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心里松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岂料一低头,见白花花的碗里多了大块嫩嫩的清蒸鱼肉,还有一些竹笋。秋娘直觉看向身旁的孙璟瑜,孙璟瑜感觉她的视线,脸皮顿时如火烧,一急之下鱼刺呛住喉咙,忙跑到屋外去咳嗽。
秋娘跟着红了脸,心中却有几分无奈和恍然。孙璟瑜从头到脚看去都只十岁出头的模样,如她的弟弟。凡是女子,谁不想嫁个方方面面都般配的如意郎君,秋娘打小文文弱弱,更是希望嫁个如长兄般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男子为夫。譬如大她三岁的雷家二表哥…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秋娘放下心中所有不适,尽职担当一个好媳妇的姿态,倒了茶水便追上孙璟瑜,关心问候:“好些没?把茶喝了兴许好一点,要不你吃几口饭把刺堵下去。”
孙璟瑜红着脸接过茶,一口灌下便胡乱点头:“我、没事。”
转个身才道:“你还没吃完,快吃去,不然鱼冷了会腥。”
秋娘应声回了屋子,也罢,日后只盼孙璟瑜能待她体贴几分,这一生也不算白嫁了。
秋娘吃饭秀气,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回到桌前慢慢吃完碗里的菜,这鱼是自己烧的,撇去味道不提,秋娘已有许久没吃到新鲜鱼肉了,父亲死后母亲相思成疾,家中日子愈发拮据,即便偶尔买了鱼肉回家也多半留给母亲和弟弟吃。
孙家所在的渔家村乡亲父老靠着勤恳,祖祖辈辈在这块幽静的土地上过着平凡的肆意生活,种田种菜,下湖养鱼,样样皆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获得。家中银钱虽不多,湖里的鱼却能时常加菜。比较起来,日子倒是比吕家过的好一些。
秋娘吃的心满意足,带着弟弟逃离叔伯家数月,这还是头回安心吃饭。一家人吃饱陆续散去,秋娘自觉收拾碗筷,走到弟弟和小虎子身前小桌时,见两个小鬼还在慢吞吞的啃鱼刺,小脸蛋脏兮兮满是残渣,互相嬉闹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秋娘咯咯一笑,蹲下身子道:“人前吃到人后,饭凉了别闹肚子。”说罢摸了弟弟的脑袋一把,弟弟抬眼看着秋娘奶声嘟囔:“阿姐我要喝米汤。”
“我也要我也要。”对面的孙小虎子立刻举手凑热闹。
秋娘失笑,端起两人的小碗往厨房走:“好好好,给你们盛去。”
秋娘去了厨房,不料孙璟瑜也在里面,见她进来了便红着脸说:“你要是有哪里不熟悉的可以问我大嫂…问我也可以…”说完不等秋娘回答人已经跑去了书斋。
李氏早晨带秋娘回家村里人都瞧见了,说好晚上过来吃喜果,也算认识认识秋娘。中午饭后李氏便忙碌起来,拉着两个儿媳妇翻出家里的存粮,炒了一锅花生、蚕豆,少许新鲜果子和晒红枣。忙到晚饭后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凑热闹的邻里乡亲,老嫂子小姑娘尤其多,闹哄哄的挤满堂屋。
秋娘红着脸和大嫂一块给来客端茶送水,手脚麻利,勤快亲和,谁跟她说话都好言好语的回答,即便有个别尖酸的嘀咕:“铁锤家是上哪儿买来的小丫头,不晓得花了几个钱。”
秋娘听见了便直言回道:“公婆心地善良收留我回来做女儿养,谈钱怕是伤了和气。”
“哟,你这丫头倒是不害臊,才进家门公婆倒是喊得顺溜。”
秋娘面色通红,心里微恼却不好与其争辩,李氏见状过来插话:“秋娘是我家媳妇自然要喊公婆,不然婶娘你倒是说说喊什么?呵呵,我这儿媳妇是个面皮薄的,你莫欺负她年纪小。”
“说笑了,我一个长辈哪儿去欺负小丫头,呵呵。”
这一番吃吃闹闹,渔家村家家户户便知晓孙家多了个小媳妇,以后就是村里人了。虽没八抬大轿迎娶,没有烟火爆竹庆贺,然吕秋玉,已然正式成了孙璟瑜的媳妇。
孙璟瑜三岁起拜了隔壁村的老夫子为师,五岁时随老夫子在隔壁村的求知书院入读,每天早去晚回,来来去去数年直到去年老夫子去世,求知书院再无人授学。孙璟瑜因此只好蹲在家里自学,以孙家家底想去县城请个夫子回来太过奢侈,完全不可行。孙璟瑜正因没有夫子反而更加努力,每天夜里都要刻苦一番才肯入睡。
堂屋里闹闹哄哄的那会孙璟瑜压根不去露面,径直窝在小书斋里看书,等那边闹完时孙璟瑜静下来掌灯写字,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叠了一层又一层的墨迹。书斋不大,一眼可以望穿。桌椅床铺各一张,右边还有个小书架上摆着十多本书本以及孙璟瑜平日的书画作业。地上铺的是木板,工工整整列着孙璟瑜的亲笔字迹,正是摘自《论语》。木墙上同样书满了文字,那些字为不同时期所写,一眼扫去,高低立见。秋娘应李氏的吩咐,端着几个洗净的瓜果过来服侍。昏黄的小屋内密密麻麻的黑字叫她心中微讶,心道孙璟瑜倒是个肯学的,不知不觉便喜上眉梢。
孙璟瑜本就慌乱于秋娘的忽然出现,这会见她恬淡一笑,当下如遭雷击,全身麻痹,恍然若梦,不知反应。孙璟瑜尽管才十岁,学堂里却有几个大许多的师兄,平日里偷偷说些男女之事,孙璟瑜倒也清明得很。
秋娘未觉,垂着头将果盘放下,双手垂放,细声叮嘱:“婆婆让我洗了几个果子来,你吃吧,我给你研墨。”说着走到桌前,伸出纤纤细手,由缓而慢熟练的柔动起来。
孙璟瑜哪里消受得起这般阵仗,闷声吃了果子直觉浑身不自在,别说看书写字,坐立都难安身。
秋娘似有所觉,停下动作催道:“时候不早,你加紧点看书,我先退下了。”
看着秋娘慢慢退出书斋,孙璟瑜大松一口气,剩下独自一人面对空静,却隐隐有些清冷和失落。
秋娘回到前屋厨房烧了两锅热水以供家人梳洗睡觉,李氏见水热了便挥手道:“秋娘你端些水去给两个小鬼洗脚,别让他们脏着脚睡觉。”
秋娘微笑应了,提着热水去小虎子和弟弟的房里,两个小鬼正蹲在地上逗弄偷油婆,秋娘见了一脚将偷油婆踢开,笑骂道:“臭虫子有什么好玩,快来洗脸洗脚,洗干净好好睡去。”
两个小鬼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让秋娘帮着擦脸洗脚,不时调皮的踢着水花四处飞溅,秋娘又气又好笑,待他们洗干净便给脱了脏衣裳强塞进被褥,对着弟弟道:“小明早晨起来记得背书啊。”
吕秋明闻言小脸含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秋娘点头:“恩,阿姐我要是背的好,明天还能吃鱼吗?”
秋娘一楞,吃什么可不是她决定的,屋里有什么菜便吃什么,哪可能天天吃鱼。
“乖,等你以后做了官,可以天天吃鱼,所以要好好读书。”吕秋明是秋娘唯一剩下的亲人,父母在世时对他期望很高,一心指望小弟长大后踏上仕途。如今姐弟俩寄人篱下,然秋娘心中对弟弟的期望仍在熊熊燃烧。
只是孙家供他们吃喝,不在意弟弟这个拖油瓶便是厚道人家了,哪能奢望孙家让弟弟读书,毕竟孙家连自己的小儿子孙小虎都舍不得培养。
秋娘怀着沉闷的心思梳洗一番,回到自己房里翻出带来的包袱,里面只有简单四套单衣,秋娘摸摸索索一番掏出一个荷花香囊,盛有几颗银锞子和一对颇有重量的精致银手镯,这便是她眼下全部的家当。秋娘细细将东西放好,正准备脱衣歇息,李氏披着衣裳敲门道:“秋娘可睡了?”
秋娘忙去开门,门外的李氏困倦道:“你先别歇,璟瑜每天睡得晚,你等他书读完了端热水去让他洗了再睡。记得过了子时他若还在刻苦你就去催催他,不能把身子熬坏了。他若肚饿了你就弄点吃的给他。”
“恩,秋娘知道了。婆婆,你那可有针线绢布?我闲来无事,想一边绣东西一边等璟瑜。”
李氏闻言笑着允了,不一会拿来个盛针线布匹的竹篓子给秋娘:“也不知道你绣工如何,千万别跟你大嫂那样不中用。”
李氏一走,秋娘便坐在灯下飞针走线起来,丝丝彩线如流水般行过,美丽的纹路不多时便成了鲜活的荷叶连连,熟练的手法令人咋舌。
父亲去世后家道渐渐贫寒,为了贴补家用,秋娘一直跟着母亲绣花卖钱,几年坚持下来才练就出这手绝活。
暖春风静,一灯如豆。
亥时三刻,孙璟瑜困倦的走出书斋摸回前屋,才打开后院的门便看到一盏烛光缓缓朝自己走来,发丝如柳,裙角轻扬,少女窈窕身影乍现眼前。
“秋娘…你怎还没睡?”
秋娘淡淡回道:“等你。你饿吗?”
“不饿…”孙璟瑜抓头。
“哦,那我给你舀热水泡脚去。”秋娘端着烛火走去厨房,动作麻利地将沉在锅中的热水舀进木桶。
孙璟瑜在旁看着颇不自在道:“秋娘去歇息吧,我自己提水回房。”
秋娘不推迟,叮嘱两句便回房躺下,她是真的困了。
初来孙家,一夜好梦,同夜,却有人辗转难眠。
插秧时节
翌日,秋娘在鸡鸣狗吠中安然苏醒。
一咕噜爬起床慌慌张张去后院厨房,大嫂已经在里面煮早饭,见秋娘来了便随口叮嘱一句:“秋娘以后可要早点起来,扫地喂鸡做饭洗衣裳有得忙。”
“秋娘知道,以后一定早起。大嫂你在煮什么?我帮你。”秋娘忙接话。
大嫂见她头发都没梳,忍不住笑道:“你先去梳洗,锅里煮着粥不用你帮忙,你待会把堂屋的鸡粪扫干净。别等公婆回来还没弄好会挨骂的。”
秋娘忙去忙活,随随便便打理好自己便扫起满屋子鸡粪,父亲死后在吕家虽过得贫寒,却仍有粗使下人使唤,这般扫鸡粪还是头一回,又脏又糊,整个弄干净需扫一遍、铲一遍,最后洒点水浇去满屋子的灰尘,如若不是地上是干土,秋娘恨不得泼水刷洗一遍才清爽。弄干净地上又拿着抹布擦洗堂屋大大小小的家具摆设,待大嫂将早饭做好,真个堂屋变得一尘不染,连屋顶四处角落布满的蜘蛛丝都给秋娘处理干净了。
大嫂咂舌赞道:“秋娘可真是勤快,手脚也够麻利,呵呵。”就是太讲究了点,寻常农家谁不是到了过年边才扫扬尘蜘蛛。
“大嫂过赞了,我去扫房里。”扫完堂屋,秋娘又踏遍各个卧房,顺手将个人换洗的脏衣服收进木桶,回头将鸡鸭聚集的石板大门口洗得干干净净,全村的鸡鸭都是放养,天一亮各自找位置撒欢去,天黑自己回笼,全不需人操心。
大早去田里下笼子通沟渠的孙铁锤和孙大海在太阳出来后回家吃早饭,走到大门口,青石板干净得能照出他们的脸,进了堂屋,只觉比往日更亮堂,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孙铁锤呵呵笑道:“肯定是秋娘那孩子。”自己的大媳妇他了解,不像这么讲究的人。
秋娘正好端着煮好的一盆粥出来,见他们回来忙道:“公公,大哥坐下吃吧,早饭都弄好了。婆婆上哪儿去呢?”
“呵呵,你这孩子真勤快,你婆婆去镇上了,晚上才会回来。”
“哦,我去喊璟瑜和小虎子。”
槐花盛开的时节农家正是忙于插秧,秋娘去门前河边洗衣裳时便见到好几户人家挑着扁担箩筐等等匆匆朝田地里行走,时不时还能听到一望无垠的水田那方传来阵阵锣鼓鞭炮声。第一次来乡下的秋娘满心好奇,蹲在水边石头上一边搓洗衣裳一边伸着脖子张望,不知不觉身边多了好几位提着脏衣服来清洗的姑娘嫂子们,棒槌的声音砰砰作响,清澈的河流里鱼儿游来游去,似要与姑娘们嬉戏一番。
“小姐姐你就是铁锤叔家的新儿媳吧?”身边一个与秋娘看起来差不多年岁的圆脸姑娘歪着头,眼睛闪亮亮的打量她。
秋娘羞涩的垂下头恩了一声,纤细白嫩的双手拎着衣裳领子在水中耍拉摆动几下,浑浊的颜色顿时弥漫开去,这是孙铁锤的衣裳,泥土尤其多。秋娘见状又揉动几下,拿着棒槌继续敲打。
那姑娘掩嘴轻笑:“小姐姐,这衣裳你再捶几次就破了,何必洗那么干净,差不离就可以。不然你家人一年可得好些衣裳换了。”
秋娘纳闷,却不是不明她话里的意思,的确,如果依她的习性来清洗衣裳,这些面料劣质的衣裳穿不了多久就会被洗破。秋娘停下棒槌,只得将衣裳多多摆动,面上看不出污垢才勉强放进木桶。
“呵呵,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瞧这手白嫩的,啧啧用来洗衣裳真是糟践了。”台阶另一边的小嫂子呵呵笑叹,旁边几个小姑娘纷纷跟着笑闹起来,秋娘一言不发,闷头干活。
“小姐姐,铁锤叔家几时栽田?今天早晨瞧李婶子去镇上了,是打算明天开秧门吗?”
秋娘闻言一楞,并不懂这妹妹话里的意思,她从没下过田地,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李氏今天去镇上干何更是不知道。
“大概吧。”秋娘含糊回答,洗好最后一件衣裳提着木桶走上岸,迎面有几个更小的姑娘端着盆子过来,秋娘与几人擦肩而过,清瘦窈窕的身影不多时远去。
洗衣服的几人回头看着其中一个面色蜡黄,身形干瘦的七八岁小丫头笑道:“哟,梨花妹妹你来得巧,你璟瑜哥哥家的媳妇刚回去。”
梨花妹妹端着盆子的手一顿,恼着脸瞪那说话的姑娘:“关你什么事。”
“呵呵呵,瞧你嘴巴撅得能挂油瓶了,我说你就是笨丫头一个吧,人家那秋娘比你有看相,性子也比你稳重懂事,你已经退了孙家的亲事,现在别成天板着脸让你爹娘不高兴。”说罢忍不住怜悯的看了梨花妹妹一眼,瞧她瘦的没法看,谁不知道梨花爹娘刻薄,家里儿女多,根本不把女儿当回事,梨花每日连饭都吃不饱,个子不长肉也不长,像干瘪的竹竿。
李氏去镇上忙活一天,黄昏前才笑容满面的拎着小包袱回来。正好赶上晚饭时候,一家人迎上去,小虎子吵着李氏嚷嚷:“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李氏无可奈何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娘我还一天没吃了。”
李氏骂完随即对孙铁锤笑道:“我今天背去的鸡蛋都卖完了,呵呵。小虎子来,你的糖,记得跟秋明分着吃啊。”
“哦哦哦,有糖吃。”小虎子抢过糖包便拉着吕秋明跑回了房里。
李氏又将买回的酒肉香烛等等交给大嫂,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趁秋娘回房时李氏随后跟去。
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层层掀开,露出一支梅花银簪。秋娘讶异的看着李氏,李氏笑叹:“你大嫂过门的时候我给她打了一对银镯子,如今你也是我家的媳妇,只是现在家里拮据,需攒钱给璟瑜将来读书考学,我过往也没几样首饰,今天去镇上给你买了支银簪,你好好伺候我家璟瑜,日后望他出息了再补给你。”李氏想着银镯子就对梨花家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梨花家厚颜无耻不肯归还银镯子,她又何必多费钱去买银簪子。
秋娘闻言犹犹豫豫的接过银簪,恭敬的道声谢。李氏这个婆婆待她已是极好的,不但不苛刻,还有几分维护。果然选择孙家是明智之举。
“这就好,明日开始家里要忙插秧了,你以前没做过吧?”
“恩。”
“那你明天跟着我一起下田好好学,这村里的媳妇哪个不会种田的,莫叫人笑话。”
“秋娘知道。”
李氏满意点头,转身预走,忽而又折回来:“秋娘你昨日晚上绣的花呢?拿出来我瞧瞧。”
秋娘忙跑到床头翻出将近完成的帕子交给李氏,上头栩栩如生的荷花芳香绽放,两只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尚未完成的地方是帕子的四条边边未封线。
李氏惊喜的抚摸帕子,啧啧有声赞叹:“秋娘你这手艺可比我高出许多筹,果然是个手巧心细的。好了,时候不早我去歇了。”李氏打着哈欠离去。
秋娘拿着银簪细细把玩了好一会才念念不舍的收起,这银簪简易且不值几个钱,却是她身为孙家媳妇的信物。
第二日秋娘长了记性,起得尤其早,一锅粥煮好了家人才陆陆续续起来。孙铁锤和孙大海吃了饭便出门忙,李氏带着两个媳妇将昨天买回来的肉和几样村里寻不到的菜清理好,快晌午的时候孙铁锤和孙大海回来,门前放了一挂鞭炮,敲了几声锣鼓便吃了顿丰盛的饭。秋娘跟着大嫂换好下田的旧衣裳,戴上斗笠便走去绿浪翻滚的水田间。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水田,每一块田里都有三三两两抑或更多的村民在弯腰做事,有的在扯秧,有的在插秧,有的在挑秧,有的赶牛拉犁在水田里来来去去。
“铁锤家的,你们今天也开始忙了?”隔壁田里的妇人直起腰咧嘴冲李氏搭话。
李氏系好头上的斗笠,将手腕和裤腿扎紧,扬声回道:“可不是,我们家就这点田地,早点弄完早点好。”
“你家大媳妇是个能手,你这做婆婆的有福气啊。”那人羡慕的看着李氏,言罢扭头瞪了自己家的儿媳妇几眼。秋娘不明所以,愣愣看着那人的儿媳妇咕咚咕咚,一上一下,左手拿秧苗,右手动作,行如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一排光秃秃的水田没几下就插好了秧苗,秋娘吞咽几下口水,心脏猛跳。那样麻利的速度还要被冷眼相对,秋娘浑身都觉得沉重起来。
“呵呵,我都这把年纪了,享点孩子的福气也是应该的。”
李氏脱了鞋子下田,大嫂弯下身,快速的将挨在岸边的秧苗拔出一条空隙,孙铁锤道:“你们忙,我牵牛去犁坟山那的几块田。大海你也帮着扯,过会直接挑秧去郭子坡。”
“你快去忙吧,秋娘啊,你咋还站着?快下来啊,来来来,站在我旁边,看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学,这是最简单的事儿了,好学嘞。”李氏冲着岸上的秋娘笑,心道这么体面的孩子弄来干农活真是有点糟践。不过放着她做小姐那不可能。
秋娘方才一直在关注嫂子和李氏的动作,察觉的确如李氏所说,不需要太复杂的技巧,当下心中一松便脱鞋下田。裤腿帮着紧紧的,浑身包得严实,然现在毕竟不是夏季,田里的水很凉,秋娘刺得微微一缩。蹲下身,伸出两手拔动紧密葱绿的秧苗,看似简单的做法,秧苗却长得结实,需得费一点力气才可连根拔起,拔齐一掌宽的厚度便用两三根稻草一捆打结,如靶子般立在空处,秋娘弄好一个靶子,大嫂和李氏已经弄好五六个了。连不擅长干这事的孙大海都弄出四五个,个人面前空出一块水哗哗的田,正好可以放置秧马,只见大嫂坐在秧马上,秧马下的肚腹中放着捆绑的稻草,扯出一块空便朝前划一下,简单便捷又似乎比弯着腰要轻松很多,最起码是坐着的。
秋娘忙卖力的扯动起来,待她扯出放秧马的地盘来,大嫂和李氏已经划出老远了,他们个人的一行已经快完成快一半。
秋娘爬上岸拿过自己的秧马,心中激动的骑上去,一路滑倒秧苗前,掩盖在斗笠下白净的脸露出新奇的孩子气笑容。只觉得费力做农活也是件快乐的事。
隔壁田的妇人再次笑着打趣:“铁锤家的这孩子是你家小儿媳?哈哈哈,这孩子跟你家大媳妇倒是不同了。”
李氏闻言头也不抬,继续忙碌手里的活,声音却大咧咧传出:“就是啊,我这小媳妇原来是个官老爷家的闺女,哪里会做这种事,如今她爹娘去了,来了我家也是缘分。家里的事秋娘倒是比我还做的精细,田里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原来如此,也难为她了。秋娘,你这拔秧手法可不对,手再下去一点,挨着根好使力,你手放这么高容易拔断,傻丫头。”那妇人仰着头好言教导,秋娘红着脸道谢,忙依言照做。
除去最开始的新奇,当时间慢慢流逝,天气虽不热,一直不间歇的做一件乏味枯燥的事真是让人又累又倦。秋娘忍不住自嘲,做农活哪有快活的,是自己想太美了。双腿浸泡在水田里,腰背一直猴着,浑身都发酸。
秋娘伸直腰呼口气,期盼日头快点落下。
“哟,秋娘你腿上有条蚂蝗。”在田里拣秧靶子上箩筐的孙大海不咸不淡的指着秋娘的裤腿道。
秋娘惊慌失措的低头一瞧,果然见到左腿裤子上匍匐着一条软绵滑腻的蚂蝗,秋娘立刻想到可怕的蛇,胃里一阵翻搅,僵着身子用秧苗去拨动蚂蝗,希望借力将蚂蝗拨开。岂料拨了半天蚂蝗都不动,秋娘急了,伸手直接去捉,死命一拽将蚂蝗拽离裤子,站起身朝着岸边一丢,蚂蝗却吸在她手上一动不动。
秋娘大惊,拔腿朝岸上跑,边跑边叫:“怎么办?”
李氏见她完全乱了性子在田里窜来窜去,不由得恼道:“不就是一条蚂蝗啊,又咬不死你,扯掉丢开就好了。”
“哈哈哈,这孩子果真是个娇贵的,铁锤家的你还得费心思教。”
秋娘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冲上岸用树枝拨开了蚂蝗,手指已经被吸出很多血,隐隐有点痛楚。秋娘打着寒颤,越想越是恶心,看着大片水田,却无下去的勇气。
李氏见秋娘僵在岸上一动不动,心中愈发气恼。莫不是真当自己是小姐不肯下地干活了。
“秋娘还还站着做甚,快点下来加紧,日头快落下了,待会还得回去煮饭。”
秋娘欲张嘴说话,岂料一开口便俯着身子吐起来。
李氏和大嫂大惊:“秋娘这咋呢?”
“哟,这孩子胆子真小,蚂蝗能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