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她问。
乔茫然地摇头,算是答覆。
“不好。”她轻声自语。
乔望向她身后的花岗石及铜牌。他似乎听到自己从很远的地方说:“永别了。”像是说给他的妻女听,也像是在说自己。当他将注意力转到这女人身上时,发现她正凝望自己后方的远处。此时响起一阵跑车的引擎声,她眯起眼、蹙着眉头,乔本能地转身察看究竟是什么事情在困扰她。只见一部白色的福特货车,沿着他的来时路正风驰电掣般地驶近。
“混蛋!”她低声咒骂。
乔再转回身时,那女人已经越过斜坡朝山边跑去。
“喂!等一下。”
但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
乔急起直追,但体力不如人,似乎她本就是长跑健将,乔造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只怪天气太热,他不可能追得上她的。
货车的挡风玻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从乔身边呼啸而过,那女人在成排的坟地之间穿梭,货车则与她奔跑的方向平行地追赶着。
乔朝他山下的车子奔去,也不确定自己要干嘛。也许他该追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那辆货车就在他的喜美车前五。六十码的地方嘎然停住,在路面上留下两道刹车痕。两扇前门砰然打开,跳出两个穿夏威夷衫的男人,朝那女人追去。
乔惊讶得整个人傻住了,从圣塔莫妮卡开始,他敢确定没被任何车跟踪,尤其是白色货车。但他们就是有办法知道他会来墓园。
由于这两个人的目标不是乔,而是像猎狗一样的追逐那女人。因此他们在海边监视乔,倒不是对他有兴趣,而是希望他今天会在某处与她接头。
那女人才是他们的猎物。
该死的,他们一定也监视过他的公寓,一路从那里跟踪到海边。
这么说,他们已跟监他好几天了,也许有好几星期。他离群索居也实在太久了,每天只会茫然度日,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人潜伏在他的四周。
而她是谁?他们又是什么人?她为何要拍摄坟墓的照片呢?
那女人在一百码外往东奔跑着,她跑在夹道的松林树荫下,棕褐的皮肤与阴影浑然一色,但黄罩衫却暴露了她的位置。她朝着山顶一路奔去,似乎对地形相当熟悉。这附近除了乔的喜美及那辆福持货车外,没停放任何其它的车辆,她也许是徒步进墓园的。
从货车下来的两个男人,离她有一段距离。其中穿花绿衬衫的高个子,仗着腿比那女人长的优势渐渐追上她。那矮个子虽被抛在后头但仍穷迫不舍。他疯狂地朝坡顶奔去,途中被碑石绊倒了两次,他爬起身来继续往前追。像是闻到血腥的动物,狂乱地追逐猎物一般。
在修剪整齐的墓园前面,是另有一番自然景观的山色:浅色的砂地、泥板岩的山壁、枯黄的草坪、发出异味的蔓藤、豆科的灌木丛、发育不良的石南灌木,盘根错结的矮橡树。荒凉的峡谷延伸至格立佛天文台的上方,和洛杉矾动物园东边的一块不毛之地,那里杂草丛生,毒蛇遍地。
她若能在被抓之前跑进草丛中,而且仍能认清方向,那就可利用曲折的小径摆脱追逐的人。
乔朝白色的货车走去,他可能会在车上发现些什么。他希望那女人能逃得掉,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同情她。她也许是个犯案累累的通缉犯,罪大恶极,无理不容。可是她看起来不像,声音听起来也不像。
但这就是洛杉矶,在这里,一个看来规规矩矩的孩子,会用猎枪射杀他的双亲,然后哭哭啼啼地乞求陪审团,可怜可怜他这个孤儿。人心隔肚皮,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但是……她触摸乔脸颊的指尖是那样的轻柔,眼神是如此地哀伤,亲切的声音显示她是一位充满同情心的女士。不论她是否犯了法,乔都不希望她是个歹徒。
从墓园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平板的巨响,回荡在静谧的空中,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那女人几乎已到达山壁的边缘,在两棵苍劲的松树间,依稀可见到她的牛仔裤和黄罩衫。她跨着大步,褐色的手臂在身体两侧前后摆动。
穿花红衬衫的矮个子落在最后,他的同伴紧跟在那女人后面,已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的身影。他停下脚步,两手握着一样东西,举起手臂。那是支手枪,他正拿枪要射她。警察不会从背后射击一个手无寸铁的通缉犯,正派的警察绝不会干这种事的。
乔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他们如果是警察,他无权干涉。他们如果不是警察,那么就算追上他们,也许在他还未来得及动作,就会先被他们撂倒了。
砰!
那女人已到达山顶。
“跑啊!”乔嘶哑地催促她,“跑啊!”
他车里没有行动电话,所以无法打九—一报警。当记者时曾携有一具,但这段时间,几乎不曾用过。
尖锐的枪声划破沉闷的空气。
这两个人如果不是警察,那他们一定是丧心病狂。居然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动刀动枪。枪声传得很远,应该会惊动墓园的管理人员。他们只需把入口的铁门关起来,这些枪手就出不了墓园。
很明显那女人没被击中,她从山头消失在灌木丛中。那两个穿夏威夷衫的男人,继续追了过去。

─── 唯一生还者 ───

4


乔朝白色货车奔去,他的心猛烈地跳着,视线也因血液循环加速而变得模糊不清。
那辆福特车不是休闲用车,而是一般用来作生意,像是小包快递之类的镶板货车。车尾及车身两侧都没有任何公司行号的名称或商标。
车子的引擎还在运转,两扇前门是开启的。他跑到驾驶座旁边的位置,倾身到车内看能不能找到行动电话。车里如果有的话,一定不是可以一眼望见的。
也许在置物箱内吧,他砰然将它拉开。后面货车厢坐了一个人,误把乔当成两个穿夏威夷衫的人之一,他问道:“你们捉到萝丝了吗?‘”该死!“乔暗自咒骂。
置物箱里,有几卷救生圈,打开箱盖时,跌落地板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汽车部门的信封。
根据加州的法令,任何车辆必须携带登记证或是保险证。
“嘿!你是谁?”坐在货物厢里的人问。
乔拿起信封,转身离开货车。这人很可能会像另外两个家伙一样,从背后枪杀了他。可是乔倒不认为该尽速逃走。
货车后方的门,在一阵吱嘎声中被甩开。乔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货车边。
那家伙的手臂比大力水手还粗,脖子强壮得可以吊起一辆小型车。乔趁他错愕之际,提起一只膝盖朝他胯下顶去。
那家伙大叫一声,身体向前弯。乔用头在他脸上重重地一撞,那人就昏倒在地上。被撞破的鼻子血流如注,他用嘴巴大声地喘着气。
虽然从小乔就喜欢打架,但自从认识蜜雪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别人挥舞过拳头。可是今天,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他居然对人动粗两次,这让他自己都吓一跳。
此外,这种原始的暴力使他觉得想吐。
他从来不曾如此易怒过,即使在年少轻狂的年代也不曾如此。他必须努力克制一下自己了,就像在圣塔莫妮卡的公共洗手间一样。
过去一年,因为飞机的坠毁,使他终日意志消沉,自怨自艾。但他开始认清,那些只是表相而已,在他内心更深处,其实有着一股他始终不肯承认的强烈情绪——满腔的怒火。
如果宇宙是冰冷的机械结构,如果生命只是从一个虚无的黑暗过渡至另一个虚无,那么他不会高喊着上帝。因为在无限深透的真空里,大声呼救是徒然无用的。声音在真空中不会被传送,就像在水里不可能呼吸一样。此刻,他狂乱地捉住每一个机会,对人们宣泄他的愤怒。
乔揉着额头,那是刚才撞那家伙的脸而受伤的。他朝躺在地上鼻子淌着血的傻大个看了一眼。一种难以描述却又非他所愿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躺在地上的人,身着一件运动衫,黑色宽松的裤子,一双红色的胶鞋,看来大约二十岁,至少比他两个同伴小个十来岁左右。他的手大得可以抓起西瓜,十根手指除了拇指外,每根手指的根部指节上都有一个刺青的英文字母。拼起来是ANABOLIC,就是生物科学里的“组成代谢作用”。
虽说刚才是防卫性的先发制人,但令乔迷惑的是自己怎么会对如此暴力的行为产生快感。
这家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执法人员,但不管他长相如何,他也许是个条子,袭警的后果可是很严重。
奇怪的是,即使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也未曾稍减他对于自己的凶猛行为所产生的快感。
乔既兴奋又害怕,怕的是这强烈的愤怒情绪会掩盖住他根深抵固的道德感。他环顾墓园四周,没有来往的车辆,于是跪在这受害者身边。这人浊重的呼吸在喉间发出孩子般轻柔的声音。当乔搜寻他的口袋时,他眼皮抖动着,但仍不省人事。
除了找到几个铜板、一个指甲刀、一串钥匙及一个皮夹外,乔一无所获。皮夹里有张身份证及几张信用卡,这家伙叫布立克,他没携带警徽或任何证明文件。乔留下他的驾照,把皮夹又放回那人的口袋中。
乔把布立克从货车的后面拖到侧面,这样路过的行人或车辆比较不容易发现到他。然后把他翻转过来侧躺着,这样才不会被流出的血呛到。
乔走到车尾,钻进后车厢,低速运转的引擎发出隆隆声,使车厢地板都为之震动。两边的货物架上都是一些电子通信装备、窃听及追踪设备。两张固定在地板上的回旋椅,可以转向面对任何一边的装备。挤过第一张椅子,乔在第二张椅子坐下。面前是一部已开机的电脑。货车里有空调,但椅子仍然微温,因为布立克离开椅子也不过才一分钟。
电脑显示幕上是一幅地图,上面有街道的名字,乔认出那是通往墓园的道路。地图上一个闪烁的光点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个固定的绿色光点,它标定的地点正是货车所在的位置。另一个闪烁的光点是红色的,它固定在地图上的同一条路,但离货车有一段距离。乔确定它代表的是自己那辆喜美车。
这套追踪系统无疑地是利用光碟将整个格杉矾及周围地区巨细靡道的纳入地图。也许整个加州或者全国都包含在内。一片光碟就有足够的容量载入邻近所有的州,包括加拿大在内的街道详图。
有人在他的车上安装了强力的发射器,它所发射出来的微波信号,可以在很远的距离追踪得到。电脑则利用侦察卫星将信号作三角定位,然后将善美车的位置标示在地图上,所以他们不需要靠目现就能追踪他。
离开圣塔莫妮卡后到进入圣弗兰多峡谷,一路上乔从后视镜没见到任何可疑的车辆,这辆货车一定是离他数里之远,在他视线之外跟踪他的。
乔当记者的时候,曾与联邦探员搭乘过这种侦察车。烟酒军火缉私局来的一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操纵着类似这辆货车上的装备,但没这套系统复杂。
他警觉到如果在此时停留太久,被撞昏的布立克醒来,或其他两人之一回到车上,岂不被他们活逮。乔环顾货车内部,看是否能找到是哪个特勤单位介入此次行动,但一无所获。在布立克先前工作的电脑台上,放置有两本刊物。
一本是有关网路的期刊,主要的一篇文章是有关比尔。
盖兹的“虚拟幻境”。另一本杂志是报导一位前特战部队的军官,他希望由军职转换为受雇于人的职业杀手。这本杂志被翻至一页描述皮带环扣刀的文章,这种刀锋利的可以剖膛断骨。显然布立克在工作之余,就是阅读这一类东西。布立克先生可真是一个带刀的电子玩家。
当乔钻出车厢时,布立克正好发出一阵呻吟,但仍未清醒。他两腿抽搐地抖动,像狗梦到在追逐兔子一样蹬蹭着,那双红胶鞋蹬掉了一块草皮。
两个穿夏威夷衫的男人,都没从山坡另一端的灌木丛里折返。乔也没再听到枪声,也许是被地形所遮没了。他急忙回到自己的车,车门把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碰到把手,被烫得叫了出来。车内热得快烧起来了,他赶紧摇下车窗。当乔启动喜美车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平台货车,正从墓园东边缓缓驶近。也许是整理草皮的车子,不是来查明枪声的原因就是来作例行的维护工作。
乔本来可以沿着路驶到墓园西边的尽头处,再绕一大圈回到东边的出口。但他急着离开,所以想从来时的路直接掉头回去。一种处于生死存亡关头的感觉涌上心头,必然分秒必争,他几乎可以听到像是定时炸弹的滴略声。
乔启动车子,想一次回转过来,但办不到。他将排档杆排入倒档,猛踩油门。轮胎在灼热的路面摩擦,他松开油门,煞住车,再排入前进档。
滴略!滴略!滴喀!
直觉总是对的,正当地加速朝接近中的平台货车驶去时,驾驶座后方窗户的玻璃突然爆烈开来。玻璃碎片四处迸射。他没听到枪声,所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乔朝左边望去,看到那个穿花红夏威夷衫的男人,以射击的姿态站在山坡下。那家伙苍白的像具活僵尸,却又穿得像去参加舞会似的。
有人用含糊粗糙的声音大声叫嚷咒骂着,布立克正匍匐着爬离货车,他像一头斗败的公牛一样,嘴角流着血沫,摇头晃脑地爬着。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子弹砰然击中车身。乔驾着车往前冲,他以飞快的速度经过平台货车,吓得对方急忙避开以免撞上。
他经过一处正在进行葬礼的地方,穿黑衣的吊丧者,像是一群从开启的坟墓里飘荡的游魂。行经另一葬礼处,排排坐的丧家似乎准备与他们逝去的亲人长相左右。经过一座造型独特的白色教堂,他不顾一切的往前冲,预料对方会毫不放松地追捕他,但却什么也没发生。乔也猜想会被蜂拥而至的警车挡住去路,可是一直到他驶出墓园的大门,什么鬼影都没见到。
他由凡吐拉高速公路驶进圣弗兰多谷地的别墅区。在等红灯时,乔仍紧张得发抖。他看见十二辆古董车的游行队伍,由车迷俱乐部的会员驾驶着,正通过十字路口。看到这支游行队伍,他胸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得到松弛,得以抒发,那是种悲喜交集的感觉。
过了一条街,经过一座公园时,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家庭,在这大热天带着三个孩子和一条金黄色的猎犬在玩飞盘。乔心里一阵狂跳,减低车速,几乎是停在路边观看。
在街道的转角处两个可爱的金发女学生正准备过马路,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孪生姐妹。两人身着白色的罩衫短裤。为这酷热的暑天,平添了几分凉意。梦幻似的女孩,在这乌烟瘴气的水泥森林里,清新脱俗的像两位大使。
这年头变了,虽不明显,但毫无疑问他,是变了。
不,不是这年头,也不是这城市,而是乔自己变了。他总觉得自己变了的想法在胸中翻搅,犹如海潮般沛然莫能御之。他深陷在痛苦与绝望的深渊,每天早上,都是在忧郁之中开始。虽然他曾渴望着死亡,但此刻却极想活下去,他需要活下去。
愤怒是改变乔的主要原因,他的悲愤不在于他所失去的,而全是为了蜜雪儿她们。他恨蜜雪儿无法和他共同观看古董车的游行,他也为克莉丝与妮娜无法和自己的狗玩飞盘;不能长大变得亭亭玉立而气恼。更为她们无法享受人生的成就及婚姻的乐趣而愤恨不平。悲愤改变了乔,深深地啃噬着他,使他从长久以来的自怜自艾中觉醒。
“你还好吗?”那个拍摄坟地照片的女人是这样问他的。
“我还没准备与你长谈。”她说。
“时间到了我会很快再回来。”她承诺过。似乎她将启示某种真理或事实。
那两个穿夏威夷衫的男人,那个操作电脑的恶棍,穿比基尼泳装的红发及褐发女子,监视乔的整组人马,明显地都在等待那女人与他接触。装了一车卫星追踪系统的装备,定向麦克风,电脑,高解析度照像机,朝他冷血开枪的枪手。
这一切都是因为……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为那个在墓园的女人,告诉了他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因为仅仅知道她的存在,就会危害到他们?因为他们认为他从那辆货车出来时,一定知悉了他们的身份和企图?
当然乔对他们一无所知,包括他们是何方神圣,对那女人意欲为何。但他获得了一个结论:关于他太太及女儿的死因,不是错误的就是不完整的。国家航空第三五三号班机事件,另有内幕。
这甚至不需具备记者的,就可以洞察这件事。当他在墓地见到那女人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了。看她拍摄墓碑的照片,注视她慑人心魂的眼神,听她充满同情的轻柔声音,以及那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话语——“我还没准备与你长谈”——凭着普通常识,他就知道,事情不如想象那般单纯。
他驶过宁静的波班机场时,一股愤恨不平的情绪在心中沸腾。这个世界有太多可恶的谬误,欺骗、诡计、谎言、阴谋。他对造物者的漫无原则感到愤怒,也为此想法自我无人交战过。他是正确的,对着造物者发怒是白费力气的,就像对着遥远的星光投掷石块一样的徒劳无功。
但对那些刻意隐瞒、扭曲班机坠毁事实的人们,他的愤恨,就有宣泄的对象了。
蜜雪儿、克莉丝和妮娜是再也唤不回来了,乔的生命不再完整,受创的心也无法愈合,因为真相并不能给予他什么本来的希望,他的一生是完了,没什么事能改变得了。但他有权知道蜜雪儿、克莉丝和妮娜是怎么死的,他对她们有一种神圣的义务必须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愤怒是杠杆,他的悲伤是支点,以此,他可以挪动整个世界,去了解整个事实。不论在这过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坏,或是毁掉什么人。
在一条两旁种有行树的住宅区街道上,他将车停在路旁,关掉引擎。在布立克和他同党追上他之前,乔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
他先检查车头的盘,但记号发射器不在那儿。他又蹲在车前,用手沿着保险杠的底部摸索,但也一无所获。
远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逐渐变大,乔盲目的在前轮叶子板内面摸索,然后沿着摇杆面板搜寻,结果只摸到一手的机油和泥灰。后轮叶子板内面也没藏东西。
直升机从北方以超低的高度从他头顶飞过,离屋顶不会超过五十尺。将两侧的棕桐树吹得枝叶飞扬。
乔警觉地抬头观望,看着直升机的乘员是否在找他。但他的恐惧是多虑了,那直升机怒吼着朝南飞去,未曾盘旋停留。他没见到机身上有警徽或是任何标志。
乔又继续摸索,最后在后保险杠的缓冲器上找到了记号发射器。整个装置连同电池,也不过是香烟盒的大小,它发送的记号是无声的,看起来是无害的样子。
他将此装置丢在路面上,想用轮胎钢圈将它未成粉碎。
此时一辆园丁的大卡车,满载着修剪下来的灌木枝叶,沿着路开过来。乔决定将这记号发射器丢进这些被剪下的枝叶中。
也许那些混蛋会多浪费些时间和人力,去跟踪这辆卡车到垃圾倾倒场。
他回到车上,继续驱车前进。他看见南边数里之外,那架直升机正在绕小圈圈。时而盘旋,然后又绕着圈子飞行。
他的恐惧是毫无道理的,那架直升机既没在墓园出现,也没在天文台北边的沙漠丛树中追捕那女人。他们的资源,真令人印象深刻。


─── 唯一生还者 ───

5


洛杉矶邮报刊登的广告数量,居全美报纸之冠。即使在大多数平面媒体处于不景气的时代,它仍为它的经营者赚进了大把的钞票。只见它高耸的报社大楼,座落在市中心,占据了整段的街区。
严格地说,洛杉矶邮报并不在洛杉矶。它那四层楼的老旧建筑位于日谷的波班克机场附近,属于都会区,但并不在洛杉矶市的范围内。
邮报的停车场不是那种多层的地下停车场。而是一片广场,四周用铁链相连的栏杆围起,上面还架了铁丝网。
没有笑脸迎人的制服警卫,取而代之的是个沉着一张脸的年轻人,坐在一顶脏兮兮阳伞下的折叠椅上,边听着收音机播放的饶舌歌边注意入口处。他大约十九岁,剃个光头,左鼻翼穿了一只金环,指甲涂得乌黑,穿着一条宽松的黑色牛仔裤,膝盖的地方还刻意剪破,一件宽大的黑色运动衫,胸前写着一排红字“天不怕,他不怕”。
他贼兮兮地注意着每一部进来的车,似乎在评估哪一部的零件可以拿到拆车厂卖到好价钱。其实他是在注意车子挡风玻璃上的员工通告证,准备引导来访的客人,到停车地点停放。
通告证每两年更换一次,乔的通告证依然有效。三五三号班机坠毁之后两个月,他递上辞呈。但总编辑山多士就是拒不接受,还安排他留职停薪,以便哪天他一旦归队,可以立刻干活儿。
他没准备要回来,根本无此打算。但现在他需要使用报社的电脑和网路。
接待室还是没花钱整修,灰棕色的油漆,蓝色塑胶垫的铁椅,仿花岗岩桌面的铁脚咖啡桌,以及两份当日的邮报。
墙上挂着几贴用简陋相框框起的黑白照片,那是韩涅特的杰作,他是邮报的传奇人物,得奖的摄影记者。照片大多是动乱的内容,包括一个着火的城市,满街都是趁火打劫的人;地震之后的大道,残垣断瓦;一位拉丁美洲裔的妇女,从失火的六楼跃下,死在街心;大雨冲刷,山坡地层滑动,一栋美仑美美的大厦摇摇欲坠。总而言之,没有那一家新闻企业,不论是电子或平面媒体,是靠正面报导而声名大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