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间尚早,郝靓便把相册翻出来,看着上个月刚寄过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全家福,坐在最前排的两位老人满头银丝,笑容优雅,眉眼间流露出一种矜持的淡定,很有点电视里演的那些归国华侨的高贵派头儿。郝靓有些倾慕,却没办法把他们和自己的长辈联系在一起,她的祖父母也是老知识分子,可爷爷在被她揪胡子的时候会高高扬起手,然后轻轻地打她屁股,奶奶的口袋里则经常能摸出几块糖来,他们不是照片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老人后面是一对中年夫妇,应该就是她的舅舅舅妈,据说他们在美国办的企业很成功,在当地华人界很有名望,而他们也的确长的很“成功人士”,当然,这里指的是气质,或者说是气势。再后面则是几名年轻男女,他们衣着时尚,相貌出色,每一个拉出来都能冒充电影明星。郝靓着重观察了那三个女子,发现她们似乎连披肩的长发都修剪出了恰好的弧度,精致优雅丝毫不逊色于大街上港台明星的宣传海报,连笑容都弯的类似。三名女子一个微微侧身扶住舅舅,郝靓猜那肯定是表姐,还有一个在另一边紧挨着舅妈,郝靓觉得那也不大可能是表嫂,那么大表嫂就只可能是站在右侧方微笑着正视镜头的那个了,她在三个年轻女子里个子最高,也最漂亮,她身后站的肯定是大表哥,那么另外两个年轻男子肯定是还没结婚的两个表哥。
这张照片很大,也很清晰,显然无论是拍摄水平还是冲洗水平,都要远远高过家属院里郝靓光临的那间照相馆,因为郝靓自己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看的照片,不过她也不是很喜欢照相就是了。
把这张囊括了她母亲那边所有血亲的照片收起来,郝靓有些怔忪,今天要见面了啊,这辈子第一次。
看看时间差不多,郝靓收拾妥当先下楼等着,不多久,一辆深蓝色的轿车停下来,驾驶座打开,下来的是一个陌生人,他态度恭敬地道:“单先生和梁大夫还要处理些事情,可能要晚一点,我开车先送您过去。”说完打开了后座的门。
原来是司机,郝靓有些犹豫,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毕竟她不认识这人…… "
犹豫片刻间被打消,因为司机刚打开后座们,单尔雅便下了车,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咱们先过去吧。”
单尔雅给郝靓的感觉是少年老成,且很少有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他反而更让她感觉自在,她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一个成天笑嘻嘻油嘴滑舌的继兄,更何况他虽然表现的和自己不亲近,却还算礼貌,也没有像一些幼稚孩子那样对她恶意排斥,比如于浩洋。
单尔雅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礼仪是必修课,郝靓安然享受了他的照顾,在他的示意下先上了车,当然,单尔雅为她关好车门后转而走向副驾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算上婚礼那次,这也才是两人第三次见面,并排坐在后面恐怕会冷场,谁都不会自在。
果然,直到在机场停车场下了车,除了司机的引路和示意,郝靓和单尔雅谁也都没开口说话。
飞机准时到达,在出关口等待的时候,郝靓微微有些紧张,从来没见过面,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这样一个“亲戚”呢?尤其是父母还离了婚。不过,如果他们不喜欢她,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那么在意?毕竟就算他们再富贵再出色,她也没有攀附的想法,郝家的人,绝对不会奴颜媚骨……
郝靓甩甩头,及时抑制了自己天马行空乱七八糟的念头,抬起头,发现单尔雅正看着自己,依旧面无表情,但郝靓就是觉得他洞穿了自己的想法,可他却在接触到她的眼神后又淡淡地错开目光,似乎对她从未关注,也绝不关心一样。
有什么关系,郝靓的心情反而平定了,真要攀附权贵,现成一个单家她都不屑,更何况别的。当时母亲梁青可是明确表示希望离婚后女儿能跟着她,是郝靓自己坚决拒绝的。
还在持续走神的时候,郝靓感觉旁边的单尔雅轻轻推了自己一把,清冷的声音小声道:“看看他们是不是?”
顺着他的示意,郝靓看到了在关口张望的几人,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走上前去。
对方很快也看到了她,满头银丝的两位老人先是定定地看着她,郝靓酝酿了半天地道:“外公,外婆”还没说出口,就被老太太扔掉拐杖搂在怀里,“是靓靓吧,我的宝贝,终于见到你了!”
照片里和本人看起来都是那么优雅的外婆,竟然对自己如此热情,实在是让郝靓措手不及,好容易等她终于松开自己,郝靓发现两个老人都在抹眼泪,外公更是上下打量着自己,嘴里除了“好,好。”之外,还未能发出其它音节。
郝靓也有些激动,眼睛里有酸意,不过有件事她想自己有必要帮忙解释一下:“妈妈她有些事耽误了,但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
外婆眼神一黯,不过立刻又抹着眼泪笑出来:“没事,他们现在都忙,你舅舅舅妈也没能抽出时间回来。”扭头招呼身后的人:“阿焕阿冰,快过来见见你们靓靓妹妹。”
老人身后是一对年轻漂亮的男女,都是照片上的“熟人”,女孩和她打过招呼之后就站在旁边好奇地观望,男孩则忽然走上前来把她搂在怀里,并“啪叽”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大声赞叹:“爷爷奶奶,靓靓妹妹可比照片上漂亮多了,简直不像一个人,难为你们怎么认得出来。”
郝靓被他这一系列的热情弄得有些发懵,生平第一次被年轻男人抱在怀里,还亲上了,尽管这男人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尽管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十分好闻,可毕竟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郝靓感觉十分不适,下意识地就开始挣扎。
好在被称为“阿焕”的男人很快就放开她,并一脸伤心地道:“哦,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什么偏偏是我妹妹!”可如果你看他的眼睛,会发现那里面一丝伤心也没有,反而俏皮地眨了眨。
醒过神来的郝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吧,油嘴滑舌的不是继兄,而是表兄。
不过经他这一闹,老人破涕为笑了,笑着骂他:“这孩子,净瞎胡闹。”
“这位是?”叫“阿冰”的表姐先发现了单尔雅的存在,随着她的发问,外公外婆也略带疑问地看了过去。
郝靓正要介绍,单尔雅已经上前一步行了礼,然后道:“我叫单尔雅,单勇是我父亲。他陪梁阿姨办些事,随后就赶来。”说话的语气虽然礼貌,脸上仍然没有多少表情,和一脸阳光笑嘻嘻的阿焕表哥,虽然同样英俊,甚至年龄都差不多,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郝靓听了他的介绍,心下则暗暗佩服,单尔雅不讲废话是有道理的,人家这短短的一句包涵了多少内容啊:不仅介绍了自己,明确了身份,还点明了两个大人的迟到原因,内里甚至暗含了各人的关系和态度——他不简单,是个当政客的料。
在司机和单尔雅的帮助照料下,几人很快办完手续取了行李,刚走出机场大门,就见到迎面走过来的单勇和梁青。

第七章

梁青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一行人,表情变换了一阵,眼神十分复杂,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而外婆外公也没敢拿出对郝靓的热情来对待她。一时场面安静下来,颇有些尴尬,大概因为面对的是长辈,阿焕表哥也没敢插科打诨。
还是单勇打破了沉默,他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道:“爸爸妈妈,欢迎你们回国,我和小青在锦都饭店订了酒席为大家接风,家里房间也准备好了,我先送您二位回家休息一下再去饭店吧?尔雅,你和靓靓一起招待哥哥姐姐,看是回家还是在城里逛逛,C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最后一句半是感慨,半是向海外归来的人介绍。
在单家父子的周旋下,尴尬的初次会面总算平安度过。两位老人跟着单勇梁青上了一辆车,俩小的则毫无疑问地跟着单尔雅和郝靓混。
表哥热情依旧:“靓妹妹,C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郝靓因为他这句“靓妹妹”又寒了一下,好在他手脚还算老实,于是她也老实地回答:“很多啊,有公园,有博物馆,还有游乐场,你想去哪里?”
阿焕表哥的笑容僵了僵,想到自己表妹毕竟只有14岁,原谅了她,接着问:“除了小孩子去的地方,没有别的地方了吗?我是说成年人会喜欢的。”
“当然有。”郝靓立刻点头表示肯定,见阿焕表哥眼里光芒乍现,忍着笑答道:“因为是历史名城,还有很多名胜古迹,单寺庙都有很多座,南宗北宗,藏传佛教……”
看见阿焕的脸越来越绿,郝靓快要憋不住笑的时候,阿冰开了口:“靓靓你别理他,这人满脑子RUBBISH,他回国之前查了很多锦绣河的材料,就是你们那个中国古代的红灯区。”
被自己妹妹一语道破,饶是厚脸皮如阿焕也忍不住有些尴尬,他低声吼道:“梁宇冰,我的那个同学杰瑞,你别想再让我帮你约他。”
阿冰不屑地撇撇嘴:“不需要了,上次KISS的时候,他居然打嗝,我无法想象和一个总是打嗝的男人做爱。”说完还做了个标准的美式耸肩。
这兄妹俩是美国来的?不会是外星来的吧!九十年代五好少女郝靓同学脸红了,忍不住看了眼自己星球的单尔雅同学,发现他那万年不变的表情也显现出一丝裂纹,才心理平衡了些,还好还好,自己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这俩姓梁的。
时间在兄妹俩的吵吵闹闹,和郝靓的不停石化中流逝,最后这几人只在C城的标识性建筑附近走了走,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等他们来到锦都饭店的豪华套间,发现几位长辈已经在座了。
金碧辉煌的包间里,侍者衣冠楚楚,客人正襟危坐,郝靓有种错觉,似乎这更像是场商务会面,而非亲人团聚。
看了眼几个年轻人的表情,郝靓相信有这种错觉的绝对不止自己一个。
大家都很客气,梁宇冰和梁宇焕被正式介绍给了他们初次见面的姑姑,而梁青也被郝靓的大姨拉着,一脸激动地向梁家老夫妇述说往日种种。
大姨已经六十多岁,大半辈子住在农村,近年生活条件好了起来,却也没改变终日劳作的习惯,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反而像和梁老夫妇一辈的人。
“表叔表婶走的时候啊,那是49年吧,小青才那么大一点。”大姨比划了个小猫的长度,“又瘦又小,还发了烧,那时候真怕养不活。不过小青啊,你真的不能怪他们,他们是国民党那边的人,要是不走,即使当时没事儿,文革也躲不过去,我们村赵老师,就以前给国民党的县官儿写过几篇文章,文革都被关了牛棚,说是反革命,生生被打断了腿,疼死的。小青也就是命好,有福气,碰上郝老师,红卫兵再狠,也不敢得罪郝家……”说到这里,大姨忽然停住,尴尬地看了眼单勇,后者倒是表情自然,还给大姨用公筷夹了菜:“大姐,从县城赶到这里要好久呢,累了吧,多吃些。”
大姨这才放心,吃了口菜,再开口的时候就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话说回来,当时小青要是真跟表叔表婶走,恐怕半路上都熬不过去。我爹娘用您给的钱买了母羊,一只羊没奶了,就卖掉再买一只,一连吃了五头羊的奶,到了两岁,小青才会走路,那时候都是我给羊割草,呵呵。”
梁青紧绷的脸扯了丝笑意出来,给大姨续上饮料:“那是,没有爹娘和大姐,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在座的人都明白,她口里的“爹娘”指的绝对不是梁老夫妇。老夫妇听了这话脸上原本刻意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松弛的皮肤随着垮下的表情更是坠了下来,显现出了真正属于垂暮之年的老态。
只见老头儿的嘴动了动,长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开口,老太太低下头,两只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双手扭在一起,扭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再次说话的还是大姨,她带些不安地大声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当时要不是表叔表婶留下来的银元,我们全家都过不下去了。后来直到你大兄弟娶媳妇,那银元才花完,再后来小青工作了,爹娘看病吃药,养老送终的钱都是小青出的,唉,也怪我们家姐弟没本事,当了一辈子农民挣不到钱,连她大侄子的工作也是小青给找的,我这才跟着去了县城,当了城里人……”
大姨上了年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了过去说现在,有些甚至是车轱辘话来回转,嗓门也大,每次开口都像在跟人吵架,不过却没有人嫌弃她,大人们都知道她要是不说话,冷场的情形会更尴尬。
至于小辈们,单尔雅是不会被别人影响情绪的,他一直在淡定地吃菜喝汤,郝靓和梁家兄妹则对大姨的话本身很感兴趣。梁家兄妹好奇国内“奇特”的生活方式和那些“传奇”的往事,郝靓则存心从只言片语中拼凑某些事情的真相——关于母亲的成长,以及她和单勇、郝敬之前的感情纠葛。她十分想弄明白这些往事,至于原因,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想为爸爸讨一个公道。
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爸爸都从不肯满足她,逼急了会说她小孩子不该管大人的事,母亲也不肯说,当然,她即使说了,郝靓也不肯信。
大姨是个朴实善良的老人,郝靓以前也想过从她那里打听消息,不过她往往一句“造孽啊,”开始,就拉拉杂杂地只说梁青聪明又孝顺,又是个大美人,天底下的男人都应该喜欢她,至于父亲郝敬则更是个大大的好人,大姨嘴里的他简直像普度众生的菩萨。这么好的两个人竟然过不到一起儿去,大姨也不能理解。
于是郝靓就问她:“是不是那个单勇,他是个大坏蛋?”小说电影里不都这么说吗?男女主人公是好人,有坏蛋分开了他们,就像马文才之于梁山伯祝英台。
单勇是坏蛋吗?大姨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那小伙子人也很好,长得好,体格也好,为人还和气,下乡那两年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一点都不像大官家的孩子。”
他怎么能不是坏蛋呢!郝靓急了:“可是他抢走了妈妈啊,他让妈妈和爸爸离了婚!”
大姨茫然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你妈妈她本来……唉,算了,跟你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那都是大人的事儿,别问了别问了,都过去了,啊?”然后安抚地拍拍她,“大姨给你炸荷包蛋吃。”
每次都以吃的满嘴流油而内心苦涩结束,郝靓慢慢地就放弃了。这次好容易听大姨打开话匣子追忆往事,郝靓自然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可惜的是,大姨有了之前失言的教训,每次开口涉及郝敬时都戛然而止,后来为了避免口误,更是将那段时间的事都略过去了,只提梁青十五岁之前以及近两年的事。
尽管如此,郝靓还是了解了不少有用信息。
比如外婆生下母亲梁青刚满月,就不得不面临着全家大逃亡,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可是梁青却羸弱不堪,带着一个病弱的婴儿逃跑,最大的困难不是大人嫌麻烦,而是如何保住那婴儿的命。
几番抉择,梁家夫妇决定把女儿留给国内唯一的亲戚,在农村的远房表弟,并把所有的现钱都留给了他,只希望他能帮着把女儿养一段时间,想着战争已经结束,老实巴交的表弟应该不会有什么祸事。等到他们安顿好了,再来把女儿接走。
可是梁家夫妇没有想到,他们这一离开,就是近半个世纪。期间他们先到台湾,后到美国,几番磨难,几经挣扎,甚至失去了年仅三岁的小儿子,等到终于站稳了脚跟,想回国接女儿时,却发现回不去了,因为国内开始了那场著名的运动,他们甚至连信都没办法寄回去一封。
梁家夫妇的心情一时后悔,一时庆幸,一时觉得全家无论如何都该福祸与共,不该把女儿丢下不管,一时又觉得三岁的儿子都没能熬过去,才满月的女儿又怎么能在逃亡中保命?
事实如此,可梁老夫妇对女儿心怀歉疚,而梁青对父母有所怨愤,都是不争的事实,四十多岁的女儿初次拜见父母,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完全感到愉快的事。
后来的话题相对轻松,大姨说母亲如何的懂事,如何的优秀,如何在恢复高考就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医学院的大专,但在大姨眼里,那都是没分别的大学生),以及又如何撑起来了这个家。
大姨一如既往对母亲是全然的偏袒和爱护,大姨的爹娘在郝靓出生前就去世了,大姨几乎是母亲那边郝靓唯一接触的女性长辈,对她郝靓自然也是尊敬的,因此面对大姨的这种偏袒和爱护,郝靓的心情十分复杂。郝靓和母亲从小就不算亲近。她的印象里,母亲是电视里演的那种“事业型女人”,可是她却一次都没评上过“三八红旗手”。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和工作上,家务是父亲在做,孩子也是父亲来带,可父亲还是很顺利地取得了一系列事业上的成功。至于母亲,她那么努力,可这么多年连个副高的职称都没评下来,很多大夫到她这个年纪早就成了专家,不用上夜班,而母亲还要和一群刚毕业的住院医一起镇守病房,有时甚至主动顶替别人值夜班,只为在入党的时候别人能为她说句好话。
郝靓不明白母亲到底怎么想的,又在坚持些什么。隔壁张教授家的妻子,只是个普通的纺织工人,可是人家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天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每次饭菜香味儿飘过来的时候,就是郝靓最羡慕张家小胖子的时候,她无数次地幻想自己也能有张伯母那样的母亲。尽管父亲从未说过,可她相信,父亲也会希望能有那样的妻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父兼母职,开完学术会开家长会,讲完南北朝断代史逛南北菜市场,一边改研究生的论文,一边则纠正她米字格里的错别字。
郝靓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父亲和她都在忍耐,他们为了某种感情,为了某种担心的事情不发生而忍耐着,并一帮一地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可是没想到忍到最后,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离婚时的毅然决然,是母亲梁青留给他们最后的印象。
那之前的一夜,郝敬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言不语不吃不喝。郝靓则跪在主卧的地板上恳求自己的母亲,求她不要离开爸爸,不要离开这个家。在郝靓的心里她虽然不是最理想的母亲,可她是自己的亲妈,更重要的是,爸爸爱她,想留下她。
梁青只是流泪,到最后更是抱着女儿一起哭,可从前者嘴里说出的仍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就是这三个字,录音机卡带似的,播放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父母就去民政局离了婚。
三个月后,母亲再嫁,成了单家妇。
一年半后,父亲再娶了李冰。
四年后,他们坐到了这里。

第八章
梁家探亲团很快就兵分两路,两位老人年纪大了不方便到处跑,况且他们回国的主要目的就是探望亲人,故地重游,自然留在了C城哪里都不愿意去。而梁宇焕梁宇冰兄妹,则是第一次来大陆,而且他们还在读书,远游的机会不多,此次自然不能虚度,他们很快就报了去北京、西安等地的旅游团上了路,反正爷爷奶奶自有姑妈表妹照顾,也不需要他们操心。
于是郝靓这个暑假的任务就是彩衣娱亲,陪伴初次见面的外公外婆。出于某种心理,郝靓不愿意住在单家,也不想和外公外婆一起住酒店。是的,梁家二老最后并没有住在单家,而是住在二十四小时服务员随叫随到的五星级酒店。酒店离单家不远,梁青有时间的话随时可以过来探访,但她的工作一向是忙的;单勇更不用说,到了他那个位置,时间已经不属于他本人;单尔雅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不过他马上要上大学,各种活动也不少,加上他和老人既无血缘,也非故交,见他忙,二老自然不好意思总麻烦他,这样一来,陪伴老人的任务主要就落在郝靓身上了。
夏天日长,郝靓每天陪老人闲逛、饮茶、吃饭,然后再就中美差异,古今差异,乡土人情的变化等等随便捡上一个话题聊一聊,晚上送老人回到酒店,再陪他们吃完晚饭,天都还没黑透,她就自己坐车回家了。半个多月下来几乎天天如此,除了逛的地点不同,聊天的话题会有所改变,别的几乎是流程式的。到后来郝靓有些愧疚,她担心老人会不会觉得无聊,会不会后悔这次回国,又禁不住胡思乱想,想要不是梁家兄妹还在外地未归,老人是不是会恨不得马上回国。
不过内疚归内疚,郝靓也无计可施,她其实已经尽力了,她并没有多少照顾老人的经验,以前接触的老人,爷爷奶奶和大姨,似乎是不需要这样小心应对的,她随便一句笑话一次撒娇,都能让他们乐上半天,然后颠啊颠啊地把好吃的好玩的都捧给她。
当然,郝靓每天坚持回家,除了不想二十四小时都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之下度过,不放心于家兄妹单独在家也是一个原因。
后来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于家那俩孩子没她照顾也过的挺好的,除了每天吃快餐。
于浩洋还好,可能是男孩子正长身体,消耗快,除了精神萎靡一点,并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于静涵就惨了,半个多月的快餐吃下来,她的身材吹气球般的迅速胀大,郝靓目测她体重至少增了五公斤,对于身高不足一米四的十一岁小女生来说,这是怎样的一种速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