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在我准备好的纸上一共写了二句话,第一句:“为什么能看破我腰带上的机关?”
我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纸捏在指尖,对半撕开,凑到油灯的灯焰上。
待那纸烧干净了,我指指他那条折了的腿,大夫说过,这条腿就算治好了也会跛,怕要落下一辈子的伤残。我问他,难道你不打算报仇?
哑巴的一口牙瞬间咬得嘣嘣响。
我轻笑,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那腰带上只有最后一枚暗器。便算你这枚暗器是为折了你的腿的仇人而留的罢,你想一想,自己有接近王子聪的机会么?如果不是我,很有可能你的下场是极窝囊地被折磨死。”
“确实是我令你不得不孤注一掷射出最后的保命暗招。但因此换来你的逃出虎口,却是你大大地赚了。现在你只要解答了我的问题,便可回复自由身。一旦出了李府,我不认得你,你也再不认识我。王尚书的公子是生是死,会不会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更是与我无干了——你觉得如何?”
哑巴眸里的光影数度明灭,最后在纸上写下了二个字:奴契。
我冲到外面的时候,王爷正撩开袍子要上轿。
因跑得急,差些便一头撞进轿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我稳稳扶住。我听到王爷唤着我的名字轻叫了一声当心。
我稳了稳气息,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过于生硬。
“您…这就回去了么?”
王爷却是停了上轿的动作,挑眉望我。
旁边的管事便说:“顾相公,时辰不早了,明儿王爷还要早起上朝呢。”
我干笑:“突然想起,房里头还有二坛好酒,想与王爷小斟几杯。这…”
我感觉王爷的手在我发丝上轻轻抚了抚,而后柔声说:
“眉君,你今日定是乏了,身上又有伤,改日再饮不迟。”
我一急,就将他衣袖攥住。
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诧异。
我想着用什么借口将他留下才好。搜肠割肚了半晌,最后心一横,凑到他耳边,说了个让我后悔了半宿的理由:
“其实…昨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一直未寻着机会给你。”
待厨房准备了二个小炒,备好了酒摆在后园亭上,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天气微有些阴,月亮半隐在一团乌云里,委实不是什么赏月好时辰,王爷的兴致却不错,唇边的笑纹更是没停过。坐下饮尽里杯里的酒便问我,眉君,你送我的礼物呢?何不拿出来看看!我的笑容差些僵在面上,心想我何曾准备甚么物事!只是此刻骑虎难下,懊悔也无用,只好昧着良心道:“且卖个关子。”一边劝酒。
很快一坛子酒见底。
后面,我寻了个借口跑回屋里,翻箱捣柜想寻件适宜的物品,未果;继而寻到书房,想起年初时自己曾攀风附雅购置一把染香扇,想天热了扇凉用。因义兄嫌上面没有题字,随手便压在箱底,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我拿了扇展开一看,扇面上画了几株紫薇,煞是鲜妍。
回到后园一看,王爷正支颐靠在石桌之上,侧脸打着盹。
桌上的菜基本未动,另一个酒坛子空了半坛。
我心中怦怦跳了二跳,低声唤道:“王爷、王爷。”
又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头。
没有反应。
我一喜,一时不作它想,将手探入他的襟口,四下摸索。
——


5Chapter 0910

9
我发誓,初初我心中并无一丝非份杂念。
可是,当我将手探入男人衣襟的时候,我平静的内心有如石破天惊般给惊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曾与我秉烛数过更漏、打马共游过四季,喝过无数次茶,说过无数次话,可是这样将他摸上了…还是第一次。
印象中,王爷的身形颀长,举止文雅中透着几分书生的单薄。或许是隐藏得太好了,他看起来并不是强势的人,便是在他最深沉无法捉摸的时候,也是内敛的,平平淡淡,无阴无晴。谁能料想,在这副温和文雅表相下,蕴含着专属于男性的危险力量是那样强烈且令人不安。
无论是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是肌理间仿似一触即发的嬗动。
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织丝单衣,直烫我的掌心。
我想起,玉*轩里,叫小蕙的舞姬雪白的胸脯,柔软且芳馥,触感便如自己往胸前一圈圈缠着白布时的感觉。
男子女子之间,竟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我几乎是无法抑止地颤动了一下,便想要收手。可是还未付诸行动,一只手伸了过来,隔着衣料握住了我的。我一惊挣扎,那只手却紧紧按着,手掌无可避免地贴上这具让我觉得陌生的男人身体。
扑通、扑通——正是心口位置。
我的脸定是瞬间涨红了。
捉住我那只手的主人慢慢抬头,吟笑着望我,一对眼亮得出奇,却哪里有半分酒醉或睡意。
他问:“眉君,你在做甚么?”
老顾家与老李家的脸面今日尽数给我丢尽。
此刻若有个地洞,我定毫不犹豫钻进去,好理清心中那窘迫又异样的情绪是什么。然而别说地洞,连块遮羞布也没有,手被紧紧握着,贴上的又是这么恼人的位置,锲合无间地感受着男性心口的震动,一起一伏。
手心透出的汗甚至已渗入薄薄衣料。
我想既然摸了便摸了,我应该索性不要脸,一不做二不休,脖子一梗,铿锵撂话便是。
然则我终究高估了自己。
我的确很有气势地说了一句:“你将哑巴的奴契还给我!”而后声音便没出息低了下去:“…你松手。”
他并没有。
平日温和澄澈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闪烁着同样陌生且异样的潋滟流光。那眉眼…分明带着美男子特有的风情。
他缓慢且温吞说:“眉君,我是今上的亲胞弟,皇子龙孙,朝中便是有哪个咬牙切齿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不敢如你这般放肆。”
我感觉他握住我的手隔着衣襟轻轻摩挲了下,声音带着异样的暗哑:
“眉君,你的手…真细。”
一时间,我只觉得被蛰了一下,而后就急了。
一急,便做下今晚第三件蠢事。
我将尾指往下一勾,狠狠就摁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他的身形一顿。我先是碰触到黏腻且湿热的液体,而后极快地,一股刺眼的红色自他里衣迅速渗了出来。
他总算将我的手自他衣襟里抓了出来。捉住手腕迎向烛光一瞧,我那只手尾指上套着一个小小的指环,此时指环上的机括已经打开,露着尖锐的针头。上面还残留着将他刺伤后沾上的血迹,无所遁形。
他小心拔下那枚行凶之物,观察了一下,问我:“回来时戴上的?”
所谓回来,自然是指菊陶馆受袭之后。
我嗯了一声。
“身上还带了哪些?”
我低头看自己脚尖,说没有了。
王爷的表情倒没看出多大生气,只是苦笑了一下,将那枚指环收入袖中,接着将我拉到身边坐下,摸出一条白帕,给我擦拭手上血迹,面上又恢复平素温和样子。
他若发怒,我也不至这样,手足无措坐在一旁,傻眼看他,心中歉疚之情,如黄水泛滥。
我沉默地任他擦完,刚想收回手,手中一紧,却是他自怀里摸出一物,塞在我手里。
那物事,犹带着他身上暖气。
“这块玉佩,我原打算昨晚给你。只是后面出了意外,一直寻不着机会。只好拖到现在。”
我摊开手一看,那玉呈半环型,很明显是一对珏的一半,形状像是展翅的飞凤…我正要细看,却给他合上手心,听他叮嘱道:“眉君,这块玉佩你需好好收着,莫轻易显露于人前。”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王爷笑了笑:“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再说,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说着将眼光停在我随手丢在桌上的染香扇上。
“这是你要给我的么?”
我再次涨红了脸。
王爷极其自然取过了扇,展开,前后一看,说:“檀木骨,书香墨韵犹添香。甚是合用,多谢眉君。”眉眼的欣喜竟无做作。
我的头差点埋到地底去。
后面,我终是沉不住气,招来府中大夫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待义兄与王爷那班下人得知此事时,又是一翻鸡飞狗跳的情形。王爷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划到了。我闷闷候在一旁,终是没要回哑巴的奴契。
与义兄谈论此事,他也有些扼腕。歉然与我道:“眉君,为兄并不知此事。今日堂上不便明言,据我私底下探听来的消息,这个哑巴景生来历似乎并不单纯。他在王尚书府数次被发现行踪诡秘,为兄甚至怀疑…”
他顿了顿,还是止了口。
现在西夏与邻国东晋之间虽表面平静,暗底波涛汹涌,京中混杂人等,有可能便是从东晋来的细作。我听出义兄话里之意,心中默然。
“总之小心无大错,我瞧尽快问清楚了将哑巴送出府的好。”
然而接下的二日,事情却没有什么进展。我与哑巴软磨硬泡了数回,始终无果。王爷则变得极忙,我上王府数回皆扑了个空,唯有一次在府前匆匆碰到,他一见我皱紧了眉,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面色微沉。
我是心急上了火,因此额头低烧。再在秋风小雨里候了半日,腿脚有些哆嗦。
还没等我开口,已给他拦腰抱入王府。而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叫来大夫,两人就为了这件事纠缠了半晌,最终王爷似乎是忙得委实无法再待了,只得嘱咐了数通离开,留给我一屋子的诚惶诚恐的奴婢,直至义兄来接我。
我在家中又养了二日,没等到王爷,反而等到另一个消息。
皇帝要在皇家御园召见我。
10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伴随在传旨黄门官后面,还跟着一名锦服朱袍的俊秀公子。但见此人晃晃悠悠进来,似乎看到什么都新鲜似的东瞅西瞅,扇子一步三摇,待看到我,唇边那抹饶富兴味的笑瞬间从含苞至绽放,我眼前很熟悉地一瞎。
国舅庞青。
宣好旨,我傻在地上当口,庞青仰着下巴,用一副施恩的神情斜睇着我。
“怎么,你还不快感谢感谢本国舅?”
我却不知道自己需感激他什么,只好拿眼神询问他。
但见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茶润喉,半点不知客气为何物。末了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一副要与我促膝长谈的模样。我虽觉得与他不熟,但连日来给汤药伺候得两腿有点飘,也便坐下了。
庞青灿然一笑,颊边甚至还带了二个浅浅梨涡。
我看得出,庞青今日显是极闲,于便寻了个人陪他消遣。比较不幸的是,那个人恰好是我。
等他说一句晾一句吊足了胃口好歹将意思表达完了后,我的面皮早抽了数抽。
事情起因,就是这件早被我忘却九霄云外的事。
王子聪与辜王孙自下了刑部大狱后,家人四处走动。两户在京中有权有势,王尚书一方还自罢了,长公主身为夏帝姑母,一有闲瑕便到夏帝面前哭上一哭,声言自己将这一个外侄当亲儿一般养,只要保住儿一命,愿舍却万贯家财不要。夏帝被长公主的眼泪与金钱砸得柔情百转,因便有意饶恕辜王二人。
偏偏二人得罪的人委实太多,夏帝才挑了话头,要求严惩辜王的奏折便雪片似的飞。其中一个看似旁观,实则最难松动的人,便是六王爷。
为此,夏帝十分烦恼,夹在双方中间十分难做。于是有人便向夏帝进言——别瞧着这班大臣唾沫乱飞,义正词严,巍巍然跟座小山似的,实则还不是仗着背后站了一个六王爷。现今看来,只要拿下了六王爷,一切困难迎风而解。这番话,一下子说到夏帝心坎里去了。
于是便有了畅春园六王爷与长公主的调解宴,夏帝当和事佬。此时,那人又进言:
“传言,六王爷此次,冲冠一怒为…咳,一名娈宠。臣以为,要解决此次纷争,关键人物是王爷那名内宠。此人在崇文馆中挂了个微末官职,陛下何不趁机一同召见他,加以提擢,以示恩赏呢?”
庞青眉飞色舞地说完,问我:“顾眉君,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帮你。若不是我,你一个什么品阶都不是的芝麻绿豆官,如何有机会朝见天子圣颜?”
我在想自己可曾做下了天理难容的缺德事,这才遭报应遇到庞青这个倒霉鬼。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或许是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十分轻慢,庞青面上闪过一丝不悦,重重放下茶盏,语重心长跟我说:“顾眉君啊顾眉君,本国舅这是在将你拯救出苦海。”
“你看看你跟着六王爷,现今得到的是什么?男宠、内娈。像被眷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当然,金丝雀这说法本国舅有点不同意,充其量便算一只麻雀…这个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六王爷在殁了王妃四年有余一直未曾再娶。他是圣上唯一胞弟,这天下间第一等尊贵的人,他若一直不娶妻纳妾,延续皇室香火,老太后虽已薨了,然而你以为陛下会坐视不理?朝臣们会坐视不理?你再与王爷这般厮混下去,难保有朝一日,这笔烂账会尽数算在你头上!”
“你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是贪一时欢愉,留无穷后患的好,还是按着我的嘱咐,痛斩情丝的好。”
他说得头头是道,将我听得矍然一惊。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日这厮原来是撬墙脚来了。
如印证我心中想法一般,庞青啪嗒展开扇,笑容一绽,瞬间艳若春天桃李。
“顾眉君,本国舅这是瞧你可怜,好心拉你一把。你若跟着我,本国舅保证,包你未来平步青云,一生富贵。本国舅还能赏你美女如云,让你真正领略人事美好,从此走出断袖的深坑,不再遭世人鄙夷白眼。”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头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庞青。两人摆弄着自己的大腿,遥遥相唤。
王爷说:“眉君,过来。”
庞青笑得不怀好意:“顾眉君,你过去,便是找死。”
王爷笑咪咪道:“眉君,你瞧是他的腿粗些,还是我的粗些?”
庞青凉凉道:“粗的容易折。”
这个有关于“抱大腿”的恶梦,让我在梦里生不如死了一回,醒时满头大汗,心有余悸许久。
二十这一日,天清气朗,桂花飘香,宜见驾。
临出发前,义兄攥着我的手,神色担忧。我跟他说:“宫里有王爷在,不会有事。”义兄点了点头,说一切小心。
我提前沐浴薰香,这一日中午入宫候旨,一直等到天见黄昏,给来来去去诸多太监小黄门指指点点围观了不知多少回,总算听到宣旨,皇帝召见。
我在御殿门外的丹墀台下,纳头便拜下。
一道眼光状似不经意落到我身上,而后一顿,陡地锐利了起来。
一个饱含威压的声音问道:“台下跪的便是顾眉君?”
我叩头应是。声音说:“抬起头来。”
我说:“臣相貌丑陋,怕惊扰了圣驾。”声音说:“无妨。”
我于是慢慢地抬起了头,先是看到了端坐于席上一脸平静的王爷,而后是满脸促狭陪座在对面的庞青,庞青旁边坐着的盛妆贵妇则咳的一声,吃惊呛着了酒。
再然后,是一身明黄,蓄着淡黑唇髭,眼光锐利的年青帝王。


6Chapter 1112

11
这场调解最终会是什么结果,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当我坐到宴席上时,腹中鸣鼓,确实饿了。
皇帝赐下一杯酒,我恭恭敬敬地喝了,停杯时手一抖,忍不住就顺手取筷夹了块脍肉,塞入口中。对面似乎有人咳了一声。于是我将身体缩得更紧一些,低眉顺眼吃着东西,尽量不发出声音。待我小心冀冀要夹第二筷的时候,耳边却响起王爷温和的声音:
“眉君,你身体刚好些,不宜多吃油腻之物。”
我两根筷子僵了一下,抬头一望,数道眼光正齐刷刷看着我吃东西。长公主似是看呆了,庞青一旁拼命眨巴着眼睛,王爷则是似笑非笑,唯有中间一道,天子之威,令人腿软,于是我又再次趴到地上,哆嗦道:“臣死罪。”
庞青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王爷说:“眉君出身布衣,头一次觐见天颜,殿前失仪,恳请皇兄莫要怪罪。”
夏帝笑道:“今日是私宴,不必拘谨,朕特允顾眉君不必拘宫廷礼节,平身入座罢。”
等我入座之时,桌上所有油荤已换成清淡素菜。一名小太监递上一盏碧色荷香露,王爷说道:“荷香露清躁除烦,最是适宜病后饮用。我作主给你叫了一碗。”我躬身道:“多谢王爷。”
刚拿起汤匙舀了舀,却听对面庞青拿捏着声音道:“臣请旨——”
“讲。”
我在舀第二匙,耳听庞青抑扬顿挫道:“臣听闻,顾眉君在此时意外中伤了手,起居动手之间极为不便。今日既是调解宴,我主天威如海,恩养四方,怎能不加以抚恤。臣不才,愿请旨与顾眉君同席,为其解决不便。以示我主恩德。”
我那汤匙当啷就跌到碗里去。
我看看自己的手伤,伤口虽未完全好,但已愈合,不需再绕着纱布。
况且,我伤的是左手。
王爷淡声道:“启禀皇兄,顾眉君处臣弟邻桌,与臣弟有一起喝茶饮酒共游四方的情谊,有何不便,也自当由臣弟照料,怎可劳驾国舅爷。望皇兄察之。”
庞青说:“嗳,六王爷此言差矣。臣今日恰恰是要自降身份,方能彰显陛下恩德,和宴之诚。”
夏帝点头:“在理,准。”
王爷起身道:“那臣弟便替顾眉君谢皇兄隆恩了。”又朝庞青欠了欠身:“有劳国舅爷了。”
夏帝坐在龙座上,对他的臣弟亲和一笑。好一派兄亲弟恭,其乐融融。
我木然看着庞青向我走来。
他一张如花笑脸,此刻分明正刻着一行字:我吃饱了,正撑着。
眼光若能杀人,此刻庞青已在阴间与他祖宗团聚。
他坐到我旁边,举起那盏荷露,舀了一匙。也不知是否平素教下人喂药伺候喂坏了脑子,荷露明明冰镇过,他还装模作样吹了一口,笑咪咪道:“顾眉君,让本国舅伺候你吃食罢?”
我想今日造孽,两片膝盖非在地上磕肿不可。
正要扑通趴到地上再哆嗦一遍,却见庞青突附过了头,趴在我耳边以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蚊哼道:“你瞧瞧你身后的王爷,酒杯都快捏碎了,看来真的好在意哟。”
我于是真的回头看了一眼,王爷的确端着一个酒杯,姿势也的确有那么一点僵硬。然则他面上笑沐春风,慰声道:“国舅爷一番好意,眉君莫要惊慌。叩领便是。”
再于是,我趴到地上称谢了一遍,抖抖簌簌起身后惶恐说:“国舅爷,小官可以自己来。”庞青执匙的手固执得像喂乳的老奶娘,哄道:“来,张口。”
长公主今儿可怜的喉管再度受呛。
连上座的夏帝也轻轻咳了一声。
凑过嘴去含住那匙汤露时,我小心肝都颤了——肉麻出来的。
后头“咯”的一声,酒杯搁在桌上的声响。
我的小心肝再颤一下。
庞青脸上那抹坏笑堪比终南山上的千年老狐,还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你家王爷要摔杯子了哦~~”
我想在庞青将我玩死之前,需想个法子制止一下他——眼光落在桌上的一盘栗果上,我在他舀起第二匙的时候,以惊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粒就往口里塞。
“咔吧”,牙齿重重磕在果壳。
庞青一时愕然,下巴跌地状盯着我。
“眉君,栗果需剥壳,不是这样吃的。”王爷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慌忙吐出,窘道:“这…”怯怯看了一眼庞青。王爷仿似与我心有灵犀一般:“那便有劳国舅爷罢。”
庞国舅的表情和动作都告诉着我,他吃过栗子没剥过壳。
他用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捏起了一粒,左看右看,眉头打成一个结。在发现栗壳上开过的二道缝后,眉头一展。而后不确定问我:“…你要吃这个?”
我惶恐道:“怎能有劳国舅,还是让公公们来的好。”庞青噙起一抹自信的笑,挥手摒退了二名小太监,道:“勿须。本国舅今日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然而大家都知道的,栗壳就算破了二道口,外表看起来似乎很好剥,但事实往往不是这么回事。
片刻之间,安静的大殿响起异常刺耳的“咔吧”一声脆响。
我觉得有一个地方值得一提,那就是庞青不仅人生得好,手指也是十分漂亮,指甲修整干净整齐,泛着莹润光泽。看得出平素精心护理过。或许庞青还为此,颇为自得。
现如今,那漂亮的十片指甲中比较脆弱的一片,很壮烈地折断了。
庞青丢了栗子,捏着他那片指甲盖儿,僵在当场,面上青红交错,痛心疾首。
小太监们呼天抢地的扑上前,要为庞青叫太医。庞青显是郁结到了极点,振臂就将小太监们抖开,用饱含控诉的悲愤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再次趴在地上,哆嗦:“小官该死!”
至此刻,龙座上高高在上的夏帝似乎才看够了,开口道:“平身罢。庞卿且回座。”
庞青又狠狠剜了我一眼,方净手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