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馆长接替了郑老师的馆长职务以后,郑老师曾问李一泓:“后悔了吧?”

李一泓反问:“后悔什么呀?”

郑老师说:“我当初动员你入党,就是希望你能当馆长。当了馆长,副科级才能升为正科级。我不好话挑得太明白,你又偏说‘不了吧’,我也没辙。辛辛苦苦当了十几年副馆长,结果却由别人来当馆长了,心里边没闹什么情绪吗?”

李一泓笑了。说没闹什么情绪,闹什么情绪呢?我和齐馆长分工了,开会、学习、请示、汇报,凡和上边打交道的事项,都由他负责。策划活动、组织群众、宣传、评比、为贫困地区募捐,这些我比较有经验,就多发挥点儿作用。齐馆长这人很好相处,我俩挺合得来。文化馆那也是国家的一级文化事业单位,第一把手当然须党员来当,这个道理我懂……

听他这么说,郑老师也就放心了。

后来事实证明,李一泓和齐馆长相处得确实很好,不但是正副职的关系,而且是朋友关系了。二人一得闲,每相约了去看郑老师,都尊敬地称郑老师“老馆长”,陪“老馆长”聊聊天,或下棋,唱戏。郑老师还是痴迷的京剧票友。李一泓家住独门小院。那当初是文化馆分给一名老同志的房子。人家退休后,沾儿女的光,迁往省城去了。老馆长郑讯一锤定音,将小院分给了李一泓。生活对于李一泓来说,满意而又充实。他偶尔愁一下的事只有一桩了,便是二十六岁的春梅对象还没着落。女儿大了,当父亲的再替她着急也不好当面显出着急的样子。偶尔试探着问起,春梅总是狡黠一笑,大大咧咧地说快了快了,分明是搪塞的话。

今年六月里的一天清晨,李一泓像往常一样在公园里率领百余人打太极拳。太极拳在安庆市一向是时尚运动。李一泓已义务教练了二十余年,弟子已逾三千,贤者何止七十!

那时的李一泓,穿着春梅给他买的一套白绸衫裤,显得仙风道骨,一招一式,潇洒、飘逸、优雅,刚柔相济,行云流水……

在这一届弟子中,有安庆市的两个重要人物——一中校长杨亦柳和工商局长姚益民。在安庆市,杨亦柳比李一泓的知名度更高,也比市长市委书记们高。安庆市的市领导这几年换得太频繁,没几个给老百姓留下深刻印象的。可一位市重点中学的校长,她的权力影响千家万户啊!想想吧,安庆一中的升学率近年已达到了94%。仅就升学率而言,在全省已名列第二。名列第一的是省城里的“群英中学”。那是一所私立中学,也差不多是一所“贵族子女中学”。省城里的好教师,几乎都被“群英中学”挖去了。所以省教育厅长曾大发感慨:“看来要想保住国有中学的教学荣誉,希望寄托在安庆一中了!”

至于工商局长姚益民,那是个人们的耳朵能经常听说,眼睛却很难见到的官儿。姚局长是个轻易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人。他明年退休,一想到那个交权的日子快速迫近,心理超前失落,开始失眠。换着服了几种抑制失眠的药,并不见效,人也瘦了,眼窝也塌陷了,本已稀少的头发脱落得更稀少了。他夫人动员他跟李一泓学学太极拳,认为或许会改观他的状况,并且为此亲登李一泓的家门,希望李一泓对她丈夫这位“特殊弟子”予以关照。李一泓的态度自然是大为欢迎,满口答应,于是姚局长才也出现在公园这一片林间场地。素素也是这一届的学员。尽管父亲是本市太极拳总教头,她这个女儿以前对父亲所热心的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考虑到明年即将面临高考,体质准备也很重要,于是才明智地投身于父亲麾下。可她参与精神松懈,经常晚来早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今天素素又来晚了,停稳自行车,将书包挂车把上,不好意思往自己的位置溜,站在最后边,刚跟随着做了半套动作,教练便已结束。

李一泓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今天就到这儿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有雨。果然下雨,大家就别来了。只要聚精会神,在家里练效果一样的。”

众人点头散开,但却是有几名学员围住了李一泓,七言八语。

“郝老师,我那口子也想跟您学,行吗?”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以后带他来吧,我欢迎。”李一泓爽朗一笑。

“李老师,跟您学了两个月,我觉得身体强多了。我想……把药停了……”

李一泓弯下腰,扶起对方的裤筒,轻按对方的腿,接着直起腰说:“腿还是有点儿浮肿。药可不能停啊亲爱的同志。病该怎么个治法,一定得听医生的。我们修习太极拳,只不过有益于强身健体而已,绝对不能代替了医生为我们治病。”

素素推着自行车走过来,说:“爸爸,我上学去了啊!”

一名中学男生挤上前,愣头愣脑地说:“哎,师傅,你除了太极拳,还能不能教点儿别的呀?比如跆拳道,或者,蛇形刁手什么的!”

李一泓笑了,弹了中学生一个脑嘣儿:“对不起这位少侠,那些功夫我可没有。”

姚局长凑上前来,板着一张官员的脸说:“同志们,该干吗干吗去吧,别缠着李老师了,人家得上班去了。”

谁都不好意思不听他的,于是一哄而散,转眼只剩姚局长一人了。

李一泓主动问:“姚局长,还想单兵教练?”

姚局长虚心地说:“就是从‘摸鱼’到‘捧月’,我这动作怎么总觉得别扭呢?”

李一泓退后一步,说:“您请练一下。”

姚局长煞有介事地站好身架,打起太极拳来……

小段时间后,姚局长已经出了一脑门汗,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李一泓赔笑道:“姚局长,咱们,就先到这儿?”

“行,行。我这人与时俱进的心情格外迫切,老李你可别不耐烦啊!”

“不敢,不敢。教您,是我的荣幸。”

“别这么说。在这地方,你永远是我老师。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儿,尽管开口。只要是我权力范围内的事儿,又不违纪,我乐意帮你点儿忙。”

“姚局长,我还真有事想求您,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噢?说说,公事还是私事?”姚局长没料到李一泓立刻便求。

“我听说,文化局长是您大学同学。我已经去过文化局几次了,却连局长的面也没见到过。我想,有了您一封信,局长怎么也会见上我一面是吧?那我就有机会当面向他申诉我们的实际困难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倒不假。可自从先后当上了局长,各自工作一忙,就没什么来往了。但你既然开一次口,我就不能驳你的面子。这么着吧,我一定替你跟他通一次电话……”姚局长说罢转身欲走。

李一泓拦住了他,恳求道:“姚局长,您还是替我写一封信吧!”

“那,也得我到单位才能写啊,这儿又没纸又没笔的……”

“有,有。您请到那儿去写!”

李一泓竟抓住姚局长一只手,也不管姚局长情愿不情愿,将姚局长拖到了石桌旁,取出一支方便笔,连笔帽也替姚局长去了,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向姚局长。

姚局长看看笔,皱眉道:“我使不惯这种笔。我的字是练过体的,用这种笔一写,原本一手好字,那也看不出来了。”

李一泓探手包中,抓出了一把笔:“您挑,您挑。”

姚局长看着他满手各式各样的笔,不禁抬头愣愣地看他。

李一泓拣出一支笔,说:“那您用这支签名笔,肯定能体现出您的一手好字……”

姚局长见难以推诿,就说:“你真是有备无患呀!”

写完信,姚局长站起来,指点着他说:“你呀你呀,今天可领教了你李一泓的另一面了!”瞧瞧手表,“哎呀,我今天还有会呢,肯定迟到了……”

李一泓一边将信往包里放,一边说:“多谢,多谢。您快走,您快走……”

望着姚局长匆匆走远的背影,李一泓喜不自胜地笑了:“我也不能白认识您这么一位局长啊!”

公园门外,重点中学的校长杨亦柳来回踱步,看得出她在等什么人从公园里出来,有行人经过,跟她打招呼,她瞧手表,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看见李一泓骑自行车的身影,杨亦柳迎了上去:“老李!”

李一泓在杨亦柳跟前下了自行车,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

“等我?那也犯不着在这儿等啊!”

“我见姚局长缠住了你,不便上前,只好在这儿等。”杨校长掏出手绢,又说:“别动,你脸上有个黑点儿。”

李一泓往后仰头:“哎哎哎,亲爱的同志,不必了不必了!”

“亲爱的都叫了,还客气个什么劲儿?”

“光天化日的,让人们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杨亦柳将脸一板:“毛病,别躲。”

李一泓只好不再向后仰头,乖乖地任杨亦柳擦他的脸。

有几名学生经过,一齐向杨亦柳问好。杨亦柳说:“你们过来一下。”随即吩咐道:“替我去买份早点,要一张油饼,一个萝卜馅包子,一杯豆浆。”

几名学生们听完了,转身争先恐后就跑。

“都去干什么,买一份儿就行!”杨亦柳转头颇有得色地对李一泓说:“这些孩子!我的话对于他们,就等于是最高指示。”

李一泓羡慕地说:“当校长真好。你等我有什么事儿?”

“昨天的省报你看了吗?”

“没有啊,省报上有什么重要新闻?”

“倒没什么重要新闻,副刊上又登了一篇采访我的文章。”杨亦柳边说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份报来。

“我一定认真拜读。”

杨亦柳垂下了手臂,忽然叹口气。

李一泓一下睁开眼睛:“你叹气干什么,把我脸擦破了吧?”

杨亦柳挑了挑眉毛:“你的脸有那么嫩吗?一泓,实话告诉你,你长老人斑了……”

“这很自然。以后你脸上也会长的,犯不着多愁善感。”李一泓毫不在乎。

杨亦柳嗔道:“我说的是你的脸,你往我脸上扯个什么劲儿!”

“学生们给你买回早点了。”

她坐在一名男生的车后座上远去,低着头,样子挺忧郁。

李一泓挠挠腮帮子,一脸庄重的歉意,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李一泓,你刚才说的什么话啊!人家是一位特在乎自己形象的中学女校长,你干吗偏说人家脸上也会长老年斑呢?”

“一泓!”李一泓闻声回头一看,见是街坊龚自佑。龚自佑六十七岁了,一辈子没结过婚,原是安庆一家国营纸厂的工人,早年曾被判过两年刑,出狱后仍戴了很久“坏分子”的帽子。其实那是一桩冤案,虽然又回到厂里了,但名分已不再属于国营正式职工,而是“劳改”在编人员了。“文革”中,一名“坏分子”的遭遇,绝不会比“黑五类”中的另外四类强多少,被凌被辱,在所难免。

“文革”结束,他找到成为政协委员的郑讯,一五一十陈诉冤情。郑老师几番调查了解,替他收集了大量他自己根本无法收集的证言,足以证明他当年确实是被冤判了,凭固有的正义感,四处奔走,不遗余力,终于在两年后替他平了反,恢复了清白名誉。而且,还依据政策为他讨到了一笔补发工资。获得了人格尊严的龚自佑,在别人眼里,又渐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了。李一泓常找他下棋,两人的关系也不错。素素每见到他,都亲切地叫他龚爷爷,觉得他是一个不乏幽默感的,挺可爱的老者。而李一泓,一向尊称他“老哥”。

李一泓问他:“老哥,到公园门口来干什么?”

龚自佑说:“这话问的,我来找你啊。”

李一泓奇怪:“找我?什么事儿?”

龚自佑不高兴起来:“我求你的事儿,你忘了?前几天咱俩不是说定的吗,今天上午你得陪我去劳动局呀。”

原来,龚自佑虽然平了反,恢复了名誉,但人生的麻烦却并没结束。以前二十几年间,不情愿地被调转了几个厂,到退休时,档案没了。政策规定,退休工人退休时档案在哪一个厂,退休金就该由哪一个单位发。档案没了,几个厂推来拒去,他逐成一个领不到退休金的老人了。想到李一泓在本市那也是个名人,便吞吞吐吐地求到李一泓头上了。

李一泓笑了,拍拍他肩:“今天就今天,走吧。早一天替你解决了问题,你早一天心里踏实了嘛。老哥,你别愁眉苦脸的,你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二人来到劳动局,传达师傅因为曾跟李一泓学过太极拳,并且知道局长也曾跟李一泓学过太极拳,对他很客气,顺顺利利地就放他们进去了。李一泓敲了几下局长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正是市劳动局邵局长本人,见是他,一愣。

李一泓请求地说:“邵局长,我有件事儿想麻烦您,您看能不能让我们进去说?”

邵局长却看看龚自佑问李一泓:“他叫龚自佑,对吧?”

李一泓连连点头:“对对,他是我街坊,也是我老哥,我就是为他的事儿来麻烦您的……”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邵局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打断道:“我这会儿没空!”

话音一落,邵局长呯地将门关上了。

李一泓和龚自佑,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起小眼来。李一泓虽然是个颇有涵养的人,还是不免大为尴尬。

李一泓想想,轻轻将门推开道缝,也不进去,只探入一颗头,赔着小心问:“邵局长,您这会儿没空,什么时候有空啊?”

邵局长正看一份报,头也不抬地说:“李一泓,龚自佑的事儿,你少跟着瞎掺和!我也决不会给你什么面子。我们劳动局,倒要看看他龚自佑还有些什么能耐!”

李一泓索性将门推开,不请自入,皱眉道:“邵局长,您这台独不好吧?龚自佑的事,各厂推来拒去,你劳动局不给他做主,让他还去找哪儿方面呢?”

邵局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李一泓,我这是局长办公室,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李一泓愣了愣,也火了,同样大声地:“邵局长,我这怎么就算教训您了?你别忘了你的权利是谁给的?!龚自佑的事儿,你今天还偏管到底了!今天你不定下一个我们谈谈的时间,我不走!”

邵局长将自己刚才在看的报纸揉乱一团,朝李一泓和龚自佑扔过去……

“龚自佑,你多能耐啊你!既然你都让记者搞得满城风雨了,那干脆让报社来解决你的问题吧!”

李一泓捡起报纸,展开一看,但见一行醒目的大标题映入眼帘——档案丢失谁之过?退休老工人数年没领退休金!

他瞪着邵局长,也不叫局长了,冷着脸说:“他接受记者的采访怎么了?退休工人享有领退休金的正当权利,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限你三天,你如果还没有愿意解决他的问题的诚意,我李一泓将替他写状子,替他告你,替他和你打官司!”

邵局长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李一泓,声色俱厉地说:“李一泓,你要怎么样我们劳动局奉陪,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李一泓不用龚自佑再拽他,霍地站起,也指着邵局长声色俱厉地说:“你把你最后那句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这时,李一泓的手机响了——文化馆有人通告他,他正四处请求拨款维修的那一间小危房,塌顶了……

李一泓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上手机,复瞪着邵局长。

邵局长却已在亲自给派出所拨电话,要求赶紧派人来“抓走闹事分子,维护正常办公。”

李一泓听着,看着不知所措的龚自佑,苦笑道:“老哥,你看,咱俩成了闹事分子了。”

可怜龚自佑老人,急得都快哭了,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咱们走吧,咱们走吧……”

李一泓说:“就走,就走。”

他几步跨到邵局长办公桌前,拿起邵局长的磁化杯,猝然往地上一摔……

包括邵局长在内,皆目瞪口呆。

李一泓瞪着邵局长又说:“你既然已经说我们是闹事分子了,那我就得留下点儿闹过事的迹证,否则你局长大人不是要担诽谤的罪名了吗?”

言罢,执龚自佑手,扬长而去。

正所谓谦谦君子,偶发一怒为他人……

也许是由于龚自佑那一种忍气吞声的样子吧。

县文化馆在一条小街的拐角,塌了的小库房的砖瓦布满人行道上,有些孩子从残垣断壁进入文化馆的院子,在砖瓦堆中捡什么……

李一泓发现有个男孩捧着一个小匣子跑,急了:“站住!把东西放下!”

那男孩子将小匣子朝马路上一扔,匣子开了,滚出个陀螺似的铜锈斑斑的东西。

李一泓的自行车倒了,他的膝盖磕在人行道沿上,疼得龇牙咧嘴,一拐一拐地跑去捡那东西。

李一泓把手里的东西揣入衣兜,扶起自行车,一拐一拐地走到人行道边。而那只漂亮的小匣子,却被接连驶过的车轮碾成片片了……

文化馆的一间屋子里,男男女女几个人围着电视看球赛;一脚猛射被守门员扑出,齐馆长喊:“臭球!”

话音没落,馆员小刘就叫了起来:“不臭,又进啦!”

双扇门呯地开了,李一泓拎着塑料袋,一脚迈入来。屋里顿时一片肃静,大家都扭头看他。

李一泓将塑料袋放桌上,眼瞪着小刘。

李一泓朝倒了的小仓库一指:“那怎么回事?”

“我不是打过你的手机了嘛——被一辆大卡车拐弯时撞倒了……”小刘拿着块油饼,说完咬了一口说。

李一泓一瞪眼:“我不信能撞成这样!”

小刘解释:“起先也不是这样,后来看热闹的,捡破烂的,又给弄倒了一面墙……”

李一泓简直要跳脚了:“岂有此理!那都是宝贝!是破烂吗?”

小刘连连点头:“是啊,我也是像你这么说的啊!可一听是宝贝,捡的人更多了……”

一个正喝豆浆的同事忍不住笑,口中的豆浆喷了一桌子,也喷了李一泓一身,众人皆大笑。

李一泓拍了下桌子:“不许笑!”

“老李,消消气,消消气。”齐馆长走了进来,将一捆绳子交给了小刘,“小刘,你们几个,把咱们这现场围护起来。”

李一泓叹气:“唉,我怎么就摊上了你们这么些同事呢!”

在齐馆长的办公室,李一泓问:“哪个单位的卡车?”

齐馆长落座后,说:“我正在办公室里接电话,只听轰隆一声。跑出来一看,小仓库已倒了面墙。等我跑到街上,卡车早没影儿了……”

“现在可该怎么办呢?”

“其实,倒的好哇。这下,咱们向有关方面要钱,理由不是更硬气了吗?”

李一泓从兜里掏出姚局长为他写的信,默默递给齐馆长……

齐馆长看着连说:“这信写得不错,不错。”

“那你今天就去办吧!”

“别我去啊,还是得你去。”

“我烦了,该轮到你馆长出马了。”

“你别烦啊!当然还得你去。不过咱们先不谈这事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告诉你——咱们老馆长,他前天,过世了。”

李一泓眼圈一红,低下了头,忧伤地说:“他是好人。”

齐馆长的情绪也低落下来:“他是三届县政协委员,这你知道。临终前,他给有关方面写了郑重的推荐信,希望将你增补为政协委员……”

李一泓诧异地抬起头:“为什么?”

齐馆长拉开抽屉,取出十几封信往桌上一放,“看,仅仅本月,就收到了这么多群众写来表扬你的信。你李一泓二十几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做群众文化工作。在做群众文化工作的同时,还多次化解了群众和群众,群众和政府的矛盾。你早该是位政协委员了。你是,我这位馆长首先就服气!”

“先不说这事儿行不行?”李一泓从兜里掏出了那个铜迹斑斑的东西,用手擦了擦,轻轻放桌上,“差点被一个孩子弄去,你可千万先保管好了。”

齐馆长一愣,拿起那个东西,看也不看就往抽屉里放,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李一泓跟前,将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你当上政协委员,咱们文化馆不但继续有面子,对你自己也有好处——政协委员任期内,将来就没有退休那一说。换一种说法那就是退休不退职,每月能多开几百元工资呢……”

李一泓也站了起来,皱眉道:“打住,现在我脑子里装不进你的话。你现在听我说,别打岔。”转身朝门外的砖瓦堆一指:“你下令,让同事们先把卡片盒从砖瓦堆下找出来,按照卡片,再一件件把东西找出来。要搬开一砖一瓦认真地找。然后,雇辆车,派专人先送我家去,我家有两间空屋子,暂时存放咱们的收藏品。我呢,现在就去办正经事,找有关部门要钱!”说罢,转身大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