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噢,不,今天就是星期六。杜雷星期天就要来了,没时间了。

  “是的,时间不多了,亲爱的。”

  是那次爆炸把她撕成碎片。

  我的爱妻被撕成碎片,只因为她向警方指证杜雷的犯罪过程,不屈于威胁逼迫,她是多么勇敢;而杜雷,他仍开着凯迪拉克,喝二十一年的威士忌纯酒,戴着闪亮耀眼的劳力士表。

  “我会尽力的。”我想着,不知不觉坠入无梦的睡眠之中,有如死去一般。

  我被太阳的热力晒醒,此时已经上午八点了。我起身,旋即惊叫出来:我的双手竟然仍颤抖着,完全使不出力。我的工作怎么办?我还能去挖十四格的柏油吗?我甚至已经无法行走了。我挣扎着起身,勉强自己行走。

  我办到了,但就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脚步蹒跚地参加纸牌游戏。我慢慢走回车上,取出一个箱子,里面有一罐止痛药,这是我之前为了怕遇到今天早上这种情况而准备的。

  我是不是准备得很完善呢?真的完善了吗?

  哈!这个问题很奇怪吧,对不对?

  我配着水,吃了四颗止痛药,休息了十五分钟,让药在胃里溶解后,才开始吃水果干和冷掉的爆米花当早餐。

  我看向摆在一旁的空压机和破碎机。在早上阳光的照射下,空压机黄色的机身看来已十分烫了。在机具旁边,则是我昨夜挖到一半的格状区域。

  我不想过去拿起破碎机。我想起布鲁克说过的话:“你根本就强壮不起来,小子。在太阳底下,有些人或植物能长得很好,但是有些就会枯萎而死……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自己的麻烦?”

  “她被撕碎了,”我哽咽地说:“我是如此深爱她,而她却被撕碎了。”

  我强振起精神,拿起管子塞进汽车的油箱,强忍住汽油难闻的臭味,用嘴把汽油虹吸出来。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我才不让刚刚吃下的早餐吐出来。我开始担心万一修路工人度周末假期前,把挖土机的油都抽光的话,那该怎么办,但是我很快就不去想它了。现在担心一些我无法控制的问题是没有用的。我越来越像一个从高空中的B——五十二轰炸机上跳下来的人,却没有降落伞,只有一把小阳伞。

  我提着汽油走到空压机前,把油倒进油箱。我用两只手一起握住空压机的发动绳,用力抽拉。当空压机发动时,我手中的水泡也破了好几个,血水从握紧的拳中流出。

  我办不到的。

  “拜托,亲爱的。”

  我走向破碎机,再度开始工作。

  第一个小时的情况很糟,但后来,随着破碎机的震动和止痛药的效力,我的身体渐渐麻痹了,我的背、我的头、我的手,都不再痛楚。到上午十一点,我终于把最后一个方格的柏油挖掉了。现在,是看看我还记得多少丁克曾教过我的发动挖土机的方法了。我摇摇晃晃走向厢型车,开了一里半远,到道路开始施工的地段。我几乎一眼就看到我熟悉的那辆挖土机,价值十三万五千美金的挖路设备。我过去在布鲁克那里开过挖土机,现在眼前这辆和我开的很像。

  希望操作方法也一样。

  我爬上驾驶座,研究了一下贴在操纵杆上方的图示,这辆挖土机和我之前开的还蛮像的。我试着扳动操纵杆,一开始不太顺畅,可能有砂子跑进齿轮箱里了。这辆挖土机的驾驶在放假前,没有用帆布把挖土机盖起来,而工地的监工也没有提醒他。若是布鲁克,他一定会检查过才放假,遇到这种情况,就会罚挖土机驾驶五块钱。我想起布鲁克的眼神,那个半肯定、半同情的眼神。他到底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算了,现在不是花时间想布鲁克的时候;现在该想的是伊莉莎白,还有杜雷。

  驾驶座的地上有块粗麻毯子,我把它掀起来,看看钥匙有没有在这下面。然而,钥匙不在这里。

  丁克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里:“白小子!一个小孩就能爬上驾驶座,发动这些机械,而我们却一点预防的办法也没有。这种机器至少要有个钥匙起动器,比较新的机器是有没错,不管那么多,看这里,没有,钥匙不见了,但是你身上又不是没有钥匙,为什么还要去找?看看这下面,看到这些垂下的电线了吗?”

  我低头查看,果然在仪表板下看到一些下垂的电线,和丁克描述的一模一样,有红、蓝、黄、绿四种颜色。我剥去这几条线的绝缘外皮,然后从背袋里拿出一捆电线。“白小子,听好,接下来是最重要的步骤,明白吗?你先把红色和绿色的线接起来,这很好记,因为这就像圣诞节的颜色。这两条线就是挖土机的起动器。”

  我用自备的电线把红色和绿色的电线接起来。沙漠里的狂风尖锐而响亮地呼啸着,宛如有人拿空汽水瓶子吹出哨音一样。汗水从我的脖子流下,浸湿了身上的T 恤。

  “再来,是蓝色和黄色的电线。不用把它们接上,只要拿起来碰一下就好了,不过,你得小心不要摸到电线裸露的部分,除非你想被电到。蓝色和黄色的线就是钥匙,这样就能发动引擎了。等到你不开了,就把红色和绿色的线拔掉,就好像把看不到的钥匙抽出启动器一样。”

  我抓起蓝色和黄色的电线。一碰触便冒出巨大的黄色火花,我往后一跳,脑袋撞上了驾驶室后的铁杆。我揉着头,又试了一次。挖土机的引擎颤抖着,咳嗽了两声,整辆挖土机突然向前冲了一下。我整个人也跟着向前冲撞上仪表板,左脸还被操纵杆重重撞击了一下。该死,我竟然忘记了先打空档,差点害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瞎。此时,我仿佛听见了丁克的笑声。

  我把排档杆调整好,再接一次电。引擎不断颤抖着,咳嗽了好儿声,喷出一大团脏黑色废气,而后便熄火了。我不断告诉自己,这辆挖土机是因为没盖上防沙布,才会难以发动。然而,随着一次次的熄火,我越来越相信工人在放假前,可能早就把挖土机的油箱抽干了……这正是我最惧怕的事。

  就在我决定要放弃,准备找根木条来探看看油箱内到底还剩多少汽油时,挖土机终于活过来了。我放开电线,稍稍踩了一下油门,等到引擎完全运转顺畅后,我便把挖土机旋转调头,朝我划好的矩形陷阱而去。

  接下来的是引擎怒吼和烈日烧烤如地狱般的一天。这辆挖土机的驾驶员忘了在放假前盖上防沙布,却没忘记收走他的遮阳伞。我想,这一定是上帝开的玩笑。没有理由,上帝就是爱开玩笑,不知道这算是哪一门的幽默。

  我把先前挖起的柏油一块块扔到路旁的排水沟中,不让路面留下任何可疑的迹象。清理完路面,已经是下午二点了。在陷阱末端的那块楔形区域,我改用双手来小心清理,以免破坏陷阱和正常路面接连的地方。

  等我把柏油块全清掉,便把挖土机开回停放机械装备的地方。挖土机的油已用得差不多,该再抽油了。我在厢型车旁停下,取出虹吸管……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晕眩,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连忙扔下虹吸管,勉强爬行到厢型车后的水桶前,弄倒水桶让水从头浇下,淋湿一身。我知道如果这时候喝水一定会吐,但我还是喝了,也果然吐了。我没有力气站起来找地方呕吐,脖子一歪就吐了出来。吐完后,我尽可能爬开,远离呕吐出的秽物。

  我沉沉睡去。当我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暗黑的天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远处传来一只荒野之狼在紫色夜空下嚎叫的啸音。

  在昏暗的视线下,我挖的这个陷阱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座坟墓。感觉上,真像会有吸血鬼从里面爬出来。

  “不是给你的!”我站在柏油路上,对想象中的吸血鬼大喊。

  “为我……”是伊莉莎白的声音:“这是为我挖的……”

  我又拿出四颗止痛药,一口吞下。

  “当然为了你!”我说。

  我把挖土机尽可能开近推土机,然后用铁棒撬开推土机的油箱盖。推土机的驾驶员也许会在放假前忘记盖上防沙布,但在油价高涨的今天,你以为他们会忘记锁上油箱盖吗?这是不可能的。

  我把推土机的汽油引到挖土机的油箱,在一旁等着,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看着明月越爬越高。一会儿后,我把挖土机开回陷阱前,开始往下挖。

  在皎洁的月光下开着挖土机,比在炙热的太阳底下操作破碎机要轻松多了,但我还是进展得很慢。进度缓慢的原因,是由于我必须确保挖的洞符合之前算好的倾斜度。为求精确起见,我得不时拿着皮尺,跳下挖土机,跳进洞里丈量,然后再爬回挖土机继续挖。若在平日这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到现在,我已累得不成人形,全身骨头和肌肉都隐隐作痛。背部的情况更糟,我开始担心将来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做复健了。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是现在该担心的。

  要挖一个五尺深、四十二尺长和五尺宽的大洞,若没有挖土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若想让杜雷命葬此地,就必须挖掘出大约一千立方尺的土石。

  “光是设计出陷阱的形状还不够,”我那位教数学的朋友说:“还得再挖出一个斜角,以配合落体的抛物线。”

  他又换了一张纸,算了半天。

  “这样一来,你笔下的银河叛将之类的主角,就可以少挖一点泥土了,大约可以少……”他快速地在纸上画着,笑着说:“可以少挖五百二十五立方尺的泥土。小意思,一个人就能完成了。”

  我太相信朋友的话了,到现在才发现,我忘了计算的,还有炎热气候、水泡、体力和背痛。

  暂停一下,但不能太久。量一量陷阱的斜度。

  “亲爱的,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不是吗?至少这里的地形很好,路面下的土石也不是很坚硬。”

  随着洞穴的角度,我越挖越深。我抓着挖土机的操纵杆,鲜血不断从手掌间流出,我反复地把挖土机的挖斗前倾,探到洞穴底部,再往后拉,发出巨大声响,铲起土石,再把机械臂拉高,倒退车体,把车体回旋,然后把土石倒在路旁的水沟中。

  “别在意,亲爱的,一切都结束后,再好好包扎你的手。等杜雷被埋葬后。”

  “她被撕成碎片。”我嘶哑地喊着,一边奋力扳动挖土机的操纵杆,从杜雷的坟墓中,再挖起两百磅泥土。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当我发现东方已微露曙光时,便又拿了皮尺测量长度。我已快挖到终点了,完成这个陷阱应该没问题了。我跪了下来,突然间背部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我叫了出来,痛苦地倒在我挖好的洞穴里,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两手伸向背部按摩着。

  痛苦一点一点消失,我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

  ‘够了,”我想着:“就这样,到此结束。我努力过了,但现在该收手了。”

  “不要放弃,亲爱的。”是伊莉莎白的声音:“不要放弃,再继续挖吧。”

  继续挖?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路?

  “只剩一点点了!”伊莉莎白鼓励我:“快,就剩最后一点,亲爱的。”

  在微光中,我看了一下已挖的坑洞,缓缓点点头。她是对的,挖土机还没挖的区域只剩下五尺,最多七尺。不过,这剩下的五至七尺是最深的部分,是最难挖的部分。

  “你做得到,亲爱的,我知道你做得到。”

  我又爬了起来,继续工作。但是说服我站起来的,不是伊莉莎白。真正驱使我再做下去的,是杜雷……我眼前浮现他幸福的景象;当我倒在这肮脏的泥坑时,他却睡在他的豪门巨宅中;我的手沾满血迹与污泥,而他却穿着丝质睡衣,与金发美女共眠。

  我看到停在他楼下车库的那辆凯迪拉克。这辆轿车现在一定加满了油,装好行李,马上要准备出发了。

  “可恶!来吧!”我喊着,挣扎着爬上怪手的驾驶座,再次挥动机械臂,向最深的坑洞挖去。

  我一直挖到九点才停。时间快不够了,而还有其他事要做。我已挖出四十尺长的坑洞,这样应该足够了。

  我把挖土机开回原来停放的地方。我还会再用到它,还得再从别的工程车抽出油来,不过现在可没时间做。我想再吃点止痛药,但是瓶中的药所剩不多,而我今天还需要,明天也需要。哈,太好了,明天就是光辉的国庆日了。

  替代止痛药的是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越来越急迫了,但我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我倒在厢型车上,全身肌肉不停地跳动、扭曲,而我一心想的却是杜雷。

  他大概正准备出发了,也许正在收拾一些随身物品,也许在出门前会做些上厕所或看报纸之类的事情。

  “如果他今天搭飞机呢?”一个阴险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他过去从来没有搭飞机到洛杉矶的纪录,他都是坐凯迪拉克去的。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讨厌搭飞机,虽然他也曾搭飞机到伦敦等地,但也许能不搭他就不搭。尽管我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但这个声音总盘旋在脑海里,无法挥去。

  九点半的时候,我开始把帆布、钉枪和木条搬下车。今天是个阴天,还有一丝凉意——上帝有时也会给人恩宠的。在此之前,我早已忘了我秃头的事,然而当我无意间用手摸头时,才感觉疼痛难当。我凑近照后镜一看,才发现我的头皮已被晒成了深紫色,像极了一颗熟透的梅子。

  在拉斯维加斯的杜雷,现在可能在打电话,他的司机一定已经把凯迪拉克开到门前等他了。从那里到这,只有七十五里路,而凯迪拉克一开始就会以六十里的时速向这里接近。我没有时间为自己被太阳晒伤的头皮伤悲了。

  “亲爱的,我喜欢你被太阳晒红的头皮。”伊莉莎白在我耳畔轻声说。

  “谢谢你,宝贝。”我回答,然后开始把木条搬至洞口。比起挖洞,现在的工作要轻松多了,而我的背痛也渐趋和缓。

  “接下来呢?”邪恶的声音又出现了。“接下来会如何?”接下来的事,到时再来操心。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把陷阱做好。

  木条的长度刚刚好跨过坑洞,两端恰好能架在左右的柏油路上。这种工作若在半夜做会很困难,因为柏油会变得很硬,但在现在这样的上午,柏油变得很软,把木条压入就像把铅笔插进海绵一样容易。

  我把所有的木条都铺好后,整个陷阱就和我在纸上画的已大致相同,只差中间的那条线。我把帆布整捆搬过来,解开绳索,把坑洞整个盖住。

  从近处看,这样的伪装不是很完美,很容易瞧出破绽。但是站远一点看,就很难分辨和一般路面有何不同。长条形的陷阱,看起来和七十一号公路合为一体。在陷阱的左缘(如果你面朝西方的话),正好就是公路的黄色超车线。

  我把帆布铺好后,拿着钉枪,小心翼翼地把帆布钉牢在木条上。尽管我的手痛得很,但还是得勉强做下去。

  钉好帆布后,我走回车上,爬上驾驶座(坐下的时候又引起大腿抽筋),然后把车子开上斜坡。我在驾驶座里坐了好几分钟,低头看着我凹凸不平的手掌,然后才下车,故意随随便便往陷阱看去。一样东西盯上太久总会失真,我故意先看看别的东西,再回头看陷阱,想模拟出杜雷的司机一眼看到陷阱时的画面。试想当他们爬上斜坡,是否会一眼就发现前方的路面有异。

  陷阱的外观比我想象得要好太多了。

  停放在远处的筑路工程车,正好挡住了修路翻起的土堆。我扔在水沟里的柏油块,也被我挖出来的泥土埋掉了。虽然泥土被风吹散,露出少许柏油块,但那看起来像以前修路留下的痕迹。我带来的那台空压机,看起来像修路机具的一部分。

  铺上帆布的陷阱看起来完整极了,七十一号公路像完全没被动过。

  从星期五开始到星期六之间,是公路车流量最大的时段,驶入便道的汽车几乎源源不断。到今天早上,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所有人都已到达度假的地方。这点对我而言相当有利。

  我把厢型车开到坡顶之后,饿着肚子等到十点四十五分。在一辆运牛奶的卡车驶入便道后,我便把车子倒回坡顶,打开后车门,把路面所有的三角筒都扔进车里。

  闪光箭头指示标志是个麻烦,一开始,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把它的电源切掉而不被电死。之后,我找到了电池箱。为防止被人破坏,电池箱不但上了锁,还用厚厚的橡胶捆了好几圈。我从工具箱拿出铁锤和凿子,另外又找了四根长钉把橡胶圈撑开,撬开电池箱后,用钳子把电线拔掉。闪光标志的灯灭了。我把电池箱撬下来,用砂子把它埋起来。电池箱被埋进砂中后仍发出嗡嗡声,十分有趣。然而,这却让我想到了杜雷,一想到他被埋葬的情景,便使我笑了出来。

  我想他被埋掉后,一定不会嗡嗡叫。

  他可能会尖叫,但绝对不是嗡嗡叫。

  然而,我心里那个悲观的声音又出现了。

  “他会不会搭飞机呢?”

  他不喜欢坐飞机。

  “那如果他走另一条公路呢?到洛杉矶又不止这一条路。今天可能会改走……”

  他每次都走七十一号公路。

  “我知道,但如果……”

  “闭嘴!”我叫了起来。“该死的,你能不能闭上你的烂嘴巴!”

  “放轻松点,亲爱的,一定要放松。”是伊莉莎白的声音:“一切都没问题的。”

  我把闪光箭头标志搬进车里,不小心撞破了几个灯泡。当我把支架也塞进车中时,被撞破的灯泡更多了。

  清掉三角筒和箭头指示后,我把车子开上坡顶的路旁。现在,只剩下那面巨大的“道路封闭,使用便道”的黄色警告标志了。

  一辆车接近了。我脑子里闪过万一杜雷提早抵达,那一切心血都白费了。他的驾驶会轻轻松松转入便道,把我甩在沙漠里发狂。还好,来的是一辆雪佛兰轿车。

  我松了一口气,深呼吸了几下,抚平激动地情绪。不过,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放松了。

  我再检视一眼陷阱的伪装,然后从堆满杂物的车厢里找出千斤顶,强忍着背痛,把车尾顶高,卸下一个车轮,等他们靠近时,我就假装修车。我把卸下的轮子扔进车里,又撞破了几个灯泡,希望轮胎别伤到了,我可没有备胎。

  我从车子前座取出望远镜,走过道路封闭的地方,摇摇晃晃地快跑到第一个斜坡顶,拿起望远镜向东方望去。

  用望远镜可看到三里远外的车辆,到二里近时可清楚辨识轿车的型式。在眼前的路上有六辆车,每辆看起来都只是一个个小黑点。第一辆车接近时,我看清楚这是辆日本的速霸路汽车。在这辆车之后,约隔了一里远跟来的,是一辆露营车;在露营车后面的是马自达。再后面的就看不清楚型号了。

  第一辆车驶近时,我伸出拇指假装想搭便车。我并不想让人觉得奇怪,而且肯定以我现在的狼狈样,绝对不会有人停下来载我。第一辆车里坐的是一位尊贵的女子,她以惊惧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加速冲下斜坡,转进便道去了。

  “去洗个澡吧!”半分钟后,那辆露营车也开了过来,车上的驾驶狠狠撂下这句话。

  在马自达后面的是一辆普里茅斯汽车,再后面的是雷诺汽车。不见杜雷的踪影。

  我看一眼手表,十一点二十五分。如果他走这条路,那么出现的时间已相当接近了。

  我手表的分针慢慢指向十一点四十分,仍不见杜雷的踪影。这之中只有一辆老旧的福特汽车经过,还留下一大团乌云般的浓烟。“他不会来了,他改走别路。说不定坐飞机去了。”

  不,他一定会来的。

  “他不会来的。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闻出危险气味吗?没错,他早就嗅到了,才会突然改走他路。”

  远远的地方又来了一辆车子。这辆汽车看起来很大,很像是凯迪拉克的大小。

  我连忙举起望远镜,凑近眼前。这辆车子驶下一个斜坡后就被遮住了……出现了……再驶入弯道不见……然后又再出现。

  是凯迪拉克,没错。可是,它不是银灰色,而是深绿色。

  接下来的三十秒,是极为痛苦的时刻;三十秒过得如三十年般长。也许杜雷又换车了,他虽然三年没换车,但根据过去换车的纪录,现在换车不无可能。然而,他过去从来没有换过绿色车子的纪录。当然,法律又没有规定他不能买绿色的车。

  但是,在公路上跑的凯迪拉克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这条拉斯维加维通往洛杉矶的路上。这辆绿色凯迪拉克是杜雷的机率,简直不到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