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嫂却道:“你婆婆可早对我们说你不能生了,你不信就去问问别的街坊邻居?”
云娘并不信,只哼一声道:“我可是请过何老大夫看过脉的,他说只要好好调养就能生的,我婆婆也亲耳听得。”
马二嫂噗地一笑,“大夫这样说,你就信了?”
“怎么不信?何老大夫是我们镇上医术最好的。”
“什么调养?那都是哄着你多开药吃的,那些调养的药贵得很,最是白白骗了钱的,你不懂你婆婆却是懂。就是你们家里赚下钱,能吃得起,也未必见效。后街上刘家的媳妇就是吃了好几年,还不是连根扫帚都没生出来,还有…”
马二嫂巴拉巴拉地说着,云娘却早听不进了,她本并不会轻信马二嫂的话,但是今早婆婆的话蓦然涌上心头,不由得将信将疑,但又马上镇静下来,马二嫂这是为了将小囡送来学织妆花纱才来挑拨,婆婆和自已本是一家人,又哪里会向外人污陷自己不能生养呢?便摆手道:“马二嫂,我婆婆才不是那样的,”只是心倒底还是乱了,立即想去何老大夫的医铺问个究竟。
马二嫂并不是第一次来求云娘,也没想这一次就将能事情办成,已经将想说的话都说了,便又笑着:“云娘,嫂子我多嘴说几句话,你未免也忒傻了些。家里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怎地每日从早到晚地织?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人瘦得像根竹竿,一张白脸,再两个青眼圈,竟熬得像鬼一般的了。一般人家,哪有这般使唤媳妇的,难为你竟还一直说婆家的好话,你倒是想一想,这样下去,挣下的家业终究是谁的?”
云娘让她说得心里咯噔一下,她许久没空照镜子了,竟不知自己成了什么模样。又一想郑源八月里回家,与自己连话也不爱多说几句,晚上也只是分被窝睡,当时还当他出门回来太累呢,现在竟一想该不会他也嫌了自己像鬼一样了,才不愿意同床的,又急着出门的吧!
虽说他一向拿丢绸的事做借口出门,但其实自己却曾发现他衣裳里夹了一块绣花丝帕子,只是他千发誓万赌咒的,只说恐怕是同住的商贩不小心落在他这里的,又道只有自己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便信了他。

惊闻
云娘被马二嫂兜头一问,心里竟信了几分,这一两年的时光,公婆和郑源对自己是不同先前了,她亦不是没有知觉,只是一桩事接着一桩事,也没有空想那么多。
但是云娘还是强迫自己转过念头,马二嫂一定是见自己不肯让囡囡来家里才故意这样说,毕竟云娘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信心的,十八岁成亲那年,掀了盖头,郑家的家眷邻居哪一个不赞自己貌美如花?就是这几年辛苦了些,也不至于变成鬼一般的吧。于是便向荼蘼问道:“我果真像鬼一般的吗?”
荼蘼认真又看了看,“是有点像,今早娘子给我开门时,我便觉得娘子瘦得厉害。现在想起来,那时只有一点天光,娘子披着的衣服还飘呀飘的,果真看起来像鬼一般的。”
再听荼蘼竟然也这样说,云娘终究还是信了,竟一时站不住,拿手扶着荼蘼的肩,硬撑着向马二嫂点点头,又勉强笑道:“我不过这些天瘦了些,你们可真能说笑。”
马二嫂见云娘的脸更是煞白,身子都软了下来,便觉得事情不能逼得太急,赶紧道一声,“二嫂的话你慢慢想着,我是真心看你可怜,才要帮你的。我家里还有不少的事先,便走了。”说着三步两步地离开了。
荼蘼扶着云娘,觉出越发的沉,虽没看出眉眼高低,却也知道问:“娘子,你怎么了?”
云娘将身子靠住荼蘼,半晌道:“你扶我到河边的石阶上去。”
荼蘼脑子不灵光,可力气却大,且她身量也高,架住云娘,便扶着她走下了河边的台阶。
正值冬季,太阳早升了起来,外面并不是很冷,但是河面上的风却满是寒意,吹到脸上让云娘打了个哆嗦,人却立即有了精神,推开荼蘼,自己又下了最后几阶,蹲到河边,看水里的倒影。
冬日里的水并没有大的波浪,云娘清楚地看到一个削尖下巴的女子,脸白得吓人,若是再穿上一件宽大的白衣,果然就像人们常说夜间遇到的鬼模样。但她细看了看,终觉得自己虽然极瘦,但一张脸并不是那吓人的鬼,尤其水中的眼睛还很有神采,依稀能看出自己十八岁时的美貌。
云娘蹲在河边半晌,慢慢想得通了,也提起了精神。这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因为郑源被匪人劫了绸失了家财,竟然钻了牛角尖,整日里除了织锦赚钱便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岂不是傻了!
这般挣着命织锦,公婆最初还道自己辛苦,现在早已经觉得理所当然,连个蛋都舍不得自己吃。最可恨的还是自己,连几个小钱都算计着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今日回去先将机上的那匹妆花纱织好了,然后自己就一直歇到过完正月,以后不管婆婆如何催促也决不再熬夜织锦了。吴江府上官织厂里的织工师傅都说一月织一匹妆花纱就是好的,自己也只织一匹好了。
空出的时间,正应该将养身子,每日早上一只酒酿蛋,晚上炖了汤水喝,再请何老大夫开了调养的药吃起来,一定要将养好。再者说什么也不许郑源出远门,一两年内先要生下孩子。自己事事都比别人强,别人都能生,自己如何不能生孩子?
这样想着,失去的力气就慢慢回来了,云娘站了起来,又喊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荼蘼,“我没事了,我们去买鱼,顺路再去何老大夫的医铺看一看。”
荼蘼便笑了,“刚刚娘子吓我一跳呢!我以为我又说错了话。”
当初云娘挑了荼蘼到自家做事,其实是怀了自己的小心思的,荼蘼心笨手笨,从小在盛泽镇长大却学不会织锦,家里也极嫌弃她,只想早早把她嫁出去收一笔聘礼了事,可是盛泽镇里的人家娶妻最看重的就是织锦一层,本就不喜她不会织锦,更兼她长得丑,眼看着二十了,就是没有人来求娶。
自己日日织锦,并没有时间做家事,且因为织锦,一双手要好好保养不能弄粗,所以不再上灶,又不好让公婆二老做。便选了荼蘼来帮忙,给的工钱也不用多,且又不必防着她,就是让她在织房里出入也不要紧,她是怎么也看不懂如何织妆花纱的。
没想到一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才发现荼蘼虽然不是十分机灵,其实也并不傻,且她的心地最单纯善良,就像今早,还有现在,她都是真心关切自己的。
云娘便笑道:“你没说错话,是我太累了,想歇一会儿。”又笑着告诉她,“过年的时节你还要日日来我们家帮灶,我多给你赏钱,你不要告诉别人。”
荼蘼乐极,“我不告诉别人,不告诉别人!”又笑道:“不知娘子给我多少赏钱?我想买个真银的簪子,家里别人都有,只有我过年时还戴包银的。”说着晃晃头,两个耳朵上铜包银的耳坠子便跟着动了起来,似乎让云娘看。
云娘小时,还常见这种铜包银的首饰,但这些年不论是盛泽镇还是杜家村都比先前富裕多了,果真已经很少有了。荼蘼果真是个可怜的,心里便已经许了她。
但转念一想,把赏钱给了荼蘼她恐怕她也是要交到家里,也未必能够去买银簪子,还不如给她买一根,便笑道:“等空了我们便去卖首饰的铺子里看看,你来选,我买下来给你,当你过年的赏钱。”
“好啊!好啊!”荼蘼开心,却又来磨云娘,“娘子,那我们便先去挑簪子吧!”
云娘见她如此爱美,颇觉好笑。荼蘼正生在春末,她爹听说是个女孩,便看着架子上盛开的荼蘼花顺口给她起了名,只是她渐渐长大了,却并无一丝荼蘼花的艳丽,反平庸得近乎丑陋,脑子也笨,最普通的绸也织不好,到了二十还没有许了人家。
可再看荼蘼那张笑脸,虽然不美,却不失纯真。再转念一想,自己总觉得荼蘼呆,其实更呆的是自己,连不漂亮的荼蘼都知道爱美,自己却不知道,硬是将本来的花容月貌弄得像鬼一般的。现在给她买一只簪子倒也方便,只是她出来是为了买鱼,没有拿那么多的银钱,只得哄她,“你且等着过年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买。”
荼蘼自是信云娘,她在郑家,郑公和郑婆时常骂她,只有云娘照顾她,有时还暗地里塞给她一些点心或几个铜板,所以她才对云娘好。现在听了云娘的话,马上被哄转,笑着跟云娘去了市集。
盛泽镇最繁华的街道就在河岸边,市集也正在这里,因为要过年了正是大集,卖东西买东西的人都愈发的多,云娘无心细看,直接到了贩鱼摊子前,挑了最好的鱼虾买了,连价都没认真讲便向外走。
回去的路上绕了一个圈子去了何老大夫的医铺,结果何老大夫却被请去出诊了,铺里只有一个小伙计,只会抓药,却不能看脉。云娘虽然心里立意要调养身子生孩子,又想凭着自己日日织纱得的银子总不怕调养的药贵,却也担心如马二嫂所说的何老大夫只是敷衍自己,又或不容易调养,心里十分盼着能见到何老大夫,细细地再问一问他,得个准信。现在却扑了个空,心里倒觉得空落落的。
出来时还想着买了鱼就赶紧回家织锦,可是云娘现在却突然不想回了。但不回家又能去哪里?或者有的小媳妇受些委屈会回娘家告状,但云娘却不是这样的性子。她回娘家从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的。
是以云娘踌躇了一番,还是向家里走去,只是脚步却极慢,荼蘼跟在她旁边忍不住了便问:“娘子怎么走得这样慢?我们不是要回家炸猫鱼吗?炸好了现吃味道最香!”
“你就知道吃。”云娘说了,却也将步子加快了起来,总是要回的,又何苦耽搁时间,婆婆又会不快。
不料一进家门,却见同村的玉珍正坐在堂屋,眼睛里却满是泪,用力忍着,只是在自家不好哭出来,怕的是老人忌讳,见了她赶紧站起来道:“如娘,如娘没了,家里派了人报丧,他们又有别的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说着再也止不住眼泪,大哭了起来。
云娘只当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什么?如娘,八月节时我回家还见了如娘呢,她可是好好的!”
“我也不信的,但真是如娘,昨天晚上没的,她夫家今天一早划船来盛泽镇亲友家报丧。”玉珍哭着又说:“我是要回去看看的,你可回去?”
云娘有些恍惚,一起长大的几个女孩们,如娘向来最健壮,她还时常跟男子一样下田呢,现在怎么就能没了呢?再看玉珍哭得泪人一般,便知道不可能是假的,眼泪便也跟着落了下来,哽咽着道:“你等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回去。”
转身进了房,就见婆婆沉着一张脸问道:“你刚说要孙老板明日来取纱,现在又要走了,那匹纱可怎么办?”

秘密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云娘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来一心以为那匹纱是天大的事,总要在孙老板来取前织出来,现在却觉得完全无所谓,且婆婆这样逼着她织锦更她不快,家里又不是等着织出这匹纱换米下锅,何况堂屋里坐着自己的娘家人,难道让她们听去就好了吗?
云娘抹了抹泪道:“一匹纱怎么也比不了死人事大,如娘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姐妹,我怎么也要回去看看。”也不再去看婆婆,进了里间自箱子里捡出素服赶紧换了,连包头的帕子也换了块素的。
三下两下地便收拾妥当,出了里间,见婆婆依旧还站在原处,脸上表情变换,大约是想生气又不好生气,正在难以决定。虽然觉得婆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但毕竟是自己的婆婆,云娘还是上前道:“婆婆,我同玉珍去去就回,这匹纱我晚上回来一定织完。”
婆婆见云娘拿定了主意,自知扭不过她,且娘家没出五服的堂姐妹去了,媳妇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便嘱咐道“大节下的,偏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吉利,你去了便赶紧回吧,别沾了晦气,晚上也好将纱织完。”
云娘点头答应,见婆婆总是不动,便道:“我去吊唁如娘总要给丧仪。”眼下云娘房里倒有一注银子,只是那是晚上要发给织工的,不能再动,其余也不过半吊的散碎铜钱,丧仪的银子总要向婆婆拿的。
婆婆听见便问:“你屋里的银钱不够用了吗?”
云娘心想,自己屋里的钱难道婆婆还不知道吗?平日里若是用散钱时还不是拿出来用的,哪里能积下多少?又瞥一眼玉珍,见她只低头抹泪,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这处,想把这些日子的花销一一算出来给婆婆听,却终于还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细讲,只小声道:“我屋里只剩下半吊钱了。”
婆婆却似看不出云娘不欲令人知道,并不去取钱,反倒唠叨个不停,“我当媳妇的时候,娘家婶子没了也不过只拿了几十个铜钱做丧仪。”
云娘真气了,老人家小气些她倒是理解,可是婆婆说这些陈年的事情有什么用?这些年盛泽镇早非先前的盛泽镇了,就是自己成亲时郑家给了十六两银子的聘礼,当时并不算少,可现在差不多的人家都是几十两一百两,若这样算下去,哪里有个完?
最可恨的是婆婆偏要在玉珍面前说这些难听的话,玉珍的娘家与自己的娘家都在一个村里,她这是想把今天的事情传回杜家村吗?那自己将来还有没有脸面回娘家了?
想着屋里放着自己织妆花纱前织的几匹绸,原说留着自家做衣服的,只是一直忙着织锦并没有做,转身便要回去抱一匹出来,随便找间牙行最少也能换上一两银子,怎么也能将眼前的礼遮过去了。
只是自此以后,自己每为家中织几匹纱,总要留一匹做私房,郑源不在家中,自己竟一两银子也没有的,再有大事小情,总不成让别人看了笑话罢!
郑婆本还待说,却见云娘胀红了脸,转身向屋子走去,虽不知她的主意,但也知道媳妇一向要面子,定是恼了,反倒软了下来。又赶着跟过去问:“拿多少银子合适呢?”
对于自家的媳妇,刚娶进门时,郑婆是极满意的,漂亮、懂事、能干,可是慢慢便觉得媳妇有一样不好,那就是性子太强。虽然媳妇对自己足够孝敬,但却每于一些事情有自己的主张。就说媳妇嫁进来的第一年,自己给亲家准备年礼,她偏嫌不好,缫了十几天的丝买了好的回家,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
其实杜家不过是乡村上的人家,哪里用得着送那样的好东西呢!但经了这一回,郑婆也只有把年礼加厚,否则丈夫和儿子都不会满意,且媳妇再会想办法补上,更让自己的脸没处放。
所以,郑婆便开始对媳妇有了不满,总想找机会将媳妇完全压制住。但是媳妇一向没有大错,又越发地能干,先是织锦,后来又织妆花纱,倒比儿子贩绸得的利多,成了盛泽镇最有名的巧媳妇,人人都夸的,让郑婆是又是喜又是忧。
这两年,郑婆总归找到了儿媳妇的短处,那就是一直没生孩子。是以外人再夸起云娘,她只这一句便能将云娘所有的好处都抵消了,无子可是大过,可在七出之条的。郑家没有将她休出去,就是极大度的了,云娘正是应该感恩戴德的。
是以,郑婆在云娘面前越发地气焰高了,特别是在外人面前。平日没有机会便罢了,这一次玉珍来了,不知不觉又犯了毛病。她岂不知现在丧仪的数目?不过是特别唠叨几回给云娘听罢了。却没有想到云娘刚刚听到马二嫂的几句话,心里早已经变了,竟转身就走。郑婆又不敢将媳妇得罪太狠,反倒又追着问。
云娘本已经走了,听婆婆问,虽然知她定是又想通了家里的银子正是自己织锦换来的,但心气终究难平,只硬邦邦地道:“二两银子。”
其实一两银子便正好,但是既然已经如此,云娘便狮子大开口多要了一两,她每天织锦所得都要比这个数目多,现在有正事要用,为什么不行呢?
郑婆听了媳妇直通通地回话,也是一股火冒了出来,现在虽说礼尚往来的银数目都大了起来,但是这样的事情给一吊钱也就差不多了,却要二两银子!难道谁家媳妇娘家走礼的数目都要合着媳妇的心思才成?云娘确实织锦是一把好手,可是哪一家媳妇不织锦?瞪了眼睛刚要嚷起来,郑公却从楼上走下来,咳嗽了一声道:“老婆子,赶紧去给媳妇拿了银子,好早些回去,早些回来。”
“公公,”云娘叫了一声,眼泪就滴了下来,杜家村的人都知道自己嫁得好,又为夫家挣下了家业,谁知自己只不过用几两银子就这样难。但又不肯承认,便借着如娘的噩耗抽噎道:“如娘小时候与我最好,我心里难过。”
郑公便道:“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如果见了亲家替我问声好吧。”
见云娘接了银子走了,到了见不到影时方向郑婆道:“媳妇平日里一向能干勤勉,只是性子要强,又不愿在娘家人面前失了颜面,你何苦又特别在玉珍面前排揎她呢。等真惹得她火上来,还不是要去哄她。”
郑婆道:“我哪里又不知?只是听得源儿说他与外面的那个成亲不过两个月就有了身孕,便越发看她不顺,整整五年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偏上一次还特别请了何老大夫来看,说没事的,只要调养调养便能生育。定是她暗地里让何老大夫那样说来哄我们的!亏了源儿现在有了儿子,否则我们郑家还不要被她害得绝了后!是以,我现在一看到媳妇,心里便气不平。”
“你怎么气不平也要忍着,毕竟媳妇锦织得这样好,难道还能将这棵摇钱树推出家门?”
郑家先前以贩绸为业,因本钱不大,便在乡下收了茧、丝、绸卖到盛泽镇,间或送到县城,赚些差价。云娘进门后学了织锦,劝着郑家给她买织机,果然织锦的利要大些,一家人又勤俭,很快一台织机接一抬织机的添,家业便起来了。
“谁说要将她扫地出门的?”郑婆也并不糊涂,“我若不认她是我们家的媳妇,岂能拿银子给她去走礼?就是源儿把二房接回来,我也不会让源儿休了她。”
“你既然明白这个理就好,”郑公道:“只云娘一台妆花纱织机,这半年就要剩下一千两银子,你平日里别在对她恶声恶气了。媳妇是个有气性的,真惹恼了也不好收场。且源儿回来,总会有一场闹的。”
“我就不信她还敢怎么闹,进门五年了,一儿半女也没养下,难道还不许源儿娶二房吗?”郑婆将装银子的匣子依旧放在秘处,方坐下来喝茶,“就是杜亲家来,我也有话说,我们不休她已经是有情有义了。”
郑公也觉得道理在自己家中,但还是叹道:“要我说,源儿很不必要把二房接回来,就这样再过上几年再带孙儿回来亦不晚。云娘这里也能一心织锦,几年下来,怕不能再攒上几千两银子?”
是啊,儿子不在家中,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织锦,若是二房来了,云娘恐怕就要懈怠了。郑婆亦是迟疑,但终于还是说:“如果不回来,外面的那个不肯哩。且源儿一直在府城,开销也大,我估计着上次拿去的绸卖了,恐怕也剩不下银子了。还有媳妇那样精明的人,哪里还能瞒得住许久?再者我也想抱大胖孙子呢。”
提到大胖孙子,郑公的脸也现出了无限想往,“回就回吧,如果云娘要闹,你便告诉她,其实源儿有了孩子,也要算是她的,将来一样是要给她养老送终。”
“正是这个道理。

娘家
云娘与玉珍出了家门,待走出很远,玉珍才轻声道:“你不比我上面没有婆婆,出门不方便,我是不是不该来告你?”
云娘便知道刚刚玉珍在自家一定是听婆婆说了什么难听的了,脸上一阵发热,只得掩饰道:“我婆婆就是嘴碎,其实心地是不坏的。”这话她曾说过无数次,以前都是真心相信的,现在却知道自己在说谎,是以说过了更觉得脸红。
玉珍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要不是我家当家的在市集回不来,他便陪我去了,我也就不来找你,只让报丧的过来。”
杜家村村里大多数都是亲戚,只是亲疏远近各自不同,玉珍和如娘是亲堂姐妹,而云娘与她们就远一些。是以报丧的先去了玉珍家里,而后玉珍再来告诉云娘。云娘便道:“我还不知道你?还不是为了我,若是报丧的穿着孝衣来,老人家更是嫌弃。且我们一同走,还有个伴。”
玉珍向来性子和善,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我当家的也是这么说的。”
云娘便又道:“你当家的说得对,老人家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玉珍温声道:“我们当家的说今天就是肉卖得便宜些也要早些收摊,下午去接我们回来。”
云娘听了,不由得道了声,“你当家的对你真好。”
盛泽镇毕竟比杜家村要繁华得多,村的姑娘能嫁到盛泽镇的并不多,打云娘记事起到她自己成亲,总共也不过七八个,但个个都是村里出挑的。只有玉珍,样貌一般,性子又软,偏又嫁到了吴屠户家中,当初云娘她们很是为她担了些心。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长得凶神恶煞般的吴屠户对玉珍却极好,就是多大的事也从不对她高声说一句,只要一点点的重活都不叫玉珍做,日日餐里又有肉,没两年将出嫁时还是黄毛丫头的玉珍养得头发乌黑,人也白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