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 花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刚刚从老师家补课回来。一路上灯火辉煌,满城的物质生活在我眼前飞扬不息,如同这个春天漫天漫地的扬花。
一瞬间我想起杜拉斯的物质生活,然后低头笑一笑继续往前走。
路上经过一个广场,有一些年轻的孩子在那里滑滑板,我听到轮子在水泥地面摩擦时真实的声音,其中一个孩子高声哼唱着一段诡异的旋律,我知道那是病医生《夜上浓妆》里的歌曲,那张唱片的封面上有句让我很崇拜的话,“仅以此张专辑以传世”。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小A,也许是因为那些年轻孩子的身影太像我们原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在外面玩,然后在天亮的时候愉快地回家。
只是现在小A在日本念大学,而我,在中国念高三,念得几乎要绝望了。
我发现自己在犯一个很致命的错误,我开始把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孩子称为年轻的孩子,好像我自己已经年华早逝的样子。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由得俯下身来,我想看看地面上有没有我成长的痕迹,看看那条痕迹是不是悄悄地向前蔓延了很多。因为,我仅仅十八岁而已。我还是该称自己为孩子。
小A从日本不断地打电话回来,国际长途,信号出奇地差,我可以从电话里隐约地听到那些低声的日语在他的身旁弥漫开来。他说你过得怎样?我说还好。他说还好就行,我怕你不开心。
放下电话,我才慢慢地说,其实我很累,可是,对你说有什么用。
然后我看到飞进住宅区的天空中的扬花,它们无声地落满了我的肩头。它们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带来一些我无法听懂但可以感受的暗示。
开学已经半个月了,我的生活平静地向前奔流,如同一条安静的河,而且日复一日地继续。
我现在住在一个老师家里,有自己的房间,有我所能想见的现阶段的最大的自由。按照道理说我应该很快乐,我也真的很快乐。可是在每个笑容的背后,我却有着只有自己才能感 受到的疲惫,如同用很薄很薄的刀片在皮肤上划出很浅很浅的伤痕,那种隐约但细腻持久的疼痛,有时候会被忽略,有时候却排山倒海地奔涌到我的面前,哗一哗一哗,我听到海浪的声音,以及天空海鸟的破鸣。
我的窗外是一排立在春风中树叶越来越密的树木,高大,挺拔,阳光从枝叶间穿透下来的时候,成为一块一块很小的碎片,纷乱地掉落在我的窗前。就像那些散落在我窗前的吉他声音一样。
卓越每天中午总是在窗户外面练习吉他,一大段一大段的练习曲。有次我看到了他的手,长出一个一个晶亮的茧。我总是羡慕他有花不完的时间,而且,他可以自由地追求他的自 由。而我所谓的自由,必须要放弃另一段自由之后才可以得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笑话。
这个春天给了我太多的东西也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只是我不知道究竟哪些是水中的幻象,哪些才是手中的真实。
我去上海的七日再次成为我的一个梦,一个我不愿意醒来的梦境。梦境中有清和,有一草,有颜歌,有爆破,有我们凌晨在宽敞的马路上游荡的身影,和我们如扬花般漫天飞翔的笑声。
在上海的第四天,清和在地铁站门口笑眯眯地对我和颜歌说,今天立春。
然后我迅速地仰望了一下天空,我想知道,我的城市里,有没有四处飞满扬花。
在我呆在上海的日子里,我,颜歌,清和,我们三个总是每天有走不完的路乘不完的地铁,在上海的地上地下频繁出没。在我的记忆里,那七天抽象为一幅明亮的油画,用色绚丽,光线明朗,一句话,直指人心的纯粹的快乐。我似乎是一直在笑,尽管我的脸上没有很多表情,可是我知道我内心的愉悦。为颜歌的纯真,为清和的真诚,为一草的热情。现在我还仍然记得清和从飞机场的厕所里走出来拿着手机用十分不敢确定的眼神看着我的样子,还有颜歌在人民广场用800度近视却不带眼镜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Hi的时候的样子。一切的一切,让我快乐。
比如我和清和走过市三女中门口看见居然有人去抱着那块写着“欢迎第四届新概念参赛选手”的牌子照相,我们同时深为绝倒。比如在离开上海的最后一天,我们三个坐在宾馆走廊的地毯上,偶尔有人从我们身旁走过,我们三个都几乎没有说话,偶尔说一些,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因为我们都知道,明天大家就要离开。
在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清和给我的留言,她说,那天晚上,她看着长长的走廊,觉得几乎没有尽头。
在飞机场的候机室里,我打电话给清和,想和她说再见,可是她已经关机。然后我登机,坐在座位上,拿出CD机,找到爆破送给我的CD,然后闭上眼睛听音乐。可是几秒钟之后,我突然坐直身子,因为我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摇滚的声音。我像是重新回到以前和颜叙一起整夜整夜听摇滚的日子,那些在黑暗中散发灼灼光芒的岁月。我旁边一个男人在翻着一本很无聊的航空杂志,空中小姐提醒我系好安全带,然后在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在耳里歇斯底里破裂而华美的摇滚旋律中,我离开了上海,将我的忧伤带上9000米的高空。
在我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楼下的邮差在喊我的名字,然后我下去,那个人说有我的信。我从他手里接过信封,然后看见上面爆破的地址,湖南邵阳。当我上楼的时候,我看见我的电脑已经转到屏幕保护,大片大片的白色樱花不断飘逝。然后我拆开爆破的信。
爆破是我在上海比赛的时候认识的朋友,我很喜欢他。在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和很多人在我们的房间505聊天,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我很少说话,爆破也是,我蜷身坐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爆破则躺在我对角线的角落的那张床里。当所有人散去之后,我站在窗户前看楼下对面那个通宵灯火通明却不营业的家具店,然后感叹真是奢靡。然后我听见爆破在我背后说,你想睡吗?要不我们出去走走,然后我就笑了,我说正合我意。
那天我们一点多出门,然后在空旷且有点冷清的街道上一直荡到了5点,我们聊音乐,聊旅游,聊他的生活和朋友,街上偶尔驶过车子,车灯从我们脸上斑斓地照耀过去。当我和爆破看到一家特奢侈的陶瓷店的时候,我们同时说将来一定要有钱。我说要是我有钱了那该多好,我可以去多远的地方旅游啊!爆破仰天憧憬,要是我有钱了,那该多好啊,我可以买一屋子的CD了。于是我想起颜叙,那个在我天花板上不断跳舞的孩子,那个摇滚乐听到死的孩子。于是我对他讲起我在《天亮说晚安》里写到的一切。在我讲述的过程中,爆破也一直在讲,当我讲完的时候,我从爆破的话中发现,其实他比颜叙更像个没有方向的孩子。
我们走上天桥,走下天桥,走过灯火通明的工地,走过安静得像要闹鬼的街心花园,走过一家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走在上海永远不黑的红色的天空下。
5点多的时候,我们在路边吃拉面。6点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旅馆,我们拉好被子准备睡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于是我对他说晚安,天亮说晚安。那一夜,我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是4日,我们一起去参加青松城的颁奖。那天我遇到了周嘉宁,然后我们安静地坐在量后一排,然后我听到一等奖里我的名字。镁光灯再一次闪疼了我的眼睛,我觉得这又是一个美丽的幻觉。
我5日的飞机,而爆破要在4日的晚上回去。我说你能再留一天吗,他想了想然后说我去退票看看能不能行。当颁奖结束后我从那些大学招办的房间里出来,去徐家汇的麦当劳里面找到清和和颜歌。然后我们一起回旅馆,因为爆破在等我们。
结果我们回去的时候,爆破已经去火车站了。他留字条给我,说,如果我八点半之前没回来就不要等了。然后他就真的没回来。我们三个人坐在走廊里等他,等到了接近午夜。其间爆破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他正在退票排队,我听到火车站里喧嚣的人声和各种杂音从电话里冒出来,可就是爆破的声音格外地小,然后电话就莫名其妙地断了。
那天晚上我带清和和颜歌出去走我和爆破那天走过的路,走上天桥,走下天桥,走过灯火通明的工地,走过安静得像要闹鬼的街心花园,走过一家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走在上海永远不黑的红色的天空下。
然后我就从上海回来了,最后走的那天我甚至没有和颜歌与清和说声再见,因为颜歌早上8点的飞机,6点多就离开了,而我的飞机是11点半,而且当我赶到机场的时候,我被
告知飞机晚点。
爆破在信中说:
我觉得我像处在无数的梦里——上海,长沙,广州,学校,小洲……我失败地没有抓住任何痕迹。但我喜欢这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它让我干净得像一个死去了多年的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很不同的——虽然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但是你有希望,更像几年前的我。我陪你在一起——走路,看夜景,坐公交车……我很喜欢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你身上的血肉。可我在疏远,我想疏远一切,一面又拼命地想抓住什么据为已有。我努力地记住,又努力地去忘记。我用力地看着你,很用力地在这里,其实我早在某个地方死去了,四仰八又,臭不可闻。你的一切都难以到达我,难以灼伤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回忆应该是美好温馨而模糊的。我就像一个垂死蹩脚的巫师一样不合适宜。
信的最后,爆破对我说,《Run through the Light》是惟一一首他听了一百次后仍让他头发竖立的歌。
于是我找出那张专辑,放进电脑。
回来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学校对我的成绩大为肯定。我走在长满树木的校园里面,偶尔会看到扬花从江边飞来,飞遍整个校园。那些白色的寂寞飞行,那么像我匆匆流过的时光,一去不回来。
一去不回来。我跨着单肩包重新低调地穿行在这个校园里,并且在开学的第一天将头发染回了黑色。我为着我的大学向前艰难地行进,信箱中的信件爆满,可是我都没时间回。有时候我看见我装信的盒子落满灰尘的时候,我心里的那些难过都有点支离破碎了。
开学后我收到了清和给我的三张极地双子星的CD,和安妮娃娃给我寄的大提琴CD,还有李萌给我寄的复旦大学的资料。我感谢她们,这些关心我的朋友。
而另外一些关心我的朋友,他们已经离开了。
小蓓昨天离开了这个城市去另外的地方学影视编导,她真的是选择了自己的理想,她说不想再那么累了,为了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我也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难过,不过我好像隐约地记得,曾经有段时司:小蓓是很爱很爱华师大的。她离开的前一天我将我的蓝狮背包借给了她,结果第二天,我们还没有说再见,小蓓就突然离开了。我想,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至于小A的离开,颜叙的离开,齐勒铭的离开,我想我写得已经够多了。
我的同桌荻是个超人,全市第三名, 比第一名少两分。我很喜欢他。善良,沉默,干净,独来独往,符合我欣赏的人的全部条件。他一直在鼓励我考复旦,在我没信心的时候他都依然有信心。
我们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写很多漂亮的古典诗词给我看,然后顺便给我出道诗词鉴赏题。曾经有一次我说我不想考复旦了,然后他写了句“人到难处需放胆”给我。
有时候我们不想上课,于是我们伏在课桌上,整节课整节课地睡觉。
我突然想起我在上海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对我大声说,你快点回来,我很想你的呀。
当我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我在上海的街上一个人。那天的风很大,黑色而且凛冽。不过我却感到很温暖。
我从上海回来的时候,荻给我假期补课里发的全部的试卷。后来小王子告诉我,其实里面很多试卷在发下来的时候已经遗失,遗失掉的部分荻又去街上买回来。
小王子和我有相同的悲哀,因为她想上同济的建筑,而我想上复旦。而那两个“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是不能称为目标的,最多是希望,悲观一点应该说是梦想。不过我在证明我的梦境是否能成真。
就像我对荻经常开的玩笑,我告诉他人可以不断给自己精神暗示:我可以,我可以,我真的可以。然后我就可以了。每次荻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都是笑一笑,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酒窝。
这篇文章写得支离破碎完全不成章法,可是这些都是真的。这本书其实是为了我的那些朋友所写的,小A,颜叙,齐勒铭,FOX,黄药师,清和,林岚,爆破,还有荻。我看着自己曾经的生活,发现它们居然离我那么遥远,遥远得像是在看一场梦,甚至我都不知道那是别人的梦还是自己的。特别是当我背着装满试卷的书包沿着墙根快快走的时候,当我在午夜喝着咖啡在参考书上飞快地写着ABCD的时候,当我再也看不见天花扳上掉落下来的柔软灰尘的时候,我真的是怅然若失。
我觉得生命中的一些珍贵的东西已经被我遗落在某个血色的黄昏,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那张翻黄的地图,我曾经记得那张地图上面路途彼此交错,可是我现在的面前,为什么只有一条长满荆棘的独木桥?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快乐,都能在他们各自所在的城市,安静而满足地穿行,而不是一脸张皇地站在十字路口,遗失了所有的方向。
我希望真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过了这个七月,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如果不可以,起码让我离开。过了这个七月.请让我离开。
我想把这句话告诉所有背着双肩包在学校里低着头穿行的孩子,我祝你们一切都快乐。

 

天 下

 


当我将手中的唱月剑刺入那个人的咽喉的时候,那个人的血沿着剑锋流下来然后从我的手腕上一滴一滴地掉下去,大理石的地面上他的血延成了汩汩的流水,像是我从小在江南听过看过的温柔的河。婉转凝重的流水,四散开来。我转过身,看到我娘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的青丝飞扬在江南充满水气的风里,她笑着对我说,莲花.这个人叫辽溅,江南第二的杀手,现在他死在你的手上,你将接替他的位置。母亲的笑容弥漫在风里,最终变得不再清晰,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水墨画,氤氲着厚厚的水气。

我叫莲花,从小在江南长大,我和我娘母子俩相依为命。说是相依为命其实我从小过着帝王般的生活,因为我娘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她的名字叫莲桨。只是在精神上,我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我曾经问过我娘,我说,娘,我爹在什么地方?
我娘总会捧着我的脸,然后俯身下来吻我的眉毛,她说,莲花,你的父亲在遥远的大漠,在一个风沙弥漫的地方,他在那里守侯着一群飞鸟,寂寞,可是桀骜。
我问过我娘我父亲的容貌,她告诉我,莲花,他和你一样,星目剑眉。
我从小在莲漪山庄长大,陪我长大的是我的表哥,他的名字叫星效。我们从五岁开始在莲漪山庄中学习练剑,只是他学的是正统而绚丽的华山剑法,而我,由我娘亲自教我,她告诉我我的剑法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招数,只有目的,那就是杀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我总是对杀人有着恐惧,可是每次我听见娘说杀人的时候我总会看见她的笑容,如扬花般柔媚而艳 丽,每次我的恐惧都会减弱,直到最后我可以平静地听我娘对我说,莲花,你将来要成为最好的杀手。然后我笑着对我娘点头。那一年我七岁。
星效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白色的珠冠纶巾系住头发。而我总是黑色的长袍,头发用黑色的绳子高高束起,额前有凌乱的发丝四散飞扬。母亲告诉我,一个杀手总要尽量地内敛,否则必死。我曾经问过她,我说为什么要是黑色?她笑着对我说,莲花,你有没有看过人的血,那些在身体里流淌奔涌的鲜红的血,却会在人垂死的前一刻,变成黑色,如同纯正的金墨。
星效的剑法大气而流畅,华美如同翱翔的凤凰,而我的剑法,直截了当,像一声短促的飞鸟的破鸣。可是每次我和星效比剑的时候,我总能轻易地在十五招内将唱月剑停在他的咽 喉处,然后看见他眼中的恐惧。然后我转身,就会看见我娘绝世的容颜在风中微笑如同绽开的涟漪。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资格用唱月剑去杀人,因为那是我娘用的武器。我用的是一把淬有剧毒的掌中剑,狭长的剑锋呈现出碧绿色的光芒,如同江 南那些日夜流淌回旋缠绕我梦境的流水,如同莲漪山庄中六十六条狭长的溪涧。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是一个二流的杀手,可是已经在江南成名三十年。母亲告诉我说其实那些成名的杀手在暮年的时候已经丢失了全部的光芒与锐利,奢靡的生活早就断送了他们的杀手生涯,所以你可以轻易地击败他们。因为杀手如果不能杀人,只能被别人杀死。莲花,记住这句话,这是你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你父亲的名字叫做花丞。
那个人最后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轻易地死在了我的手上,我用了七招就将狭长的剑锋洞穿了他的咽喉。当他的血从咽喉沿着我的剑锋缓缓流下的时候,我的母亲出现在我的背后。我问她,我可以轻易取他的性命,为什么我的剑还要淬上剧毒?娘望着地面上蔓延如流水的血对我说,因为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必须置对方于绝对的死地,不要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那个人在临死的时候看见了我身后的母亲——莲桨,他的眼中弥漫了无数的恐惧。他用模糊的声音问我,她是你什么人,我告诉他,她是我娘,她叫莲桨。然后我看见他诡异的笑容在脸上徐徐绽放,最终那个笑容僵死在他的脸上。
母亲将唱月剑给我的时候我十五岁,她对我说我已经有资格使用唱月了。我用唱月杀死的第一个人是星效,和我一起长大的表哥,和我同样居住在莲漪山庄中的挺拔的少年。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比剑的那天是立春,娘站在流水边,扬花从天空飘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她将唱月给我,然后叫我杀死星效,她说,莲花,杀死星效,然后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杀手,因为杀手必须无情。
那天白色的扬花不断飘落到我的身上,我知道江南的春天正在渐次苏醒,我站在明晃晃的水边,听着扬花落满整个江南的声音,听到黄昏,然后我去找星效,然后我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用的是那把唱月剑。
我对星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来比剑,点到即止。尽管我可以轻易杀死星效,可是我还是骗了他。因为我娘告诉过我,要用一切方法置敌人于死地。
星效的血绵延在我的脚边,像是火焰般的红莲开满了整个莲漪山庄。我听到头顶飞鸟的破鸣,它在叫,杀,杀,杀。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职业杀手的生涯,我一个月会杀一个人,我娘总是会告诉我那个人的姓名和背景,家世和武功路数,开始的几次她总是陪着我,后来我就开始一个人行动。我总会在杀人之后在那个人的咽喉上放上一朵莲花,江湖上就开始有人盛传我的诡异和飘忽以及绝世的武功。其实我留下莲花只是想让那些出钱的人知道,呈莲花杀死了那些人,他们的银子没有白花。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杀死了辽溅,江南第二的杀手。莲漪山庄成为江南最好的杀手庄园,因为里面住着莲桨,还有莲花。从那之后我娘总是会捧着我的脸,对我说,莲花,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连娘都不知道,现在江南第一的杀手是我,还是你。我想有一天,不是我死在你的手上,就是你死在我的剑下。
然后我就会看见娘的笑容荡漾开来,如同江南清晨弥漫的水气,弥散在整个莲漪山庄。她笑着对我说,莲花,你的面容像极了你的父亲,他的名字叫花丞。
在我十八岁之后我开始很少说话,我总是坐在岸边的柳树下,看白色的柳絮飞满整个苍蓝色的天空,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黄叶在风中残酷地凋零。小时候娘对我说过,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落叶归根,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会成为漂泊的孤魂,永世流放。每次我仰望天空的时候,我都会想,江南是不是我的故乡,我死后,会不会葬在那些碧绿的流水下面。
有次母亲问我在仰望什么,我说没什么,只是因为寂寞。然后天空飞过一只鸟,它在叫,杀,杀,杀。我装做没有听见,而我娘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娘告诉我,其实我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和我一样叫莲花,她和我的父亲住在大漠中,守望着一群寂寞的飞鸟。我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两个杀手之一,我的妹妹,现在也应该是个绝顶的杀手。
我问我娘,那另外一个与我父亲同样的杀手是谁?
我听到她微弱的叹息,她说,是我。然后她说,莲花,其实你出生在塞外的大漠中,你的故乡不是江南,是塞北风沙弥漫的沙漠。

当我将葬月剑深深地划过那个刀客的颈部动脉的时候,我听到血喷涌而出时呼呼的风声,他的血细小纷扬地喷洒出来,像大漠的黄沙一样四散在风中,细小的血珠散落在发热的沙上,迅速风干变黑,如同我父亲花丞的瞳仁的颜色,黑如金墨。当那个刀客从我面前像棵树一样地倒下去的时候,我的父亲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的表情冷峻而桀骜,头顶盘旋着寂寞鸣叫的飞鸟,疾疾地掠天而去。父亲低低地对我说,莲花.这个人的名字叫寒挞,是这个大漠中仅次于我的杀手,他成名已经十年,现在才二十七岁。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关外一流的杀手。父亲转过身来对我微笑,他说,莲花,从现在起这个大漠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杀死你,也许,连我都不能杀死你。父亲的笑容最终弥漫在风沙中,我的眼睛感到丝丝的胀痛。那一年,我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