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恼火,仿佛有一根锥子深深地戳入了心里,那种痛感由心里蔓延至全身:“季南安,我是宁茂清的女儿,那你是什么东西?”
“你没见过父亲死了还能睡的女儿,那我也没见过死皮赖脸还要奔丧的东西。”我俯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在我的逼迫下泛出压抑的光亮,“请问,你在这儿吊的是谁的丧?还是,你家也死了人?”
我后来才知道,我是真不该说这话。都说我们这地方人嘴邪乎,我还一直以为我在国外飘荡了很久失去了这个功能,没想到,还是一语中的。

第5节:他走了,留下另一个人(3)
季南安听我说这些话,竟然没理我。其实他完全可以堵我,人家是宁茂清的养子,陪伴了宁茂清十多年,我是宁茂清的亲女儿,只陪伴了他十年,比起养育之恩,那点血缘算是什么东西。
而且我后来问了律师,人家这养子可不是平白无故当的,是法律承认的,也就是说,在法律面前,他和我这亲生女儿一个位置。
可是,他这个养子没说话,看都没看我就走了出去。
我气鼓鼓地坐在稻草铺成的蒲团上,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屁股被稻草茬子戳得有点疼。宁茂清虽然在外鼎鼎有名,但是按照我们宁家村的风俗,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死了都要还乡。
我印象中只来了宁家村几次,这是个穷得咣咣响的地方。小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到村子里,都要经过一条河,河上有一个晃晃悠悠的小木桥,走过去实在是像是玩杂技似的很惊险。老妈和老爸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村的,人家不怕。而我也算是个城市姑娘,每次走这个桥,都头晕得要命。
宁茂清知道我害怕,每次过桥都抱着我。从一两岁,一直抱到十岁。他本来就胖,一抱我,更让这个简陋的小桥东摇西晃,吱呀吱呀地响。我自己走桥害怕,但是在宁茂清怀里,却觉得过桥很刺激,然后在他怀里扭啊扭,咯咯笑。
然后老妈就在那里叫:“蔚蔚,你老实点,你看看你爸爸都抱不动你,你……”
“谁说抱不动的……”宁茂清宠溺地看我笑,“蔚蔚不重,爸爸抱得了,不仅现在抱得了,再抱几年也没有问题。”后来我就知道了,大人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宁茂清别说多抱几年,就连十岁也没能抱完,再到后来,就是现在。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原以为这个村应该也被改革开放的春风拂过,别的不变样,那个桥早该换了。却没料到,桥是换了,换了个水泥的,但是在我们来之前,被一场暴雨冲塌。
没办法,季南安开著名牌车,问了N个老乡,然后花了N贵的问路钱,才七找八找地绕了N多路开到村里。
好好的宝马,在村里的这条路行驶着,硬被折腾出了手扶拖拉机的效果。
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宁茂清抱着我过河的样子,我又开始想,宁茂清绝对不是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才送我走,他虽然迷信,但是小时候还是很疼我。那为什么,把我们扔到国外这么长时间?
不由回头看着他的遗像,黑白的,很陌生的熟悉。
人死了,再看也不会给我答案。我叹气一声,挪挪屁股看着屋外,季南安还站在门口,背挺得真直,大概得有一米八多的个子吧,映衬在阴蒙的山谷里,莫名地给人压迫感。就像是横在我视线前面的一堵墙,总能遮挡住我的视线。
大概是发现我在看他,他突然转身走向另一边。
我生气地抓起屁股下面的一把稻草,朝他站过的地方扔过去,稻草飘飘扬扬坠了一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说话驳斥我我也生气,他不理我我更生气。
大概是阶级观念太根深蒂固了,所以,矛盾不可解除。
苦笑一声,觉得有点冷,我想要拨弄一下前面摆着的火盆。刚夹了块木炭,手机便响了起来,竟然是沈嘉烨的号码。
这家伙还以为我在开玩笑:“请问宁蔚同志,你奔丧奔完了没?”
“没”,我拨弄着炭火,火星噼噼啪啪地在眼前绽放,“正奔中。”
他终于听出我的声音不对:“你怎么了?”后来又更大声,“真的……”
“嗯,我爸爸死了。”听筒里很久没传来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些慌乱的声音才在话筒里传出:“宁蔚你别生气,我是真不知道你有爸爸,我……”
这是什么话?我轻笑:“没有爸爸,难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不是不是,”沈嘉烨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不起蔚蔚,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别太……”
他啰啰唆唆地说了很多,我只是默笑。因为火炭呛人,再加之前几天应照风俗要大哭,我现在嗓子就跟要冒烟似的。再说,这几天啰里吧唆的劝慰话听得实在太多,大家都和约好了似的,以“节哀顺变”开头,再以“节哀顺变”结尾。
千篇一律,我听得几乎要睡过去。
沈嘉烨还以为我很悲伤,又安慰了几句。再到后来,声音蓦然下降,有点胆怯的:“蔚蔚,我还以为,你爸爸早就没了呢,你之前也不说……”
“和没了也差不多,”终于把火拨弄得旺了点,我用下巴夹着手机,腾出手在火上方烤烤,打了个呵欠。
“你很累吗?”
“嗯,还好。”我扯扯唇角,“中国的习俗,三天守坟。我倒不过时差,白天要应酬宾客,我困得和只狗似的,晚上倒是没事儿了,可我又精神得像只猫头鹰……”

第6节:他走了,留下另一个人(4)
“哈哈……”沈嘉烨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呢,还好,似乎还是没心没肺那模样。”
“让你高兴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什么?”
“我知道临走时你怕我携款潜逃,”火光升腾至空中,可以很清楚地耀起屋内的尘土飞扬,我吹了口气,然后慢慢笑出声,“沈嘉烨你知道吗,我成了富人,所以,应该很快就会还你的路费钱。”
显然他很惊奇,“啊”了一声还要多问。可是我的手机很不给面子,没电了。
我低头看着火盆,不由想象起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反应。沈嘉烨说的没错,我从来没提起过宁茂清,所有人也都以为我是只有妈,没有爹的可怜孩子。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爹却如此有钱。而且,还留了最大的一笔给我。

第7节:情人、养子和老婆的组合(1)
第三章
情人、养子和老婆的组合
这一场送殡,我的感情可能有些虚假,季南安的表现也许有点装样子,其他亲戚的表现也真实不到哪里去。但是老妈,只要是有人来,眼泪都是哗哗地落下来,然后,哭得头晕目眩。
再然后,我就很识相地给她往嘴巴里塞降压药。她有高血压,我实在是怕她悲痛过度,宁茂清走了,她再来个殉情追随。可是,却没想到,追随他走的不是她,而是季南安的母亲林早。
等到我们赶回J城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我忍不住低呼一声,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得就像是最白的纸。她仿佛是走得很安详,连唇角都有些微扬。散开的长发就那样铺展在白色的床单上。旁边床头柜上有个白色的瓶子,上面写着安定字样。我拿起来晃了晃,空空的,一片也没有。
五十片,她全都吞了下去。
现在真的像是熟睡过去了,我甚至觉得,现在一戳她的脸,她还会醒过来。
我只是动了动戳她的念头,但是没想到,老妈竟真的实践起来。她突然扑上去,揪住那具美丽的身体,使劲摇晃她的头:“你这个贱女人!你以为你装死我就能饶过你了!茂清活着我斗不过你,让你这个骚货在我头上拉屎!现在他死了,我要治死你,我要掐死你!”
林早的头像是没被缝合好的布娃娃,伴随着老妈的力度而摇晃,周围人全都傻了。我也没想到闭目养神了一路的老妈会是如此,看到林早的头像是要被摇掉下来,实在是恐怖到极点,便上前猛地抱住我妈的腰:“妈,妈,你冷静一下!你不用掐死她,她死了!她碍不着你什么事儿了!”
她转过身,褐色的眼睛充满血丝,瘦长的脸涨得通红:“她凭什么死?她还没还我的债,她凭什么死!”
“她倒是轻松了,还能落个殉情的好名,可是她配吗?”老妈开始摇晃我的身子,声嘶力竭道,“蔚蔚,你说,她配不配?”
我被她摇得只觉眼前金星直冒,简直想要吐出来:“妈……”喉咙里发不出声,“我”字还没开头,老妈突然推开我,我一时没站稳,倒在身后的柜子上。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又掐着另一个人。那一个人,是林早的儿子,季南安。我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季南安,这个美丽女人的儿子,面对母亲的自杀会是什么表情。他像是也随着她母亲去了,任我妈那么死命地连掐再摇晃,却是一动也不动。一米八多的健壮身体完全被眼前这个愤怒的一米五九老太太控制,无力得像是片树叶。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可脸上却偏偏没有表情。唇紧紧抿着,眉头紧紧皱着,手却是无力地撑开。
“你这个贱人!”老妈的声音更高,哭声像是电视上放过的失去幼崽的母狼,“我对付不了你娘,我可以治死你。好啊,你娘走了,你是不是也想走!想走可以,我就送你一程!”老妈咬牙切齿,“反正你们是想让我们娘俩儿恶人做尽,那好,我如你的愿,我也掐死你,我掐死你!”
我看到老妈踮起脚尖,指头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渐渐发白,只觉得大事不好,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季南安前面:“妈,你这样会掐死他的!你冷静一点行不行!”
我了解我妈的手劲,那是劳动人民饱经沧桑的一双手,我亲自试过,别说掐人了,打人都让人承受不了。季南安这副模样,老妈要是下手,死在她手里可不是不可能。
“妈,”我挡在季南安前面,“你还觉得事情不够乱吗?妈,你冷静一些!我求你冷静一些!”
老妈被我推得猛地后退,像是从没见过我这个女儿一样,只是看着我:“蔚蔚,你……”她呼呼地喘着粗气,声音却不曾降低,“你难道是舍不得这个男人?”
这事儿惹的,我只是顾全大局,根本就没上升到舍得舍不得上:“我不是舍不得,可是妈,你要是掐死他,你会坐牢,你会陪他死知不知道?那样你犯得上吗!”
“我一个老太太的命换他一个大小伙子的命,我觉得值,”老妈咬牙切齿,“我今天就豁出去了,我杀了他,我立马就陪着死!”
这下,旁边站着的那几个木头桩子才觉得情势不妙,上来拉我妈。
愤怒的劳动老太太哪儿是那么容易拉住的,何况,我觉得那几个人也不是那么诚心,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巴不得乱子越大越好。我那姑姑还可以,就我这叔叔,这一路上走来也对季南安不咋样,我估计,他们也巴不得他死。
我其实也巴不得季南安死,要是论及这个念头,恐怕我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老妈再一次要扯开我的疯狂,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将季南安护在后面:“妈,你下手可以,你先把我掐死,你再掐死他!你要是不怕事情闹得大,咱一场场地闹完!”我妈彻底呆住了。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坚决的护住这个“仇人”,她要拉扯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整个人有一种哀伤。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拉起季南安就冲出去离开。而这个一米八的男人竟然就这么任我拖着出了房门,也没有什么反应。踏出房间门的那刹那,我听到门里“嗷”的一声号哭,那是我妈的声音。随后,就听到一群人喊,嫂子嫂子,你醒醒!
脚步立即停住,我知道我妈被我气晕了,想要转身回去看,可是只是侧头,便看到季南安的眼。他沉静地看着我,平日那么深邃的墨色眸子,像是灌满了死水,沉淀的全是哀伤。他的眉毛微微拧起,眼梢却在颤动,我突然懂得,那是男人,在逼迫自己吞下泪水。我的心突然揪疼。然后,拉起他的手,大步离开。
他的手附着在我手心,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而我却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加在了相握的手上,沿着汗腻,一分分输入到他的身体里。
等到完全听不到那所房间慌乱的声音,我突然想起沈嘉烨的话。他说,宁蔚,你真是一个好人。我看着倚在柱子上的男人突然笑出声来。我他妈的确实是好人。确实是。
他倚在柱子上,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我这人最是心软,真的看不得别人哀伤啊痛苦啊,那样就觉得他们很可怜——虽然很多时候,我比他们还可怜,也没人可怜我。我扭过头,不想看那个倚在柱子上的男人的表情。可是,坐在回廊那里看了五分钟风景,还是忍不住,便偷偷地看了看他。
那双深色的眼睛通红,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会被眼泪憋得那么红,但是却很成功,真的没有一滴液体流下来。鼻子是红的,眉毛甚至也是微红的,嘴唇却苍白。显然他是在努力忍住自己的悲伤。
我叹气:“唉,你知道我现在最庆幸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继续:“我现在想宁茂清幸亏还有些脑子,立下的遗嘱不是让我嫁给你才能坐享那些权力。要不然就以你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宁愿不要那些权势,也不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依然是不理我,可我却似乎听到了低低的一声,回头看去,他的鼻翼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憋眼泪。
我再次叹息,从口袋里掏啊掏的,还是没能掏出一张他用的那种纸巾,找出来的,只是一张被我揉得成团状的卫生纸。
身份不一样,财势不一样,就注定了,我们的消费品味也不一样。但是没关系,反正两者作用都是一样的,全有强大的吸水功能。所以,我递到他跟前,只是直视前面:“给你,你要是难受就哭。我保证不看。”可我等了很久,竟然没人接。
刚想要抬头看他,停在空中的手却被一拂,那个皱巴巴的卫生纸,飘飘摇摇地飘在了喷泉池子里,迅速吸水分裂。
“季南安,你丫别这么不识趣!”看着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男人,我终于恼火起来,“你以为我还真舍不得你死啊。你丫有种就真去死,只是临死前写好遗嘱,说纯属自个儿没出息自愿,别赖上我和我妈就行!”
他不说话。
“你以为你什么东西,我早知道你现在这样,就让我妈掐死你好了。反正陪葬的又不是我,也比看你这个样子好!”我用力踢了一下脚尖,“一个大男人别在这儿装林黛玉,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受苦悲伤的人多了,英国的狗都比你现在有风格!”
他还是不说话。
“我告诉你,不光我妈盼你死,你知道这世界上谁最盼你和你那个妈死吗?”我指着自己,“是我!是我宁蔚!我在国外就想,怎么今天这个车祸死的不是你季南安,怎么那个整容失败的不是你妈林早,怎么煤气爆炸炸死的不是你们娘俩,那样一锅端了,连尸体都没有,那该多利索!”因为生气,刚才稍稍平复下来的呼吸再次急促粗重起来,我只觉得大脑氧气稀缺,但有些话还是不说不快,“你这个木头桩子,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呢?这样算是什么本事!”

第8节:情人、养子和老婆的组合(2)
他还是不说话。
我是彻底服气了,然后在近乎于哮喘症状爆发的情况下败退。不管你多么生气,这一场吵架都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个人像是失聪失明了一样,对你的暴怒叫嚣,始终无动于衷。
我那边还有个生气昏厥的老妈,所以也不是闲得非要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于是恨恨的,再最后用英语咒骂了两句之后,转身离开。
回去的时候经过那个房间,林早的尸体已经被挪出去。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仿佛刚才那个疯狂的场景从来没发生过。只有床头柜上那白色的药瓶,证明刚才这里确实有命案发生。
我有点头疼,不是因为又死了个人,也不是因为季南安刚才那神经病的做派,而是关于我妈。我刚才那番作为,这个老太太又不知道会歪成什么样,不管怎么说,胳膊肘朝外拐的名声肯定是摆脱不了的。
还没想出怎么应付,耳边就出现声音:“你妈醒了。”
我抬头一看,是我姑姑宁洁。
她的眉毛是纹上的浅褐色,大概是认真修过,细成一条线的模样,眉梢一挑,像个妖精似的看着我:“蔚蔚,你这次可真是把你妈气得不轻。”
“是吗?”我面无表情从她旁边挤过去,“那我去看看。”
她被我挤得身子一晃,在我迈过去的时候,声音低不可闻:“那季南安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停住。
“是啊,可那放任自己亲人在国外漂泊十多年却问都不问的,得是多好的东西。”
姑姑没想到我说这话,反过身看着我“你……你”了半天,用脚丫子都能想象出来她肯定是咬牙切齿的模样,所以干脆不管,我大踏步向前走去。
到了房间找到我妈,我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老妈背对着我,像是睡着了一样,对我理都不理。可我刚才明明还在门外面听到了她叹气诅咒的声音。
所以,我蹲在她的床头,腻上去:“妈。”
没回应。
我继续:“妈……”还是不回答。
这回来才几天,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和我说莫名其妙的话,发莫名其妙的脾气,根本没人问我的想法。我了解我妈的脾气,那倔起来比驴还倔。所以,我实在犯不着自找难堪。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起身,想要等事情消停一会儿才回来。
只是刚起了两步,身后便响起声音:“蔚蔚,你是不是觉得有钱了不得了?”我心里一颤,猛地回头。
她虽然还是躺着,但眼睛却全是失望,仿佛我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情,整个人都显得悲愤起来:“在外头的时候,你一受委屈一受穷就要骂那个女人。现在了不得了,有钱了就忘记了那些事情?”
然后,她重新给我的行为下了结论:“蔚蔚,我以为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什么都得像我。却没想到你还是和你那死爸一样,是一有了钱,胳膊肘就朝外拐的东西!”
眼前的这位要不是我妈,我那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我真的想一巴掌扇过去,扇死这个口出恶语的人。
可是,眼前的就是我妈,我必须得忍下去。
我深吸了口气:“妈,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护着他。他那样,也没什么值得我护的。”
“那你吃里扒外……”
我继续忍:“我再说一次我不是胳膊肘朝外拐,我也不是吃里扒外,妈,你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拼死拼活吗?你和人家斗了一辈子都没斗过,现在好了,终于盼到那个女人死,你却又很积极很想不开的,想要为他们陪葬?
“是,以你这么大年龄赔季南安这么年轻的命,是合算得很,但是你忘了之前了?”她的脸像是被漂白了,在我的话间一分分苍灰下去,“你得病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蔚蔚,等咱们能回去的时候,咱们要过好日子,咱们要是有钱,就吃最好的海鲜做的饺子,然后也不管费用是多少,咱出门就打车,要去商店里买最好看最好看的衣服,再也不买那些地摊货!
“这些话,我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却忘了?”
我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睛紧紧闭起来,像是要阻挡住什么东西,可是,眼泪还是慢慢流落下来,沿着腮,一直滑落到被子里。
“如果你忘记了这些,你现在还可以去杀他。”嗓子像是被刷碗用的铁丝球抵住,疼得我想要哭出来。我知道我再待下去肯定会哭,于是转身,“他现在在别墅后面的小花园里,你去吧。”
回到我自己的地方,我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趴在床上。这床很大,足够我四肢摊开很不雅观地平铺开,不像我在国外那样,那个小破床,不仅睡起来吱吱扭扭,还因为床板坏了,有几次差点把我漏到床底去。
这床铺得很软,这房间很大,这旁边的布置很好。我想,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设施,都比我以前的整套布置还要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宁茂清在死前就安排好的,所以,才这么周全。

第9节:情人、养子和老婆的组合(3)
我和妈妈不住在一个房间,按照我的判断,这应该像是个豪华集中营似的,很多人都聚居在这个地方,这很多人包括,死去的宁茂清和林早这一对鸳鸯,没死的季南安,和后来的我和老妈。
但是,这处不是我的房产,所以估计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搬出去。因为按照宁茂清的遗嘱,这个叫做中山别墅的地方,是归季南安所有。而我和妈妈应去的,是那个308平的叫做闻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