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甫很扫兴地干笑了两声,不再讲了。

“真没劲,以为你准备了这么长时间能讲出什么吓破胆的东西来呢,原来是个老掉牙的故事。”樊一帆不屑地说。

其他人倒都松了口气,中场休息一般,扭扭脖子,晃晃肩膀,让绷得过紧以至于有些酸痛的肩颈和神经放松一下。周宇宙走到外屋打了个电话,声音太小,听不清他说什么。老甫去洗手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把翻盖手机盖上,啪的一声,背景灯像绿头苍蝇被拍死一样熄灭掉了。

“没摔坏吧?”老甫问。

周宇宙没有说话,是不是点头或者摇头了,老甫也没看清楚。总之,两人擦肩而过。

老甫从洗手间出来,回到里屋,听见樊一帆还在跟众人埋怨他拿老故事糊弄大家,就笑着说:“一帆,有本事,你来个刺激的给我们见识见识。”

“将我?我早就准备好了!”樊一帆摸黑走到外屋,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一摞纸杯,放在圆桌上,然后用起子打开一瓶啤酒,估摸着杯子大致的位置,咕咚咕咚地把每个杯子都斟满,泡沫泛起又破灭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活像是把一盆水泼在了生石灰上。

“我请大家做个游戏,第一试试胆量,第二比比运气。你们当我来真的可以,当我开玩笑也可以。”樊一帆指着纸杯,冷冷地说,“我在其中的一个纸杯里下了微量的氰化钾,这种毒药据说口服10毫克就可能要人命,我下的量虽然比较少,不过估计也够人在鬼门关上走一回的了。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根本没有在纸杯里放任何东西。不过,只有喝完才能知道真相了。请大家每人挑一杯,等会儿一起喝下去,然后咱们拉起手,剧烈抖动身体,加速毒药发作,看谁才是那个中毒的倒霉蛋。”

“这个……”杨薇有些犹豫,“是不是不太好?”

小青索性拒绝了:“咱们开‘恐怖座谭’,不是玩命,这种游戏,你自己玩吧,我不参加。”

黑暗中,绽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是樊一帆在狞笑:“我就知道你不敢玩。你什么都争不过我,没完没了地输,到现在,居然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小青一言不发,从6个纸杯中随便拿过一个,放在自己的面前。

其他人一见,也先后拿了自己的一杯,不仅动作缓慢,还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别人的杯子。

只剩下一个纸杯了,圆桌上。

樊一帆伸出胳膊,把这最后一个纸杯拿在手里,高高举起,用一种很夸张的悲壮腔调说:“让我们为死神——干杯!”一仰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盯着其他人。

 

 


12只手牵起来了。

先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椅子嘎吱嘎吱作响……骤然,漆黑房间里的六具身体触电一般剧烈抖动起来,虽然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孔,但是都能从手指的紧紧勾连中,感受到彼此的肌肉、骨头、关节和血管犹如被抻断般痛苦。还有在摇摆中愈益纷乱的你的我的他的发丝,纠结成一团,搅动,搅动,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气氛像潭底的腐肉,在搅动中时隐时现。谁中了毒?谁正在痛苦中挣扎?有人在呼哧呼哧地喘息,让人想起老烟民那千疮百孔的肺叶。夏流的嗓子眼里发出一种极其尖细的呻吟,好像活塞从针管向外推出的空气……

突然,有人从手臂组成的圆圈中猛地挣脱出来,活像是气球爆开时的破口,哐当一声连人带椅子,呈弹射状,后仰着摔倒在地上。身子蜷曲,绷直,蜷曲,绷直……抽搐得像一根接连发射弓箭的弓弦。

大声地惨叫!

“开灯!开灯!”是小青在叫。

“不能开灯。”老甫说。

“浑蛋,你疯了?出人命了!”小青大喊着,跳起来把蜡烛点燃。

烛光下,老甫神情平静,夏流庞大的身躯缩成了一个球,周宇宙脸色有点苍白,但这三个人都安坐在椅子上。地板上有两个人,蹲着的是杨薇,怀里抱着樊一帆——她已经不再抽搐了,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我也吓得两个人离开座位了。”樊一帆说,金鱼眼瞪着小青,下嘴唇微微向上勾着。

“卑鄙。”小青咬了咬牙说。

老甫笑了:“我就知道一帆是吓唬人玩儿。”

杨薇扶起椅子。樊一帆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屁股,慢慢坐下,瞪着周宇宙说:“你为什么不关心我的死活?”

“不是不关心。”周宇宙说,“我和老甫一样,也猜到你可能是在演戏。”

樊一帆冷笑了一声。

蜡烛被重新吹灭了。一时间,屋子里像刚刚结束了厮杀的战场,格外安静。小青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不由得轻轻地“呀”了一声。原来,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雨丝虽细,却将夜染得有些纷乱,仿佛在漆黑中还隐藏着什么更加叵测的东西。

“小青,小青……”老甫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头,眼神有些茫然,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似的。

“轮到你啦。”老甫说,“快回来坐下吧。”

“不用了。”小青把厚重的窗帘放下,靠在墙上,歪着脑袋,望着几乎看不见的天花板,就这么开始了梦呓似的讲述:

从前,有一个女人……女人有许多种,好的坏的美的丑的贵的贱的纤细的丰满的清纯的成熟的贞洁的放荡的,但是这个女人,她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她就是喜欢玩儿。她什么都玩儿,过山车沙狐球老虎机PSP扑克麻将感情,甚至性命,因为她没别的事儿可干——什么?老甫你说这种女人现在满街都是,嗯,那就满街都是好了。

 

 

有一次她碰上了一个男子,这男子很善良很忠厚,她想逗他玩玩,一来二去男子对她还真动了心。她见他家境很好,就嫁给了他。可结婚没多久她就烦了,她的所有玩具都是过期就扔。但是怎么才能甩掉丈夫呢?她一点办法都想不出,因为她的所有心思都在怎么能玩得开心上,除此以外她几乎什么本事都没有。

不过,她有一个非常有心计的闺密,这个闺密几乎是她的谋士,在所有事情上都为她出谋划策,仿佛是提着吊线的傀儡师一般。闺密得知了她的烦恼,给她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在一个寒冷的日子,深夜时分,这个女人把丈夫叫到了湖畔的一片树林里,告诉他,她觉得嫁给他之后一点都不幸福,痛苦得不想再活下去了。丈夫太老实了,听了妻子的话,手足无措。女人说自己想单独走一走,让他在树林里等自己,不要走开。

丈夫傻呵呵地站在树林里,听风声在树梢凄惨地哀号。突然,远处接连传来咔嚓和扑通两声,然后是妻子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丈夫拼命地向湖畔跑去,在岸边,他看见原本冰封的湖面,在不远处漏开了一个大窟窿,白色的冰屑还在随着湖水不停地向上翻涌。他把外套一脱就跳下了冰窟窿,刺骨的湖水蜇得他肌肤像被一万根针扎一样疼。他三划两划没有看见妻子,感到身体快要被冻僵了,就想先浮上去再说,谁知头刚刚露出水面,一块巨大的石头就砸在了他的头顶上!

他沉下去了,沉下去了……

湖面的窟窿当夜就重新冻上了。

不久后,破冰钓鱼的人发现了丈夫的尸体。警方调查后,认定是他自己不小心踩破了冰掉下去的,头顶的伤可能是奋力往上浮的时候,撞到冰层导致的。

那个女人非常高兴,总算摆脱掉了丈夫,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这一次杀人游戏玩得开心极了。在整理丈夫遗物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面美丽的镜子,那是丈夫生前最喜欢的一面镜子。她转手就把镜子送给了给自己出主意的闺密。

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了闺密的死讯:她死在门窗紧锁的房间里,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窝,但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纹。警方认定她是自杀。

傀儡师的线断了,那个女人感到失魂落魄。在去闺密的房间清理遗物时,她惊讶地发现,闺密已经将那面美丽的镜子挂在了卫生间的墙上。不知是什么原因,镜子仿佛突然有了磁性,令女人无可抗拒地将它拿回了家,而且也挂在了卫生间的墙上。

当天夜里,女人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闺密惨死的现场: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张得大大的嘴巴,雪亮的尖刀,一地已经凝固的污血……翻来覆去,她怎么也睡不着。

 

 


……

四个字。

有人说了四个字,虽然声音很低很低,但女人还是听到了,只是听不清。

似乎就是一个人伏在她的耳际说的。

不可能!这所房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肯定身边没有人。

也许是幻听吧——她躺下了。

但是,几乎在后脑勺贴上枕头的一瞬间,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四个字,这一回,格外清晰。

“我冻僵了——”

最后那个“了”字拖着长长的颤音,凄惨至极。

女人吓坏了,坐起来,浑身直哆嗦。她使劲地看,身边还是没有任何人。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而且始终重复着四个字:

“我冻僵了——

“我冻僵了——

“我冻僵了——

“我冻僵了——”

女人大叫了一声,狂奔到厨房抓了一把刀,跌跌撞撞地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她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虽然已经冻死在湖底却依然对她纠缠不休的丈夫!

可是,几乎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她都查看了个遍,根本没有人。而且,门和窗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只剩下卫生间了。

她两手紧紧握着刀,用刀尖顶开了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浴缸里是空的,马桶上是空的,洗手池前是空的,卫生间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那凄惨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把腰靠在白瓷洗手池的边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到全身都要虚脱一般,没有一点力气。

现在她只想回到床上躺下。

铝合金透气板吊顶上的节能灯,照得整个卫生间白花花的。

她转过身,无意中往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看了一眼。

只有一眼。

镜子中的可怖景象,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镜子里是不是……出现了一个骷髅头?”圆桌边传来了周宇宙的声音。

“不是。”

“那就是死去的丈夫湿漉漉的身体,头顶还在往外淌血。”这回是老甫的猜测。

“也不是。”

“那么……”房间里响起了夏流带着哭腔的声音,“镜子里的可怖景象究竟是什么——你快说啊,别再吓我们了……”

小青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下去。

“最可怖的景象就是:那个女人就站在镜子前,但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第二章 打给空屋子的电话
落满灰尘的空房子里,一片漆黑,电话铃骤然响起,丁零零,丁零零,突然,半空像被用刀切开似的,慢慢浮现出一只手,拿起了话筒……

 


“什么……都……没有?”

夏流的声音颤抖得好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是啊,什么都没有……”小青停了一下,接着说,“当然,镜子清晰地照出了那个女人身后贴着白色瓷砖的墙,甚至墙上的一只正在缓缓爬行的黑蜘蛛,但就是没有她的脸。她瞪着镜子,发了大约半分钟的呆,突然惨叫一声,扑到镜子前,手指死死抠住镜子的边沿,疯了似的照着自己。但镜子里还是没有她的影像,那只黑蜘蛛,招摇地爬过她的影像本该在的位置……”

“别……别讲了!”夏流哀求道,声音小得像一只快要被拍死的蚊子,因为恐惧而流出的一滴泪珠顺着嘴角往下淌。

小青却没有停,声音冰冷:“女人用刀柄狠狠地凿在镜面上,哗啦啦!镜面上顿时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再一刀,噼里啪啦,无数碎掉的镜片撒落在地上。就在这一刹那,整栋房子里所有的灯管都在同一时间啪地炸裂,瞬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黑暗吞没了她。她尖叫着冲出卫生间,视网膜上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形状,正是被她害死的丈夫!只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客厅中央,散发着暗绿色的光,头顶往外汩汩地冒血,血从额头流下,把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染成了可怖的鲜红色,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裤管一滴滴地滑落在地,仿佛他整个人即将融化成一片浓浓的血浆,漫延整个房间。

“‘我冻僵了,我冻僵了,我冻僵了,我冻僵了’……丈夫一面呜咽,一面向她逼近,逼近。

“女人脸上的肉抽搐得变了形。她狂吼一声,双手握紧刀向着丈夫的心脏刺去!

“只听扑哧一声……”

讲到这里,小青闭紧了嘴,半天没有出声。

房间里静得像死了一样。

“后来怎么样了?”半晌,老甫忍不住问。

小青说:“妻子的尸体,好几天后才因为尸臭味太浓被邻居发现了。她仰面躺在地板上,双手握紧刀柄,把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用力之大,刀尖几乎穿透了脊背。令人不解的是,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依然残存着极度恐惧的光芒……”

啪!

狠狠的一声响,是手掌用力拍打桌面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樊一帆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张口就骂:“小青,你他妈的浑蛋!”

小青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诡异的一笑。

“臭婊子,你丫指桑骂槐,以为我听不出来?!”樊一帆咬牙切齿地说。本来就外凸的金鱼眼,此刻像要爆裂一般鼓出眼眶,显得格外狰狞。

“应该宰了她。”杨薇低声的一句,其冷酷程度,丝毫不亚于故事中往丈夫头上砸下的那块石头。

“宰了我?你们试试看。”小青轻蔑地说,“京剧里有一出《徐策跑城》,没听过吧?其中有这么一段唱词:‘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起意神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未知来早与来迟。’连同刚才那个故事,我一起送给二位。”她用右手食指把长长的秀发轻轻一挑,“好了,我先走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恐怖座谭’。再见!”说完,她大步走到外屋,打开门就向楼下走去。任凭老甫怎么叫她,也不回头。

 

 

突然,樊一帆对着周宇宙咆哮起来:“你他妈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看着我被活活气死?你马上下楼!追上那个臭婊子,给我大嘴巴往死里抽,抽死她个杂种!你巴掌上要是没沾血,就别回来见我!”

周宇宙愣了一下,站起身,追小青去了。

站在黑黢黢、空荡荡的街道上,嗅着雨后泥土散发出的苦苦的香气,小青的心中一片迷惘。我这算什么?发泄?出气?报复?反击?好吧,就当是给了她们一个教训,那么一切真的可以挽回吗?根本不可能!我做的这些其实就像寿衣一样毫无意义可言。那么,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我又能去哪里呢?夜这么黑,黑得又这么浓……

她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了。

她转过头,看见了那张虽然漂亮但缺乏表情,因而像陈列在橱窗里的人偶一样死板的面孔。

“怎么?你是她们派来宰我的?”小青从鼻子里发出哧的一声,充满了不屑。

“小青,闹得大家撕破脸,这又何必呢?”周宇宙说,“你知道,我心里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放手!你这个骗子!”小青想甩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但他抓得太紧了,挣扎了两下没有用,激愤中她用另一只手狠狠一挠……

“哎哟!”周宇宙叫了一声,松开了手,手背上出现了两道红色的血印。

小青指着他的鼻子,愤怒地骂道:“你是不是觉得用谎话蒙骗一个人是件很爽很好玩的事情?如果是,麻烦你去哄其他那些还没有看清你真面目的人。至于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相信你说的半个字!”说完,她腾地向远方跑去。

周宇宙冷冷地看着她那渐渐模糊的背影,掏出手机,大拇指一挑,把盖掀开,一段蓝绿色的光芒像福尔马林溶液一样立刻浸过了他僵硬的脸孔,那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和丰满的嘴唇,一时间显得有些肿胀。他看了看屏幕,啪地合上,顺着小青跑掉的方向慢慢地走去,双手一直插在裤兜里。

此时此刻,在老甫的家中,樊一帆活像一只屁股着了火的母猴子,围绕着那张已经重新点燃了蜡烛的桌子,跳着脚地骂街,脏话像阴沟里的污水,源源不断地从她那绛紫色的双唇中喷涌出来:“该死的臭婊子!下三烂!”她的影子在墙上蹿啊蹿的,弄得屋子明暗不定。

这么闹腾了约莫有十分钟,樊一帆依然不休不止。杨薇把眉毛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夏流又开始在裤裆里搓他的泥丸了。

到底老甫精明,一句话就让她消停下来:“一帆,小周怎么还不回来?”

樊一帆愣住了。

“呵呵。”夏流笑了。

“你丫笑什么笑?”樊一帆恶狠狠地瞪着他问。

 

 


也许是小青刚才的那一番表现,或多或少给这个胖子打了点气,他把肥嘟嘟的脸蛋一扬:“你派周宇宙去打小青,他舍得吗?他俩原来可好过,保不齐被你这么一逼,旧情复燃,就这么双宿双飞喽。”

夏流以为自己这番话,最低限度也能把樊一帆当场气昏过去。谁知樊一帆站在原地想了想,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这个我也玩腻了,正想换个新的。我可是梦露牌的方便面——不愁没有男人泡……”

她的笑声,她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做作,仿佛是燃气灶上的旋钮,仅仅咔吧一拧,刚才还火焰灼灼的炉头,瞬间就熄灭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夏流低声说:“我靠——”

“小青退出了,小周又不回来,我看咱们今天的‘恐怖座谭’就到此为止吧。”老甫说。

夏流忙不迭地说:“好啊!今天晚上大家玩儿得一个比一个邪乎,吓得我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脖颈儿到现在还是湿的呢。再讲下去我今晚就别想睡觉了。散了散了!”

“不行不行!”樊一帆急忙拦住,“杨薇还没讲呢。”说完把上半身向桌子一探,噗的一声再次吹熄了蜡烛。

夏流在裤裆里揉搓的手不动了。

事后回忆起这个时刻,夏流说自己当时一阵心慌,那种感觉……初中时,有一次下河游泳,同学们都从岸边下水,他逞强非要从拱桥上往河心跳,翻出桥栏,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隐约觉得水下藏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仿佛是在等待猎物的鳄鱼。他顿时害怕起来,畏畏缩缩地不敢跳了,在水中起伏着的同学们开始起哄:“夏流,你害怕啦?”“牛逼就牛到底哦!”他鼓足了勇气,闭上眼睛,一个猛子扎下去,脑袋砰地撞在了水面下的石头桥墩上,当场就不省人事了,后来被救起时,据说鲜血把河面染红了一片。从此他再也不敢游泳了。可是就在这个夏夜,连续听了或看了四段恐怖的故事和表演之后,胆小的他以为已经接近尾声了,可是,当黑暗再次席卷了这个房间的那一瞬,他强烈而清晰地感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桥栏外——不可名状的恐怖和血腥,也许才刚刚开始。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沉寂了很久很久。每个人都在等待,就像趴在冰凉的井沿,探头探脑地看井底究竟能冒出些什么,就在他们断定这是一口枯井的时候,杨薇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今天来,没做什么准备。我……我实在是讲不出。”

“讲不出”这三个字活像遗留在洞口的一截老鼠尾巴。樊一帆说:“没事的,你随便讲一个,哪怕能让我们小小地害怕一下都行。”

“好吧,那我就试试看……”于是,那只肥大的灰老鼠倒退着一点点走出洞穴,但退了一半,又缩回去了,“我还是讲不出,我一下子想不起什么吓人的故事啊。”

 

 


樊一帆有点尴尬:“那……那就算了吧。”

夏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正鼓足了力气准备从椅子上站起,逃离这个房间(或者逃离这种感觉),突然——

“要不,这样吧。”杨薇说,“我做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让大家开心一下?”

夏流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杨薇从黑色筒裙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一边摁着键盘上的按键,一边低声说:“一帆知道,我家在望月园附近有一套房子,一直闲着,大概有半年没人住了。”她摁下拨出键,然后把手机贴到耳朵上,接着说,“现在快晚上11点半了,我往那空房子里打个电话,当然,肯定不会有人接的,主要是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有人接听的话,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