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老的郝多钱,越来越信命,在坚定地认为宋小燕是个不祥的女人之后,又觉得郝乐意身上也笼罩着这么点意思。是的,有人说过,打小就父母双亡的孩子,命毒着呢。所以,他对郝乐意的不怎么亲热,更多是来自对死亡的恐惧,就像和传染病人做邻居,总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病菌就会翻墙而过,纠缠上自己。
郝多钱想好好活着,看着他最宝贝的闺女郝宝宝长大成人,现在,他已人到中年,还经常喝大,每当夕阳西下,他就会咬着一根烟,端着一杯散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回想当年,想得眼睛潮湿了,他的人生,就是从郝坚强离开青岛那天开始走下坡路的,从那以后,他所有的理想都坍塌了,因为他的支柱郝坚强不在了。
老了的郝多钱,看上去冷漠而市侩,如果说他内心深处还有柔软的话,那就是当他看见女儿郝宝宝的时候。
郝宝宝比郝乐意小三岁,正读小学六年级,长得不是一般好看,好看得经常让郝多钱怀疑是不是在医院抱错孩子了,要不就是贾秋芬不知从哪儿给他打捞了一野种,要不然,就凭他和贾秋芬的底子,怎么可能生出个好看得让他提心吊胆的女儿来?当然,这些都是他喝醉了之后自说自乐的醉话,谁要真敢跑到跟前说郝多钱,你闺女长这么好看,到底是不是你的种啊?
郝多钱能一拳揍下他门牙来。
这事发生过,是一邻居。夏天凑一块喝啤酒吃烤肉,仗着熟,喝高了就嘴冒出这么句醉话,郝多钱二话没说,一拳上去,两颗门牙落了地。当然,后来邻居去镶了俩烤瓷牙,挺贵的,钱是郝多钱掏的,和这邻居也没结仇,倒是偶尔在胡同里开玩笑说,谁的牙坏了想拔掉镶假牙的话,就去找郝多钱,只要说句闺女不是他亲生的,拔牙和镶牙的钱就可以都让他包了。说归说笑归笑,毕竟郝多钱拔牙的方法太疼也不体面,也就没人愿意省这钱。
04
郝乐意寄居在叔叔郝多钱家备战中考,马跃同学也在备战高考。
每天放学回来,郝乐意都要帮贾秋芬做家务,不让都不行,默默地做,也不吭声,不管什么都做得头头是道,让贾秋芬看得心疼。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数着呢,夜里就和郝多钱说,不要对郝乐意沉着脸,毕竟那是他的亲侄女,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就他这么个至亲至近的人了。郝多钱装听不见,哼哼地打呼噜,再看郝乐意的眼神,就柔和多了。
尽管如此,郝乐意的家长会,还是贾秋芬去给开,所以,在很多年之后,当郝乐意想起母亲这俩字,脑海里浮现的是贾秋芬的样子,微胖,像上弦月一样的笑眯眯的眼睛,不管招呼谁,嗓子都晴朗朗的,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找不到她不喜欢的人。哪怕你刚打了她一巴掌骗了她一百块钱,她都不记得。郝多钱家虽然很小,可所有的衣服永远被她洗得有股阳光的味道,毛巾永远被她打上肥皂兑上咸盐洗得蓬蓬松松,如果说记忆里家的美好是有味道的,那这味道一定是在贾秋芬这样的女人手下诞生的。
郝乐意没考高中,尽管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得上青岛最好的高中,可郝乐意知道,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了,她不能再给贾秋芬夫妻增加负担了,他们也负担不起。贾秋芬工作的毛巾厂倒闭了,郝多钱工作的自行车厂连地皮都卖了,说白了,他们俩都是下岗职工,好在贾秋芬勤快,每天琢磨着花样倒腾点小买卖,多少还能进几个钱,譬如说秋天的时候她卖煮苞米,冬天的时候她推着大桶卖热腾腾的萝卜缨小豆腐,夏天的时候她卖茶蛋卖粽子。郝多钱心情好的时候也出去干点活,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是夏天,他很容易心情不好——就会提着一塑料袋散啤酒,边走边喝边骂骂咧咧,好像整个世界都欠了他二百万,郝多钱从塑料袋里喝散啤的技术很高,把塑料袋擎到脸的一侧,嘴吸住塑料袋的一点边,另一只手轻轻一托塑料袋底,再一捏,散啤就点滴不漏地喝到了嘴里,再鼓一下腮帮子,咽下去,大嘴一张,那个爽,给个皇帝老子的宝座都不换。提着塑料袋喝着散啤骂着街的郝多钱没人敢惹,除了郝宝宝。郝宝宝是郝多钱的一帖药,不管郝多钱犯混犯得多么厉害,只要她吼一嗓子,郝多钱立马就像点了卤水的豆腐汤子,静悄悄地就收敛了。
因为知道贾秋芬的善良,更知道她一旦知道自己放弃考高中会难过,郝乐意悄悄报考了幼儿师范,虽然在本市,但可以住校,如果愿意,中专毕业后可以继续读大专,师范类可以免学费,这是郝乐意选择它的主要原因。
同是这年9月,马跃到上海的一所高校报到。
两年后,郝乐意中专毕业继续读大专,宋小燕留下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郝乐意花得节俭,到读大专时,还剩几千,就不舍得花了,总觉得这笔钱上残留着宋小燕的汗水和气息,想留下来做纪念,于是,就开始了勤工俭学生涯,中午在学校食堂做小时工,晚上去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累是累了点,经济上倒也没紧张到哪儿去,偶尔的,郝宝宝从贾秋芬手里要不出零花钱,还能到她这儿打打秋风。
校园才子马跃,以交流生的身份去了英国,并以优异的成绩把学籍转到了英国大学。此时,他的母亲陈安娜,已荣升为某职业中学的副校长,时间像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往前推进,而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可时光依然遵照自己的秩序,不慌不忙地行走着,离他们的相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这期间,郝乐意拒绝了一个来自社会上的追求者,而她出落成标致美人的堂妹郝宝宝,在各色男人的频繁骚扰下,春心荡漾,学习成绩一落千丈,高考败得一塌糊涂,最终只能进本市一家民营大学,专业是旅游管理。郝乐意觉得这专业有点不妥,没技术含量,就业竞争没优势,再就是如果做接团导游很辛苦,郝宝宝未必吃得了这苦,可郝宝宝就是喜欢,说她想当导游,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免费旅游。郝多钱说干个屁导游,他把姑娘生这么漂亮,不是为了伺候王八蛋的。
郝多钱一直坚持女儿要富养,虽然他夫妻俩下岗了,可在吃喝玩上,从来不屈着郝宝宝。甭管紧不紧张,郝多钱每晚必喝五块钱的散啤,雷打不动,谁想给他断酒谁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可为了郝宝宝,他可以断酒,譬如说郝宝宝说同学们都去吃必胜客了,为了给郝宝宝省出一顿必胜客的钱,郝多钱能戒半个月的啤酒…总之,只要郝宝宝提得出来的要求,郝多钱都会想办法满足,哪怕借钱哪怕去卖血,贾秋芬担心照这样会把郝宝宝惯坏了。郝多钱嗤之以鼻,说惯吃惯喝惯着玩,不惯歪歪毛病惯不坏孩子。
其实,惯着惯着,啥叫歪歪毛病,郝多钱也搞不清楚了,只要是郝宝宝提出来的,都是正确的。
郝多钱的理念是,人这辈子,就是什么人什么命,比如说打小他就跑来颠去地给他哥当小弟,结果他哥死了他都没翻了身,走到哪儿人都拿着当狗腿子使唤;还有贾秋芬,也是活生生的例子,只要是她认识的人,她就没不照顾的,怎么着?老天就给了她个伺候人的命,嫁了穷兮兮的郝多钱,伺候完了婆婆伺候男人,还得为块儿八毛地伺候那些买煮苞米的买小豆腐以及买粽子的,生就一副贱相谁都不高贵你。所以,他算看明白了,人想要好命,得先自己端起好命的架子,郝宝宝的命,他要打小就往高贵里培养,家务活不许她沾手,该见识的让她见识,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只有这样,才能神定气闲,才能显得高贵,长大了才不会别人随便给点好处就迷了眼钓了心,这就是富养女儿的最基本原理:经得起诱惑,抵得住骗。
虽然觉得郝多钱是满嘴巴的歪理,可贾秋芬说不过他,只好由着他这穷人抽筋扒皮地富养闺女。
这时,我们的马跃同学,在英国认识了一位来自上海的女生,她叫黄梅,她娇小玲珑,笑容妩媚。他们是在学校图书馆门口躲雨时认识的,那场雨下得真漫长啊,就没个停歇的迹象,寂寞的惆怅里,小玫瑰就主动和他搭话了,问他学的是什么专业,来自哪个城市,聊得很投机,后来小玫瑰问他住哪儿,马跃说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小玫瑰就很大方地问可不可以去看看。
马跃说好啊的时候还没多想,他们冲进雨里,哈哈大笑着穿越了雨水,像落汤鸡一样站在他的公寓门口,一抬头马跃就傻了…雨把小玫瑰的白色亚麻衬衣淋透了,她没穿胸罩,浅褐色的乳头清晰地贴在湿透的衬衣内。
马跃窘迫得低下了头,目光躲闪着飞来飞去,像找不到落脚地的蜻蜓,而小玫瑰却大咧咧地笑着,好像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露点了。
因为紧张,马跃不仅把钥匙掉在了地上,还怎么对都插不进钥匙孔,小玫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拿过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门。
进门后,小玫瑰就大大方方地说她不想感冒,想洗个热水澡,再借他件干净衬衣穿,马跃头也不敢抬地说好,给她找了衬衣,听她进了卫生间才算吁了口气。
那天晚上,马跃过得晕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他也洗澡换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时,小玫瑰已经像个殷勤周到的女主人一样煮好了香喷喷的咖啡,马跃的衬衣穿在她身上像又肥又阔的超短裙,很性感,她边和马跃聊天边晃着两条漂亮而结实的腿走来走去,晃得马跃眼睛都花了,只剩了傻笑,她就坐在马跃身边认真地托起下巴看着他,说:“你干吗只笑不说话啊?”
马跃还是傻笑。
她像野蛮而生了气的小妹妹一样,一把夺下马跃手里的咖啡杯,“我问你话呢。”
马跃啊啊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慌乱中不知怎么的就抱住了她,小玫瑰也没挣扎,只是坏坏地笑着,勇敢地看着他,拖长了腔调:“马——跃——。”
马跃好像听到了召唤,笨手笨嘴地就吻了下去。小玫瑰的回吻很娴熟,但此刻的帅哥马跃,因为陈安娜严盯死防式的管教,在男女方面还像白痴一样单纯,在小玫瑰娴熟技巧的引导下,倒也没有太慌乱,也是在这个夜晚,马跃才知道,女人的身体是会说话的,比如当他和小玫瑰拥吻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召唤,召唤他去抚摸并亲吻她,寻找通往她身体的道路。
她那么娇小,他能像父亲抱婴儿一样轻巧地把她抱在怀里,抱着她上床,爱抚并进入她情欲泛滥的身体时,他有点害怕,因为对于他一米八五的身高,小玫瑰娇小得像个孩子,他觉得自己像在欺负或虐待她,尤其是当小玫瑰快乐地大叫时,他吓坏了,以为弄疼了他,飞快滚到一边,慌忙和她道歉,问是不是弄疼她了?小玫瑰被他问愣了,然后笑了,一个骨碌爬起来,爬到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马跃,我不想活了。”
马跃吓了一跳,以为她遇到烦心事了,这对于留学生来说一点儿也不稀奇,他捧着她的脸说千万别。
小玫瑰用鼻子嗯了一声,脸抵在马跃胸口,缓缓地套在了马跃身上,吮着他玉米粒一样的乳头,玲珑有致小身子,居然可以那么大幅度地跌宕起伏,在她如小豹子一样的尖叫里,马跃魂飞魄散…
然后,他们就恋爱了,虽然很多时候,马跃是恍惚的,总觉得他和小玫瑰的爱情,来得太突然,毫无铺垫,甚至是先有情欲后有爱情,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小玫瑰的第一个男人,甚至连第二个也不是,但他从未问过小玫瑰,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更不想让小玫瑰觉得他迂腐得有点猥琐,虽然胡乱猜测时心里会有点酸溜溜的,但,他要的是她的现在和以后,不是吗?只要她现在和以后爱的是他,就可以了。小玫瑰的真名叫黄梅,“小玫瑰”是马跃给她取的外号,她很喜欢,尤其是喜欢马跃做爱的时候叫她小玫瑰,那种感觉很迷醉,像抽了大麻,这辈子都不想醒过来。
他们同居了,在相识一周之后,除了因为爱情还有同在异国他乡的寂寞,两颗年轻的心,睡在同一张床上可以取暖。当然,这一切他们国内的亲人们是不知道的,陈安娜和马跃说好了,去英国拿学士证书不是目的,要一鼓作气把硕士证书也拿到手。
马跃担心求学给父母的经济压力太大,要出去打工,陈安娜死活不让,不是因为经济上充裕,是怕马跃吃苦。她告诉马跃,不必为钱担心,马光明去马光远的酒店当保安部长去了,一月好几千,再加上以前攒的老底,供马跃读完博士都没问题,何况在英国拿硕士证书只要一年半就可以了。
在马跃,拿学士证、硕士证甚至博士证都不是问题,学业不吃力,还有美人做伴,这日子逍遥得让他都害怕忘记归期。
而我们的郝乐意同学大专毕业了,她跑遍青岛市,虽然没进得了公办幼儿园,可因为有培训机构做了两年辅导老师的经验,被一家相当不错的民营幼儿园录取了。这其间,贾秋芬天天电话让她回家住,因为郝宝宝读大学住校了。再就是三年前,鲍岛的老房子拆迁了,贾秋芬和郝多钱考虑再三,选择异地安置去了浮山后,比就地安置能大出20个平方,一间房子呢。
贾秋芬说老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不管按老理还是按法律,都有郝乐意的份,所以呢,尽管房子在郝多钱名下,她该回来住还要回来住,这应当应分是她的家。
可郝乐意不愿意回去和他们挤。
贾秋芬和郝多钱本来就收入低,可为了富养女儿,郝多钱还经常拉也拉不住地出去拉饥荒借债,贾秋芬就要了套一楼临街的房子,把临街那间的窗户拓成了门,开了间啤酒屋,留朝南的卧室,郝多钱打算安张大床,平时郝宝宝不回来,他和贾秋芬睡大床,郝宝宝回来了,他到客厅睡沙发,可郝宝宝不愿睡他们两口子睡过的床,嫌他们把大床睡得有股啤酒馊了掺和着肉臭了的味道。
郝多钱有点生气,觉得郝宝宝没良心,居然嫌弃起爹娘来了,可再想想,又觉得这是身上带了贵气的表现,就开开心心地往阳台上打主意,见一楼邻居们纷纷沿着阳台往外搭出一间违章房,他也动了心思,跟风搭了一间,怕这间搭出来的房子不安全,又冬凉夏暖的,就想他和贾秋芬住,让郝宝宝睡里面,郝宝宝嫌里面那间隔啤酒屋近,啤酒屋那股劣质烟草和馊掉的啤酒以及臭掉的烤肉残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既浓烈又难闻,还侵略性特强,她受不了这熏,要隔远点。
贾秋芬就恼了,“这还没攀上高枝呢,就嫌弃爹娘了,等真攀上了还不得把我们给掀沟里去?”
郝多钱嗷的一声和她吵了起来,“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你他妈的混了一辈子社会底层还没混够是不是?”
“老鼠尾巴上长疮,看把你能的!这是你想不混就不混了的?”
“理想!理想!知道什么叫理想吧?”郝多钱拍着桌子,“人想要让别人高看,就得自己先高看自己,咱俩都他妈的草根了大半辈子,下半辈子也长不成树,可让咱宝宝长成棵树,就是我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粪兜还差不多。”贾秋芬懒得答理他,小声嘟囔着走了。
郝多钱也懒得和她争,给宝贝女儿把闺房收拾得特漂亮,连家具和床上用品,都买了名牌,郝宝宝很开心。
可贾秋芬觉得郝乐意在拆迁的时候大度地放弃了房子的继承权,他们就要对得起郝乐意的这份大度,就和郝多钱商量,“乐意毕了业就不能住学校宿舍了,让她回家住吧。”
郝多钱翻了一个白眼,拒绝明明白白地写在眼里,“回来睡哪儿?”
“睡哪儿?宝宝平时住校不回来,就算周末回来,都是女孩子,又是姐妹,两人睡一张床不行啊?”
“挤得慌。”郝多钱起身往外走,一副懒得搭她茬的架势。
“五尺的大床睡不开俩姑娘?”
“我告诉你啊,贾秋芬,今儿我给你面子不跟你吵吵,咱宝宝是谁?是他妈的出生在鸡窝里的公主!是公主就要自己一个大房间自己睡一张大床!”说完,咣地摔门出去了。
其实,不是郝多钱懒得和贾秋芬吵了,而是他也知道自己自私了点,吵来吵去,难免气短,索性早早撤了。
虽然两人没吵到郝乐意跟前,但郝多钱对郝宝宝的那份宠,她是知道的,也不愿意回去添乱,就和贾秋芬撒谎说幼儿园给老师们准备了单身宿舍贾秋芬不信,郝乐意就特意在幼儿园附近租了间筒子楼,其一是便宜,其二是离幼儿园近,又和房东打了声招呼,说房子是幼儿园给租的,才带贾秋芬来看。
贾秋芬是住过几十年胡同平房的人,住了几年套房,知道住筒子楼的不方便和平房是一样的,虽然信了郝乐意的话,可还是觉得对不起郝乐意,见郝乐意把一切都料理得头头是道,贾秋芬幽幽叹了口气,说郝宝宝自打上了大学,就疯得不行,有时候连周末都不着家,嫌家里聚着一屋子打嗝放屁吹大牛的酒鬼,看着恶心。
“要是没这些酒鬼,她吃的喝的穿的哪儿来?咳,乐意,你叔把她惯成这样,我真担心早晚有一天她得吃大亏。”贾秋芬一说起郝宝宝来就又气又恨又无奈,因为经常挨她数落,郝宝宝见着她就撅嘴,说要不是郝乐意是她亲眼所见是十五岁才到这个家里来的,她都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郝乐意才是。当然,郝宝宝一点儿也不恨郝乐意,因为家里的钱在贾秋芬手里掌握着,每月给她的生活费和零花都是有数的,郝多钱攒的那点私房钱,又不够她抠搜的,没的花了,就厚着脸皮来搜刮郝乐意。


第二章 青春有个饥寒交迫的灵魂
01
虽然是民营幼儿园,但郝乐意还是干得很开心。早早失去父母,让她过早地历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暖心暖肺的好遇到过,冷心冻骨的寒凉挣扎也体味过。苦吃得多了也就懂了甜美来得多么不易。所以,郝乐意特懂得感恩,人对她一分好,她就有十分的好往回还,这也是宋小燕对她的要求,宋小燕说了,好都是好换出来的,人家对你的好,你不往回还,一回行两回也可以三回就凑合了,可第四回,基本就没可能发生了,因为人在这世界上活着,谁也不欠谁的,相互好是暖和人心的往来,你光让人家暖和你,你不暖和人家,那人可真叫心善到犯贱了。有时候,郝宝宝批评她,对人好可以,可你不能好得有犯贱嫌疑。郝乐意就笑,笑得阳光灿烂、没心没肺,加上做事踏实,什么事交到她手里,都给处理得妥妥实实的,对孩子不仅有耐心,还有发自内心的喜欢,所以,在这个人人把上班视作畏途的时代,我们的郝乐意却觉得,再也没有比上班更让人快乐的事了。
毕业前夕,不少女同学都在忙活着做“毕婚族”,最好能嫁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哪怕嫁不成少奶奶,至少也有个可以随时撂老板挑子的依靠——有老公在,就不用担心炒了老板没饭吃。
郝乐意没这么想过,是因为她的妈妈宋小燕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女人啊,想活得让人瞧得起,就得靠自己,你要想靠别人还想让别人拿着你当宝,你就得先端出个宝的架子来,靠别人是宝吗?是寄生虫!谁瞧得起寄生虫了?制药厂,因为有了寄生虫,他们的打虫子药才能卖出去嘛。别靠男人,就算母猪上了树,男人靠得住,也得看老天让不让你靠。唠叨半天的宋小燕就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瞧见了没?我就是例子。”
宋小燕的意思是,作为男人郝坚强虽然给不了她大富大贵,但靠得住,可靠得住也没用,老天把他给收回去了,所以呢,命贱的她还得靠自己。
宋小燕活着的时候,一直说自己命贱,说着说着就哭了,等郝乐意十几岁了,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说女人命贱,年轻的时候,看看别人比比自己,会气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等到中年,就看出高低了,那些看上去命不贱、年轻的时候靠男人靠得有声有色的女人,完菜了,中年男人大都混出点颜色了,也英俊潇洒着呢,有的是下山摘桃的年轻姑娘,一中年妇女,你拿什么跟人家水灵灵的姑娘斗?听感情专家的?切!
这些年为什么感情专家越来越多?就是因为婚姻保卫战越来越多了,感情专家不够用了,为什么不够用?因为没用!男人要是想花花了,除了扔给她一花姑娘,你干啥都白搭,所以,女人,最要紧的不是长多漂亮拿多高的学历嫁多好的男人,而是你有身好本事,就算你被男人抛弃,就算你没嫁出去,你不仅照样活得滋润还自得其乐。
万事靠自己,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和你关系多亲密,都别拿着当依靠,不是顺路陪你走一段的,就是打酱油的。打酱油这说法,是郝乐意后来总结的,因为宋小燕没多少文化,把这个意思说得很嗦,长大后的郝乐意就想,还是打酱油更形象也更简洁。
这是宋小燕传给郝乐意的人生宝典,她认为,只要郝乐意能掌握了这一点,这辈子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为天生好性情,不管走到哪儿,郝乐意都很是受人欢迎,有时候,她躺在筒子楼的单人床上,神往地想,如果她能开家幼儿园就好了,把它办成最受孩子们喜欢的幼儿园,让每一个小朋友都笑着进来,哭着离开。郝宝宝就问她,为什么要哭着离开?
郝乐意笑着说:“因为恋着幼儿园的好玩不愿意回家呀。”
郝宝宝就说她做梦,人小时候吧,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幼儿园和学校,等长大了吧,最讨厌的地方就变成工作单位了。郝乐意说孩子不喜欢幼儿园和学校,那是大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