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破预言吧!”逖安弯下腰,抓起一团土块,向机器人掷过去。土块中的一个小石子撞在安迪的金属外壳上发出叮当一声。逖阿倒吸一口气,随后哭了起来。安迪又后退了一步,他的影子在杂种地里划出长长的一道。但是他可憎的笑容依然不变。

“来首歌如何?我在镇子最北端的曼尼学到一首有趣的歌,名字叫‘失落的时候,请神主宰’。”从安迪肚肠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定音管的颤巍巍的嘟嘟声,随后是钢琴琴键的潺潺声。“来了——”

汗水从他的双颊流淌下来,把他痒痒的睾丸粘在了大腿上。他心里充满该死的焦虑。逖阿仰起傻乎乎的脸,冲着天空叫了起来。而这个坏消息的传递者,白痴机器人,已准备为他演唱某种曼尼赞美诗。

“安静点,安迪。”他听上去相当理智,但却是牙关紧咬。

“遵命。”机器人回答,随后同情地保持着沉默。

逖安走到他大喊大叫的妹妹跟前,用一只胳膊搂住她,闻闻她身上冲鼻(并非臭不可闻)的味道。她只是工作和顺从,并不担忧。他叹口气,然后开始抚摩她颤抖的胳膊。

“停下,你这个咋咋呼呼的臭女人,”他说。用词或许恶劣,但语气却友善之极,而她只对他的语气有反应。她开始安静下来。她哥哥站在那里,她臀部的红斑紧贴着他胸腔下面的位置(她足足高了一英尺),任何从此路过的陌生人可能都会停下来看看他们,惊讶于他们面孔的相似和身材的极大差异。相似其实是自然的:他们是对双胞胎。

他用亲昵和咒骂相夹杂的话安慰妹妹——自她从东方回来成了弱智以后的这些年里,这两种表达方式对逖安·扎佛兹来说没什么不同——最后她停止了哭泣。当一只褐鸦从天空飞过,一边翻转着发出其惯有的一长串难听的叫声,她用手指着笑了起来。

一种感觉从逖安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也无从识别。“不对,”他说。“不。耶稣圣人和众神之神啊,这不对。”他望向东方,那边的小山连绵翻滚成一团升腾的黑膜,像是云雾但又不是。那是雷劈的边界。

“他们这样对待我们是不对的。”

“你肯定不想听你的星象吗,先生?我看到闪亮的硬币和一个美丽的黑衣女士。”

“黑衣女士们就甭指望我了,”逖安说,一边开始把挽具从他妹妹宽阔的肩膀上拉下来。“我是有妇之夫,相信你肯定知道得很清楚。”

“许多已婚男人都有自己的情人。”安迪评论道。逖安觉得他的口气几乎是扬扬得意。

“那些爱自己妻子的男人不一样。”逖安背上玩輓具(是他自己做的,大多数牲口棚里明显缺乏供人类使用的东西)转身往家里走去。“农夫也不行,不管怎么样。告诉我一个养得起情人的农夫,我就亲吻你闪亮的屁股。走,逖阿。抬起来,放下去。”

“回家?”她问。

“对。”

“在家里吃午饭?”她迷迷瞪瞪又充满希望地看着他。“土豆?”停顿了一下。“肉汁?”

“当然,”逖安说。“他妈的为什么不呢?”

逖阿大叫一声,开始往家里跑去。她跑起来时几乎有种让人敬畏的力量。他们的爸爸在去世的那个秋天前不久曾经评论过:“不管聪明还是愚蠢,跑起来可是周身的肌肉都在运动。”

逖安在她后面慢慢地走,低着头留神别踩到洞孔,他妹妹好像不用看就能避开,仿佛她内部的某个部位已经测出了每个洞孔的位置。那种奇异的新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知道生气的感觉——任何曾经被有牛奶癖的家伙偷过奶牛或自己的玉米地被夏天的雹暴击毁的农夫都深有体会——但是这种感觉更深切。这是种愤怒,而且以前从未有过。他慢慢走着,脑袋低垂,拳头紧握。他没有意识到安迪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直到这个机器人说,“还有别的消息,先生。镇子的西北方,沿着光束的路径,来自外世界的陌生人——”

“该死的光束的路径,该死的陌生人,还有该死的你自己,”逖安说。“离我远点,安迪。”

安迪原地不动站了一会儿,四周全是杂种地的岩石、杂草和没用的小丘,这片扎佛兹土地上最恶劣的一块。他体内的继电器响了。他的眼睛闪了闪。然后他决定去找卡拉汉神父谈谈。老神父从没说过他该死。老神父总是愿意听他的星象。

还有,他总是对陌生人感兴趣。

安迪朝镇子和“我们的安详女神堂”走去。

2

扎丽亚·扎佛兹没有看到她丈夫和小姑子从杂种地回来,也没有听到逖阿不停地把头扎进牲口棚外面的雨桶里,然后像马一样把嘴唇上沾的水吹掉。扎丽亚正在房子的南边晾衣服,同时照看着孩子们。她没有意识到逖安回来了,直到她看到他从厨房的窗户伸出头来看她。看到他竟然在那里她觉得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的表情。他面如灰土,只有脸颊靠上部有两块闪亮的色斑,而且额头中央也有一块在闪耀,就像一个烙印。

她把手中正拿着的几个衣架放回衣篮里,朝房子走过去。

“去哪儿,妈?”赫顿问,赫达也跟着问,“去哪儿,妈妈?”

“别管,”她说。“只要看好你们的弟弟妹妹。”

“为什么—么么?”赫达呜呜地抱怨。她呜呜一下停住了。这些天要是她把声音拖得长了点,她妈妈会把她痛打一顿。

“因为你们年龄最大。”她说。

“可是——”

“闭嘴,赫达·扎佛兹。”

“我们会照看他们,妈。”赫顿说。她的赫顿总是最听话,也许不如他姐姐聪明,但聪明不是一切。远远不是。“要我们把衣服晾完吗?”

“赫顿—顿顿……”是他姐姐。又是那烦人的呜呜声。不过扎丽亚顾不上管他们了。她只是看了其他几个孩子一眼:利曼和利阿,都是五岁,还有亚伦,两岁了。亚伦光着身子坐在泥土中,开心地把两块石头碰在一起发出声响。他是少有的单生儿,村子里的女人为此多么羡慕她啊!因为亚伦总会是安全的,而其他人,赫顿和赫达……利曼和利阿……

她突然明白了在这种日子里,他中途就回家可能意味着什么。她向神祈祷不是这样,但是当她来到厨房,发现他往外看孩子们的样子,她几乎确信就是这样。

“告诉我不是狼群,”她说话的声音干涩而狂乱。“说不是。”

“是的,”逖安回答。“三十天,安迪说——一个满月到另一个满月。而且在这方面安迪从没——”

他还没说完,扎丽业·扎佛兹就双手紧握太阳穴尖叫起来。旁边的院子里,赫达跳了起来。过一会儿她就会往房子跑去,不过赫顿拽住了她。

“他们不会要利曼和利阿这么小的孩子,对吗?”她问他。“赫达和赫顿,可能会,但是不会要我的小不点吧?噢,他们要不了半年就六岁了!”

“狼群最小连三岁的都抓过,你知道的,”逖安说。他的双手张开又握上,张开又握上。他体内的感觉继续变得强烈——比单单生气更深切的感觉。

她看着他,泪水从脸上哗哗流下。

“也许是说不的时候了。”逖安几乎没认出自己说话的声音。

“怎么能呢?”她低声说。“以神的名义我们怎么能呢?”

“不知道,”他说。“但是过来,女人,我求你了。”

她走过来,又转过头看了看在后院的五个孩子最后一眼——好像要确认他们都还在那里,还没有狼群把他们带走——然后穿过客厅。祖父坐在熄灭的炉火旁一个角落的椅子里,垂着头,打着盹,无牙紧闭的嘴巴还滴着口水。

从这个房间看得到牲口棚。逖安把妻子拉到窗边用手指着。“那里,”他说。“你看见他们了吗,女人?你能看清楚他们吗?”

她当然能。逖安的妹妹,身高六英尺半,这会儿正站着,连衣裤的裤带已放下,她从雨桶里把水泼在乳房上,硕大的乳房闪闪发亮。站在牲口棚门道处的是扎勒曼,扎丽亚的亲兄弟。他差不多七英尺高,和珀斯老爷一样魁梧,和安迪一样高大,和那个姑娘一样面无表情。一个强壮的年轻男子看到一个强健的年轻女子的胸脯像这般裸露在外,他的裤子里肯定会惹人注目地鼓出一大块,可是扎利①『注:扎利,扎勒曼的昵称。』的却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他是弱智。

扎丽亚转身对着逖安。他们看着对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没变成弱智只不过是因为偶然的运气。就他们俩所知,阴差阳错,很可能现在就是扎利和逖阿站在这里观看外面牲口棚那里的逖安和扎丽亚,身体变得巨大,脑子变得空无。

“我当然看见了,”她告诉他。“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你有时不是希望自己是吗?”他说,“看到他们那种样子?”

扎丽亚没有回答。

“不正常,女人。不正常。从没正常过。”

“可自从远古以来——”

“去他妈的远古!”逖安喊道。“他们是孩子,我们的孩子!”

“那么你愿意狼群把卡拉烧成平地吗?让我们大家的喉管被割破,眼睛在头颅中被油炸吗?之前发生过的,你知道。”

他知道,没错。但是除了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男人,谁会纠正这个错误呢?在这些地区,当然没有执政当局,甚至连治安官也没有,无论什么级别的。他们只能靠自己。即使早前,当内领地闪烁着光明和秩序时,他们在这里也没看到一星半点那种光明生活的迹象。这里是边界地带,而这里的生活总是很奇怪。后来狼群开始出现,生活变得越发怪异。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经历了多少个世代?逖安不知道,但他觉得一切并没有开始得比他能意识得到的时间更早。狼群开始袭击边界的村庄时祖父还小,当然——祖父自己的同胞兄弟被掳走时,他们俩正坐在土堆里玩纸牌。“他们抓走他是因为他离泥堆更近,”祖父告诉他们(很多次了)。“如果那天先走出房子的是我,如果我离泥堆更近,他们抓走的就会是我,感谢上帝!”然后他会亲吻老神父给他的木头十字架,把它朝天高举,并呵呵笑着。

然而祖父自己的祖父告诉过他,在自己的年代——那是五个或者甚至可能是六个年代以前了,如果逖安计算正确的话——并没有狼群骑着灰马从雷劈浩荡而出。有一次,逖安曾问过老人,那时候除了少数婴儿大部分孩子都是双胞胎吗?有没有哪个老人说起过?祖父思考了很久,然后摇摇头。没有,他不记得祖先们曾说起过,不管以何种方式。

扎丽亚焦虑地看着他。“我看你现在不适合想那种事情,你刚在那块坚硬的土地里待了一上午。”

“我的想法无法改变他们何时来,或带走谁。”逖安说。

“你不会做蠢事,逖,对吗?独自干傻事?”

“决不。”他说。

决不犹豫。他已经开始设计方案,她想,心中也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毫无疑问,逖安根本对付不了狼群——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可是他绝不愚蠢。在一个大多数男人只想着下一期耕种(或者在星期六晚上寻欢作乐)的农庄里,逖安确实是个异类。他能写自己的名字,他能写“我爱你扎丽”等字句(而且就是这些字赢得了她的心,尽管她认不出写在尘土上的那些字迹),他会把数字加起来而且可以把加出来的大数字还原成小数字,他说这更不容易。有可能……?

她的一部分不愿意再想下去了。然而,当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思转到赫达和赫顿,利阿和利曼身上时,她的另一部分又想有所期待。“那么要怎样?”

“我准备召集一次全镇集会。我会发送羽毛。”

“他们会来吗?”

“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卡拉的每个男人都会来。我们会详细讨论。也许这次他们想要反抗。也许他们愿意为自己的孩子斗争。”

在他们身后,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说:“你这个愚蠢的屠夫。”

逖安和扎丽亚转过身,手牵着手,注视着老人。屠夫是个严厉的用词,不过逖安断定老人看他们——他——的神情是和善的。

“为什么那么说,祖父?”他问。

“男人们参加了你计划的会议会发疯的,然后烧掉半个村庄,如果他们喝醉的话,”老人说。“清醒的男人——”他摇摇头。“永远不会为你所动。”

“我想这次你可能错了,祖父,”逖安说,扎丽亚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钳住了她的心。然而埋藏在其中,温热的,是那份希望。

3

如果他至少提前一晚上发出通知,大家的牢骚也会少些,可是逖安没有那么做。哪怕是一个休耕无事的夜晚对他们来说也是种奢侈。当他让赫顿和赫达送出羽毛时,他们的确来了。他早知道他们会来。

卡拉的集会厅位于村子大街的尽头,比图克的百货店再远些,在亭子镇的斜对面,镇子在夏末这会儿是灰尘弥漫、黯淡无光。很快,镇子上的女人们就会开始把它装扮一新,迎接丰收,不过在卡拉他们很少庆祝收割夜。当然,孩子们总是喜欢看双手涂成红色的稻草人被扔进火堆里,还有大胆的家伙们在夜晚开始降临时,会偷吻他们心爱的姑娘,但仅此而已。在中世界和内世界,穿花里胡哨的衣服和欢宴庆祝都可以,然而这里不行。在这里,他们还有比收割节集市更严肃的事情要考虑。

就像狼群这样的事情。

有些男人——来自富有的西部农庄和南部的三个农场——骑马而来。罗金B的艾森哈特甚至带着步枪,斜挂着十字形的弹药带。(逖安·扎佛兹怀疑这些子弹能有什么用,或者那支古老的步枪是否好使,尽管有些能用的。)曼尼族的一行人蜷缩在一辆巴克马车里,由两匹变种的阉马驮着,一匹长着三只眼睛,另一匹背上有一块粉红的肉像标杆一样戳出来。大多数卡拉的男人骑着驴子或毛驴而来,身穿白色的裤子和彩色的长衫。他们走进集会厅时,用长满老茧的拇指把挂着绳子的脏宽边帽推到背后,不自在地相互对望。长凳是纯松树做的。没有女人和任何弱智人,这些男人连九十张长凳中的三十张都没坐满。有些交谈,但全无笑声。

逖安站在前门外,手里拿着羽毛,望着夕阳向地平线沉下,金色的光芒一点点加深,就好像被鲜血染过。当夕阳最终落下时,他又朝大街看了一眼,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三四个弱智人正坐在图克店的台阶上。他们全都是巨型身材,可除了把地里的岩石拽出来以外别无用处。他再也看不到别的男人,也没有驴子往这边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接着再吸一口,抬头望着渐渐深邃的苍穹。

“耶稣圣人,我不信奉你,”他说。“但是如果你在那里,现在就帮帮我吧。向神道谢。”

然后他走进去,把集会厅的门关上,用力比通常稍微重了些。谈话停止了。一百四十个男人,大多是农夫,看着他走到大厅前方,他白色裤子的宽裤脚瑟瑟作响,短靴踩在硬木地板上发出劈啪声。他曾料想自己在这一刻会被吓坏,甚至可能哑口无言。他是个农夫,不是舞台演员或者政客。可接着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们,当他抬头看这些男人们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可以坦然地看着他们的眼睛,他手中的羽毛毫不颤抖。他讲起话来字句流畅、自然、连贯。他们也许不会像他希望的那样行动——祖父在这一点上可能是对的——但是他们看上去很愿意听。

“你们都知道我是谁,”他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着淡红色羽毛的老杆说道。“逖安·扎佛兹,也就是路加的儿子,扎丽亚·许尼克的丈夫。她和我有五个孩子,两对双胞胎和一个单生儿。”

下面传来低声耳语,很可能是感叹逖安和扎丽亚还有亚伦多么幸运。逖安等待着声音逐渐消失。

“我一生都住在卡拉。我分享着你们的楷覆,你们也分享我的。现在听我说吧,我请求。”

“我们说谢啦,先生。”他们嘟囔。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反应,可是逖安受到了鼓舞。

“狼群正往这边来,”他说。“我从安迪那里听说的。还有三十天,从一个满月到另一个满月,他们就来到了。”

传来更多低语。逖安听到沮丧和愤怒,但是没有惊讶。说到传递消息,安迪是极其可靠的。

“即使我们中那些能读会写一点的,几乎也没有纸张可以在上面写字,”逖安说,“所以我没法确切地告诉你们他们上次到来是什么时候。没有任何记录,你们知道,只能口口相传。我记得那时我还经常挨屁股板子,所以要早于二十年前——”

“二十四年前。”房间后面的一个声音说。

“不,二十三年,”靠近前面的一个声音说。鲁本·卡沃拉站了起来。他是个胖子,有一张快乐的圆脸。然而,此刻快乐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忧伤。“他们带走了鲁斯,我的妹妹,我请求听我说。”

一阵咕哝声——实际上无异于一种赞同的叹息声——从长凳上挤在一起的人们中传来。他们本可以坐开来,但却选择肩并肩靠在一起。有时在不适中可以寻求安慰,逖安承认。

鲁本说:“他们到来时,我们正在前院的一棵大松树下玩耍。从此以后,我每年在树上做一个记号。即使他们把她送回来之后,我仍然坚持。现在有二十三个记号,也就是二十三年。”说完他坐了下来。

“二十三年还是二十四年没什么区别,”逖安说。“狼群上次来时还是孩子的人,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里有好收成等着那些混蛋。收获好大一批孩子。”他停顿了一下,在大声讲出来之前给他们一个自己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机会。“如果我们任其发生,”他最后说道,“如果我们任狼群把我们的孩子带到雷劈,然后把他们变成弱智送回来。”

“我们到底能做什么?”一个坐在中间一条长凳上的人说。“他们不是人!”话音一落就有一阵基本赞同的(而且痛苦的)嘀咕声。

一个曼尼人站起来,拉拉自己深绿色的斗篷,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肩膀上。他用怀恨的目光环顾着周围的人。那双眼睛不疯狂,但是在逖安看来,它们却远不理智。“听我说,我请求。”他说。

“我们说谢啦,先生。”怀着敬意却有所保留。在镇子里看到曼尼人是件稀罕事,而这里却有八个,全坐在一条长凳上。他们的到来让逖安很高兴如果有什么能突出这件事的极端严峻性的话,曼尼人的出现就可以。

集会厅的门开了,又一个人溜了进来。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外套。额头上有块伤疤。没有人注意到他,包括逖安在内。他们都盯着曼尼人。

“听听曼尼的经书怎么说的:当死亡天使穿过阿伊吉普时,哪家房子的门柱上没有涂上祭祀品的鲜血,他就会杀掉这家的初生儿。经书就是这么说的。”

“赞美经书。”其他的曼尼人说。

“也许我们也该这么做,”曼尼的发言人继续说道。他声音平静,可是额头上有根筋剧烈地跳动着。“也许我们应该把接下来的三十天变成小不点儿的欢庆节日,然后把他们哄睡着,让他们的鲜血洗染大地。让狼群把他们的尸体带到东方吧,如果他们愿意。”

“你们疯了,”波尼托·卡什说,看上去义愤填膺可同时又几乎笑出声来。“你和你所有的同类。我们不会杀死自己的婴儿!”

“那些被送回来的还不是生不如死?”曼尼人答道。“没用的庞然大物!掏空的外壳!”

“哎,那么他们的兄弟姐妹怎么办?”沃恩·艾森哈特问。“狼群只从每两个孩子中拿走一个,你知道得很清楚。”

又一个曼尼人站起来,他银色的长须垂落到胸部。第一个坐下了。这个老者,韩契克,看看四周的其他人,然后看着逖安说:“你拿着羽毛,年轻人——我能讲话吗?”

逖安冲他点头示意可以。这个头开得还不赖。让他们尽情探索自己所在的处境吧,探索到山穷水尽。他确信,他们最终将发现只有两种选择:让狼群带走还没长到青春期的一对孩子中的一个,就像他们素来的做法,或者奋力反抗。但是要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需要明白所有其他的出路都是死路。

老者耐心地讲话。甚至有点悲伤。“这是个可怕的主意,唉。可是你们这么想想,先生们:如果狼群来时发现我们没有子嗣,也许他们从此以后就会让我们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