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侯这才宽心去追包拯几人。
一行人进来包府时,厅堂中灯火证明,不独包令仪尚未歇息,文洎竟然也在此处。
文彦博道:“父亲大人如何也来了这里?”文洎道:“实在是因为崔良中这件案子实在奇怪得很,我怀疑跟之前的两件事有关。”当即说了今晚曹诚和崔良中先后来找自己的事。
众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一齐去看文彦博。文彦博连连摇头道:“这不关我的事啊。曹教授相中的是尧封,崔员外只是看到曹教授跟家父交谈,便误以为曹教授相中了我做女婿,崔、曹两家事事相争,所以崔员外才匆忙赶来跟家父提亲,却不想只是误会一场,所以又立即改口称那只是玩笑。”
包拯问道:“文丈可有留意到崔良中发现弄错了之后去了哪里?”文洎道:“我亲眼看见他转头看了一眼曹诚座席,随后疾步出了宴会厅。”
沈周道:“如此推断,崔良中遭人暗算,一定是在出厅后,在建侯翻墙进来前。”
张建侯道:“既然曹、崔两家水火不相容,会不会是曹诚借宴会鱼目混杂之机对崔良中下了手?”文洎道:“这不可能。我因为心中奇怪曹诚这样势利的人为何独独选中了尧封作女婿,所以一直刻意留意着他,我可以肯定,他一直呆在宴会厅里,并没有出去过。”
沈周道:“曹诚年纪已大,对付身材比他高大的崔良中并不容易,会不会是他的儿子曹丰?”文洎道:“这我有印象,曹丰当时并不在宴会厅中。尧封回来后,曹诚再来找我,也是独自一人扶着拐杖来的。”
沈周道:“发现崔良中中刀昏迷在墙角后,许多人都赶来观看,却是不见曹氏父子,他们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府署。”文洎道:“嗯,曹氏父子当时带着从人和尧封一道走了,说要单独小饮一杯,还邀请了兵马监押曹汭。”
张建侯道:“这么分析起来,那曹丰的嫌疑着实比我大多了,应该立即让那个什么康提刑官把他抓起来拷问。姑父,你说是也不是?”
包拯摇了摇头,道:“动机不对。”张建侯道:“什么动机不对?”包拯却不肯再说。
还是文彦博道:“今晚知府宴会跟选婿有关,曹诚和崔良中两人膝下各有待嫁之女,这两人的注意力一定集中在这件事上。大家都奇怪为什么曹诚相中了家父的门客张尧封,但也许这正是引崔良中入瓮的幌子。不管怎样,崔良中今日在家父面前彻底失了颜面,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心无芥蒂。这嫌隙,自然要算在曹诚身上。”
张建侯还是不懂,道:“然后呢?”文彦博道:“若是今晚的被害者是曹诚,自然以崔良中嫌疑最大。但偏偏被害者是崔良中。曹氏已然占尽上风,又何须再多杀人一举呢?须知杀人是重罪,若是事发,即使有枢密使曹利用曹相公作靠山,曹氏也一样要杀人偿命,这就是包拯所说的动机不对了。”
包令仪道:“好了,夜也深了,我已命人收拾好了房间,大家各自去睡吧。是不是曹氏所为,过了今晚即可见分晓。”
沈周独自在南京求学,平日住在书院中,时常也会与包拯一道回来包家小住,包家有他的房间。文彦博见人多热闹,也极想留宿在包府,明早好同包拯等人一起去拜祭寇准灵柩。
文洎道:“也好。你替我向寇夫人致歉,说我身子不适,不便相见,但有奠仪奉上,愿夫人一路顺风,及早将寇相公归葬乡里。”
文彦博猜想父亲是顾及前程,不愿意因为拜祭寇准一事而得罪刘太后,心中颇觉失望,转念又想道:“人死不能再复生,祭拜不过是个形式,父亲大人保了前程,自然可以做更多有为之事。”当即恭恭敬敬地将父亲送出大门。
张建侯心中犹自惦记着祖姑父那句“是不是曹氏所为,过了今晚即可见分晓”,跟出来扯住文彦博道:“你别走,我今晚要跟你睡。”文彦博笑道:“好啊,我本来就没打算走。”
张建侯道:“那你要先告诉我为何祖姑父说过了今晚就可见分晓。”文彦博笑道:“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你的祖姑父或是姑父?”张建侯道:“他们父子两个的性格,一定要有十足把握才肯明说,我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文彦博道:“你倒是了解包拯性格。好吧,我讲给你听——曹诚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乡绅,堪称地头蛇,却被崔良中这个外来者后来居上,两家各有靠山,争斗多年,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如果今晚真的是曹氏一方下手暗算崔良中,且不说崔良中人还没死,就是官府也早晚要怀疑到曹氏头上。所以正如我对康提刑官所言,真凶今晚必定会有所行动,或是逃走,或是再次杀人。如今崔良中身边有弓手守护,杀人灭口自然是不可能了,那么凶手只剩下逃走一条路可走。”
张建侯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如果明日一早发现曹丰不见了,那么他一定就是凶手,对不不对?”文彦博笑道:“对。”
张建侯歪着脑袋发了半天呆,忽然问道:“我想知道一件事,你怎么这么聪明?”文彦博笑道:“我还想知道你怎么武功那么好呢!”
张建侯道:“那这样,你教我破案,我教你武功。”文彦博笑道:“学武就免了,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怕吃苦。你想学破案,跟在包拯身边,还怕学不会么?他也许不及我聪明伶俐,但却心思缜密,胜我百倍。”
张建侯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也是。不过我还是喜欢你,比喜欢我姑父多些,他太严肃。”文彦博笑道:“咱们两个年纪一般大,当然更容易亲近些。”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携手进房,往一张床上睡了。
次日,包令仪携带众人一早出门,预备赶去城外汴河关卡处拜祭寇准棺木、慰问寇夫人宋小妹,顺便接回妻子张灵。
到南门时,却见城门被横木拦住,拥堵了许多人,有争吵不休的,有高声怒骂的。城墙上则占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士,剑拔弩张,气氛甚是紧张。
文彦博远远一见便道:“坏了,这些人多半是应天书院的学生。他们昨晚歇宿在府学官署里,一大早自然要回去城外的应天书院。我告诉康提刑官,要重点盘查昨晚参加过知府宴会又着急出城的人,眼下他们包括我们自己都有逃跑嫌疑,都是行凶嫌疑犯了。”
此情此景,当真有点作茧自缚的意思。但既然话说在了前头,也无反悔的嫌疑。众人只得一边等在城门处,一边请守卫城门的都头派人去提刑司请示。
都头派出的兵士尚未回来,便见宋城县尉楚宏快马驰来,出示盖有替提刑司大印的公文,叫道:“康提刑官有命,真凶已经找到,正是曹丰。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嫌疑了,放他们出城去吧。”
都头这才挥手命人打开横木,放一干人出去。
虽然早有所预料,但众人见到楚宏示意手下下马往城门处张贴绘有曹丰容貌的通缉告知时还是吃了一惊。
张建侯上前询问究竟。楚宏道:“有几名吏卒做证称昨晚亲眼见到崔良中崔员外和曹丰在宴会厅外争吵,如果不是旁人劝阻,两人还差点动了手。今日一早,提刑司派人到曹府提曹丰到公堂问话,曹府却交不出人来,搜遍整座宅子也没有找到,所以能够肯定曹丰是畏罪潜逃。提刑司遂签发了公文告示,悬赏缉拿曹丰。”
崔良中遇刺一案迅速侦破,张建侯也再无嫌疑,只是众人都觉得此案似乎进行太过顺利,太在人意料之中,太过顺理成章,反而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文彦博心中很是为张尧封感叹:大概他刚以为天上掉下大元宝,寻了一门好亲事,可以娶到绝色美人曹云霄,哪知转瞬间曹氏便摊上了祸事。如此际遇,不可谓不离奇。话说回来了,既然曹氏出于某种缘由认定张尧封为佳婿,昨晚宴会的目的已经到达,为何还要冒事发后家破人亡的危险杀死大有来历的崔良中呢?这完全说不通啊。嗯,要知道事情的经过和究竟,只能回去后找到张尧封好好谈上一谈了。

 


第2章 梁台古意


包拯等人就地在南门外雇了大车。来到汴河码头时,寇准夫人宋小妹乘坐的大船刚刚通过了排岸司关卡,大约是张建侯昨夜到应天府署大大闹了一场后、终于有人出面干预了。船缓缓靠岸,尚未停稳,船舱中钻出一名红衣少女,朝众人挥手大叫道:“这里!包拯,在这里!包拯!”天真活泼,娇憨可爱。
文彦博很是惊讶,问道:“这位小娘子是谁?”张建侯笑道:“是我同胞妹妹张小游。”
既然是张建侯的亲妹,辈分就比包拯低了一辈,她却直呼长辈的名字,也算十分罕见了。文彦博转头去看包拯的反应,却见一向正统的他似并不以此为意,居然还举起手来,向船上回招了一下。
等船夫搭好船板,包令仪带头登船,道:“南京留守包令仪求见寇夫人,请代为通传。”
张小游笑道:“祖姑父可以暂且放下官场上这一套,寇夫人不喜欢这些,她和祖姑姑在船舱中等着见你呢。”包令仪道:“是。”转头命众人先等在船头,自己独自进去船舱。
张建侯一个箭步抢上船来,道:“妹妹,昨晚城中发生了大事,你可错过精彩好戏了。”迫不及待地要将昨晚的事情讲给妹妹听。
包拯刚刚一脚踏上船板,便仿若遭受雷击一般缩了回来,迟疑着站在那里。
跟在他后面的文彦博很是奇怪,问道:“你怎么了?”包拯道:“唔,我…”
张小游将兄长一把推开,抢过来拉住包拯的手,笑道:“我姑父怕水。”
原来包拯十来岁时曾不小心掉进了家乡庐州的河里,差点溺死,救他的居然是比他小许多的侄女张小游。事后包拯大病一场,原本白皙的脸色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深红得发黑的样子,那以后他多少有些畏水。文彦博听说一向刚拗的包拯居然怕水,惊异之余,不由得转过头去,与沈周相视会心一笑。
上得船来,站在船头等了一会儿,便有仆人出来,引着几人来到寇准灵柩前拜祭。包令仪又将众人一一引见给寇夫人宋小妹。
宋小妹四十余岁的样子,一身衰服,愈发显得面容清癯。她一个娇弱妇人,膝下无子无女,却要在丈夫故后将灵柩万里迢迢运回故里,可谓十分不容易。但她的哀戚并不浓重,言谈举止间显出一股从容的大家风度。她礼数周全,甚是客气,对每个人都一一道谢行礼,到包拯面前时,特意多问了一句:“你就是小游从河里救上来的包拯?”
包拯道:“是,让夫人见笑了。”料想宋小妹既然连这件事都知道,想必张小游与她一路相伴,甚是亲密,讲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不由得颇为窘迫。幸好宋小妹只问了这一句话,便转了话题。
祭拜完毕,包令拯仪招手叫过包拯,道:“寇夫人雇佣的大船有些毛病,要停在码头进行修补,怕是要花费一些时日。船上空间狭小,生活多有不便,我已经邀请了寇夫人到我们家暂住。你这就和建侯、小游先赶回家去准备,我和寇夫人还有你母亲随后就到。今晚在家里设个简单的晚宴,为寇夫人接风洗尘。嗯,你要是愿意,把沈周和彦博也一并叫上。”
包拯应了一声,行礼退了出来,将安排告知同伴。文彦博听说宋小妹要停在南京几日,还预备住进包令仪家中,不禁皱了皱眉头。
张小游眼尖,瞧在眼中,很是不满,问道:“寇夫人是住我们家,又不是住你家,你有什么不高兴?”文彦博道:“我哪有不高兴啊?”张小游道:“那你皱什么眉头?”
文彦博见她与其兄张建侯性情相近,莽撞好胜,与她争执只是徒费口舌,便干脆住了口。
张小游却还是不肯放过,道:“瞧你这人,敢做不敢当。”包拯道:“小游,不可对文公子无礼。咱们赶紧走吧。”
沈周有意落在后头,叫住张小游,低声告知道:“文彦博其实是好意。寇相公虽然身故,仍是贬官身份,又与当今太后有隙,别的官员回避寇夫人尚且来不及,包丈却要接她到家中,彦博是担心会因此影响包丈的仕途前程。”
张小游想了一想,道:“还真是如此呢。咦,你这人心肠倒是挺好的,还特意告诉我缘由。”沈周道:“嗯,谢谢小娘子夸奖。”张小游道:“什么小娘子大娘子的,叫我小游好了。”
沈周道:“小游难道一点也不为包丈担心么?”张小游很不屑地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做官、前程什么的,我祖姑父从来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我们包家从祖辈开始,从来就是淡泊名利。”
她口中所称的祖辈,即指包氏先祖申包胥。申包胥姓芈氏申,是春秋时期楚国大夫,与另一楚国大臣伍子胥友善。伍子胥因父兄冤案逃离楚国时,曾愤然道:“我必灭楚。”申包胥回答说:“我必存楚。”公元前506年,伍子胥率领吴国主力攻打楚国,一直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伍子胥遂掘楚平王墓鞭尸。申包胥对伍子胥的举动十分憎恶,派人责备伍子胥说:“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回答道:“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申包胥遂决意完成昔日“存楚”的誓言,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来到秦国,请求秦哀公出兵援救楚国。秦哀公并不答应。申包胥便站在秦庭中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哭泣哀声不绝。他的忠诚与坚毅深深打动了秦哀公君臣。秦哀公惊叹道:“楚有贤臣如是,吴犹欲灭之。寡人无臣若斯者,其亡无日矣。”答应发兵车五百乘前往楚国救援,并亲自赋《无衣》之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与子同仇。”在秦国军队的帮助了,楚人赶走了吴军,顺利收复了郢都。楚昭王因申包胥有复国大功,欲予重赏。申包胥却辞谢道:“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拒受赏赐,带一家老小逃进山中隐居,安静地度完余生。从此,申包胥被列为中国的忠贤典范。其后人取其字“包”为姓,迁徙至庐州居住,包拯即申包胥三十五世孙。
沈周见张小游搬出申包胥的典故,再无话说。不料张小游话锋一转,又很不屑地指着文彦博的背影道:“那姓文的小子,自以为聪明绝顶,为了前程,事事要考虑周全,却不知道他的先祖正是死在‘名利’二字上。”
文氏原本姓敬,是唐代名臣敬晖后人。武则天执政晚年,大臣张柬之与敬晖等五人发动兵变,逼迫武则天退位,拥立唐中宗复位,为匡复唐朝基业立下不世之功。事后五大臣均被封王,敬晖被封为平阳王。然后不久后武三思重新执掌朝政大权,五大臣包括敬晖均被残酷杀死。到五代时,文彦博曾祖父因避后晋高祖石敬瑭讳,改其姓为“文”,取的即是“敬”字一半。后晋亡后,复姓敬,至北宋立国,因避翼祖赵敬庙讳又重新改姓为文。
家族、个人的命运往往与时势紧密相连,沈周听张小游拿包拯、文彦博二人的祖先事迹做对比,虽有牵强之感,却自有感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张小游又道:“再说了,我们一船人遭强盗抢劫,若寇夫人及时搭救,我们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请救命恩人回家住几天,当今太后还能有什么意见?顶多也就是不让我祖姑父做官了,正好我们可以回庐州老家种地去。”
她快人快语,寻常人在意的荣华富贵全然不放在眼里,对世俗名利轻视之心犹胜包氏父子,说得又极有趣,沈周不禁笑了,亦很为对方爽直豁达的气度折服。
路过崔良中府邸时,正好撞见应天府医博士许希珍出来。
沈周生平孜孜好学,曾向许希珍学习针灸之术,忙上前问道:“崔员外醒了么?”许希珍摇了摇头,道:“没有对症的解药,崔员外怕是永远也醒不了了。”
原来许希珍昨晚奉命为崔良中诊治,当即发现伤者昏迷不醒并不是因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而是中了毒。也就是说,刺中崔良中的匕首上涂抹有毒药。那毒药毒性极重,崔良中本该当场死去。但他既是茶叶巨商,日日与茶打交道,本人亦嗜茶如命,无茶不欢,而茶偏偏能化解百毒。昔日神农氏尝遍百草方,才发现茶叶清热解毒,极适合作饮品,视其为南方嘉木。当然,茶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药,但崔良中长年累月地饮茶,体内自形成一股抗体,抵消了毒药的部分毒性,又被张建侯阴差阳错地发现,救治及时,这才得以活命。
众人闻言自然大吃了一惊。沈周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崔良中身上的刀伤那么浅,凶手大约有把握见血即死,所以刀入体内并不深。”
包拯一直一言不发,忽然插口反问道:“既然匕首上涂了毒药,凶手只要轻轻刺中对方,对方即会中毒而死,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多刺一刀呢?”
许希珍道:“包衙内问的问题,的确是个很大的疑点,其实以那毒药的毒性,只要划破一点皮即可致人死命,偏偏崔员外身上中了两刀。”当即说了那毒药非同小可,霸道异常,不仅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查遍医术也未能了解到底是何方神物。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若非来来域外的奇毒,就是宫廷秘药。域外奇毒是指外国或是番夷少数民族部落炼制的毒药,如西南大理国的有孔雀胆,还有蛊毒、尸毒等各种匪夷所思的毒药。宫廷秘药则是指藏于皇宫大内中的毒药,如传闻唐宫中藏有秘药美人醉和化骨粉,美人醉能令人中毒死后颜色栩栩如生,化骨粉则可以当场化掉死者的皮肉,尸骨无存,达到毁尸灭迹的效果。大宋朝最著名的迷药当属牵机药,人中毒后,头部向前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牵机,由此得名。昔日南唐后主李煜即是被太宗皇帝赵光义以牵机药赐死,死状极其悲惨。此后,仅“牵机药”三个字,便足以令人心悸。
曹丰虽然是本地大乡绅兼府学提学曹诚的独子,但究竟只是个普通人,即使是他竭力巴结讨好的兵马监押曹汭,也难以得到如此奇药,倒是枢密使曹利用还有可能利用位处中枢的便利得到。可曹利用到底有没有卷入其中呢?
许希珍出身于医学世家,生平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负,他未能弄清楚崔良中所中毒药的毒性,亦无对症解药,不免深以为憾,对众人殷殷关切的案情反而毫不在意,不愿意再多谈,拱手告辞。而包拯等人心头疑虑更重,一种不知名的奇毒的出现,竟然登时令案情再度扑朔迷离起来。
曹、崔两家各显神通,相争多年,积怨甚深。南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曹诚的后台就是当今枢密使曹利用,兵马监押曹汭在南京城中的私宅及几房侍妾即是曹诚慷慨相赠。曹诚原本是商丘本地最大的富商,兴建睢阳书舍后,以学入官,名利双收,好不春风得意。十余年前,淮阳茶商崔良中来到商丘定居,大肆经营汴河码头一带的商肆,抢走了曹氏不少风头和利益。两家争锋相对,多有冲突。曹诚为了压过崔氏,千方百计地攀上了枢密使曹利用。哪知道崔良中背后也有不小的靠山,与他同时出道贩茶的拜把兄弟马季良娶了太后刘娥兄长刘美之女。随着刘娥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马季良愈发飞黄腾达,而今已然是龙图阁直学士。崔良中仗着马季良的庇护,每每以极小的代价从东京榷货务拿到大批提货单,凭提货单到南方榷货务换取茶叶后再高价卖出,获利巨大。既然财源滚滚,他便动用大批金钱在南京买地买屋,大兴土木,嚣张不可一世,俨然有强龙过江、要彻底压过地头蛇曹氏的意思。
直到去年,崔良中独子崔阳与人斗茶败阵后忿恨自杀,崔良中中年丧子,受了不小的打击,行为这才有所收敛。最近他所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设法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崔都兰,宠若掌上明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良中失去了儿子,不愿意万贯家财将来落入懦弱的侄子崔槐之手,所以预备找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婿上门,倚为新臂膀。如此,就难怪他极力撺掇应天知府晏殊搞什么选婿大会了。而为女儿曹云霄选一如意郎君对曹诚也同样重要,因为选到一个好女婿,非但等同于得到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帮手,而且我之所得,即敌之所失也。
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张尧封是南京通判文洎的门客,容貌、才学均非上乘,昨晚出席知府宴会的应天学子大多数都强过于他,为什么曹诚偏偏选中了他?为什么崔良中一定要跟曹诚争呢?这件事会不会才是曹丰杀死崔良中的真正原因?也许是因为崔良中明确表现出要跟曹家争夺张尧封当女婿,而以崔氏目下的财势,曹家很难占到上风,所以曹丰起了杀机,干脆杀死对手,一了百了。
那么,张尧封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居然值得南京两大富商为他相争,值得曹丰为他冒险杀人?
不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就连文彦博与张尧封相处时日不短,对其人了解甚深,亦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才。转念想到自己堂堂名门俊公子,相貌、才学均是上上之选,居然被父亲门下的食客盖过了风头。虽然他从没有想过要娶那花貌惊人的美人曹云霄为妻,但相比于张尧封之抢手,风头出尽,未免生了相形见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