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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岗的男人和女人是不太到步行街上来的。
四十岁以上的女人是不太到步行街上来的。
容貌不佳身材肥胖的女人也是不太到步行街上来的。
事业无成人生失意怀才不遇的男人们同样不到步行街上来——他们宁肯在哪个小饭馆里借酒浇愁。
但是有大学女生甚至刚入大学不久的女新生到步行街上来。她们的脸不化妆,穿着也很素雅。她们来到步行街上的目的据她们自己说是“感受时代气息”,外加一点儿对那气息的强烈好奇。相比于大学校园,步行街仿佛巨大的T字走台,仿佛每一个人尤其每一个女人都是模特似的。其实她们要感觉的更是此一点。只要你有一处吸引人的地方,虽无人喝彩,但必有眼欣赏。这些耐不住校园寂寞的女大学生,喜欢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之下被欣赏,更喜欢在自己已发觉了的情况之下仍被某一双男人的眼睛盯着看。她们兜里没有多少钱,她们肩上也不会吊着小小的美观的随身袋儿。但是如果某一双男人的眼属于某一张她们也愿意多看几眼的男人的脸,则她们就佯装出并不是故意的样子,将她们的身子向那一双眼睛侧转过去,为的是让那一双眼睛发现她们胸前的大学校徽。那时她们的眼睑垂下着,似乎在专注地看面前摊床上的什么东西,而同时她们脸上的表情就格外地庄重起来。也许她们在大学校园里从来没有表情那么庄重过。其庄重不无表演性。若有似无地传达着这么一种暧暧昧昧的小意思——瞧我还是单纯的女大学生哪,请千万别打我的什么念头哟!
然而每晚游荡在步行街上的,也有比她们年龄更小的同性一族。一些职高女生、高中女生乃至初中女生。她们一个个把自己弄得像“酷妹”,也像雏妓。她们觉得她们那样子特前卫,特反叛,特有个性——不知道在解放前的上海滩,在几十年前的香港,以及几十年前外国的华人街,雏妓的脸便是她们那种浓妆艳抹的样子。不同的是,仅仅是,从前的华裔包括一切亚裔雏妓,不作兴将头发削得中学男生似的短。“酷妹”和雏妓终究有点儿分不大清,是近二十年来的一种世界性的现象。她们到步行街上来游游荡荡,为的是渴望“遭遇”某种刺激。对那种“遭遇”的强烈好奇和希冀,像猩红热
病毒潜伏在她们难耐的少女青春躁动期。其实,倘有男人们的眼盯住她们看,她们的心理就不免紧张起来。倘他们还居心叵测地接近她们,搭搭讪讪地跟她们说话,她们往往显出傻兮兮的样子不知作何反应为好,又害怕又有点儿暗暗激动不已。如果看出对方是正派的男人,她们自然没有必要害怕,心情也根本不激动。因为他实际上并不是她们所希冀的。而事实是,一个正派的男人的眼,即使盯住她们看了一会儿,也断不会搭搭讪讪凑上前跟她们没话找话说。凡不但盯住她们看,且凑上前没话找话跟她们说的,几乎绝对地是那类衣冠楚楚,表面看起来特正派,特正经,甚至特有风度特有气质,而心底对她们不怀好意的男人。他或他们正是她们所希冀“遭遇”的男人。她们也正是因此而暗暗激动不已。这种激动对于她们,类似人站在险境边儿上的激动。她们渴望的也正是这一种刺激。通常她们不会单独一人到步行街上来游荡。或双双结伴儿,或三五一起。面对着分明是在打她们念头的男人,她们的模样往往真的傻极了,低声地吃吃地笑,瞪大双眼企图证明自己的单纯,却只不过证明了自己接近着二百五。并且问些只有幼儿园的小女孩儿才问陌生男人的话。诸如:“你是干什么的呀?我们也不认识你,你跟我们说话干啥呀?”“你跟我们说话也白说的,我们可哪儿也不跟你去!”“你可别把我们当成坏女孩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话里怂恿的意味儿,其实比防范和戒备的意味儿还显明。但是当对方受到更大的诱惑和那么显明的怂恿,真把她们当成些二百五女孩儿,进一步施展伎俩勾引她们的时候,她们便会急转身匆匆而去。就像一只蜻蜓或蝴蝶,看去翅膀垂着了,似乎很容易便可捉在手里,但人手伸近时,倏地一下飞了。她们一边在人流中匆匆而去,一边不断地回头。确信肯定将对方甩掉了,驻足于某处人少的地方,于是相向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以后她们就似乎有了很刺激的一个话题,就似乎经历了很够味儿的一次心理冒险,就似乎多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谈资。那步行街上的“遭遇”,在相当长的时日里,一遍又一遍地被回忆着,被夸张地讲述给她们的小姐妹们听,却仍能使她们自己亢奋,激动,也能使听者一次次对她们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待那话题终于成为老生常谈了,某一个夜晚,她们就又相约了,结伴儿再到步行街上去。去体验同样的“遭遇”,真的“遭遇”了又同样是在对方心猿意马之际抽身而去……于是又有了新的谈资新的激动……
她们对游荡在步行街上那种感觉也很上瘾。但她们毕竟不可能每晚都去。而很长时间没去也是她们受不了的。如同每晚在京城最火的某些火锅城大开其涮的男女,十之七八是回头客。而且十之七八绝不仅仅是为了胃口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消磨时间的……
真的,在夏季,在这一座北方城市,步行街仿佛成了它的心脏。又仿佛因为活跃城市肌体的其他血管都严重栓塞了,回流不畅,心血积郁又充足,反而使这颗心脏由于承受膨胀跳得特别的欢!
没有什么地方比步行街更热闹了!
这儿,仅仅这儿,一片商业繁荣昌盛的景象。
这儿,仅仅这儿,男人和女人,一个个都显得那么的人气充沛。
这儿,仅仅这儿,五颜六色的灯光彻夜闪烁。形形色色的广告触目皆是。许多广告通过女人的眼,女人的眉,女人的唇,女人的发,女人的颈,女人的胸,女人的腰,女人的手和女人的足强化世人对商品的印象。在这些由女人身体或女人身体的某一部分所载的广告之间,橱窗里悬吊着烧鸡、烤鸭、熏鹅、成串的肠,令人馋涎欲滴的各类肉食品、生猛海鲜,以及陈列着珠宝首饰,代表最新医学研究成果或最古老配方的补药……
一家药店的橱窗前为数众多的男人驻足不去。贴在橱窗内的巨幅广告画上,一行醒目的广告词是——“男人对女人的郑重承诺——自从我服用了‘金钢’,也挺——好!”
那壮阳补肾药的名称,与20世纪30年代一部轰动美国的好莱坞电影一样。而那部电影的真正主角,是一头十层楼那么高的大黑猩猩……
一座城市新开辟了一条步行街,普遍的市民只要有心情少不了都要去逛逛。有人会去逛一次,有人会去逛两三次。
但步行街每晚的拥挤,更是那些一次次去上瘾了的人们营造成的景观。
步行街的尽头是江畔。从江上一阵阵向步行街吹送着凉爽的风。江畔当然更为凉爽。有些人从步行街逛来,分散在江堤上。他们是些住在附近的人。他们和那些逛步行街有瘾的人颇为不同。他们的好感觉首先是在江堤上漫步。逛步行街是捎带着的事儿,是顺路体验一下热闹情形。而那些逛步行街有瘾的人,几乎可以说是一些半职业化了的步行街上的游荡者。他们从街头走走停停悠悠闲闲地逛过来,却并不踏上江畔的台阶。最多在台阶下迎江站一会儿,吸几口凉爽的江风吹送来的新鲜空气,转身又往回逛。仿佛步行街上埋伏着什么和他们或她们的人生有关的意外事件,一旦其发生被自己赶上了,自己的人生就会改变成另一个样子。起码,又加进了什么戏剧性似的……在当今的中国,患人生奇遇强迫幻想症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因为绝大多数人的人生,在现实之中是越来越感到疲惫了……
斯时已晚上九点多钟,步行街上的人流仍像稠粥一样。两旁餐饮店里的食客和饮客,出去了一拨,又进去了一拨。在步行街的中段,有一幢经过翻修的俄式的二层楼房。它原是一家书店,前年改成饭店了。经营的自然也是俄式套餐。如果五十元可美美地享受一顿俄式套餐,那么谁还肯花二十几元买一本书读呢?在中国,在2001年,几乎什么都降价了,唯独书价更贵了。书店从步行街上的消亡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在俄式小楼的左侧,有一个拱形门洞。“文革”前,它挺美观的。周边镶砌着枝叶浮雕。拱形弧的正中,展翅的胖胖的小丘比特搭箭开弓,觅“靶”欲射。它的门本身也是挺美观的。欧式的铁栅栏门。当年刷着墨绿色的油漆。所有欧式的铁栅栏门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正如当今的防盗门样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此门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每一根栏杆上都刻着一句诗。八根不疏不密的栏杆上正好完整地刻下了拜伦的一首诗。其诗情调伤感又真挚:正如一块冰冷的墓石,死者的名字使过客惊心,当你翻到这一页,我的名字,会吸引你那深沉的眼睛。
说不定有一天,披览这名册,你会把我的姓名默读,请怀念我吧,像怀念死者,相信我的心就葬在此处……
据说,在这门的一处机关没有毁坏之前,若谁能以标准发音的俄语流利地读完这一首诗,再按一下最后一根栏杆上的按钮,门铃装置就会发出一阵美妙动听的音乐。但这只是据说而已。“文革”中,拱形门楼周边的浮雕被砸得惨不忍睹。飞停在拱形弧正中的丘比特,仅剩下了一条腿和半边翅膀。两扇美观的铁栅栏门也不知去向……
现在,门洞又被装修了一下。但已非原貌。洞壁贴上了瓷砖。步行街上寸土寸金,楼院里的一户人家,以每年八万元的价格租下了门洞,购置了几具电烤箱,雇几个农村的女孩儿卖各种肉串烧烤,每天效益相当可观。
楼院里仍住着几十户人家。毕竟是老院子了,从前家家户户烧煤取暖,院内临街主楼的背面,以及左右两幢小小宾楼的楼体,早已被烟火熏得黑幽幽的。院子里这儿那儿,胡乱堆放着东家西家的杂物。总之无论谁,站在这样一个楼院里,便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四十年前。步行街上是不允许有居民出出入入的院落之门的。所以那门洞被作为公产地皮的一部分出租,不但合乎步行街法规,简直是必然的事。此门洞不得出入了,有关部门就为院子里的居民开了宽敞的后门。自从步行街剪彩那一天起,居民们就开始出入后门了。出了后门的一条街,可算是步行街的后街了。这一条街与步行街的热闹、繁华、昼夜喧嚣人流如织的情形是没法比的了。行人很少走这一条窄窄的小街。车辆也很少从这么一条小街上驶过。它是那么的清静,又是那么的自甘清静。院子里的居民们倒是不太经常绕到步行街上去逛。他们更喜欢趴在自家的窗台上,或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步行街上的情形……
红色惊悸 第四章(2)
此时,院子里停着一辆小型的封闭货车。它的主人是个体司机。每天开着他的车给各处送半加工过的食品。
他正在家里吃饭。已喝了几盅酒,脸红红的。
他忽然指着电视机大声对他老婆说:“关掉!关掉!我有更新鲜的事儿讲给你听!比电视新闻里报道的事儿更是新闻!……”
于是他老婆就将电视关掉了。
“坐过来!坐过来!坐我对面来嘛!”
于是她顺从地坐到了饭桌对面。这女人喜欢听她丈夫讲他每天开车在外边遇到的种种事儿。她也承认,有时他遇到的事儿,确实比电视新闻里报道的事儿更是新闻。比如有一天他送货,跟上车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女的是会计,男的是推销员。他们要双双跟到某个单位的食堂去结账。等他将车停在食堂门口,开了车厢后门,不禁大吃一惊——却见那男的裤子褪至脚腕,赤裸着下体,口吐白沫,分明的是躺在车厢里抽风……而那女的,则裸着上身,怀里抱着卷成一团的上衣,蹲在男的旁边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见此情形的不止他一个人呀!他身后站着几个准备搬东西的食堂男女职工啊!不唯他大吃一惊,他们也都大吃一惊啊!而车厢里那裸着上身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则哭哭啼啼地冲他们解释:“我们没干什么事儿,我们真的没干什么事儿……他还没来得及……他就这样子啦!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他将车门复又一关,接着开向了
医院……
这样的事儿电视新闻里当然是不便报道的啦,也没有任何值得在电视里报道的新闻价值呀!但他的女人特别爱听他讲这一类“新闻”,并且特别喜欢将这一类“新闻”传播开去。仿佛他是专向她供送独家新闻的“新闻发布中心”,而她是此类“新闻”播讲员……
“你猜我今天去到了一个什么地方?”——那做丈夫的低头吱地一声吸干一盅酒,醉眼乜斜地望着妻子就说开了:“那地方在郊区,多年前我去过一次的,记得原先是军营。今天一去,咦,不是军营了。挂着一块牌子,变成疗养院啦!”
那做妻子的竖耳聆听地要求道:“少喝两盅吧!一会儿醉了你还怎么讲得明白?再说你拣那重要的情节讲就是了,不重要的你就给我略去了行不行?”
做丈夫的瞪了妻子几秒钟,晃了晃头。仿佛他真的自感有些醉了,仿佛已醉得看不清妻子的面容了,仿佛那么晃了晃头,头脑就又会变得格外清醒了似的。他将身体隔着桌子朝妻俯过去,语调神神秘秘地又说:“你有点耐心嘛!现在就开始讲重要的了!你猜怎么着?我把车开进院子里,但见……”
做丈夫的戛然而止。
“但见什么?”
为妻的迫不及待。
“但见满眼都是标语!院墙上是,房墙上是,几根电线杆子上也是!‘坚决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打倒党内外一切走资派!’、‘肃清刘邓反动路线!’、‘造反有理!’、‘保皇有罪!’、‘谁要不革命,就罢他娘的官!就滚他妈的蛋!’……总之‘文革’中最时髦的口号,几乎全都有!”
这两口子是四十多岁的人,“文革”时期当过“红小兵”的那一代。做丈夫的以为,自己感到熟悉又震惊的事,妻子肯定也那样。
妻子却撇了撇嘴。
她说:“难道你还没见过呀?‘文革’中刷上的呗!”
丈夫说:“不可能!不可能!那地方‘文革’中还是菜地!80年代以来才有院子,才有房子!”
“那就是你记错啦!”
“我记错了?不可能!不可能!”做丈夫的又一迭声地说“不可能”,并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地方我开车经过何止十次二十次了呀!再说那些标语都不像是老早刷上的,一看就知道才刷上一个来月!院子正中还有毛主席塑像哪!两米多高的一尊!举着他老人家的巨手!不是改成疗养院了吗?我也看见几位医生护士走过院子,穿着白大褂……”
“废话!医生护士当然穿白大褂!”
“还戴着白帽子……”
“更废话了!你不拣重要的讲,我可不老老实实听了啊!”
“衣袖上还戴着红卫兵袖标!”
妻子却已手拿遥控器开了电视。
丈夫夺过遥控器将电视关了……
“你不认真听我可不讲了!”
“那就别讲!我还不稀罕听了呢。明明什么新鲜事儿也没遇到,喝了两盅酒,就编没意思的瞎话骗人!”
“我没骗你!哎,我骗你干什么呀?不一会儿,我又看见从一排病房里走出四名红卫兵!二男二女!年龄大的是个男的。大也大不到哪儿去,二十来岁的样子。年龄最小的是个女的,看去也就十五六岁,可能刚上初一吧?你猜怎么着?他们走到毛主席塑像前,齐刷刷地挥着红宝书敬祝起来!接着都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再接着就念毛主席语录!念了一段又一段!我好奇呀!我就打开驾驶室的门,先不下车,听着,看着,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在自己脸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又想明明不是梦啊!可眼前算怎么回事儿呀?难道我开着自己的车回到了‘文革’年代不成?你猜他们一段又一段地念毛主席语录为哪般?原来他们是为了‘斗私批修’,互相指责,互相批评,都说天天吃带肉的菜,还喝鸡汤,自己却不主动提出降低伙食标准,简直是在吃人民的肉,喝人民的血!你听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挨得上边儿吗?后来又商议着给领导和员工贴大字报,认为领导对‘三敬三祝’以及学习毛主席著作抓得不紧,认为有的女护士眉毛是修过的,是资产阶级臭美思想!而有的男员工集体念语录时,只动嘴唇,不发声,显然是在装念,滥竽充数!而这是对毛主席最大的不忠不敬!食堂里的人出来搬东西了,我好心好意帮着搬,不小心掉了几个柿子椒,被我一脚踩了一个。有个人弯腰去捡,我见踩烂了,随口说了一句:‘别要了。’没想到那人抬起头,瞪着我语调凶巴巴地来了一句:‘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吓得我这么个大男人一哆嗦!……”
“你可算讲完了吧?”
“没完!”
“还有得可讲的?那快讲完!讲完了我再告诉你怎么回事儿!”
“最可疑之处是,院门口有持枪的军人站岗!穿‘文革’年代的军装。那个年代军人的夏装是什么做的来着?……”
“的确良!”
“对!穿的是的确良军装!”
“你傻兮兮地瞧着我干什么?没讲完快接着讲啊!”
“食堂里还拉着十几条绳子,绳子上像晾床单似的垂着大字报!有的一垂到地,像一片大字报的森林!……”
“快讲完快讲完!”
妻子耸眉催促。
“完了!”
丈夫向妻子摊开着双手,仿佛将什么看不见的物件捧送给了妻子,意思是——你比我明白,那么就请你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儿吧!
妻子用指头戳点丈夫汗油并冒的脑门儿,讥笑道:“你呀!亏你还是个整天开着车在外边闯荡的大老爷们儿!比我这下岗在家的女人见识更少!那是在拍电影,或者在拍电视剧!剧情需要表现‘文革’年代,那就圈一处地方,一切一切都搞得和‘文革’年代差不多,演员们统统在那种‘文革’环境里体验‘文革’状态,一言一行,跟着‘文革’年代的感觉走!要不能演像吗?那叫‘封闭拍摄’!懂了吗?”
“你怎么知道?”
“看电视记者们在电视里现场采访知道的呗!”
“这么说我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一点儿都不值得!你除了跟我,再别跟外人讲!讲了外人准笑话你连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
做妻子的一腔扫兴,正这么教诲着丈夫,他们的儿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那十一岁正读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子一进家门,就煞为紧张地冲他爸大声说:“爸,爸,有情况!有情况!你车厢里有人!”
那两口子同时一愣,一时地你看我,我看你。
当爸的问:“真的?”
儿子急红了脸:“真的!我骗你是小狗!人在你车厢里拍车门!我悄悄走过去将耳朵贴在车门上听,听到一个女的说:‘闷死我啦,闷死我啦!’还听到一个男的说:‘趴下,脸凑着这儿!这儿有道通气的缝!’”
当妈的忽然笑将起来。
当爸的已在穿鞋,听到她笑,一边提鞋跟一边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当妈的说:“我猜,你一开车门,别又是你讲过的那种情形!怎么这些个男女专爱在你车厢里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呢?”
当爸的已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你别总往那方面想!不定是俩歹徒,趁我不注意猫入我的车厢,打算在半路找机会谋害我!还不快去叫几个邻居给我壮胆儿!”
他说着,旋转身子寻找防身的家伙。一时什么可操在手里的家伙也没见着,冲入厨房,握起菜刀离家而去……
那儿子也满屋寻找可以打击别人的东西,最后拎起了炒菜的大勺追随在爸爸身后。临迈出家门回头冲妈嚷:“妈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该干吗去干吗去啊!”
那当妈的终于醒过神儿来,一想,儿子不像骗大人玩儿,是得找几个邻居给丈夫给儿子壮胆儿……
于是她也出了家门,扯开嗓子高叫:“不好啦!有歹徒啦!左邻右舍的男人们,快操上家伙出来呀!”
这院里的人家彼此处得都不错,相互也都挺关照。老院落有老院落那一种又陈旧又宝贵的温馨啊!她那么一嚷叫,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了。有男人在家的男人出来了。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出来了。大人不在家的些个上了中学上了高中的男孩女孩出来了,都问歹徒在哪儿?她站在露天梯上,指着丈夫的车说——在车里!众人望向那辆车,见她丈夫举着菜刀,她那十一岁的儿子举着炒勺,站在离车门两步远处,同声喝吼:“出来!出来!”车厢门上着锁呢,里边的人怎么出得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