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脑海里将前后事件重新理了一遍,愈发肯定阿飞就是内奸,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所有的疑点。心中有了结论,表面却不露声色,只应道:“我知道了,多谢无价先生指点。”
昌迈却早已等不及,跃跃欲试道:“未翔将军,于阗欺人太甚,不如我们这就去跟他们当面对质,再将阿飞救回来,他可是为了我们大伙儿才挺身而出。”未翔道:“殿下,请稍安勿躁,我们绝对不能这么做。”
昌迈愕然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就算动起手来,我们人比他们多,难道还打不过他们么?”未翔坚决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举手叫过一名护卫,命道:“传我号令,商队中不准再议论圣物和阿飞之事,不然以军法论处。”护卫道:“遵令。”
昌迈很是不满,冷笑道:“未翔将军号称‘楼兰第一勇士’,却原来是个不敢为自己人出面的缩头乌龟,徒有虚名而已,居然还不如一个普通向导有担当有勇气。”
未翔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正色道:“殿下,你虽是王子身份,可你自愿装扮成护卫,跟随商队来中原。既如此,现在你也是我下属,你和你的部属敢犯军令,一样要军法从事。”
他说得义正词严,丝毫不留情面,昌迈气得涨红了脸,却又无言可驳,干脆撅嘴不语。
无价忙道:“将军…”未翔不客气地打断了话头,道:“等回到楼兰,王子殿下尽可以向国王陛下告状诉说未翔的无礼,未翔也甘愿接受惩处。不过在那之前,一切要听我号令。”
忽有护卫赶上来禀告道:“于阗左大相一行人快要跟上来了。”未翔点点头,叮嘱道:“传令下去,无论于阗人要对阿飞做什么,我们都须得视而不见,不准出声,更不准出手干预,违令者斩。”
于阗一行俱是轻骑,比带有沉重粮食的楼兰驼队要快许多,不多久便追了上来。却见阿飞双手反缚、胸间套了条长绳,打成死结,被人牵在马后,一路拉扯着行走。
经过楼兰商队时,菃木刻意赶到阿飞旁边,俯身问道:“若想要活命,就快些说出实话,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阿飞摇头道:“没有人指使我。”
牵着长绳的是菃木的心腹侍从艾弟,闻言立即回身,扬手一鞭抽在阿飞脸上,大声骂道:“你这个楼兰小贼!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敢盗窃圣物!小贼!楼兰小贼!”
辱骂不绝于口,又不停用马鞭抽打驱赶,待阿飞如同牲口一般,显是故意像楼兰商队示威。楼兰人人心中气愤,却因为早得未翔严令,始终只是保持沉默。
行出数里,于阗人已经将楼兰商队远远被甩在后面。菃木圈转马头,来到阿飞面前,劝道:“你为甘奇和商队顶包,他们可是一点也不顾你的死活。说,刚才是谁指使你站出来的?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保证你不会再受皮肉之苦。”阿飞笑道:“真的没有人指使我,阿飞不敢欺瞒大相。”
话音刚落,艾弟便催动座骑疾驰。阿飞被拴在马后,紧随着奔跑了几步,终究抵不过马力,只觉得腰间一紧,便被带倒在地,匍匐着被拖曳前行。这一带全是戈壁,地面上尽是指头到拳头大小的砾石,人马走在上面,总是沙沙作响。甘奇一经摔倒,身体自胸口以下部位不断在硬石上磕碰,拖出不到一里地,全身上下已被擦得鲜血淋漓,口鼻又吸入不少细砂和尘土,几乎喘不上气来,当真比死还难受。
艾弟见阿飞已经是半死不活,便勒马停下来,问道:“大相问你话,你可愿意从实招认?”
阿飞满面沙尘,双眼难以睁开,身上又无处不痛,强提一口气,呻吟几声,只是不肯答话。艾弟脾气甚是火爆,见他硬气,正要继续策马拖行折磨他,一名于阗武士打马追了上来,叫道:“等一等!”
这武士一身黑衣劲甲装扮,头盔和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边脸,难以看出本来面目和年纪。艾弟对他甚是恭谨,也不敢如称呼其他武士般直呼其名,欠身问道:“公子有事么?”
那被尊称为“公子”的武士道:“艾弟君明知这楼兰向导无辜,却下如此狠手对付他,未免不大光彩。”
艾弟脸色登时为之一变,警觉地问道:“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正好菃木带领数十人的大队人马追了上来,艾弟忙上前低声禀告道:“原来汉人公子早就知道了夜明珠一事,适才一定是他将真相暗中告诉了这楼兰向导。”
菃木命武士先将阿飞远远拖开,这才上前问道:“果真是公子暗中指点了楼兰向导么?”汉人公子摇头道:“不是我。”
菃木道:“敢问公子是何时发现真相的?”艾弟嚷道:“这还用说,他一定是在驿站暗中偷听到我们的谈话。”汉人公子道:“不是,我没有偷听。大相不断召人密议,肯定是有所图谋,不过我一直以为跟带我出关之事有关…”他轻喟一声,似不愿意再多谈这个话题,干脆直接解释道,“我猜到夜明珠真相,是在适才楼兰向导阿飞站出来承认盗取圣物时。”
菃木道:“噢?”公子道:“大相赶来关卡向韩牧将军告发,称朝廷赐给怀玉公主的圣物失窃,又称有驿卒见到楼兰商队的人进来过驿站。大相要求韩将军派人彻底搜查楼兰商队,应该对找到窃贼、搜出夜明珠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阿飞主动站出来时,大相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菃木重重叹息一声,道:“公子不必再多说,我知道公子目光如炬,这件事原也难以瞒过。嗯,只是…”一时沉吟不语,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远方。
艾弟见主人发窘,忍不住插口道:“这是我们于阗和楼兰的恩怨,不干公子的事。”公子淡淡道:“我知道不干我的事,可你们用夜明珠陷害楼兰商队在先,用私刑拷问这位向导在后,实在非英雄所为。”
艾弟冷笑道:“英雄?莫非公子想要到我们西域出头当英雄?中原那么大,不是难以容不下你这位英雄…”
菃木忽然扭转头来,喝道:“住口!不得对公子无礼!”厉声斥退艾弟,这才温言道,“坦白说,我起初谋划夜明珠这件事,其实也是为了营救公子你。公子该知道,边关各处都贴有通缉你的图形告示,就算你装扮成我的侍从,出关之时也一样要经过严格的查验,要想万无一失,只能事先弄点动静来转移那些中原兵士的注意力。若不是夜明珠这件事,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带公子出关?”
装扮成于阗武士的汉人公子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多谢。”
菃木已经与这身份神秘的汉人公子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他虽然性情平和,却是极重道义,满以为他会说出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靠陷害旁人来脱险的话,哪知道他却仅仅简单说了一句“多谢”,不免很有些惊奇,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不必谢我,是我国国王陛下答应了怀玉公主,一定要营救公子出中原,所幸不辱使命。夜明珠之计实出无奈,还望公子不要外泄给他人知晓。”
汉人公子应道:“是。在下十分感激大相费心,大相嘱托不敢不遵。不过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阿飞其实只是个局外人,对夜明珠之事毫不知情。”菃木道:“这我知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夜明珠既然是菃木派手下暗中放入甘奇水袋中,目的在于陷害楼兰商队,制造混乱。而阿飞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是担心祸及楼兰商队,若是他早先知道夜明珠藏在水袋中,肯定抢先将珠子取出来。他直到兵士搜查时才站出来自认罪名,一定是那时候才有人将夜明珠的藏处悄悄告知了他,但他并不知情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于阗左大相本人,不然他一定会当众揭穿菃木贼喊捉贼的把戏。可惜当时众人视线都瞩目在楼兰商队首领甘奇身上,竟无人注意到向导阿飞在做什么,又与什么人交谈过。
汉人公子道:“既然如此,大相目的已经达到,何不就此放阿飞一条生路?”菃木道:“若是公子当场出言指点了阿飞,我还可以放他走。可公子原本也不知情,很可能是我们于阗内部人泄露了秘密,暗中指点阿飞挺身认罪,好为楼兰商队脱困。要想找出内奸,非得着落在他身上不可。我知道公子认定我目下的所作所为并不光彩,然而西域情势复杂,非你们中原人所能了解。公子是尊贵之身,万望你自重,不要卷入其中纠纷。再往前二十里就是马迷兔,从那里开始,就算出了中原国境,这就请公子脱下我国武士的衣甲,带上你自己的兵刃,逃命去吧。”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命手下武士取出藏在行囊中的中原弓剑。
汉人公子心中颇赞赏阿飞舍生取义,有意营救,哪知道菃木不肯退让,言语处处占据上风,知道多说也是无益,只得收了兵刃,脱下黑色军服,交还给武士首领尼巴。
菃木道:“此地西去楼兰国一千六百里,一半是戈壁,一半是沙漠,沿途尽是不毛之地,荒无人烟。公子不认得路,不知道沿途水源、客栈所在,为安全计,还是跟后面的楼兰商队一道上路为好。我还有急事赶着回国,这就告辞了。”也不待汉人公子回答,一举马鞭,率领于阗武士疾驰而去。
阿飞倒没有再受到拖行的折磨,被艾弟抱起来横放到马鞍上。马蹄纷扬,落地如雨,扬起一阵风暴尘土。
汉人公子默默凝视着一行人远去,叹了口气,伸手揭下了脸面上的假胡须。他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可眉宇间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风霜沧桑之色,紧抿的嘴角窝,微微上挑的眉梢,充满着忧虑与憔悴。
过了正午,于阗众人到达圆月泉,菃木命手下下马,在此处补充水源,略做歇息。
这一带戈壁的低洼地带时常能捡到乌黑的铁砖瓦块,坚硬如石,据说是远古的砖块,因质地细腻,便有人将其制作成砚台,称为“关砚”。据说用关砚研磨出来的墨汁,冬不结冰,夏不缩水,一时间竟然成为中原十分抢手的物品。菃木脚边凑巧就有一块,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太大兴趣,只瞪着那黑砖若有所思。
负责警戒的武士阿泾在高丘上翘望一阵,赶下来禀告道:“大相,那汉人公子还跟在我们后头。”菃木点点头,道:“我早知道会如此,他一定是想救阿飞。”
阿泾大是不解,问道:“这可就奇怪了,汉人公子是中原朝廷通缉的要犯,明明是咱们于阗冒险救了他,他为何反而要帮跟他毫无干系的楼兰人?”菃木道:“你不懂,这些中原男子就爱自命正义。这一路下来,你们还没发现么,他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阿泾道:“是不是一条道上的不知道,属下倒是看出那汉人公子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那柄宝剑倒也稀松平常,那张弓可是件神兵利器,至少是十石强弓。”
昔日只有万人敌后羿才能拉开十石强弓。传说天地初开时,天上总共有十个太阳,将大地烤成一片焦土。神射手后羿见民间哀鸿遍野,顿生侧隐之心,于是负了十支神箭,挽起十石强弓,立足天涯海角,连连射落九个太阳,只留下最后一个在天空照耀,于是万物复苏。自那以后,还没有听说有人能拉开十石强弓。

第一章 蜃景血光2
侍从艾弟道:“大相,汉人公子既有如此强弓,料来射术也是非同小可,万一他从后面突然发难,怕是不好对付。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这就去将他诱过来,然后大相命黑甲武士出其不意地将其擒住,带回于阗再说。”
菃木摇头道:“国王陛下特别交代过,切不可与汉人公子翻脸,他虽然在中原暂时失意,将来却未必不会得志。”艾弟道:“可是…”
菃木道:“不用多管他,他没有经验,不识得大漠的厉害,过了今晚,管教他迷路。”转头见到一名武士正举起水袋去喂阿飞,当即厉声喝道:“不准给他水喝。”武士吓了一跳,呆得一呆,这才喏喏退下。
阿飞喉咙像着火般炙热,实在渴得难受,叫道:“喂,你们渴死了我,就只能带我的尸首回于阗了。”艾弟有意举着水袋走到他面前,道:“大相只会让你口渴,但不会让你渴死。”聚抿嘴唇嘬了几口泉水,咂咂有声。
阿飞挣扎着站起来,一边舔着干枯发裂的嘴唇,一边贪婪地盯着水袋。
艾弟问道:“你还是不肯说出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么?”阿飞道:“真的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贪心。”
艾弟道:“是谁告诉你夜明珠藏在甘奇水袋中的?”阿飞笑道:“这话问得奇怪,夜明珠是我亲手塞进水袋,如何能不知道?”
艾弟笑道:“你不知道你其实很不擅长撒谎么?不过你想当好汉,大相也乐得成全你。”命武士将阿飞牵去缚在怪柳树上,抽了二十马鞭,直打得他奄奄一息、几近晕死,这才灌了几口水,照旧绑在马鞍上,继续启程。
行了数十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于阗一行选了一块避风之地,就地在戈壁滩上宿营。
菃木写好密信,放出飞鹰,这才将武士首领尼巴叫过来,屏退旁人,只留心腹侍从艾弟在一旁,低声问道:“尼巴统领可发现手下武士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么?”
尼巴十分纳罕,想了半天,才挠头问道:“没有。大相问这个做什么?”菃木道:“夜明珠一事极为隐秘,外人实难知晓。我本来断定是我们内部人指点了那楼兰向导,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阿飞只知晓夜明珠藏处,却并不了解是我们所为。我向韩将军讨下阿飞性命,要带他回于阗,那泄密的人未必能预料到,神态当十分紧张,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接触阿飞,或是警告他,或是干脆杀了他灭口。但我一路仔细观察,竟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尼巴这才明白究竟,当即拍着胸脯道:“尼巴以自身性命向大相担保,我手下的武士都是忠心耿耿的勇士,敢为国王陛下和大相赴汤蹈火,绝不会起二心。大相没来由地心生怀疑,可是玷污了我们黑甲武士的名声。”语气十分愤慨,仿若是他自己受到了侮辱。
菃木忙道:“尼巴统领不必如此激动,我也觉得是我多虑了,所以才找你过来商议。而今夜明珠之计已然失败,楼兰粮队顺利上路,事情十万火急,我虽已经放出飞鹰,但还是需要派人赶回于阗向国王陛下面禀。只是阿飞这件事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理,这件事…”似是一时难以想到合适的措辞,干脆沉吟不语。
尼巴遂自告奋勇地道:“不如由我先行回国报信。”菃木正等着他自动请命,忙道:“如此甚好,便有劳尼巴统领即刻动身。只是还请统领脱下盔甲,化妆成普通西域百姓的样子,以免惹人瞩目。”
黑甲武士隶属于于阗王宫卫队,直接受国王统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荣誉感极强。尼巴虽不大情愿改装,可也不敢违抗左大相的命令,只得应道:“遵命。”当即叫过来两名武士,一起换上便服,打好行装、牵了马匹连夜上路。
艾弟送走尼巴,赶回来禀告道:“果然如大相所料,汉人公子就在我们附近。尼巴几人出发时,他也跟着动了。”菃木道:“嗯。你骑快马请他过来一趟,说我有要紧话跟他商量。”
艾弟一愣,问道:“不要先设下陷阱埋伏么?”菃木道:“不必,我自有主张。”又命人押来阿飞审问。阿飞始终只说是自己贪心盗取了夜明珠。菃木便命武士将他带到一旁刑讯,打断了两根马鞭,直至他皮开肉绽、晕死过去。
艾弟带着汉人公子进来于阗营地时,武士正将昏死过去的阿飞拖走。菃木请汉人公子坐在厚厚的毛毡上,和颜悦色地问道:“公子一路跟着我们,是不是想救阿飞?”汉人公子不愿说谎,道:“是。”
菃木道:“公子预备如何救人?”汉人公子道:“大相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勇士,行进、扎营极有章法,我还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菃木道:“我很钦佩公子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头的勇气,不过我们才刚刚一起走出玉门关,公子大概也不愿意就此跟我们动武。”汉人公子道:“是,大相于我有恩,我不敢忘记。”
菃木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个提议,如果公子能劝得阿飞说出是谁告知他夜明珠的藏处,我就将他人交给你处置,如何?”
汉人公子转头望去,阿飞正被武士绑在一棵大怪柳树上,浑身上下红彤彤一片,不知是染满鲜血还是火光的缘故,头无力地垂在胸前,整个人死气沉沉,当即应道:“好,我试试。”走近怪柳树,轻声叫道,“阿飞!阿飞!”
一旁武士见阿飞不应,便取来水袋吮吸了一口水,喷在阿飞脸上。阿飞打了个冷战,舒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没有…没有人…指使我…”
汉人公子道:“楼兰商队出关前,你在做什么?”阿飞呆滞地重复道:“我在…做什么?”
他连日备受折磨,浑身鞭伤,痛如火炙,难以集中精力思索,勉力抬起头来,打量面前新的审问者,困惑地问道:“你…你是中原人?”汉人公子道:“是,我是汉人。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恶意…”
阿飞蓦然记起来什么,惊叫道:“啊,我认得你…你…你是…”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本能地用力挣扎,触发了伤口,登时又晕死过去。
武士正待再喷水弄醒阿飞,汉人公子阻止道:“暂且不必了。他目下伤重,逃也逃不掉,何不先放开他?”武士不敢擅自做主,只迟疑不动。菃木走过来道:“就如公子所请,先解开他。”武士应道:“遵命。”
菃木重新请汉人公子到营帐前坐下,笑道:“想必阿飞见过玉门关的图形告示,认出了公子的形貌。”
那汉人公子正是告示中被通缉的男子萧扬,也不置可否,道:“大相明知道难以从阿飞口中问出实情,却还是一路不停地折磨他,是不是刻意做给人看的?”菃木道:“是,开始是给楼兰人看的,后来是给我们自己人看的。”
萧扬道:“想来大相并没有靠这个法子找出内奸。”菃木道:“不错。公子有何高见?”萧扬道:“大相既能肯定于阗人内部并无奸细,就不必再折磨阿飞以观察众人反应。我猜楼兰商队要么以为阿飞是真的窃贼,要么认定他早被于阗收买,所以他们才会对阿飞被拖行无动于衷。既然于阗一方无人泄密,楼兰一方无人知情,那么将夜明珠藏处告诉阿飞的一方是个外人。只要大相准我向阿飞套话,我应该可以找出这个人。”
菃木略一思索即满口应承道:“好,公子就跟着我们,只要你找出那个人是谁,你可以立即带阿飞离开。”萧扬道:“一言为定。”
次日一早,于阗一行带着阿飞、萧扬继续上路,菃木有意下令加快行程,以彻底甩开楼兰商队。只是萧扬的计划很不顺利,自从阿飞认出他就是那个被中原朝廷通缉的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非但一句字也不说,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如此过了十二、三日,八百里戈壁终于走到尽头,踏入了令人闻名色变的白龙堆沙漠,一个宁静而荒凉的世界——莽莽沙河,一望无垠。极目之处,尽是纯净的金黄色,在阳光下反射出娴静温和的光芒。无数沙纹层层叠叠,一圈一圈荡开,仿若风的涟漪。人马踩踏在松软的沙丘上,留下深深的足印。而不久后阵风又将沙漠表面的浮沙卷起,抹平所有的痕迹,光洁如新,若从未有人到过的处女地带。
大漠中也并非完全没有生命的痕迹,一小簇一小簇的红柳分散扎根在沙丘上。这种灌木树干发红,碎叶舒张似羽毛,虽然露出地面的只有一小丛,但地下根系盘根错节,极为粗壮。一株红柳的根须往往多达数千条,能够固住一座沙丘,可见其根深入地下之广之深,因而被人称为“树灵”。虽然新发出来的嫩枝和绿叶往往会成为路过马匹、骆驼口中的美食,它依旧在顽强不屈地生长。在大漠深处,一抹翠绿就是希望,是生命深处的涌动。
此刻正是红柳的花期,开满了点点繁密的紫红色小花,虽然渺小,却并不柔弱,应风披靡,吐芳扬烈,自信地在空辽阔的荒漠中展现着一份别样的风情。
当晚在公婆泉歇脚时,正逢月圆之夜,月亮皎洁如银盘,沙漠在光晕下泛出奇异的银色,仿若鳞甲一般。眺望远处,一道道巨大的沙梁好似一条条白龙,游弋于月光沙海下,首尾相衔,无边无际,威武雄壮。
到半夜时,骚动忽起,有人闯进于阗宿营地,中了武士事先埋下的绊索,当即被绑起来带到菃木面前。
菃木满以为中伏的人是萧扬所推测的“外人”,哪知道那人竟穿着楼兰商队护卫的衣服,不免十分惊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甘奇怎么会派你这么个毛手毛脚的少年来救人?”那少年怒道:“我可不是毛手毛脚,是你们于阗人卑鄙无耻,事先设下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