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外面涂的银粉脱落了不少,锈迹斑斑的,没有血迹——那枚指甲的新鲜程度很高,假如是最近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可怖的凶杀案,受害者的指甲被拔下抛到管道上,必然会沾有血迹,不过,如果有人擦拭过的话,用肉眼是看不出血迹的,必须用鲁米诺喷剂喷在可疑部位,假如有天蓝色荧光反应,则可确定该可疑部位存在血液。只是鲁米诺喷剂毕竟不是口红或柔肤水,饶是蕾蓉再爱岗敬业,也不能把那玩意儿随时装在身上,所以她采取了更简单的方法:用手轻轻拂拭了一下管道的间隙,指尖感受到了灰尘的磨砂感。
没人擦拭过。
也就是说,这里不曾存在过血液。
那么,那枚指甲到底是怎么进入唐小糖的刷牙缸里面的?
“这房子你租了多久了?”蕾蓉一边问唐小糖,一边朝她要了个保鲜袋,将指甲放进去,把一张标签纸贴在外面,用碳素笔写上提取物证的时间、地点等。
“一周。”唐小糖哭丧着脸说,“那个二手房公司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会给我介绍凶宅,我一下子交了三个月的租金呢,这下子可亏大了。”
蕾蓉拿出手机,连续拨了几个号码,按照提示音的要求,输入自己的警官编号,电话接通了。
她对着话筒,讲了自己所在房屋的位置、门牌号:“你们查询一下,这个房屋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发生过凶杀案?”
回答说没有。
“那么,你们省厅或市属的法医机构,最近有没有接到过如下特征的尸体或尸块——女性,30岁以下,身高在1.65米到1.70米之间,职业可能为出入娱乐场所的小姐、舞女,右手的食指或中指缺少一枚完整的指甲。”
回答依然是没有。
蕾蓉挂断电话,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唐小糖那张依旧惨白的面庞。
“这个地方你不好再住了。”蕾蓉说,“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咱们去找那个二手房公司,让他们退你租金,不退也行,得给你找一套新房子。”
唐小糖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冲到卧室,把衣服、日用品什么的收了满满一大箱子,然后跟蕾蓉一起出了门,临出门前居然还对着屋子双手合十拜了两拜,然后锁上门,双手提着箱子一步一步向台阶下面走去。
一路上,唐小糖的嘴巴就没合上,不停地跟蕾蓉说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先是在市中心租了一个高档公寓,生活特别的便利,后来不知怎么的听说公寓闹鬼,吓得赶紧搬家,搬到市法院对面的家属楼里去,想着那地界阳气硬,应该没事,住进去才知道,几年前有个住在这里的干部子弟连续拐骗女青年到家中奸杀,她只好又搬家。来到新住所的第一个晚上,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第二天到化工用品店买了瓶发光氨,回到家洒在屋子里,关了灯,只见厨房里一地的荧光,她马上报警,警察来了,一问房东才知道,上一个租户因为坐月子,请个月嫂是农村的,专门买了活公鸡回家宰了,炖汤下奶……
事情闹得这么大,房东把唐小糖轰了出来,她找到二手房公司,租到了现在这个房子。
“你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蕾蓉苦笑道,“亏你还当过法医,地上有血就一定是人血?”
“我是真的慌了神嘛!”唐小糖撅起小嘴,“谁像你啊,天不怕地不怕的。”
刚一走出小区,仿佛开了闸一般,立刻喧闹起来。狭窄的街道上,公交车、私家车、出租车、自行车,拥挤不堪且犬牙交错,鸣笛的鸣笛,按铃的按铃,跟两旁茂密的树木一起,交汇成一片墨绿色的浊流。一家刚刚开业的电器专卖店挂着“热烈庆祝全国运动会在我市举办”的条幅,门口大喇叭反复放着《最近比较烦》,也不知道几个意思。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弯着腰,在地上捡着烂菜叶子和被踩扁的圣女果,显见得是为刚刚结束的早市收拾残骸。几个正在收摊的早点铺子,将各种肮脏的炊具餐具往热气腾腾的锅里塞,仿佛要把省城这糜烂和迷茫的早晨打包带走,明天再上。
二手房公司并不远,就在临街的一条马路边,整个门脸涂成暖黄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有机鸡蛋的,门楣上挂着块牌子,上书“圆满地产”四个字,右下角还标示着连锁门店的数字,店门口有很多穿着黑色西装的中介,站成整齐的三排,听最前面的一个长着将军肚的头目训话。不知头目说了什么,他们突然集体鼓了三下掌,齐刷刷喊道:“要!要!要!”把一个遛狗的老头吓了一跳。那头目继续讲话,没说几句,黑西装们又集体鼓掌喊道:“好!好!好!”这之后,他们像泡了水的压缩木耳一样散开,少数进了店里面,绝大多数站在门口,拿着一摞宣传单向来往的路人发放。
蕾蓉带着唐小糖刚刚走进店里,有个中介就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道:“您好,请问您是要买房还是租房?”
唐小糖说:“我怀疑你们租给我的房子是凶宅,请把租金退给我!”
那中介收敛了笑容,对着里面喊了一句“店长”,刚才在门口训话的将军肚走了过来,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两个女孩的身上摩挲了好几遍,才问什么事情。唐小糖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那店长一边听一边不停地冷笑,最后道:“有枚指甲就是凶宅,那有个避孕套就是窑子了?”
店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我想你大概没有听明白。”蕾蓉很平静地说,“那是一枚由于暴力撕扯导致脱落的完整指甲,不知为什么掉在了我朋友的刷牙缸里,当然这不能成为断定那房间是凶宅的铁证,但是至少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我建议你们最好退还她租金,或者给她重新再找一套房子。”
“不行!”店长摇摇头,“租金早就付给房东了,我们没法再去跟人家要,重新找房子更不可能,不是说我们没有房源,而是我要是答应了你们的要求,等于默认那房子是凶宅,我们公司对外承诺过,所有经手的房子都上追三代,绝对不会租售凶宅。砸我们公司招牌的事儿,办不到。你们要么就继续住,要么就搬走,没别的选择。”
蕾蓉想了一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省城的房价远不像北京那么贵,一个一居室,租金一个月也就一千出头,犯不着为这么点儿钱把事情闹大,于是她对唐小糖低声说:“小唐,算了吧,总共三千多块钱的事儿,再说接下来你还不一定在这儿住了呢,干脆咱们不要这钱了,你直接跟我回北京吧。”
唐小糖家境极好,娇生惯养长大的,既任性又胆小,刚刚被那枚指甲吓得不轻,虽然不想白扔三千块钱,但也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太长时间,于是点了点头,拿出房门钥匙递给那个店长说:“这是房子的钥匙,还给你,算我倒霉,房子我不住了,租金我也不要了。”
两个女孩转身正要往外面走,店长突然喊了一声“站住”,绕到她们面前,拦住去路。
“你干吗?”唐小糖的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蕾蓉的袖子。
也许是看这两个女孩放弃了讨要租金不想惹事,或者听她们的口音并非本地人,这个店长忽然觉得她们好欺负:“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们出了这个大门,不许在外面胡说八道,说我们介绍给你们的房屋是凶宅,不然别说我不客气。”
“嘿!”唐小糖火了,“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还要你来管?”
“我倒真想你这小嘴儿长在我身上呢。”店长一脸淫笑地说,“出门打听打听,‘圆满地产’可是省城最大的房地产中介公司,要是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传到我耳朵里,到时候别怪哥哥我做出什么既不中看又不中听的事儿来啊。”
唐小糖骂了一句“臭流氓”!一把将他推开,拉着蕾蓉就冲出大门,谁知那店长喊了一句“拦住她们”!在门口发宣传单的那些黑西装们,呼啦一声像苍蝇似的围拢了过来,往两个女孩身上又是靠又是蹭的,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蕾蓉和唐小糖正急得满头大汗,忽然一辆黑色的丰田普拉多像犀牛一样愣冲冲地开到路边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一胖一瘦两个人,胖子身穿深灰色的西便服,肉颠颠地一溜小跑过了来,一边跑一边喊:“蕾处,是蕾处吗?”
蕾蓉虽然担任法医鉴定中心主任,但在北京市公安局是正处级的警官,所以警局外面的人喜欢叫她“蕾主任”,而警局内部大家还是喜欢叫她“蕾处”。
蕾蓉抬眼一看,非常高兴:“刘厅吗?是我!”
胖子叫刘捷,是省公安厅主抓刑侦工作的副厅长,此人四十多岁,面相虽然很随和,但对刑事犯罪分子下手极狠,黑道上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笑面虎”。以前来北京接受培训时,刘捷听过蕾蓉的课,此后,办案中遇到什么法医方面的难题,刘捷就直接向远在千里之外的蕾蓉求助,蕾蓉也尽力帮忙,一来二去熟络了起来。
刘捷到了近前,一把握住蕾蓉的手:“太好了!真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
“圆满地产”的一众人等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有个愣头青上来就问:“你他妈干吗的?”
刘捷愣了一下,指着这人问蕾蓉:“这……哪庙的?”
蕾蓉一时也说不清楚,她是真心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所以淡淡一笑说:“闹了点小误会,没事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刘捷说:“走,咱们车上聊去。”
那愣头青毫无眼力见,上前一步继续挡着路,凶巴巴地对蕾蓉说:“我们店长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记住没有!”
“记住了,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乱说的。”蕾蓉一边应承,一边拉着刘捷和唐小糖走开。
直到这时,蕾蓉才注意到,跟刘捷一起下车的人,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着,他长得又瘦又小,塌肩膀长胳膊,好像一只猴子。
唐小糖咽不下这口恶气,上车后,蕾蓉给大家一介绍,她立刻嚷嚷起来:“刘厅,刚才那家中介公司跟我们耍流氓,你管不管?”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刘捷听完,对蕾蓉说:“你放心,这口恶气,我一定帮你出!”
蕾蓉一笑:“你还没说呢,怎么找到我的?”
“你忘啦,你那手机是在中控系统里备过案的,你走到哪儿GPS都能显示出来。”刘捷说,“你在全国法医系统里可是高级警官,你一打省厅的电话查询,我们这儿立刻就通报给省公安系统的全部厅以上干部,老葛还以为你是巡视组派下来暗访的,吓得屎尿横流……”他一边笑一边眯起眼睛看着蕾蓉。
蕾蓉笑道:“我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本来昨天就要回北京,但是想起小唐,今早就特地来看看她,谁知道摊上这么个乱子——你找我什么事?”
“说起来,这事儿还跟小唐有点关系。”刘捷说。
“我?”唐小糖指着自己的鼻尖。
“你别误会。”刘捷朝她一笑,继续对蕾蓉说,“我先问一下,小唐住那屋子,真的发生过命案吗?需要不需要我派人仔细勘查一下。”
蕾蓉想了想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毕竟一枚指甲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主要是小唐先前在北京的一个室友,上吊死在屋子里,搞得小唐杯弓蛇影,总以为住到哪里都会碰上凶宅……对了,这个还是拿到省法医鉴定中心留样吧,万一哪天需要呢。”说着,便把装着那枚指甲的保鲜袋交给了刘捷。
刘捷收好,口吻沉重地说:“我要找你的这事儿,就跟凶宅有关。”
小唐打了个寒战。
蕾蓉望着刘捷道:“不是吧,你这个老刑侦,也相信这些?”
“蕾处,你还真别嫌我迷信,你能告诉我,你理解的凶宅是什么意思吗?”
蕾蓉想了想,说:“就是发生过凶杀案的住宅。”
“不全对。”刘捷摇了摇脑袋。
“不全对?”
“不全对!”刘捷说,“比如,一座房屋,此前发生过刑事案件,死了人,但是你并不知道,住了进去,并且安全无恙地住了很多年,那么这个房屋算是凶宅吗?”
蕾蓉愣住了,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刘厅,我真没想到,你什么时候也深刻起来了。那你说什么才是凶宅?”
刘捷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要我说,一座房屋发生过凶杀案之后,当再有人住进去的时候,再一次发生了非常可怕或诡异的事情——比如有恶灵作祟,甚至出现了新的凶杀案,那座房屋才能算得上是凶宅!”
也许是路上有个坑洼之处,普拉多恰恰在这时“哐当”一声,陷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袭上了蕾蓉的心头。她转过目光,看向前方,车子的前窗展示出的风景令她不安起来:阴郁的天幕下,刚才还是城市的街道,这会儿突然像被刀子剜过一般空旷,路面有许多碎石头子儿,轮胎压过去咯吱咯吱响个不停,道路两旁十分荒凉,不要说楼房了,就连平房都残破不堪,偶尔冒出一间,个顶个都像藏着碎尸似的,其余地方不是一地瓦砾就是黄土成堆——很明显,他们已经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一两个孩子,一两条狗,此外就全无生机。
这是要去哪儿?
蕾蓉用余光看着刘捷,他那胖乎乎的侧脸瞬间变得异常陌生:是的,我们认识,他曾是我的学生,跟我都是从事公安工作的同志,但是我们真的有多么熟悉么?这些年九成九的联系不都是通过手机或互联网吗?联系的内容不外乎被害人死因不明,希望我给予指导和建议,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和他之间的业务往来,跟远程手术的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开膛生者、一个解剖死者,我完全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性格和怪癖,开枪击毙犯人后的心理评级为几级……不错,他是省厅的副厅长,可是在一个人的官衔比淘宝认证还不可靠的年代,这丝毫不能说明什么……
该死!我怎么如此轻易就上了这辆车!
车内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不是具体的、有形的,但确实存在于车厢之内,每个人都沉默着,等待着,不肯轻举妄动,仿佛是在煤气泄漏的现场,谁也不敢擦一下打火机的齿轮……
轮胎滚动的轰隆声,也因为这沉默而异乎寻常地响。车身忽然晃动起来,摇摇摆摆,筛面似的。蕾蓉向窗外望去,只见车子开上了一条简直不能称之为道路的土路,荒野的深处有一座用砖墙围起的院子,破败的墙上涂着不知什么标语,字迹像干涸的血迹一般枯红。
车子离院子越来越近,终于开进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门口站着一个看上去精神不大正常的老头,望着他们傻乐着,一张豁牙的嘴张得老大。
“至少,得想办法让小唐逃走。”蕾蓉想着,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就在这时,车停下了,刘捷打开车门下了车,猴子还坐在驾驶座位上,等两个女孩下车后,把车开到停车位去。
如果现在挟持那只猴子,让他把车开走,也许是个最好的机会!
蕾蓉刚刚想到这里,猴子转过脸来,呲着牙冲她俩一笑,仿佛在说“赶紧下车,不要耍花样”。
唐小糖没心没肺地跳下了车,还对着蕾蓉喊:“姐姐,你快点下来啊。”
没办法了。
蕾蓉苦笑了一下,走下了车。
双脚踏上土地的一刻,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长期从事法医工作,她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这是大量肢解尸体而又任其暴露在露天环境下,腐败细菌、丽蝇和蛆虫共同作用,才会洋溢出的臭烘烘的血腥气,气味本身并不新鲜,却又因为累积太多、陈旧太久,反而显得异常刺鼻。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实习时走访商洛市商州区杨峪河镇,在特大变态杀人魔龙治民埋有48具尸体的自家院子,虽然距离案件已经过去了快20年,但这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依然清晰可闻。
刘捷伸手一引,做了个颇有点夸张的“请”的姿势,脸上笑得很不自然。
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蕾蓉这么想着,踏过无人修剪而野草疯长的院落,走进了一栋看上去能装得下几架飞机的砖砌库房,里面漆黑一片,只听得见大群苍蝇扇动翅膀的嗡嗡声。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又未免触目惊心:暗褐色的墙壁和地面上散布着血迹和动物脂肪,一排排金属输送带,像死神的回转火锅一样井然有序地陈列着,上面挂的铁钩子虽然早已锈迹斑斑,看上去却仍然令人产生生理上的疼痛,下面的血液排送管道里,仿佛依旧有什么黏稠的东西在汩汩流淌……
蕾蓉很快就断定,这是一家废弃已久的屠宰厂的操作车间。
刘捷到底想要干什么?到底想要把我怎样?他刚才说了半天凶宅,倘若每种生命在惨死后都会化为凶灵,那么恐怕再也没有比屠宰厂更大的凶宅了,难道他带我来到这里是想搞一场行为艺术秀?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黑色幽默了。
走过屠宰厂的这个庞大的操作车间,又穿过消毒车间和分拣车间,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关得紧紧的门,门口站着两个穿深蓝色西便服的小伙子。
“请交出手机。”一个小伙子对蕾蓉说。
蕾蓉转过头对刘捷说:“抱歉,请给我一个理由。”
刘捷马上将自己的两部手机都交给那个小伙子,然后对蕾蓉说:“蕾处,见谅啊,开了这道门,里面将要召开的是一个需要保密的会议,连我也要交出手机的,没人能例外。”
那小伙子又追了一句:“如果身上有任何录音装置,也请一并交出。”
此言一出,蕾蓉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假如真的是要加害她和唐小糖,就不会在乎什么录音不录音,既然在乎,无非是担心她们离开后会将录音传出去。
她摇摇头说:“我没有带任何录音装置。”
“那么,请让我搜查一下好吗?”小伙子说。
刘捷连忙打圆场道:“这个不用了,蕾处是我特别邀请的客人,她是临时来参加这个会的。”接着他又对蕾蓉说:“蕾处,有个事情,恐怕你还得行行方便,这位小唐姑娘,就别进去了,到旁边那个屋子等您一会儿好吗?”
唐小糖一听,有点不大高兴,但她知道公安工作最讲纪律,既然是保密,那就没什么商量余地,她拉着蕾蓉的胳膊说:“那我在外边等会儿,完事你赶紧出来哈……对了,你带那个没有?”
她的脸有点红。
都说挎包是女人的第二闺房,不许他人随便闯,但唐小糖过去就跟蕾蓉赖赖唧唧的,说翻包就翻包,所以蕾蓉一笑,把挎包递给她说:“里层有一小包,你自己拿就是,注意别喝凉水。”
唐小糖找出一包卫生巾,将挎包还给蕾蓉,问清楚厕所在哪儿,一溜烟跑了。
刘捷上前推开那扇门,蕾蓉看了他一眼,迈步走了进去。
3
屋子里的景象让蕾蓉吃了一惊。
与外面完全不同的是,这里非常干净,实木地板打着亮可鉴人的蜡,四白落地的墙上一滴污渍都没有,正中间一张长条形的柚木会议桌,围着桌子坐着十几个人,一俱神情凝重。虽然天花板上的两盏吸顶灯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但由于这屋子一扇窗户都没有,所以无论家具还是与会者,都浮泛着一层惨白的光芒,就连他们的影子都像抽光了血一样干巴巴的。
见刘捷来了,每个人站起来打招呼。他径直绕到最里头,拉过一张椅子,请蕾蓉落座,然后在她身边坐下,问对面一个长得像耗子般瘦削而精明的家伙:“秦局,都到齐了吗?”
“除了须叔,都到了。”秦局欠了欠屁股说。
“这会就是给他开的,他不来算怎么回事……”刘捷嘟囔了一句,手指在桌子边沿磕了两下,果断地说,“不管他,先开会!”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门口传来“咔嚓”一声,显然是大门被关严实了。
秦局开始逐一介绍与会者:街道居委会主任、区治安办主任、派出所所长、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刑事鉴识专家、家政保洁服务专家、房地产咨询高级顾问、市政法委官员……蕾蓉越听越觉得好奇,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群人凑在一起要开什么内容的会议。
等介绍到她时,秦局不认识,刘捷接过话来:“蕾蓉同志,咱们国家的首席大法医官。”
隔行如隔山,没有人觉得这个头衔有多么了不起,只向蕾蓉点点头,蕾蓉也回之以一笑。
“我是咱们市民政局分管殡葬事务的副局长。”秦局介绍完了,进入正题,“那今天的会议就开始了。在座的连我在内都是公安系统的自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大家都知道,最近两个月,由于咱们市唯一一支特种清洁工小组不幸全部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导致大量的刑事犯罪案件现场——主要指凶杀案的室内犯罪现场,无人清理,群众意见很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得到了在座各位同志的大力支持与帮助,给街道和群众做了许多工作,这里首先向大家表示感谢。”
所谓“公安系统的自家人”,是指平时在治安保卫工作中与公安机关配合默契、形成固定合作关系的单位和个人,大名鼎鼎的“朝阳群众”其实就是成千上万个这样的“自家人”,当然,今天与会的“自家人”的级别要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