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着未来婆婆的面,霍小栗窘迫得要命,“您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啊…”
见女儿这样,母亲知道肖爱秋十有八九没瞎说,就突然有种拼命攀高想踩人一脚呢,却被想踩的人抽走了脚下的凳子,嗵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面子碎成了一地齑粉,再也划拉不起来了,照着霍小栗肩上就掴了一巴掌,“你这个没羞没臊的丫头,你是长得丑啊还是怕嫁不出去,倒追男人,亏你也干得出来!”
霍小栗明白了,肯定是顾嘉树把自己给他写情书的事告诉了未来婆婆,未来婆婆又把这事给捅到了要面子的母亲跟前,心里那个气啊,方才的千般温柔万般甜蜜全飞到爪哇国去了,“顾嘉树!你是不是男人?”
顾嘉树暗暗叫苦,暗暗抱怨妈妈,霍小栗的母亲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你又提这茬干什么?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把火扑灭了要紧,“妈,谁说是小栗主动追的我?是您看见的还是我说的?”
肖爱秋本想打压打压亲家的气焰,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激烈,事已到了这份上,为了在未来儿媳妇面前保住自己的威信,她既不能说是自己瞎编的又不能瞎说是顾嘉树告诉她的,只好说:“我没看见、你也没说,你姐告诉我的。”
“我谈恋爱,我姐姐知道什么?”顾嘉树有点抓狂,想跟霍小栗的母亲说句好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唯恐情急之下,话不对她胃口,惹出更大娄子来,只好尴尬地看着霍小栗。
“你姐姐看过你的信…”肖爱秋小声说。顾嘉树去北京读书那会,顾美童刚结婚不久,罗武道正努着力气要考律师资格证,吃完晚饭就抱着学习资料啃。为了不打扰他看书,顾美童就跑到顾嘉树房间待着,闲来没事翻顾嘉树的抽屉找杂志看,就翻到了霍小栗高三毕业时写给顾嘉树的情书,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在家里广播了一遍。
“小栗!你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顾嘉树!”霍小栗的母亲站起来,黑着脸,掷地有声地扔出了这句话,把在场的人就给噎住了。
“我追的嘉树怎么了?又不是他不爱我,我干吗不能嫁给他?”霍小栗也急了。
“因为是你追的他!你也不想想,他们家现在就拿这事往我脸上摔打,等你嫁过去,还不知怎么挤对你呢。”
顾嘉树这人本就是霸道有余圆滑不足,肖爱秋又不肯搭腔帮忙,他给急得只剩了搓手的份儿,拿求救的眼神看霍小栗,霍小栗回了他一个白眼球。一咬牙,他只好自己上了,“阿姨,其实信是我先写的,我姐姐看见的那封信,是小栗回给我的。”
“行了,别在这儿和稀泥了,我干了一辈子商业,别的本事没学会,可看人的本事还有点,今天一见你妈,我就知道小栗嫁过去没好日子过。”
母亲把话说到了肖爱秋脸上,肖爱秋挂不住了,可这都是由她一句话而起,她不能顺竿爬着跟未来亲家吵起来,否则,一出这门,顾嘉树就得把她吃了。忙赔着笑脸打圆场,“亲家,要怪你就怪我说错了话吧,别怪嘉树,如果他不是真喜欢小栗,怎么会一毕业就嚷嚷着要结婚,整天催我过来跟你商量结婚的事?”
“我不稀罕!不是有不做改动是女孩子喜欢你儿子吗?我们小栗把顾家儿媳妇这名额让出来了,让她们抢去吧!”
“嘉树,我们走!”肖爱秋见未来亲家甩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难听,也懒得再做伏低状了,拽起顾嘉树,边往外走边说,“别当我不知道,你没看好我们家嘉树,不就是想傍个有钱有势的女婿嘛!你放心,我儿子有发达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别后悔!”
“妈!”顾嘉树大喝了一声,现在,不用肖爱秋拽着他走,他也要赶快离开霍家,否则,由着两个相互不对眼的母亲对掐,这婚更结不成了。
母亲用鼻子冷笑了一声,走到门口,抱着胳膊冲顾嘉树母子大声道:“嘿,你还真当小泥鳅能翻起大浪头来?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等着呢,那一天最好是早点啊,别我死了还没等到呢。”
4
在这一年的深秋,霍小栗和顾嘉树到底还是把婚结了。推动他们走向婚姻的,不单是爱情,霍小栗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多年以后,她依然对顾嘉树无意中的出卖耿耿于怀,如果他能谨慎对待她的情书,就不会被顾美童看见,如果她没看见,霍小栗主动追顾嘉树这事不会被顾家老少知道,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事,那些针对她的轻视就不会有了。
而她之所以能把丢在顾家上下的面子卷巴卷巴塞进口袋,不顾母亲的阻拦坚持跟顾嘉树结婚,是因为秦紫。
秦紫是霍小栗家隔壁邻居,也是霍小栗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自从顾嘉树母子和霍小栗的母亲大吵着离开了大杂院,秦紫就特兴奋,一次次跑到霍小栗家来安慰她。霍小栗知道,安慰她是假,秦紫只是想确定她是否还会跟顾嘉树结婚,因为她喜欢顾嘉树,喜欢到尽人皆知,只是顾嘉树就像回家路上必须绕过一个危险的马蜂窝一样地躲着她。
那会儿,大专毕业的秦紫正在一家大型超市做谈判代表,就是说服供货厂家以最低的价格给超市供货,把一张嘴给练得舌灿莲花。在某个夕照暧昧的黄昏,秦紫再次跑到霍小栗家,坐在床沿上丢荡着两条修长的腿,极其积极地要求替霍小栗找顾嘉树谈判。霍小栗淡淡地说不用了。
秦紫问为什么。
霍小栗说父母之间闹了点小误会,不等于我们之间不相爱了,所以,我和他之间不需要谈判。
秦紫依然不死心,“那…要不我替你妈妈跟顾嘉树的妈妈谈谈?”
霍小栗看着秦紫,“秦紫,你干吗要对我这么好?”
“谁让你们俩都是我同学呢?谁让你是我邻居呢?我当然希望你们俩顺利结婚了。”秦紫歪着头,把这句话说得很真诚,好像她们是相知多年的闺中密友。
“我们会的,你放心吧。”
“噢,希望是这样。”秦紫有点失落。
“不是希望,是肯定会的,我要去买结婚用的东西了。”说着,霍小栗就起了身,把包拎在肩上时突然说了一句,“秦紫,你知道吗?”
秦紫也起了身,一脸的纳闷,“什么我知不知道?”
“除了我,顾嘉树谁都不爱。”霍小栗浅浅地笑着,挽起秦紫往外走,“所以,你就别费心了。”
秦紫涨红着脸,“小栗,你这话什么意思?”
霍小栗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笑吟吟地说:“没什么意思呀,我就是看你这几天老是操心我和他的事挺辛苦的,干脆跟你交个底,让你心里踏实点。”
霍小栗说得在情在理,秦紫既恼不得也笑不出来,哦了一声,说我晚上还约了人呢,就嗒嗒地跑了。
多年以后,每当霍小栗回想起秦紫嗒嗒跑远的样子,心里就会涌上一股莫名的忧伤,那是秦紫心底里绝望的哭泣声吧?如果不是秦紫,或许她会打消跟顾嘉树结婚的念头,是秦紫坚定了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嫁给顾嘉树的信心,因为她不想把顾嘉树丢给近在咫尺的秦紫,不想让秦紫和顾嘉树在大杂院里出双入对刺痛她脆弱的神经。
所以,霍小栗还是跟顾嘉树结了婚,但是,因为霍小栗母亲的坚决反对,他们没举行婚礼,霍小栗带着偷出来的户口簿跟顾嘉树登了记,然后,给母亲留了一封信,就搬到顾嘉树家去了。
母亲跑到顾家大吵大闹,说女儿之所以如此决绝,是受了顾家的挑唆,而顾家之所以这样挑唆,是为了节省婚礼开支。母亲的嗓门很大,足够整栋楼的邻居听清楚,这让肖爱秋觉得很没面子,她再次搬出了霍小栗倒追顾嘉树的事实,还一再强调霍小栗不是顾家骗来的更不是顾家去绑来的,是她心甘情愿自己跑来的,也是霍家管教无方才导致了女儿做出跟人私奔这等丢人现眼的事,他们不吭声地收留了霍小栗本是为了保全霍家的面子,没承想霍家还送到门上来自找没脸了。霍小栗的母亲被噎得泪流满面,灰溜溜地回家了。
从此,整栋楼的邻居都知道顾家的儿子很牛很厉害,他不过是一私营电器公司的行政助理而已,却不仅能让一医大毕业的女医生倒追,还分文不索地私奔相投。
霍小栗下班后,从邻居们嘴里知道了母亲来吵架的过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如果她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都顶着别人的指指戳戳和奚落,就天天来闹。
在当晚的饭桌上,霍小栗没动筷子。
顾嘉树不知情,问霍小栗为什么不吃。霍小栗说我不想吃,我恶心。
顾嘉树很兴奋,“恶心?是不是怀…”
顾嘉树还没说完,就让霍小栗厉声打断了,“顾嘉树!全楼都知道我是个不自重的女人,不仅倒追男人,还是私奔到你家的,你是不是嫌他们龌龊我龌龊得还不够?还要给我扣上一顶没结婚就让你搞大了肚子的黑帽子!”
满心欢喜的顾嘉树没想到一句话能引出霍小栗的地震,也火了,把筷子一摔,“我不就是问问你嘛,你发什么疯?”
泪水哗地就从霍小栗脸上滚了下来,“顾嘉树,你到咱楼上挨家敲门问问,谁不知道我是个不值钱的倒贴货。”
顾嘉树这才意识到问题可能是出在妈妈那儿,直巴巴地看着一脸无辜低头吃饭的母亲,“妈,怎么回事?”
“要不是小栗妈妈跑来跟我吵架,我能把这事嚷出去吗?”肖爱秋小声嘟哝着。
“愿意吵架你们就使劲吵吧,用得着拽上小栗?”因为没能给霍小栗一个体面的婚礼,顾嘉树本就有点儿愧疚,可妈妈非要把霍小栗主动追他的事搬弄给全楼邻居知道,他心里的火儿不由得直往上蹿。
顾美童便旗帜鲜明地站到了肖爱秋这边,“嘉树,你不在家,你知道什么?你没听见小栗妈妈那张嘴,跟刀子似的,就算咱妈再有教养再没脾气,也不能老实得跟头绵羊似的由着她片吧?”
罗武道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顾美童,示意她少说话,顾美童瞥了他一眼,“拽什么拽?我不能看着我妈让外人欺负完了还要被自己家人扁一顿。”
罗武道讪讪地看了霍小栗一眼,继续低头吃饭。不是他自卑,而是他身份比较敏感,尽管他一万个不愿意承认,可在外人眼里,他都是个走了大运的、被城里人招上门来的上门女婿。在这个家里,他只负责吃饭睡觉,能搭把手帮忙的时候,他会尽量帮,能不说的话尽量不说。尽管他的律师资格考试已经通过了,去年也拿到了执业资格,可他还是爱看书,这并不是他多么热爱学习,而是对他来说,书是最安全的笼子,他可以泰然躲在里面,不去直面别人的脸色,不去揣摩他们的话,从而远离纷争。
霍小栗起身回了卧室,顾嘉树无可奈何地看着肖爱秋,“妈…我不说你了,我说了也没用,但是,我得说明一点,如果你再提这茬,我跟小栗就从家里搬出去。”
“哎呦,老头子,你听听,咱儿子真是花喜鹊哦…”肖爱秋冲一旁闷不吭声的顾新建说。
顾新建瞪了她一眼,“你就消停消停吧,虽然说恋爱自由,男追女还是女追男无所谓,可你把这事嚷出去,多伤小栗的自尊,还嚷嚷小栗是私奔了来的,你也真会编派,好听啊?嘉树,你放心,以后爸帮你看着你妈那张嘴。”
肖爱秋憋屈地看着父子两个,“没天良的。”
顾美童也撅了撅嘴,一家人闷着头吃饭。
顾嘉树草草扒拉了两口,进了卧室,霍小栗正趴在床上流泪。顾嘉树凑过去,把她往自己怀里揽揽,“还生气啊?”
霍小栗一把推开他,坐起来,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顾嘉树,我是不是很下贱?”
“谁说的,在我眼里,你是最高贵的女人。”顾嘉树做出一副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
“对,也就是在你眼里。”霍小栗悲凉地点了点头,“我们搬出去住吧。”
因为没办婚礼,也就没收拾新房,顾嘉树原来的那间朝北且只有十个平方的卧室做了他们的新房,墙上还贴着顾嘉树学生时代贴上去的明星海报,整个房间里唯一新的东西就是一张双人床,还是他们从婚姻登记处出来后去商场买的,霍小栗本想再买个衣橱,可放下这张一米半的新床之后怎么算都没地儿摆了,只好作罢。顾嘉树知道对不起霍小栗,可是他们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挖父母的血汗钱买房,只能挤在这套八十年代中期建的老式三居室里。朝南的那间稍大点,是父母的卧室,父母隔壁是顾美童两口子的卧室,客厅摆下一张三人沙发、茶几和电视柜后,就只能在折叠桌上吃饭了--那种吃饭的时候支上,吃完饭就收起来靠墙放着的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