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朋友吗?」
我回过头,发现微微开启的门缝间,黑色制服若隐若现,霎时那人和我四目交会,我认出那双经常带着笑意的棕色眼睛,立刻大喊:
「里志!你太差劲了,竟然偷听!」
门扉拉开,不出我所料,来者正是福部里志。他一点也不心虚,厚着脸皮说:
「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即使你不是故意的,从结果来看都一样。」
「别这么说嘛,见到心如铁石的奉太郎在黄昏的专科教室里和女生独处,换作别人也不敢闯进来啊。我可不想被马踢(注三)哦。」
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早就回家去了吗?」
「我本来是打算回家去,但是我在楼下抬头看到你和女生在这间教室里,突然想起我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当过偷窥狂……」
我只当充耳不闻,视线从里志身上移开。这是里志式的玩笑,不过他的口气太过自然,不了解他的人经常会把他的玩笑当真。
看来千反田就是其中之一。
「呃、呃,我……」
她一反先前的冷静态度,慌张到甚至有些滑稽。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直接,那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什么的愕然模样,就像倾注全力表现出「我现在很惊慌失措」似的,从旁看来是很有趣,但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所幸要戳破里志的玩笑很简单,只要问一句话就行了。
「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开玩笑的嘛。」
我看得出千反田松了一口气。里志的个人信条正是:「即兴才是说笑,会留下祸根就是说谎。」
「……折木同学,这位是?」
或许是刚听到让人害怕的玩笑的关系,千反田的语气略显戒备。
要介绍里志无须多说,我简短地回答:
「这家伙啊,他叫福部里志,是个冒牌雅士。」
「冒牌?」里志听到这贴切至极的介绍也很开心。「哈哈,奉太郎,介绍得好。你好,初次见面,你是……?」
「我叫千反田。千反田爱瑠。」
里志对千反田这名字起了奇特的反应,只见他张口结舌,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开口就像连珠炮的里志会说不出话。
「千、千反田?你说的千反田是那个千反田吗?」
「唔……,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千反田,不过听说在神山,姓千反田的都是我们家的亲戚。」
「所以是真的喽?天呐。」
里志是真的很惊讶,这让我十分诧异,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但我却完全猜不到他惊讶的原因。
「喂,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怎么回事?奉太郎,你真是吓坏我了。我明白你有点欠缺常识,不过你不可能没听过千反田家族吧?」
他夸张地摇头,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不用说,这也是里志式的玩笑。我非常清楚里志在无用的知识方面有多渊博,所以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丝毫不快或羞耻。
「千反田同学的家族又怎样了?」
里志有些得意地点点头,对我解释道:
「神山这地方有很多名门望族,讲到『进位四名门』更是赫赫有名,也就是:荒楠神社十文字、书店世家百日红、富农家族千反田、山林地主万人桥。这些姓氏里面都有依序进位的数字,因此人称『进位四名门』,能与这四个家族相提并论的,只有经营医院的入须家族和位居教育界要角的远垣内家族了。」
这可疑的说明听得我愣了好一会儿。
「四名门?里志,你这话有几成是真的?」
「真没礼貌,全都是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里志会强调自己所言不假,这内容多半是真的。可是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名门?里志刻意摆出臭脸给我看,而被他点到名的千反田也附和道:
「嗯,这些姓氏我全听过哦,虽然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名门就是了。」
「啊?真的假的?」里志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就从没听过『进位四名门』这种说法。」我注视着里志。
他耸肩说道:
「我可没说谎哦。」
「这词儿是掰出来的吧?」
「哎哟,我偶尔也想当一下引领潮流的人嘛。」里志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似地,双手轻轻一拍。「好啦,奉太郎,你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要是试图敷衍,对话只会拖得更长,我只好简单说明情况。

「天色变暗了呢。」千反田说着打开教室的灯。
听完事情经过,里志环抱双臂沉吟了起来。
「唔……,这件事真不可思议。」
「哪里不可思议了?当成千反田忘记自己会经上锁不就好了?」
「不,非常不可思议。」里志维持一样的姿势,顿了顿继续说:「最近教育当局要求各校尽可能地严加管理,所以神高在教室管理方面也相当谨惯。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除非有钥匙,否则校内所有的教室门是无法从内侧开关锁的,这是为了防止学生躲在教室里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对里志振振有辞的说法持保留态度。我很清楚里志具备了多少无用的知识,以及他求证时的异常勤奋态度,可是开学至今还不到一个月,他对校内的事怎么可能如此熟悉?
「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这个嘛……。上星期我想做个实验,偷偷潜入学校,却找不到哪间教室可以从里面上锁,害我伤透了脑筋呢。」
「你还不懂吗?你这种行为就是校方最担心的『奇怪的事』耶。」
「是吗?或许吧。」
「就是啊。」
我笑了,里志也笑了。千反田因我们相视干笑的情景倒退两、三步,一时之间教室内一片静默。我为了打破尴尬,咳了两声之后说:
「算了,上锁的事可能只是哪里误会了吧。太阳都下山了,我要回家了。」
说着我正要站起,肩膀却被人从后方紧紧按住。
千反田不知何时跑到我背后。「请等一下。」
「怎、怎么了?」
「我很好奇。」
千反田的脸贴得出乎意料地近,我有点慌张。「那又怎样?」
「为什么我会被反锁呢?……如果不是有人想把我反锁,为什么我进得了这间教室?」
千反田眼中异样的威吓力显然不容许我敷衍回答,我震慑于她的气势,顿时吞吞吐吐了起来。
「所、所以呢?」
「要说是误会的话,那是谁误会的?又弄错了什么?」
「你问我,我哪知道……」
「可是,我很好奇。」
她倾身向前,逼得我的身子随之后仰。
我先前是不是说过千反田清纯?真要命,那只是乍看之下,只是纯粹针对外表的形容。我发现最能显露这家伙本性的是她的眼睛,唯有那双不符合整体形象的活泼大眼能反映出她的真实性格。「我很好奇」这句话让进位四名门的大小姐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你们也帮忙想想吧。」
「我为什么得——」
「好像很有趣呢。」
里志打断我的话,接受了她的提议。这确实符合里志的本性,不过……
「抱歉我没兴趣,我要回家了。」
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只是在浪费能量,没必要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然而,深知我会这么想的里志却说:
「奉太郎,你也来帮忙嘛,我只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事,而区区一介资料库是做不出结论的。」
「真无聊,我才不跟——」
我话说到一半,里志便直使眼色,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千反田。
「呃……」
千反田那紧抿的嘴唇、紧抓着裙摆的手、像在瞪人般射过来的视线,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光看那副气势,她绝不输给我姐姐。里志偷偷警告我:「为了你自己着想,还是顺着她吧。」
我轮流望着千反田和里志,里志轻轻点头。我决定听进他的警告,我可不想遭遇不幸。
「……也对,似乎挺有趣的,我也来想想吧。」
我的口气不太自然,这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听到我这回应,千反田的嘴角放松了一点。
「折木同学,你有什么线索吗?」
「先给他一点时间想想吧,奉太郎是个与其劳动肉体、宁愿动脑的消极家伙,可是他一旦思考起来,就很可靠哦。」
少废话,又不是一定要挥汗劳动才叫积极。
我试着整理目前掌握的情况。
千反田进入教室时,门没有锁;当我抵达时,却是锁着的。
如果里志所书属实,千反田是绝不可能从内侧上锁。但她会不会并非刻意,而是无意间锁上的?譬如说,门锁在千反田刚进来时是锁一半的状态,在她进来之后就因为弹簧或其他东西的作用,而像自动锁一样地锁上了。
我说出这个推测,千反田只是偏起头,没有发表评论;里志则是以嘲弄的语气说:
「那是不可能的,奉太郎。神高的门锁在那种没锁好的状态下是插不进钥匙的。」
真的吗?
若果真如此,只能推测是有人蓄意上锁了。我问道:
「千反田同学,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进教室的吗?」
千反田想了一会儿。
「大概比你早三分钟。」
三分钟。时间太短,来不及的。毕竟这间地科教室位在神高的最边陲地带。
看样子这件事比想像中棘手——我正这么想,一旁的千反田突然大喊一声:
「啊!」
「怎么了,千反田同学?」
「对了,仔细想想就知道上锁的人是谁啦!」
「喔?是谁?」
千反田喜孜孜地露出微笑。……不知怎的,我有股不好的预感。接着这位大小姐转身对我说:
「就是你,折木同学。因为你有钥匙。」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于是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认了吧,但话还来不及出口,千反田又继续说:
「不过,不会有这种事吧?折木同学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别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啊。里志见我无言以对,便笑着说:
「奉太郎可不可信任我是不清楚啦,不过他应该没兴趣反锁你,因为没有好处。」
说的对。里志真了解我,我才不会做没赚头的事。
所以绝对不是我上锁的。
那会是谁呢……?
怎么也想不通,我轻搔着头。
对了,必须找些线索才行。不知为何,我心虚得像是在辩解似地说道:
「这样胡乱猜测不行啦。没有任何线索吗?」
「线索?怎样的东西叫做线索?」
被千反田这么一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线索嘛,就是有助于着手调查的东西。」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里志替我补充道:
「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千反田同学,你有没有发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唔……,这么说来……」
哪会有什么异状?我完全不抱期待,千反田慢慢环顾教室内,接着落定视线,缓缓说道:
「我刚刚听见脚下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
声响?
有吗?我没发现。
但若真是如此……
……对了,我好像懂了。
里志观察着我的表情。
「奉太郎,你想到什么了吧?」
我默默抓起斜背包。
「折、折木同学,你要去哪儿啊?」
「现场模拟。运气够好的话,答案应该就出来了。」
千反田连忙跟上我,里志想必也跟随其后。

搞定一切走出校门时,天色已经相当暗,棒球社的社员正在操场整地。不知为何我还带着刚才已经道别的千反田和里志同行……,不,是他们自己跟过来的。
千反田走到我身边。
「差不多该公布谜底了吧,折木同学,你是怎么知道的?」
里志也在后面说:
「就是啊,奉太郎,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嘛。」
别说得这么思心。我头也不回地说:
「我又不是存心装神秘,是谜底太简单了,我实在懒得讲。」
「或许你觉得很简单,但我并不这么觉得。」千反田噘起嘴。
解释起来虽然麻烦,要逃避却更费工夫。于是我背好斜背包,思考着该从何说起。
「好吧。真相就是,有人拿万用钥匙把你锁在里面,明白了吗?」
我说出自以为理所当然的结论,千反田却发出惊呼。看来非得从头说起不可了。
「咦?为什么?」
「地科教室位在校园边陲地带,如果某人以外借钥匙锁住你之后,把钥匙缴回教职员室,我再借出钥匙去那间教室开门,前后过程不可能只花三分钟。」
「对耶,外借钥匙只有一副,一定是其他的钥匙,所以你才会想到是万用钥匙啊?」
正是如此。而且照理来说,学生不可能拿得到万用钥匙,这么一来真相自然呼之欲出。
还有一条有力线索。
「而且呢,你说你听到地板传来声响,对吧?」
「是啊。」
「四楼的教室地板发出声响,一般来说会是什么情况呢?」
里志悠然地回答:
「这表示可能有人在戳弄三楼的天花板。」
「我也这么想,所以猜得出拿万用钥匙的是谁。」
放学后会在教室里戳弄天花板的人,就是……
「不过,真亏你会注意到工友呢。」
千反田频频点头。
方才我们在三楼看到的是扛着大型人字梯的工友,只见他走出教室,放下梯子,从口袋拿出万用钥匙,当着我们的面一间间依序锁上三楼的教室。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事是这样的:打开教室门锁,进去工作,结束后栘往下一间教室,重复同样的步骤,直到处理完三楼所有教室之后,再依序锁上各间教室。如果有学生好死不死在这段门开着的空档走进教室,就会被工友锁在里面了。……就像千反田这样。
我们并不清楚工友究竟在进行什么作业,但既然他进了好几间教室,又没拿梯子以外的大型物体,可以想见并不是换灯管,多半是检查电灯启动器或是烟雾侦测警报器吧。不过,这种事情不知道答案也无所谓,反正千反田也没问。
总之事情都解决了。
「我就说嘛,这小子一旦动起脑筋来是很可靠的。」
「真的耶,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有多了不起。熟知门禁管理的是里志,察觉楼下传来声响的是千反田,而我则是从头到尾都在装傻……。算了,要怎么想是他们的自由,反正我只是被赶鸭子上架。看到千反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流露佩服之情,我忍不住想揶揄她一下。
「不过千反田同学,你明明在教室内,为什么没留意到门被锁上的声响呢?只有这点我搞不懂。」
千反田似乎不觉得受到揶揄或是讽刺,坦然地微微一笑说:
「关于这点我可以解释。我当时很专心地在看窗外……,在看那栋建筑物。」
她指向路旁一栋建筑。那是神山高中的校舍之一——武术道场,在长年的风吹雨打之下斑驳处处,是一栋破破烂烂的木造建筑。我也效法千反田,坦白地说出感想:
「可是我不觉得它哪里吸引人耶,你居然能看得那么入神。」
「不,那栋建筑很不可思议哦。」
「会吗?」
我看不出它哪里不可思议,里志却在后头喃喃说着:「的确呢。」
「它好老旧,远旧于其他建筑。」
「是啊。」
会吗?大概吧。会因为建筑老旧而受到吸引,甚至看到忘我,这种个性不知该说风雅还是悠哉,总之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行径。
红灯挡住了去路,几名和我们一样正要回家的神高学生等着号志灯转绿。
「话说回来,我还没向你正式打招呼呢,折木同学。」千反田慢吞吞地说。
「正式打招呼?」
「是呀,我们今后会共同参与古籍研究社的活动嘛。请多多指教。」
古籍研究社!对耶,我都忘了,我是想看看古籍研究社的社办才跑去那间地科教室的。虽说千反田已经入社,代表我没必要蹬古籍研究社这浑水了……。总之这全是自然演变的结果,横竖我的入社申请书早已交出去,学校也受理归档了,再说神高的社团入社满一个月就不得退社。
千反田朝我轻轻点头,接着笑着对里志说:
「福部同学呢?你也来加入古籍研究社如何?」
里志环抱双臂做出沉思的模样,但没多久就回答了:
「不错啊,今天的社团活动很有趣。好,我加入。」
「那也请福部同学多多指教喽。」
「别客气,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奉太郎也是。」
里志向我投来揶揄的目光,语气十分造作。
号志灯变绿了,我迅速迈出步伐,一探口袋,摸到一张信纸,那是姐姐的信。回头想想,收到折木供惠的信时,我已隐约察觉日子不会平静了。
姐姐,你满意了吧?代表你青春时代的古籍研究社有了三名新进社员呢。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眼看就要复活,这下我恐怕得向宁静的节能生活说再见了,因为……
「对了,得先决定社长人选才行。怎么办?」
「对耶,可是奉太郎完全不适合这个职位。」
因为,这些人不会放任我继续节能的。要是只有里志还容易解决,麻烦的是……
千反田爱瑠和我四目交会,那双灵活的大眼露出笑意。
麻烦的是这位大小姐。——我愣愣地想着。

注一:日本最普遍的辞典。
注二: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杜威(John Dewey,1859-1952)的学说,认为思想和理论是支配环境的工具,主张有用性决定真理的价值。
注三:日本谚语:「妨碍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

 

三 值得夸耀的古籍研究社之活动

我从没想过古籍研究社是在做什么的,知道答案的学生都已不在这所学校,而我也不至于好奇到想请教老师。其实问姐姐就行了,但是不凑巧,她现在正在贝鲁特(注一)。算了,社团活动目的不明的情况虽然罕见,反正存在意义不明的团体多得是,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
古籍研究社复活一个月了。兼做地科教室之用的社办即便不能当作私人空间,仍然在我心中逐渐确立安居之所的地位。我每每放学后觉得无聊就会跑来这里,心想说不定里志来了,说不定千反田来了,说不定两人都来了,若是谁都没来也无所谓。我们有时会聊天,有时只是保持沉默。里志的个性本来就耐得住安静,而千反田这位大小姐如果没有爆发出好奇心,便如外在形象一样娴静,因此我尽管不懂古籍研究社为何存在,还是觉得这个社团很有俱乐部的风味。
和人们只要相处起来不太累,我其实不那么排斥交际。但里志直到现在还没摸清楚我这脾气。
下着小雨的这一天,只有我和千反田在社办。我将椅子拉到窗边倚墙而坐,读着廉价的平装书,千反田则是坐在教室前方读着一本厚书。放学后的散漫情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不经意瞥向时钟,离我上次看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没想到时光流逝如斯迅速。话虽如此,若说我现在是闲适或心情放松,那就错了。因为必须先感受到紧张或压力,才会有所谓的闲适和放松,而我一直都维持在能量耗费极少的状态下。
沉默之中,只听见翻书页和细雨的滴答声响。
「……」
想睡了。等雨停就速速回家去吧。
就在这时,传来「啪哒」阖起书本的声响,背对着我的千反田开口了:
「沦落啊。」
她并没有望向我,但显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对我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是试探道:
「你是说一年种两次的那个?」
「那叫『轮种』。」千反田回过头来,答得铿锵有力,「一年种两次同样的作物叫二获。」
「真不愧是农家的女儿。」
「又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此刻只闻雨声,然后一片沉默之后,她才继续说:
「不是,我不是在讲那个。」
「你想说的是『沦落』?」
「没错,这是沦落。」
「什么东西沦落?」
千反田凝视着我,接着右掌朝上,往整间教室比了一周。
「放学后的时间啊,这种没有目标的生活真是毫无建树。」
废话,单纯地杀时间当然不会有任何建树。我连书都懒得阖起,抬眼瞥向她说:
「很有道理。所以意思是,你想从古籍研究社得到什么东西吗?」
「你问我嘛……」
我提出这个疑问实在不怀好心,因为很少有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附带一提,我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千反田毫不犹豫地答道:
「有的。我有想得到的东西。」
「喔?」
真意外,没想到她答得这么爽快。我起了点兴趣,但还来不及问她,她就回避似地接着说:
「不过那部分是个人因素。」
这样我就问不下去了。
千反田继续说:
「我现在谈的是古籍研究社。古籍研究社是个社团,得有社团活动才行。」
「有活动是不赖,可是我们又没有目标。」
「当然有目标。」
千反田挟带社长的权势和名门的声威发出严正宣告:
「我们要在十月的文化祭推出社刊。」
文化祭?
我先前提过,神山高中的文化祭在本地小有名气,再进一步说明,这等于是这地区年轻人的文化盛事。我听里志说,在这镇上所有学习茶道的高中生都该参加一次神高文化祭的露天茶筵,神高文化系的街舞比赛也比出了不少专业舞群。这些艺文活动的品质如何我不太清楚,但为数可观,我也知道姐姐高中三年从各学艺类社团蒐集来的社刊多达一整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