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心情莫名地好,骑在马上时而飞驰时而缓行,马蹄没在浅草之上,迎面而来的春风和着花香充盈着衣袖,而散布园中的宫人们喜悦地朝他微笑着,恋恋目光不时吻上他的发际眉梢。

行至凤池边上,他看见那岸边绚丽的樱花。

艮岳中的花品种甚多,国内名品应有尽有,无论花本来习性如何,植入园中后都能生长得很好。其中赵佶最喜欢的是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称之为“艮岳八芳”,但在这个时节,樱花显然艳盖以上八芳,揽尽其间所有华美风致。

每朵花都有轻薄如绢绡的层层花瓣,那花梗像是承受不住如此繁花的重量,以一脉恹恹的姿态慵懒地低垂着。而那一树树粉色构成花团锦簇的景象,映在凤池中,竟像是把那一泊碧水都染成了樱花的色泽。

他策马缓行在那一列樱花树下,风一吹便有花瓣如雪飘落,然后,透过阵阵花雨,两个年轻女孩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她们年约十四五岁,穿着宫女统一的日常浅绿春装,梳着一式的小鬟髻,正在面对面地踢毽子。

稍大的女孩正面对着他,面容清秀,看得出踢毽技艺很好,毽子翻飞在她绣鞋之上,她总能接住,舞弄自如。那一双脚虽是天足,但也不算大,形状也颇纤直。

她踢了几下后把毽传给对面的小女孩,小女孩慌忙提着裙子伸足去接。那小女孩背对赵构,他看不清楚她模样,但她侧身行动间伸出的右足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纤小秀美,大概不过三寸,鞋的颜色也是浅绿的,却不是普通宫女的式样,要精致得多,绣着漂亮的花纹。

如此小脚还能踢毽?他颇有兴味地观察下去。

纤小的双足想必会使她连走路都难以走得稳当,可这女孩像是非常活泼,最可爱的是总有一种活动的欲望,双手提着裙子伸足踢毽,鞋帮只一些些,纤松细滑不自持,要接住毽已十分勉强,而且连带着令她几乎难以站立,身体摇晃欲跌,不过却更添了几分娇俏可人的盈盈之态。

她勉力踢了几下,最后一脚毽子落点离她稍远,她着急之下伸足猛踢,以脚背将毽子高高踢飞,而人也应声跌倒在地。

她的同伴轻呼一声,忙跑去扶她起来,她却浑然不顾,目光始终追随着毽子飞行的轨迹。

那毽直直地朝她们身后的赵构飞来,他看准伸手,一把便接住了。然后持着毽子,朝她们微微一笑以示意。

那两个女孩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都没说话。

他看清了适才关注的小女孩的容貌。剪水双眸,雪肤仿若柔嫩花瓣,豆蔻年华的她已娇艳如华阳宫青山碧水间盛开不败的樱花。

他暗自诧异,心想不知如此美丽女孩服侍的会是哪位主子,谁又会忍心以她为奴。

他下马,走去把毽子递还给她。

她接过,睁大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倒是她的同伴先反应过来,想是此前见过他的,朝他一福:“康王殿下。”

于是小女孩便十分开心地笑了,说:“原来你是九…殿下呀!”

她的声音也清亮悦耳。他颔首,不觉对她温和地笑。

她又扬起毽子,建议道:“殿下与我们一起踢吧。”

她的同伴一惊,轻轻地拉了拉袖子,示意不可。但她却毫不明白,转头问她:“你拉我衣袖做什么?”

那稍大的女孩便只好尴尬地低头不语。

她又再问:“殿下踢么?”

赵构又是一笑,道:“好。”

他虽很少玩这种女孩们的游戏,但跟他父皇一样精于蹴鞠,所以此刻再玩毽子却也不在话下。老老实实地踢了几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把蹴鞠中的技巧用了进来,不时以背或以胸相接,甚至顶额口鼻皆可代足,正踢反踢得心应手,而毽子始终绕于身上而不堕。

那小女孩看得兴致勃勃,不断鼓掌叫好。她身旁的女孩则静静地看着,唇边也有隐约的微笑。

独自踢了一会儿,他招手让她们一起来踢,她愉快地答应。他细心地把毽子踢到她易于接的地方,她稳稳地接了一个,立即格格地笑出声来。

如此三人又踢了一阵,直到宫中的总管太监远远经过时看见了赵构,朝这边走来要向他请安,那两个女孩才猛然惊觉,收起毽子匆匆告辞离去。

那小女孩虽被同伴拉着走得甚急,却还频频回首看赵构。他也目送着她,目光相接时彼此都会对对方微笑。

待她们走远了赵构才想起,刚才一直没问她们是哪宫的宫女,连名字也不知道。转念一想,却又觉这个念头很无聊,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是偶然相逢的一场玩伴罢了,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她是谁。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六节 初吻

此后几天,赵构频频入艮岳,有时是去与赵桓商讨国事,有时是探望游幸其间的父皇与母亲,但每次见他们之后并不像往常那样马上回王府,而是下意识地策马或漫步于凤池畔,有意无意地长久徘徊于樱花林下。

只是樱花依旧,人面难觅。如此反复数日,他察觉到心底的期待,却有些厌恶自己的异样情绪,他一向认为自己跟父皇和大多数兄弟不同,不是个喜爱寻花问柳、轻易动情的人,何况,那只是个稚嫩的小小女孩。

无奈一天、两天、三天…再未见到她,他已无法控制浮上心头的那一点点惆怅。

第六日中午,他又如往日那样朝凤池走去,只作赏赏花、吹吹风的打算,所以当他意外地捕捉到她的身影时,不由地从眸光到心境都明亮了起来。

这次只她一人,独自坐在樱花深处的秋千架上,穿着粉红的春衫,轻微荡着秋千,幅度很小,像坐摇椅一般,微垂着头,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缓缓伸足一点一点踢着地上的青草。那樱花片片飘落在她身上头上,她也不以手去拂,渐渐积得多了,和她衣裙的颜色相融,远远望去仿佛她整个人都是由樱花砌成似的。

他轻快地走过去,悄悄绕到她身后,然后忽然伸手推了一下她的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增大,令她大吃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惶然转头来看。

看见是他,她便惊喜而安心地笑了:“九殿下!”

她不像普通宫女那样,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行礼请安,而是烂漫地笑着继续稳坐在秋千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照理说应属失礼行为,但这种情态却令赵构觉得很愉快。

赵构继续一把把地推着她荡秋千,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

她笑答:“瑗瑗。就是指玉璧的那个‘瑗’。”

“很好的名字。你服侍哪位娘娘?”

“嗯…我住在太上皇后宫里。”

“哦?那你为什么从龙德宫跑到这里来玩?不怕被太上皇后发现么?”

“怕呀!”她洒落一串悦耳的笑声:“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听她答得如此天真坦率,赵构不禁大笑起来,加大了推秋千的力度,使她越荡越高。

她却有点害怕,小脸煞白地紧紧抓住秋千索,叫道:“哎!太高了,如果掉下来我会摔伤的!”

赵构笑道:“无妨,掉下来我会接住。有我在这里你怎么会受伤呢?”

她便释然一笑,仰首迎风,衣带飘飖若仙。

瑗瑗荡着秋千,与赵构慢慢聊着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望见远处有人走近,就有些惊慌地对赵构说:“那边有人走过来了,你看看像是谁。”

赵构一看,故作大惊状:“不好,是太上皇后!”

“哎呀哎呀,快放我下来!我们快逃吧!”瑗瑗大急,连声催他拉稳秋千让她下来。

赵构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他并不确定来人是太上皇后,不过是想恶作剧地吓唬吓唬她罢了。但见她如此惊慌,便一手拉住秋千架,一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下来。

她一着地便东张西望想找躲藏的地方,最后指着一块很大的太湖石说:“我们躲那后面罢。”也不等他回答就牵着裙子,摇摇摆摆地碎步跑了过去。

赵构看着她的身影,笑得下巴都快支撑不住。她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这深宫里的女子,文静柔顺的他见得多了,像瑗瑗这般活泼纯真的倒是很少见。赵构一面想着一面缓步走去跟她一起躲在太湖石后。

他们默默站了一会儿后,瑗瑗轻声对他说:“你探头看看她走了没。”

赵构看了看,说:“还没走过来。”

瑗瑗发愁道:“唉,希望她别过来了,往别的方向走罢。我发现我很不善于跟人捉迷藏哎,每次躲着总会被找到…”

赵构勉强止住笑意,故意正色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瑗瑗摇头道:“不知道。”

赵构说:“因为你捉迷藏很没技巧,哪有躲着时还这么多话的?你一出声人家当然会发现了。”

瑗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两个人躲在一起要不说话很难呢。”

“我有办法可以不让你说话。”赵构凝视她,目光温柔却带有一丝暧昧的笑意。

“那是什么…”她话没说完,樱唇已被他吻住。

她一惊之下身体微微一颤,他立即以手搂住,暂时停了停,观察她的表情。

她似乎并不厌恶他的举动,先是有点迷惘,然后眨了眨眼睛,低头想了想,再盯着他的唇略带研究意味地看着。这般模样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好奇。

于是他放心地重又吻了下去。她的口舌带有少女自然的甜甜清香,吹气如兰。在他的刻意挑拨下渐渐犹豫着笨拙地回应着他。刚开始她悄悄睁着眼看他的表情,发现他一直闭着眼睛,琢磨着大概这种时候都是要闭眼的,便也合上了眼睑。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抬头调整呼吸的频率。然后低头看看她,又轻轻地拥她入怀。

她默默地依偎在他胸前,静止片刻忽然问道:“太上皇后走了么?”

赵构又几乎大笑出声,说:“你既然如此怕她,我带你去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可好?”

“好呀!”她笑道,但转瞬间双眸又黯淡下来,说:“但我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赵构点点头,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心想,即便你是太上皇后的宫女我也要设法把你要了过来。也不再多话,牵着她的手穿小路而行。

她也不问他要带她去何处,只一味无心无思地跟着他走。

他们穿行于树影婆娑的林间,踏着松软的松针分花拂柳而行。阳光斑斓地洒在他们身上,赵构不时侧首看她,只觉光影中的她生动而轻灵,同时却有点莫可名状的飘渺意味,像是害怕她突然幻化成光成影,赵构更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到了,转头看他,巧笑倩兮。

通过山路绕过流碧馆、巢凤阁、挥云厅,再越过漱玉轩、清斯阁,他们来到了万竹苍翠掩映下的一处宫院,那是赵构在华阳宫中的小憩之所——萧闲馆。

这宫院只是供他白天在宫中休息所用,晚上是不能住在这里的,因此没安置什么宫女在内服侍,只有两个太监守门。现在是午间,那两人正躲在门檐阴影下打瞌睡。

正准备牵她进去,却注意到她移步间有叮当声频频响起,其实刚才已经听见,可现在在这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尤其刺耳。他低头去看,瑗瑗知道他的意图,便轻轻抬起一支足让他看她穿的鞋。

那精美的三寸绣鞋后跟上居然缝着几个小巧的银铃。

和她人一样可爱的鞋。赵构一笑,伸臂一下把她拦腰抱起——虽说她只是个小宫女,但被人看见他在宫中带她入室总是不好的,他不想任她叮叮当当地走着惊醒那两个太监,故此决定抱她进去。

她表现得很柔顺,并没有任何不悦和反抗的意思。进入馆中,他把她放在了书房里的贵妃榻上。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依然好奇地睁大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见她如此纯真无辜的模样,赵构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卑鄙,像是刻意诱骗她似的。不过又想,这有什么所谓呢,他很喜欢她,他从没如此渴望得到过一个女子如今日这般强烈,她是宫女,自己完全可以去跟太上皇后要求,纳她为侧妃的。

所以他俯身又开始吻她。这对她而言大概是个新发现的游戏,所以她带着练习式的兴趣不反对这样的接触。然后,他悄然解开了她的衣带,拉开她的衣领,自她脖子上一路吻下去。

有点惊讶地发现,她姣好的左乳上方有一粒艳红的胭脂痣,现于雪肤之上,像一颗落在白玉上的红宝石。

他很喜欢这点突然出现的装饰物,低头去吻,动作很轻柔,她却似忽然感到痒痒,“噗嗤”地轻笑出声,挣扎着起来,然后,他听见她说:“不要,九哥,我是柔福!”

他惊愕得无以复加,怔怔盯了她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于是,她清楚地答道:“九哥,我是柔福,你的二十妹。”

他被激起的欲望完全湮灭,一下坍坐在地上,脸刷地红了,又羞又恼。

而她居然还不知轻重地笑着,好似根本不知道她险些诱惑他做下那么可怕的有悖伦常的事。他看着她的笑颜,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把她捉起来打一顿屁股的冲动,几乎是恶狠狠地问道:“我问你叫什么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很认真地回答说:“你是问我叫什么,又不是问我是哪位帝姬。”

他有点啼笑皆非,道:“前几天看见你穿的是宫女的衣服,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帝姬?”

她又格格地笑了,说:“穿成那样容易蒙混着跑出来玩呀,要是穿平常我自己的衣服,就算跑出来了也会很容易被人发现抓回去。”

他摇头道:“这两次你都完全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但你称呼我为殿下,分明是故意想隐瞒。为什么?”

“这是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九哥的妹妹九哥会怎样待我。”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微笑道:“九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扬眉吐气地傲视敌酋平安归来后,宫中的女孩都很喜欢你呢。喜儿和婴茀都不喜欢我那状元哥哥了,成天在我面前说你怎么怎么好…”

她说的状元哥哥是指她的同母哥哥,赵佶第三子郓王楷,能诗擅画,文才在赵佶所有皇子中最为出众,还曾在政和八年的科举考试中考中过状元,后来赵佶觉得应该避嫌,才命人另取他人为头名。因相貌英俊又有翩翩风度,他一向是宫女们恋慕的对象。

赵构没好气地再问:“喜儿和婴茀又是谁?”

柔福说:“是服侍我的宫女啊…婴茀你见过的,就是上次跟我踢毽子的那个女孩。”

“好了,我送你回去罢。”他郁闷之极,也不想听她继续说她的宫女们的事,见她理好了衣服便想立即送走她。

出了门,本想像进来时那样抱她,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缩回了手,转而低头两下扯掉了她鞋上的铃铛,然后牵着她的衣袖领她出去。她蹙蹙眉,有些不满他这略显粗暴的行为,但见他脸色发青,极为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偷偷吐了吐舌头。

送她至龙德宫寝宫后门前,她依然笑笑地向他道别:“九哥再见。”

他只“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她便朝门内走去,他忽然想起一事,马上叫住了她。

见她回头,他却又踌躇了,犹豫良久才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她点头道:“当然,我知道这是秘密。”

见她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宫门内,赵构心底五味杂陈,无奈叹息,掉头而归。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七节 王妃

从那天开始,出使而归的喜悦逐渐淡去,生命中充满了突来的郁闷和不思议的烦躁。华阳宫春色依旧,樱花开后八芳盛放,永远是一派太平和美景象,而他再看却有些意兴阑珊,隐隐感到他心里有某种珍视的东西还未完全绽放就已开到荼蘼,就如在金国虎视阴影下的艮岳繁华。

他的母亲看出了他的不快乐,把他唤来,温言建议道:“你应该正式纳妃了。”

她当然不知道赵构与柔福的这段插曲,只是觉得一个正妻会给年轻的儿子温柔体贴的照顾和心理上的帮助,在他消沉阴郁的时候,或许婚姻会使他重拾有关生活的乐趣。

赵构一口答应。此前他已收了两个宫女为妾,因成长中必然出现的需要,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而她们对他的态度也始终是毕恭毕敬的,那层主仆关系并没有因亲密接触而改变,这令他觉得兴味索然。他的正妃人选早已定好,是朝请郎邢焕的女儿。他很快决定接受母亲的建议与邢小姐完婚,虽然这并不代表他对这段婚姻抱有多少期待与憧憬。

婚礼那天,经过一番繁琐的仪式后,他把王妃嘉国夫人邢氏迎入寝宫,揭了盖头便默然坐在她身边,久久不发一言。邢夫人先是一脉娇羞,低垂着头也不说话,但见他如此沉默,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轻声问道:“殿下因何不悦?是我做错了什么么?”

他摇头,却不好面对她的双眸,目光闪烁游离,忽然落在了她微微探出罗裙的绣鞋上。

她脸一红,忙把脚缩回裙下。

他想起母亲曾跟他提起这位小姐的双足非常纤小,便问道:“你的足也只三寸罢?”

她羞涩地颔首。

他心微微一颤,便对她呈出一丝温柔的笑。

于是画眉点唇,出双入对,人人看在眼里,都称康王与王妃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再次发动大军攻宋。金军以斡离不为左副元帅,沾没喝为右副元帅,分东西两路进兵。到了九月初,斡离不率兵攻破太原,随即又与沾没喝汇合,于十月初攻下了河北真定府,并继续南下,目标直指汴京。

赵桓惶恐之下忙派遣刑部尚书王云出使金营与斡离不议和。王云回来后传报金人的几项要求:割三镇之地予金国,奉皇帝衮冕、车辂给金主,宋皇帝尊金主为皇叔,且上尊号。此外还有斡离不特别提出的一项额外要求:下次宋派使臣入金营议和,必须遣康王赵构,否则免谈。

原来上次斡离不放赵构回去后,又多方打听,得知他的确是赵佶的儿子、赵桓的弟弟,不折不扣的宋室亲王,再回想他在营中锋芒毕露的举止,顿时懊悔不迭,心知此人与其余懦弱皇子不同,如此年轻便已有这般胆识,以后势必会发展成金国一大劲敌。所以这次点名要他再度出使,意图从此将他扣押,带回金国囚禁,决不再像上次那样纵虎归山。

赵桓见金军已渡孟津,形势迫人,朝中大部分大臣也力主割地求和,也就只好答应。又把赵构召来,恳求他再度出使金营为国议和。

赵构也没犹豫,立即应承下来。赵桓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自是大喜过望,忙下诏书封他为议和正使,王云为副使,定于十一月甲子前往斡离不军中议和。

韦贤妃得知后自又是伤心欲绝,而这次又多了个女人陪她落泪——赵构的新婚妻子邢夫人。她自得悉此事后便终日以泪洗面,但又怕丈夫看见,每次赵构回府总能发现王妃是在匆匆拭去脸上的泪痕后,才强颜欢笑地相迎的,然而她眉间凄楚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消抹不去。

赵构观之恻然。一夕凉夜,风冷露重,他望着一轮残月拥夫人入怀,对她说:“早知如此,我便不会娶你了。你我新婚不过数月,我此番离去若有不测,岂不误你一生。对不起。”

邢夫人掩泪道:“殿下切莫说这等话。我此生最感庆幸的事,便是能嫁予殿下为妃。即便相聚惟一日也虽死无憾。我相信,殿下吉人天相,必能平安归来。”

赵构点点头,取出一只金环亲自套在她手腕上,说:“见环如见我,我离去的日子里,暂且让它与你相伴罢。”又叹道:“我一定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的。你也一定要保重,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还有许多美好的日子我们要一起度过。”

邢夫人抚着金环,无语凝咽,只频频点头。

赵构拥着她,那一瞬忽然想起了柔福,不由地暗自思量:“她若得知我要出使的消息,可会如王妃这般难过?”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八节 笄礼

这些天赵构并无再找柔福,甚至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即便入了艮岳也不过是去见父母及皇帝哥哥,商议一些关于出使的事,再不涉足凤池池畔和竹林中的萧闲馆,习惯于议事之后立即回府,以一户朱门将华阳宫的繁花魅影拒之门外。

不想有一日,柔福的同母哥哥郓王楷亲自登门拜访,给他带来一个关于柔福的消息:“三日后瑗瑗在龙德宫行笄礼,她希望你能前去观礼。”

三日后,那是他出发去金营的前一天。赵构觉得突兀而异样,问:“我记得瑗瑗要到明年春天才满十五岁罢?为何选在三日后行笄礼?”

“是她向上皇和太上皇后要求的。”赵楷一笑,道:“她说论虚岁她已满十五,三日后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比她生日那天还利于行笄礼。另外,还特意提出请你去观礼,说希望这及笄之喜能带给你好运,佑你出使之后平安归来。”

赵构一时并未答应,但望着帘外暮烟沉默不语。

赵楷侧首以一种观察的姿态注视着他,唇角的笑意意味悠长:“照理说帝姬行笄礼除父皇母后外只有嫔妃、姐妹、宗妇等内眷观礼,兄弟很少参加,可瑗瑗指定请你观礼,并将行礼日期定在你出行前一天,倒像是特意为你安排的一样。你们平日经常接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