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维特教堂外的斜坡,卖煎饼的小摊上插着一支白玫瑰。在广场寒风中站了很久的人们,聚在小摊前,等一杯热酒,吃一份夹了厚肉的煎饼,搓搓手,暖暖身,素不相识的人们低声交谈,然后各自离去。
我在城中游荡了一会儿,吃完午饭在咖啡馆打了一个小盹儿,一抬头发现天又黑了。
冬季的东欧,天总是黑得很早、很快,下午四点天边已经泛起冷蓝的暮色。
不经意又走回到圣维特广场下面那条斜坡路,抬眼见到一片烛光如海。
广场台阶上一层层的蜡烛铺叠上去,高高低低,有风罩的,没风罩的,鲜花环绕着的,快燃尽的,刚点燃的…夜风里摇曳的烛光,燃得并不容易,不断被风吹灭。但这片烛光海,从天黑到夜深,从未熄灭。
因为不断有人经过,伫立一会儿,离去前将那些素不相识者留下的,被吹灭的蜡烛点燃。
不断有人带着蜡烛前来,点燃自己的,再将周围吹灭、吹倒的蜡烛点燃扶起。
一个妈妈,带着很小的孩子,手把手教孩子点蜡烛。
蜡烛越叠越多,广场数层的台阶已经放不下,于是栏杆下、纪念碑下、教堂庭院…随处角落总有小花环与白蜡烛。
循着一条鲜花与烛光蜿蜒铺展的路,走进教堂,穿过庭院,深夜已关闭的悼念厅大门前,一对年轻的情侣默默将地上不时被风吹熄的蜡烛点燃。女孩蹲在地上有些太久,站起身来,走到玻璃门前,往里看着。门后一幅哈维尔的画像,画中人与她对视。男孩走到她身后,揽住她肩膀,两人并肩站了很久,直至离开也没有说话。
我走出教堂时,广场已空无一人,守夜的警察目视我离开。
回到酒店,壁炉烧得正暖,每晚赠送的水果和香槟已摆在桌上。
今夜的桌上,还多了一小叠纸张,一支白蜡烛。
我脱下大衣,走到桌前,英文小斜体打印的纸上,是哈维尔的生平追述和他的一篇文章。
还附有酒店员工的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We show our respect and admiration to Vaclav Havel。(我们向哈维尔表达我们的尊重和钦佩。)

第四章 加油,BOSS!
在四月,春深夏浅的时节,我拖着两只大行李箱,从另一个城市,搬到了维罗纳。
这个改变我人生的古老小城,也是我终于停下漂泊脚步,愿意定居下来的地方。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安家,是一个温暖的词。
此前三十年的人生里,我辗转居住过很多城市,不同国家,从未有一个地方,像这里,空荡荡从头开始——在异乡美丽、陌生而坚硬的土地上,挖开一点点,让自己扎根下去,重新生长。
租下的公寓在Adige河畔,阳光充沛,有大阳台,窗外有郁绿的梧桐,夜里有鸽子咕咕借宿在窗檐下。只是没有家具,四壁雪白,空空如也。
这样也好,我不习惯旁人用过的东西,并且那时刚刚结束了往返于中国和欧洲半年的奔波,十分疲惫,只想寻个地方,踏踏实实落脚。第一次来看这间公寓时,门一打开,眼睛被阳台外摇曳的绿荫和明灿灿的阳光惊呆,一屋的阳光,把元气立即注满。当时就决定,是这里了,不用再看别处。
上个住户搬离已久,灰尘布满每个角落。
看家具、订家具,大大小小的家居用品一点点往家里搬,当真是蚂蚁搬家的浩浩荡荡。
各种琐事,一天下来,总是筋疲力尽,这才知道家务活比什么战斗都难搞,我投降,果断开始翻报纸上登的小广告,打电话找人来家里做清洁。
第一次,来了一对印度人夫妇,开价八十欧,当我是傻帽儿土豪。
第二次,来了一个包着黑纱头巾的胖乎乎的摩洛哥女人,怯生生地说:“一个钟头八块钱行吗?两个钟头我能做完所有事,所有。”
Tutto,tutto,她加重语气,伸出双手,重复两遍这个词,“所有”的意思。
又问,可不可以让她的妹妹也来帮忙,不多加钱,只帮忙。
我让她来做一次试试看。
约好下午五点钟,这个名字叫娜佳的女人,和另一个窈窕漂亮的摩洛哥姑娘一起来了,两个人看着并不像姐妹。
我听不懂她们叽里咕噜的阿拉伯语,但很快看出来,漂亮姑娘做事利落熟练,娜佳有点笨手笨脚,几乎是在跟着漂亮姑娘有样学样。她拖过地的厨房,地板还是脏兮兮,漂亮姑娘还得再来拖一遍。娜佳的意大利语说得也磕磕巴巴,英语完全不会。
古怪的是,每隔十来分钟,娜佳就往楼下跑一趟,扔垃圾也不用这么勤快,攒起来最后一块儿扔就行了。我在旁边瞧着,心里开始掠过意大利报纸、电视新闻上喋喋不休的那些摩洛哥人、罗马尼亚人、非洲移民的坑蒙拐骗抢的行为…正这么想着,传来急促突兀的门铃声。
我走出卧室,看见两个摩洛哥女人也停下活儿,直勾勾看着我,脸色古怪。
我想,是不是应该退回卧室,反锁上门,如果情形不对就打电话报警。
“Mamma!”
门外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唤。
娜佳扔下扫帚,奔去打开了门。
一个小人影从门外扑进她怀里,呜呜细声哭:“我害怕。”
娜佳涨红了脸,回头看向我,像做错了多大事一样:“这是我女儿,对不起,对不起…我让她坐在楼下等的,没想到她会跑上来。”
小女孩躲到娜佳身后,死死抓住妈妈的衣服,露半张脸,像看坏巫婆一样看着我。
“请原谅,对不起,请原谅…”娜佳两手交握在胸口,哀求地望着我。
我弯下身,伸出手去:“好漂亮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吓得往后直缩。
娜佳松了一大口气,低头朝孩子说了一长串阿拉伯语。
小女孩被娜佳推到我面前,颤着长睫毛,委委屈屈,细声用意大利语说:“你好,我叫伊萨。”
简直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栗色的大眼睛,睫毛又翘又浓,穿粉红色上衣,蓬松卷发上别一只蝴蝶发卡。
我说,很高兴认识你,小小姐伊萨。
她眼睛扑闪,小嘴抿着,忍住眼里一闪一闪的笑意,显然对于小小姐这个称谓十分喜欢。
娜佳再三感激我不介意她带了孩子来。
她解释说,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帮她看孩子,前一个雇主是个不喜欢小孩子的老太太,因为小伊萨而再也不要她去做事了。她丢不起工作,要养孩子,要吃饭…娜佳说这些的时候,伸出双手给我看,我一时没有明白,她咬咬嘴唇,摸着光秃秃的无名指,神情像带着羞辱。那只手指上没有戴婚戒。
她是一个单亲妈妈。
听说失去了丈夫的摩洛哥女人,地位低下,如果是被丈夫抛弃的,更是一种羞耻,比寡妇更不幸。和她同来的那个年轻姑娘,沉默地站在她旁边,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
我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工作居留许可?”
娜佳怯怯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慌忙又说:“没有人会问的,从来没有人会问,求求你!”
按意大利法律,我不能雇一个没有工作居留许可的人,哪怕只是做家务也不行。
我从来不喜欢主动强调自己的不幸去获取他人同情的人,谁又知道她讲的是不是真话。
那时对娜佳,我说不上有多少好感和信任。
只是小伊萨,牵着娜佳衣角,一直听着我们说话,大眼睛里布满哀愁。
我因这双眼睛而心软。
过了三天,娜佳如约又来做清洁,还是带着她那个姐妹和伊萨。
伊萨进了屋,就坐在门厅角落的椅子上,安静低头玩着一条绑头发的彩色皮筋。
我在沙发上整理书和CD,娜佳她们在厨房埋头干活,一时没有人说话,屋里很静。
我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伊萨,偶尔她也悄悄在看我。
我去倒了杯水,递给伊萨,掌心里藏一块巧克力,冲她眨下眼睛。
她接过水杯,犹豫一下,飞快地把巧克力也抓过去。
我坐回沙发,问,你要来这里坐吗?
她摇摇头。
我就继续自顾整理书本,翻看CD,记起喜欢的歌,哼了几句。
听见我哼歌,伊萨眼睛一亮,侧过耳朵来听。
我微笑,哼起她从未听过的中文歌。
她听得入神,站起来,从门边走进客厅,走近我,抿着嘴角,像只好奇的小猫。
我把想得起的中文歌几乎都哼了一遍之后,伊萨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坐到我身边来听。
午后有点困,我得出去喝杯咖啡,开玩笑地问她,歌哼完了,没有歌了,要跟我去喝咖啡吗?
她想了一下,真的站起来,肯跟我走。
我犹豫,问娜佳,可以吗?
在厨房忙得一头汗的娜佳想也不想就说好啊好啊…好像巴不得我能帮她带孩子玩。
我有点挠头,还真是第一次单独带一个五岁孩子出去玩。
到了咖啡馆,我给她点了一杯水,两块水果塔小点心。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精美的小点心,看了很久,才拿起来小心送进嘴里,立时满眼惊叹欢喜,像是不敢相信有这么美味的点心。
我低头假装专心看报纸,不去看她,心里微微的酸。
喝完咖啡出来,我按习惯,走到河边去吹吹风,散散步。
伊萨在身后一言不发跟着,我在前面漫不经心地走。
Adige的河水总是徐缓沉静。书旗小说网,http://.bookqi./
河岸青草在阳光下散发初夏独特的芬芳,丛丛野花随风摇曳。
我在石阶上坐下来,望着静缓流淌的河水,点燃一支烟。
每天下午,已习惯了来这里坐一坐。
看河水流淌,如同时光一去不回,缓缓,缓缓。
天上云朵映在水面,也被流水带走,带去远方一同流浪。
这样的时刻,会想把自己也交给河流带走,带去世界尽头。
一支烟燃完,我回头,看见伊萨静静坐在身后石阶上。
她扯了一根野草在手里玩,眼睛也望着河水。
她有双令人羡慕的美丽眼睛,眼睛里也有令人难过的忧郁和愁。
我试图回忆五岁时的自己,只能记起绿纱裙和布娃娃、赌气假装拎着小背包要离家出走、在花园里和表妹捉迷藏把自己藏得迷了路…有次在街上看见糖果小摊,我拿起一个卷卷糖就走,被摊主追上来向妈妈要钱。我茫然不知原来糖果是要付钱的,钱是什么东西,五岁时的我,还似懂非懂。
我的童年,有80年代中国独生子女的孤独和任性,没有小伊萨的忧郁和不安。
坐在空气都香甜的咖啡馆里,或坐在我家安静的角落,伊萨随时有种坐立不安的局促。
坐在河岸的石阶上,嗅着风里青草香,她也还是一样。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开口和她说点什么。
就这样挨在一起坐着,对着河水,晒着太阳,各想各的心事,各有各的远方。
在初夏的午后,仿佛两个有默契的老朋友。
自始至终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去的路上,我伸出手,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了。
这之后,娜佳就一直帮我做清洁,每周来一两次。
每次都带着她的姐妹和伊萨。
我不爱吃糖果,也开始在家里放一些小饼干和软糖,伊萨来了,就坐在阳台一边看鸽子,吃糖果,一边等娜佳做事。有时我也在阳台看书,她过来挨着我,好奇盯着我手里的中文书或英文书,再好奇也从不开口问,不会缠人,要是我教她读一两个词,她就默默记住,跑去读给娜佳听。
她会讲阿拉伯语和意大利语,偶尔有次我记不起某个物品的意大利语怎么说,她教了我,之后认真指着那个东西,又提醒我好几遍。
每次走时,除了再塞几块糖果,我总能翻出一些小玩意儿送给伊萨,像衣服上掉落的珠子、旧书签、邮票…对大人来说没用的小零碎,在孩童眼里都是意外珍宝。后来我又给她一个装墨镜的绒布口袋,伊萨再次来的时候,给我看那个口袋,里面装着我每次给她的东西,全都在。
我和伊萨对彼此的喜欢,越来越多。
但是对于娜佳,我的好感始终不多。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工人,时常做出些让我哭笑不得的事。
比如擦完床头,就把湿抹布忘记在我床上;用擦过浴缸的抹布,又去擦餐桌;把咖啡杯、烟灰缸和红酒杯一起泡在水里洗;把我刚拖回来还满是灰尘的行李箱直接放沙发上…最可怕的一次是,她洗干净了厨房垃圾桶,倒扣在窗台上晾干,风一吹,垃圾桶掉下去差点砸在邻居头上。幸好那是一只塑料桶,不是铁皮桶。
她做家务的能力,不比我好多少,每次都靠她那个利索能干的姐妹来善后。
但这些并不是阻碍我对她有好感的真正原因。
大概看我对伊萨很友好,像是个心软的人,娜佳从第三次来做事,就开始跟我索要东西,索要零头小费。
一开始是旧东西、旧衣物,我主动给她。
之后我的闲置物品,她也总是问,这个可不可以给我,那个可不可以给我。
每次付钱时,她总会多要几块,说就当给孩子买吃的好不好…她这样说时,伊萨站在旁边,低着头,神色更不安。娜佳拿到钱,就高高兴兴说再见,伊萨望着我挥手,脸色总有羞愧。
后来我索性就告诉她,我给你一个整数目,时间你自己掌握,做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都是一样的钱。家里不需要的东西,会放在门口袋子里,你直接拿走不用问我。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娜佳,也感觉得到,娜佳不怎么喜欢我。
每次只是一个付钱一个做事,半点多余的话也没有。
唯一例外的那次,我的证件卡掉在沙发下,她捡到递给我,顺便看了一眼,眼睛瞪大地望向我。是照片和本人不像吗,我笑着问。
她摇摇头说,原来你和我年龄差不多,只差两岁,一直以为你是大学里的学生呢。
她也笑起来,眉毛耸一耸,有些苦笑的意味。
我倒不意外她的年龄,伊萨才五岁,摩洛哥女子大都早婚,娜佳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
只是看上去,她像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人,腰臀一圈的肉都下垂了,脸上皮肤松弛。我见过的阿拉伯女子大多是这样,少女时代貌美如花,嫁人生过孩子以后,迅速发胖变老,和年轻时判若两人。娜佳不仅胖,头发也已经秃掉了顶上一块,平时包着阿拉伯黑纱头巾,做事时摘下来,露出枯黄的头发,微秃的头顶。
在我眼里,她是这样一个劳劳碌碌带着孩子讨生活的单身母亲。
在她眼里的我呢,她又是怎么看我?
同样是生活在异国他乡,她来自贫穷的摩洛哥,我来自遥远复杂的中国。
她没有丈夫,独自带着孩子生活。
那时我也是一个人住在陌生异国。
我们有一些处境相似,人生际遇又截然不同。
无论怎样,娜佳至少是一个好母亲。
伊萨的衣服鞋子虽然没有很多,但总是新的、漂亮的,洗熨得干净整齐。
而娜佳的衣服,旧得已经破了却还在穿。
那个每次都来帮她的年轻姑娘,渐渐不再来,娜佳一个人做所有事,也做得越发熟练,虽然仍旧不仔细,但起码过得去了。
八月,我去了挪威旅行。
秋天,我搬了新家,在老城中心最优美的街上,比上一处公寓更舒适些。
那之后,我又有一段时间不在意大利,长久没见到娜佳和伊萨。
转眼就到了冬天。
早早的,满街都是过圣诞节的气氛,一个个商店橱窗里都布置得像童话世界。
有天傍晚,我路过迪士尼店,意外瞧见了伊萨站在橱窗前,望着一个公主布娃娃,痴痴地不肯走。背着大挎包的娜佳不耐烦,皱眉拖她走。她哀求地和娜佳说着什么,娜佳一转头,看见了我。
她勉强笑笑,打了声招呼,没有过来寒暄,赶时间似的匆忙拽了伊萨离开。
伊萨带着哭腔和我说再见。
我站在路中间,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于圣诞节欢乐氛围浓浓的街头。
过了两天娜佳来做事。
伊萨头上戴了一只塑料的嫩黄色新发卡,笑眯眯地让我看,说是妈妈买给她的。我赞美发卡漂亮,娜佳苦笑着瞪她一眼说,小孩子就会整天要这个要那个,又爱美,真麻烦。
伊萨嘟嘟嘴,像是听惯了妈妈的抱怨。
这时我的两只小黑猫从卧室跑出来。
娜佳和伊萨一起尖叫起来。
一个说:天啊,好可爱!
一个说:天啊,好可怕!
伊萨往我身后左躲右闪,逃开一直想往她脚边蹭的法师,叫着:“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她越躲,法师越往前蹭。
她满屋跑,猫满屋追。
直把我和娜佳看呆了,笑岔气了。
好不容易娜佳拖住了伊萨,我揪住了法师,控制住混乱局面。
“你不是也喜欢猫吗,怕什么?”娜佳奇怪。
“它不是猫…”伊萨捂住眼睛。
“怎么不是猫,这是多可爱的小猫咪呀!”
“可是…它…太黑了!”
我们被这句话笑了足足半小时,拿“太黑了”开了各种玩笑,气得伊萨直跺脚。
我从来不知道娜佳也很会开玩笑,从来没有和她这样互相打趣过。
法师傻呆呆的,看不出人家小姑娘嫌它太黑,还不死心地上前讨好。精怪一般的公主,趴在高高的书架上,歪头斜睨小伊萨,满满一脸的“你嫌弃我,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我家的公主和法师,它们是两只孟买猫,通身纯黑,金黄色的大眼睛。公主古灵精怪,法师萌呆迟钝。
娜佳爱极了这两只猫,不时抱起公主来亲了又亲,脸颊贴在猫咪柔软的皮毛上,轻轻蹭。
她说在摩洛哥的家里也养过几只猫,来到意大利就没有时间再养,一直想念家里的猫。
我瞧着她这样甜甜的笑,觉察到娜佳的五官其实很好看,浓眉长睫大眼睛。
她如果多笑笑,会显得年轻可爱很多。
伊萨终于被我说服,肯拿着羽毛掸子逗法师玩。
娜佳做完清洁,又和伊萨一起跟猫玩了会儿。
现在她很能干了,把我家里各处收拾得光亮整齐。
我送她们到门口,拿出一只纸袋给伊萨。
娜佳以为是照例我不要的旧衣物,说声谢谢,接过去打开。
伊萨尖叫一声,捂住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娜佳怔怔望着纸袋里的迪士尼长辫子公主娃娃,看看伊萨,看看我。
伊萨一把抢过布娃娃,紧搂住,贴上脸颊。
娜佳望着我,大眼睛在门口暖色灯光下显得水汪汪的,很好看。
她过来拥抱了我。
那个圣诞节,伊萨得到了她最想要的礼物。
娜佳的那个拥抱,也是我得到的一份意外礼物。
从那之后,娜佳每次来做完清洁,还会帮我整理花草,把我随手放得散乱的东西整理归纳到更顺手的地方,有次还把沙发罩单拆下来洗了…她多做这些事,没有要求额外的钱,也不再伸手问我要什么东西。
一年过去了,生活平静而又多变,我有越来越多的朋友,越来越忙的工作,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一天天静水深流地过着,故乡或是他乡,模糊地融在一起,安稳地融在一起。
有一天娜佳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说她的居留问题解决了,她可以回摩洛哥去看家人了。
电话里她兴高采烈地说,可以回家两个月,两个月!
我也替她高兴。
她回了摩洛哥的两个月里,我曾经想再雇一个工人,可又懒得再去习惯一个陌生人走进家里,接触我私人的空间,索性自己开始动手做家务,学着娜佳拖地板的法子,摸索着知道了怎样才能拖得干净。
那段日子我时常念叨娜佳什么时候回来,不知在摩洛哥是不是都顺利,伊萨过得怎么样。以至某人笑我说,他不在意大利的时候,我恐怕都没这么频繁地念叨他。
对他而言,娜佳的人生,像另一个星球上的事。
他光鲜的人生背后自然也有旁人看不到的辛苦,也付出了超越常人的毅力去追逐事业与理想。如同敬重他的成就,我也敬重娜佳的成就。
像娜佳这样一个单身母亲,没有青春美貌,没有才华,没有专业技能,甚至没有受过基础教育,她不认识字,背井离乡来到异国生存奋斗,养活自己和孩子,这还不算巨大的成就吗。
娜佳回来的前一天,从摩洛哥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就听得出她的精神焕发。
她一直很省钱,打这么一通电话对她来说不便宜,我接到电话时有些诧异,以为有什么特别的事。但没有,她只是高高兴兴说,我要回来了。
我说太好了,欢迎你回来。
她连声说谢谢谢谢。
一声欢迎,一个等候,也许对她很重要。
至少知道在异国他乡,自己不是那么孤独。
她给我带了摩洛哥的手工珠串作礼物,滔滔不绝地告诉我,她爸妈的房子多么美,有个日本电影还去拍摄取景过…最惊喜的是,她这次回去,又带过来一个孩子,是她的大儿子。
原来她有一儿一女,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留在摩洛哥,现在才跟着她出来,还不会讲意大利语,比起初的伊萨更羞怯。
而伊萨长高了,更漂亮窈窕,也更开朗自信,和初次见到我时大不同了。
她的意大利语说得更好,已经在学校上学,开始学习简单的英语和德语。
娜佳说,她希望伊萨多读书,在意大利受教育,以后再去德国或者法国,甚至美国读书,只要伊萨愿意读,她就努力挣钱供伊萨读下去。
“不要像我老家的女孩子们,很早就嫁人生一堆孩子,我想她像你一样,会读很多书,知道很多事…”娜佳歪着头,笑盈盈望着我,又说,“你会越来越幸福的,亲爱的, 我知道那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