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换了个姿势,靠在吧台上看着她。
何有时调好了音,把热水壶推到一边,稍稍侧过脸,似乎不敢抬头看秦深的眼睛,视线堪堪停在他胸口那个高度就不肯往上了,只问:“秦先生想听什么?”
“什么曲子都行?”
何有时脸热:“我…只会简单的,杯子也不够。”
秦深有点想笑:“那你随便弹就好。”
要她随便弹,她还当真挑了首最简单的,拿着钢匙叮叮咚咚敲了起来,统共只用到了三个杯子。
连孙尧这种乐盲都能听得懂,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哆唻,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唻哆。
秦深挑眉:“这是什么?”
何有时脸红:“给小孩子听的…助眠曲…”
秦深更想笑了。
他没作声,何有时窘得厉害,僵坐着纠结了半分钟,又叮叮咚咚弹了一首樱花,自己改了调。
秦深垂眸看着她,眸色一点点变深。
一个年轻的,容貌出众、穿着优雅的姑娘。她不是来求职的,而是受邀被请到自己家里,给自己治病的。可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局促。
她对人的视线十分敏感,与人对视时会率先挪开视线,哪怕是此时侧对着他,被他的视线锁住的时候,手指也会不自觉地发颤。
这是个自卑怯懦的姑娘。
秦深见过很多人,因为做的是传媒业,也曾接触过一点社交心理学,不动声色地审视别人几乎成了本能。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可此时让秦深更在意的,更享受的,却是另一事。
让他连续睡了一礼拜好觉的姑娘,还有那双有魔力的手,此时离他只有半米远。
不再有那些没法屏蔽的乱七八糟的VIP弹幕,她也不再需要时不时地蹦出一句让人心烦的“谢谢XXX送的礼物”,她摘下了遮脸的深色口罩,怀里也没抱着那只懒洋洋还掉毛的猫。
叮叮咚咚的玻璃音不再是经由录音设备传到他耳机里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只有他一人能听得到。
坐在他面前的、比直播时更专注的、专属于他一人的。
——真让人着迷。
秦深眉头舒展开,微醺似的阖上眼,连原先涨得发疼的太阳穴都不再蹦跶了,心情愈发愉悦了两分。
短短一首樱花,何有时弹了两遍。她没学过音乐,音准也不好,杯琴只会敲十几首曲子,可惜这会儿面前的杯子太少,想了想,没有能弹的了。
“很好听。”
曲子太简单,孙尧生怕自家主子不满意。可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翘了下唇,像大尾巴狼诱拐小红帽似的挤出一个生涩的笑:“何小姐吃过早饭了么?”
“不用不用。”何有时忙摆手:“我不饿的。”
不饿,言外之意就是没吃。秦深|喉头上下滚了滚,跟孙尧挥了挥手:“下楼去买点牛奶,家里没了。”
孙尧扭头就走,换鞋出门的短短一分钟,听到秦先生变了个语调,几乎算得上温和地问:“何小姐叫什么?…有时?有时,你直播用的ID是‘有时说’?化用了名字是吗?…恩,很有新意…你想喝点什么,橙汁行么?”
孙尧默默关上门。
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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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深用一早上的时间,达成了孙尧对他的评价。
——秦先生是个好人。
何有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秦深的每个动作。她不会烤蛋糕,帮不上忙,又因为自己是外人,也不好意思干坐在餐桌上等,这么站着虽然傻气,但心安。
她一直觉得会做烘焙的,都是心思温柔细腻的人。虽然秦先生看起来有点冷,搅蛋液的时候冷淡,加蛋糕粉的时候冷淡,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直到蛋糕出炉,也不见他面上有丁点欣喜。
从烤箱端出来的蛋糕是暖暖的橙黄色,等分成八块,整整齐齐盛在盘子里,上面撒着细碎的葡萄干,闻起来便觉香甜。
秦深把餐盘往她面前一推,自顾自地“嗯”了一声,坐到了餐桌另一头。何有时寻思着这声“嗯”,意思大概是“吃吧”。
真是个冷淡的人。
但能记得给她这个头回见面的陌生人做一份早饭,这份心意,就挺令人感动了。
何有时小口咬了一口,舌尖滋味软甜,再喝一口温热的牛奶,整个胃都被熨暖了。算起来,这还是她这半月来头回吃早饭,因为总是在每个凌晨做直播,睡醒以后就是半上午了,作息十分得不规律,常常糊弄自己的胃。
“谢谢秦先生。”一声简单的“谢谢”在她喉咙口梗了半分钟,总算挤了出来。
声音有点小。
孙尧听到,挥了挥手:“没事,秦先生每天都做饭,今天你来得晚,以后要是早点来,能吃一个月不重样的早饭。”
这明显是客套话,毕竟自己是外人,哪能这么拎不清?心头这么想了一遭,何有时弯着唇点了点头。
昨天跟孙尧约好了时间,她心里其实挺慌的,凌晨做直播的时候就紧张,因为不知道即将成为她雇主的秦先生是不是也在看直播,会不会觉得她话太少太闷了,不像个心理特护的样子。
昨晚直播之后的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连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形都在她脑海里演绎了好几遍,对方会不会嫌弃自己的残疾?会不会很严苛很挑剔?会不会冷眼相向?会不会觉得现场直播的效果没有录音麦传出的效果好?
就连出门前,何有时都对着镜子说了好几遍“秦先生好”,觉得打招呼时的表情十分自然了,这才能稍稍安心。
说起来,她已经有很久没跟生人讲过话了。
即便是每天出门散步,也会挑小区里人最少的时间,有时迫不得已去超市购物,已经算得上是一种煎熬,从头到尾都不讲话的。
可她确实拮据,要支撑深居简出的生活,要买更专业的录音设备,还有最重要的,右腿复健。
餐桌上没人说话了,何有时抿了一口牛奶,又开始了新的纠结:合同的事,应该由自己先提,还是对方先提呢?
秦深看她半晌,直到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又挺直了肩膀,抿着唇露出一副“秦先生有何指教”的局促表情,秦深才慢腾腾地收回视线,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把盘子里的煎鸡蛋一刀刀切成了小碎块,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
眼瞅着气氛要凉了,孙尧只好接过话头:“秦先生通常不外出,你抽空来就行,上午下午来都可以,唠唠嗑呀讲讲笑话呀,敲敲玻璃杯,做什么都行。”
所谓的AS|MR,看在孙尧眼里,就是敲敲玻璃杯一类的行为。
忒俗。认为AS|MR是种心灵交流的秦深瞥他一眼,没作声。
“这小区没有门禁卡进不来,回头我跟司机打声招呼,何小姐每天跟他联系就行。”孙尧转头看了下秦深,后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只好接着说:“那咱们先定每天两个小时,试用期一个月,看看先生的失眠会不会好转。”
“这是合同。”孙尧从包里掏出提前打好的文件,合同书,还有保密协议,一式两份,聘用时间和薪酬都写明了,只需要往上边签字就好。
被两双眼睛盯着,何有时鼻尖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紧张得厉害。她忍着焦虑把合同扫了两遍,察觉没有陷阱,便匆匆签了字,连薪酬那个数字都没敢多看。
而那份保密协议,只有一条,不能泄露秦先生的姓名、肖像、住址,以及病情。
甲方姓名还是空白,孙尧刚掏出签字笔,就被秦深夺了过去,唰唰几笔签了自己的名字。一手硬笔字十分漂亮,颇有点入木三分的味道。
收了钱就得敬业。何有时从一旁的包包里掏出一个手账本,埋着头开始做笔记,“秦先生失眠的时候,一天睡几个小时?”
秦深摇头:“失眠严重的时候,没法合眼。”
“…二十四个钟头都睡不着的吗?”何有时呆住。
“最近一个礼拜,听你录的AS|MR,睡得好一些了。”
何有时又问:“秦先生喜欢听什么方式的?耳语声、敲打声、裁纸声,还是别的什么?”
“都喜欢。”秦深看着她,神情专注:“你录的每一场我都听过,都喜欢。”
言之凿凿地来了这么一句“喜欢”,何有时脸颊有点烫:“那别人…”
秦深打断:“听别人的不行,我试过的。”
她话都没说完,秦深就明白她想问什么了。
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轻快。秦深听着她的声音,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大白天竟生出想睡觉的困意,这感觉,当真是久违了。
有些问题她会重复问一遍,还有点唠叨,比如“秦先生不要长期喝助眠的药,喝久了会成瘾的。以前我喝过一个月,就觉得那段时间脑子变呆了,想问题时逻辑很差,做什么事都没法专注。”
唠唠叨叨,秦深也没有丁点不耐烦。
他以为对方会好奇他为什么会失眠这么狠,谁知从头到尾,都没有等到这个问题。
是个尊重别人隐私的姑娘。
何有时记得慢,秦深分出一半心神,看着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埋着头,额边散下的碎发挡了一小块脸,在手账本上仔仔细细记下他的睡眠习惯,记下他的喜好,记他喜欢听的声音,记他每天的活动时间。
七点起床,八点早餐,九点看财经新闻,十点锻炼,十二点吃午饭…
仗着自己眼力好,秦深隔着一米远都能看到她在手账本上画了好多个小闹钟,表盘那个圆是随手画的,并不规整,乍一眼看去乱七八糟的。
秦深溢出一声低笑,眼底微温。
“那我以后中午再来,正好赶上秦先生睡午觉的时间,这样可以么?”
秦深点头,心思电转间,已经开始琢磨明天的午餐菜单了。
两人晾着孙尧聊了一个钟头,敲定所有细节后,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何有时找了个借口先离开,没好意思留下用午饭。
“秦先生明天见。”
开始准备午餐的男人回过头,又“嗯”了一声,没接话,目送她出了门。
“何小姐不用见外,反正秦先生爱做饭,多做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平时我陪他吃饭,先生都会多说几句话,别看他面上冷,心里应该还是想有人陪他吃饭的…”
孙尧絮絮叨叨,跟着何有时进了电梯间,正准备按楼层,将将要合上的电梯门却被一只手格开了。
年轻的男人堵在电梯口,抿着唇不说话,他眉眼深邃,无论看什么都异常专注,像能看得透人心,单是这样子望过来,就有种迫人的压抑感迎面而来。
一阵诡异的安静,何有时缩在身侧的手捏得极紧,她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反正烫得厉害,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一种几乎要窒息的窘迫,只想往电梯最角落里缩,靠着意志力才忍住没动。
“秦先生…还有事吗?”
秦深开了口,声音要比他此时的表情温和多了:“刚才,咱们签下的合同,是每天两个小时?”
何有时懵懵点头。
“改成一天五个小时,按时间加价,你看行吗?”
一旁的孙尧默默捂了下脸。
*
因为这临时改合同,何有时又多留了十分钟。
等两人离开后,屋子里重归寂静。
吧台上的高脚杯没收拾,还像早晨一样一字排开,盛着清水更显剔透。秦深叮叮咚咚敲了几下,先前何有时敲的那首给小孩助眠的哆唻咪,调子简单,秦深听过一遍就能敲出来。
经由薄薄的杯壁发出的声音照旧清脆透亮,可换了一个人,总觉得失了点味道,有点烦。
秦深静静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对面很快接通,还想着寒暄几句,却敌不过秦深开门见山。
“有没有一种心理障碍,会让人变得胆小怯懦,没办法直视别人的眼睛,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即使是背对着,也能察觉别人在看她。坐姿不坦荡,是种自我保护的姿势,尤其被人长时间盯着看,会声音发紧,身体僵硬,脸色发白,甚至会双手颤抖?”
李医生几乎没有思考:“视线恐惧症。通常因为心理创伤、身体缺陷或是流言蜚语,或是对异性的恐惧,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后产生的一种心理暗示,害怕被别人注视,认为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抱有恶意,被人盯着看的时候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在公众场合尤其恐慌,是社交障碍的一种形式…”
秦深沉默了三秒钟,嗯了一声:“下回来给我带一份资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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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何有时起了个大早,尽管熬夜到凌晨两点半做完直播,那之后还失眠了一个钟头,起这么早,她却一点不觉得困。
孙尧怕她认生,给了司机的联系方式,却还是特地走了一趟。
正是个周六,市里车多,一路堵车,从何有时家里到新区,车开了快两个钟头。她右腿疼得厉害,尽管坐着不动,身上也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
曾经髋骨和腓骨开放性骨折,她的膝盖,其实没办法弯曲到九十度的。平时在家里坐姿懒散得很,搭公交和地铁时也必须得站着,这样曲着腿坐着,于她,其实是种煎熬。
何有时看着窗外,听着司机和孙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表情温和,丝毫没露出忍疼的模样,连孙尧这样惯会察言观色的,都没能从中瞧出端倪。
司机从前边伸手递了一小罐薄荷糖过来,笑了:“先前我还当何小姐是新来的私人医生呢,问了问孙尧,才知道不是。”
话落从车内镜瞄了她一眼,“我看何小姐气色也不怎么好,熬夜熬的吧?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是说,晚上十一点不睡是不要脸,十二点不睡是不要命?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呀,都不把身体当回事,非得熬出毛病来才长记性。”
突然被扯进话题,何有时一怔,尴尬地扯了下唇。
司机是秦家的司机,四十多岁,算是看着秦深长大的。不知道这话引起了什么怀念,他叹了一声,絮絮叨叨接着说:“秦先生前几年为了公司的事熬坏了身子,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愣是把公司给救活了。”
他话锋一转,冷哼了一声:“可惜养活了一群白眼狼,这回…”
越说越管不住嘴了,孙尧蹙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都不说话了。
何有时听不懂,也不爱探究别人的私事,只当没听到。
自到了公寓区,一路都没看到什么车,路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绿意,林子深处隐约能看见喷泉和雕塑,还有零星的户外健身器材。
这条路限速20,车开得很慢,路边的树木和矮丛上都挂着小小的木牌,写着树种和英文名称,看样子便知不是普通树种。
何有时定睛看清了几个牌子,也认不出,望着窗外微微走了会儿神。
她想,失眠与心事,这跟一个人的财富与地位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论是拮据到三餐不继的人,还是富裕到住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的人,都会藏着沉甸甸的心事。
但是呢,何有时翘了下唇,她和秦先生可不一样。她失眠得靠自己熬过去,再重的心事也无人开解。
而秦先生失眠呢,会有家庭医生,会有私人助理,会外聘心理特护,哪怕是从一个APP中偶然看到的主播,他都有能耐一路摸到联系方式,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何有时摸了摸身旁的一大袋道具,总算多了些安全感。这里边装的,都是做AS|MR需要用到的道具。
她平时做的AS|MR的声音种类繁多,这半年来陆陆续续添置了很多小道具,秦先生又没明说喜欢听哪个,何有时就把自己常用的都背了来,装了一大袋子,累赘得很。
摁了门铃,很快来人开了门。秦深不再是昨天一样穿着身家居服了,换了衬衫和西裤,穿得精神,之前身上掩不住的颓败感就通通消失不见了。
看着她手里提着东西,秦深伸手就要接过来,何有时仓促地避了一下,笑声发干:“不用不用,我提就好,看着多,其实不重的。”
秦深伸到她面前的手顿了顿,也不勉强,敞开门把她和孙尧放了进来。
虽来的是客,秦深也不费心招待,指了指餐桌上的水果沙拉,一声不吭回了厨房。食材已经切好码得整整齐齐,等着油热的一分钟空隙里,秦深解开手机,在备忘录里简单记了几个字。
——不习惯接受生人的好意。
孙尧心细,从自己包里拿出拖鞋的时候,发现玄关处竟然摆了一双女士凉拖,颜色还是粉粉嫩嫩的,每只鞋面上都有只大蝴蝶结,很少女心的款式。
“哟。”孙尧乐了:“秦先生哪儿买的拖鞋呀,您今天自己出门啦?”
秦深瞥他一眼,没什么语气:“网购的。”
“您想买什么直接吩咐我呀,我路过超市捎双拖鞋就行了。”孙尧絮絮叨叨:“要不我也买一双放这儿吧,以前怕您不高兴,我还专门自己带拖鞋,您那洁癖,还老嫌我拖鞋底不干净,每天走前还得给您拖了地。”
油热了三分,秦深垂着眼睑往里边放食材,没搭理他。
何有时放下手里沉甸甸的大袋子,换上这双粉粉嫩嫩的凉拖,鞋码还挺合适,她一时没忍住笑弯了眼睛。
面无表情切菜做饭的秦先生,会在淘宝上买拖鞋的秦先生,莫名多了一股子烟火气。
她心里再一次认准孙尧先前说给她听的话。
——秦先生,他真是个好人。
*
吃过午饭,秦深总算知道,何有时带来的那一大包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
除了两套不同的录音麦,还有很多零碎的小东西,像什么沙锤、小毛毡、泡沫纸、吸管、纸杯、鹅毛刷、护手霜、吃完饼干剩的包装纸、三角铁、漏斗、小铜铃、橡皮泥、胶皮手套、眼罩、低音耳机、手机外接键盘…
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何有时一样样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孙尧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诡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秦深原先没什么表情的脸,却慢慢勾起唇,裂开了一个笑。
只有看惯她直播的人才清楚,何有时带着这样齐全的道具来,是展现了多大的诚意。
被人以这样充分的诚意对待,秦深稍有点恍惚,一时竟催生出一种被人宠爱的幸福感。虽然这种微妙的感觉稍纵即逝,却也诱得他愈发愉悦了两分。
何有时把自己的宝贝都摆完了,洗过手涂好护手霜,双手交错摩挲了一会儿。“好了,秦先生我们开始吧?”
像在做一个严肃的仪式,两人把客厅餐厅厨房的遮光帘都严严实实拉上了,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昏昏沉沉的室内,满桌子摆着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再加上两个表情莫测的人,乍一看跟邪|教洗脑现场似的。
孙尧晃晃脑袋,把这个不着调的想法甩出去,笑得有点懵:“这是在整什么啊?”
聒噪!秦深瞥他一眼,直起身,把桌上几十样东西一齐齐揣回袋子里,说:“去我卧室吧,这里没电源,没法插录音麦。”
客随主便,何有时只好跟着他去。
被晾在客厅里的孙尧坐在黑暗里,眼睁睁看着卧室门被关上,再低头瞟一眼沙发侧边那么大个平面插座,隐约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这样子坐下…头后仰,再低一点,好了。”
何有时调好了躺椅的角度,站定在椅子后。秦深几乎是仰着脸在看她,因为阳光透不进来,他的眼睛愈发深邃了。
何有时紧张得厉害,她做AS|MR已有半年。直播这行里,AS|MR并不是个冷门词,但国内这行良莠不齐,绝大多数主播大多是打着AS|MR的旗号,行卖萌或撩骚之实。像她这样正正经经做直播的,已经混出些口碑了。
可以前每一次,要么是直播,要么是录播,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只需要拿各种道具在录音麦前发声就可以了,通过APP就能将直播画面传出去。
何有时还是头回在真人面前直播,她也从没听说过外国那些有名的AS|MR主播接过私人单子,没有相关教程,更没有AS|MR主播做心理特护的例子能借鉴。
换个不太恰当的词来形容,就是纸上谈兵,一切都只能摸索着来。
对着几十样道具,何有时纠结了好半天,因为不知道秦深喜欢什么,只能一样样地试过去。她先挑了自己最中意的,拿起一个塑料罐子,从里边挖出一大团绿色的软泥。
“这是什么?”
何有时耐心得很,把软泥揪了一半递到他手里,“这个叫黄油泥,比黏土更软,算是一种发泄玩具,心情不好的时候捏一会儿就好了。”
“橡皮泥?”
“啊,好像也差不多。”
秦深仰着脸,把手里这块软趴趴的彩泥揉|捏成各种形状,一会儿团成个圆球,一会儿捏得稀巴烂,一会儿戳破个洞…拿着块软泥玩得挺带劲。
好半晌,秦深叹了口气,很是唏嘘地来了一句:“我幼儿园以后,还是头回玩橡皮泥,太傻了。”
何有时噗一声笑了,笑完又有点脸红:“我平时也不玩的,这是AS|MR专用的道具。”
呵,还试图辩解?想起这段时间看过的她的直播,里边黄油泥出现的频率十分之高,还有何有时直播时桌子上摆着的那一排彩色黏土捏成的卡通人物,都暴露了她这个幼稚的爱好。
秦深笑了下,这笑还不是温和的笑,是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哼笑,听起来很有一股子王之蔑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