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绍亭没回答她的疑问,却看向她披的衣服,他忽然走过来,顾琳猝不及防退后一步,他离她越来越近,顾琳瞬间连自己拿着枪都忘了,分秒的时间里,她竟然因为他的靠近而方寸大乱。

这是个很怪的男人,刚刚沾了血,身上却没有残忍的味道,只有木头的香气。

他身体不好,有宿疾,因而人总是懒懒的。

他…他离她近在咫尺,就算相处六年,她还会在这种时候忘记呼吸。

顾琳脑子里闪过这么多念头,她知道自己完了。

对面的男人根本没有什么表情,他走过来直接拿走顾琳肩上披的开衫,然后用这衣服将裴欢裹住。

秋天夜里的风已经很凉了。顾琳错愕了一下,很快移开眼睛。她唯一挡风的东西被华绍亭拿走给了别人,她就只能露着肩膀站在风里。

顾琳余光里看见华先生抱紧裴欢。那个女人在找死,挣扎着想要走,他却不让,最后他拿衣服的袖子将她的手绑住,然后无奈的叹气。

 

整个过程顾琳就穿着细带睡衣站在风口里,因为华先生没有下一步的吩咐,她不能走也不能动。

有那么一瞬间,顾琳很想打死那个女人。

顾琳从小就吃过苦,见过生离死别,见过世态炎凉,所以她并不奢望什么真心。

只是,裴欢没回来的时候,她还在他眼里,她回来后,顾琳整个人还不如那件衣服。

华绍亭直接把裴欢抱起来,随后走回海棠阁。他转身很干脆,根本不记得还有人站在原地。

 

顾琳站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长廊里有人经过她才动了动,对方看见她傻站着很惊讶,提醒她:“大堂主,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啊?”

是隋远。

顾琳笑了一下点头,目光冷冰冰的。隋远被她这表情吓得缩了一下肩膀,伸手在她眼前挥挥,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廊尽头,恍然大悟。

他看见她露在寒风里的肩膀,将自己的外套甩过去给顾琳披上,压低声音和她说:“你还看不懂吗,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顾琳抬眼看他,“你知道多少?”

隋远慌忙摇头,“我当然不知道,你别问我。”他说完就往前走,走了两步不放心,回头看顾琳,最终败下阵来,又说:“我知道的就是,三小姐说明天要走,所以,今晚谁也别去海棠阁找不痛快。”

顾琳甩手把枪和隋远的外套统统扔在了地上,抱着肩膀扭头就走。隋远好心好意,知道她在闹脾气,说要送她回去,也被她恶狠狠的目光给赶走了。

她一个人往自己的院子走,走了没多远,四下看看,再没有其他人跟着了。

顾琳盯着身后黑洞洞的夜,忽然转身又退回去,她换了条小路,直通海棠阁。

 

那院子里安安静静,甚至没有亮起灯。顾琳就站在最北边的房间之外,离那扇门两米的距离,里边隐隐约约有压抑地厮打声。顾琳明明什么也听不清楚,可是什么都明白了。

房间里有人绊倒,随后又被人拖起来。黑漆漆的环境,没有人来得及开灯。

裴欢被他扔在床上,她急了,手被捆着,于是抬脚就踹了过去。上方的男人声音难得有了波动,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你可以回来报仇,你也当着所有人开了一枪。”

裴欢只能模糊地看清华绍亭的轮廓,他黑暗的影子在房间里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让她浑身颤抖。她感觉到他的手指一路向下,她几次想要挣脱开,却都被他狠狠按在床上。

华绍亭还在说着什么,他吻上裴欢的唇角,听着她近乎哽咽地倒抽了一口气,模模糊糊地说:“我的纵容是有底线的,是不是…裴裴?我早就告诉过你。”

她渐渐被他勾得没了力气,软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流眼泪,当年熟悉而热烈的感觉让裴欢开始恐惧,她下意识地揪住他,“哥哥…”

他的手在她腰侧,慢慢地用上力气,裴欢知道他再找什么,挣扎着说:“它断了。”

那里原本戴着他送给她的成人礼物。

那几年是他们最疯的时候,华绍亭送给她的不是项链也不是戒指,而是一条非常特别的腰链,帝王绿的细小翡翠珠,配十八颗已经绝迹的白奇楠,都是珍宝级的东西,从来没面世,更没人敢估价值。它严格按裴欢腰间的尺寸做得分毫不差,末端结扣的地方香艳无比,设计成一个极小的同心锁。

纤腰玉带,贴身而藏,一室暗香袭人,当年轰轰烈烈,纵情欢场,恨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华绍亭曾经亲手锁在她身上,同心锁没有钥匙,扣上之后一辈子也打不开。

可是如今,裴欢按着他的手指,再一次告诉他,“不在了。”

 

华绍亭明显开始报复,更加放不开她。他进去的时候裴欢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怎么也不能让她放松,但是六年过去,她完全生疏的反应惹得他失去控制力。

反反复复的动作里裴欢开始觉得疼,本能地害怕,带着哭音拼命躲,又被华绍亭强硬地拉回来,可是没一会儿他还是心软,开始哄却哄不住,就只能像当年一样,一点一点吻她的眼角,让她终于能安静下来。

昏天暗地的环境把人的感官全部放大,一把火从头烧到尾,裴欢垂死挣扎,人都软得喘不过气,还妄想提醒他,“不行…”

华绍亭的呼吸声就在耳后,一寸一寸。

那时候裴欢真的只是个小女孩,她害怕打雷的声音,只要下雨,华绍亭再忙也要赶回兰坊守着她睡。从小到大,必须有他在身后。

如今呢。

裴欢自暴自弃地摇头,他甚至没有说任何话,就能让她失控。

她迷恋于华绍亭熟悉而平静的呼吸声,因为欲念而加温,让她激动到指尖都颤抖。

华绍亭渐渐发现她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净,最后只能叹气,用手心盖在她眼睛上。

裴欢的手动不了,整个人只能随着他,天堂地狱没一处能解脱,身体上汹涌而来的感觉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浑身烫得快要死去,却在他手心下感觉到唯一的冷。

这个男人总有一双冰凉的手,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在这种抵死缠绵的夜里。

就像他竟然能驯服冷血动物一样,华绍亭永远只能是他自己,他从不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可她知道他爱她,如饮铅石。

他的手在她身体上像某种仪式,让裴欢奇异地放松下来,渐渐放开自己,不再那么受不了。她头发散了一枕,伸着手去抓他,像溺水的鱼,断断续续地说:“解开我的手…你…放开。”

他的手指尖冰凉凉的顺着她光裸的肩骨一路向上,最终把那件绑着她的衣服甩开。裴欢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上下不得出口,手指摩挲着他的脸,他受了伤的眼睛,最后握紧华绍亭的手腕。

她知道他在生气,因而折腾她的动作非常野,于是她抓着他的手不放,放到嘴边狠狠地咬,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恨不得真能这么一块一块地咬死他才好。

华绍亭问她:“现在记不记得,你是谁的人?”

她扭过脸想逃开他的手掌心,他掰过她的脸,“嗯?”

裴欢看着他,一阵一阵地痉挛,然后咬着牙说:“我嫁给别人了,还需要我…再…再提醒你一次么?”

华绍亭定定地看着她,简直就想把她这么掐死。

他白日里是那么不动声色的男人,偏偏现在她说一句话就能让他发疯。他果真被她激怒,让她尖叫。

这样阴暗而没有灯的夜,一屋子发疯的影子。

华绍亭慢慢地笑了,轻吻在她耳后,那声音像是她夜夜梦见的那样,永远逃不开。他说:“六年了,我用六年的时间想通了一件事…将来我死那天,一定先杀了你。”

 

房间里的动静持续到后半夜。

顾琳已经冻得浑身僵硬,终于肯往回走。

在她还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海棠阁究竟发生过什么?一整条街连贯而出的庭院,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那些夜晚。

顾琳踉跄着穿过风口,捂着肩膀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她牙齿打颤,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瘫坐在地上。

脑子里都是那些禁忌而隐秘地哭声。

华先生…她一心一意陪伴了六年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二天,海棠阁外一如既往,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有。

裴欢不告而别。天还没亮,她就自己从后门出去了。华先生承认了她还是三小姐,自然没人敢拦她。

华绍亭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昨夜一直睡得非常沉,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安稳过。天快亮的时候,华绍亭渐渐觉得怀里的人起来了,他意识已经清醒,却故意没睁开眼睛。

他听着裴欢的动作,甚至知道她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自己。

最终,她还是走了。

 

隋远推门进来,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拦着她?”
华绍亭坐着看下人打扫昨夜碰翻的香灰,他一点都不生气,慢悠悠地说:“我自己的丫头,她喜欢闹,我就让。”
隋远懒得搭理他,仔仔细细过来看他气色,放下心说:“你也想想其他人吧,大堂主昨天没等到你的话,在冷风里站着,我经过的时候才让她回去。”隋远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茶杯扔回桌上,坐到一边去了。
华绍亭抬眼,他盯着隋远看了一会儿,慢慢笑了:“昨晚让裴裴气得头疼,忘了她了。”
隋远有点尴尬,低头擦自己的眼镜。他其实并不近视,但总喜欢带眼镜。

华绍亭悠然自得去泡茶喝,隋远心里有话,偏不说。他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没什么新鲜东西可摆弄了,开始去池子旁边琢磨那条蛇。
华先生这人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护短。
眼看隋远又要取黑子的毒液,华绍亭心疼得不得了,终于耐不住走出来。他把黑子抢过去,绕在手腕上,看向隋远说:“你有话就问,别拿黑子做实验。”
隋远一点没客气,“你到底当顾琳是什么?”
华绍亭笑了,他喜欢穿白色的旧式上衣,眼下绕着条巨毒的黑曼巴,站在那里活像只白毛狐狸。他避开光,微微眯眼说:“顾琳年纪不大,但是脾气硬。我就喜欢硬气的孩子,将来兰坊交给她也不错。”
“别跟我玩这套。”隋远压低声音问他,“裴欢回来了…你拿顾琳找安慰的日子也到头了,她忠心耿耿,何况…她对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如果她将来犯傻,你给她留条活路。”
隋远这话说得快而急,华绍亭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拿顾琳当替身,她比裴裴懂事多了。”
说着,华绍亭伸手按住隋远的胳膊,黑子懒洋洋地顺着他的手爬过去,渐渐爬到隋远身上。
隋远竟然觉得背上一阵凉。
他看向华绍亭,急急地想要说什么,可是那男人似乎并不想听。华绍亭的声音中气不足,淡淡地说:“我和顾琳没有什么,从来没有。”
隋远长出了一口气。
华绍亭看着黑子一点一点爬回浅池,有点感慨,“你来替顾琳要一个人情…我答应。谁没有喜欢的人呢,将来无论顾琳犯了什么错,我都原谅她一次。”
隋远站在那里有点尴尬,他憋了好几天的话就这么被华绍亭一点不漏地说出来,他反而不知道还能接什么。
华绍亭回身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补充:“别高兴太早,我也有条件。西苑里的一切,不能告诉裴裴。”
隋远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听你的。反正你想什么别人也猜不透,我就当不知道。”
华绍亭的眼睛受伤了,见光时间一长就不舒服。他用手遮了遮,加重语气说:“除非我哪次发病死了,你就可以直接告诉裴裴,当做…我给她的遗产。”
隋远沉默,别人都说他是怪人,他什么都研究,可还是研究不透这只老狐狸的心思。
华绍亭晒了一会儿太阳,心满意足,脸色好了一点,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每天都有可能醒不过来,我需要她恨我。”
这样哪天他真的走了,她也不用受太多苦。
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容易些。

城市的另一端。
裴欢一个人跑去买了新的衣服和外套,又一个人去酒店开了房间。
她从兰坊离开得非常急,浑身乱七八糟,被迫泡在浴缸里坐了大半天。最终点了酒,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昨夜一场疯。
裴欢只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却还是喝多了,等到她勉强下楼离开的时候,脚步虚浮,踉跄着连大衣扣子都系不上。
酒店门童看出她的醉意,伸出手要扶她,“小姐?”
裴欢心里堵着一股气,她推开门童自己往大门外跑,几层台阶,她眼前却天旋地转,威士忌的后劲全都往上涌,整个人直直地就往下倒。
她没摔在地上,有人架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拖起来。
裴欢眼前一阵黑,胃里开始不舒服,捂着嘴抬头看,迷迷糊糊看了很久才看清来的是谁,可惜她来不及说话,退后两三步就开始吐。
那人天生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一张标准纨绔子弟的脸,今天他身上穿着深灰正装,出来得很匆忙。他一直站在裴欢身后,看她蹲在大街上呕吐。
人来人往,指指点点。
裴欢泪流满面吐干净了,抱住膝盖倒在地上。他对她这幅鬼样子冷嘲热讽,终于走过去说:“你不要脸随你,我丢不起这个人,起来。”
裴欢盯着男人一尘不染的裤角笑了,她抹了一把脸,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还站得一脸端庄。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刚刚停在路边。男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扯过裴欢把她塞进车里。

裴欢盯着窗外一语不发,她身上换过的衣服都是一早跑去买来的,商场刚刚开门,她随便冲进去拿了两件,并不合身,甚至还是她最不喜欢的淡黄色。
失踪数天,酒店,大醉,临时换的衣服…
裴欢头疼得厉害,她刚刚缓过一点酒劲来,什么都懒得掩饰了。蒋维成冷着脸,打量她浑身上下的异样,车内的气氛降到冰点。
裴欢看向他说:“蒋维成,你现在嫌我不要脸,太晚了。”

车顺着市中心的护城河一路开,沿着老城墙往东边去。
蒋家就住在东墙八号院,院落规模很大,在老祖宗的根基上修建得非常简洁。这里闹中取静,几百米外就是最繁华的中心大街,但因为有一整片树林,百年成材,和河道一起挡住了大片喧嚣。
树林之后的院落一直被演绎成各种高官望族的居所,但究竟归属于谁很少有人知道。
蒋维成的车一直开进院里,停在南楼。裴欢推开车门,阳光晒过来,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晃,她扶住车门,又有点难受。
林婶原本是过来给他们开门的,看出裴欢不太对劲,赶紧跑来问:“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蒋维成先林婶一步扶住裴欢的胳膊,看了看裴欢的脸,他突然拖着她的腰,把她整个抱了起来。
林婶也看出裴欢喝酒了,她让人去端醒酒汤,嘴里还念叨他们:“少夫人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少爷也不常回来…唉…”
裴欢挣扎不动,被蒋维成抱上楼回到房间,主卧是个大套间,里屋有她的床。他把裴欢安安稳稳放下,她本能地缩进被子里,而蒋维成就站在床边盯着她看。
裴欢折腾了这么久,酒都醒了大半,她翻个身背对着他,躺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还有事?先去吧。”
蒋维成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带着怒,“这几天去哪了?”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一个朋友在酒店里看见你了,给我打电话怕你有事。裴欢,你就这么贱?”
他声音越来越近,裴欢转身想要说什么,却看见他已经俯下身。平常蒋维成不常回家来住,就算偶尔在一起,两个人也都客客气气。蒋维成的情人很多,足够他头疼的了,他回家很少发脾气,可是今天他却连眼底都烧着愤怒。
裴欢有些讶异,下意识想要坐起身,头却疼得厉害,她一晃神的功夫,蒋维成已经扣住她的手把人甩回床上,扯开裴欢的上衣想要看她身上的痕迹。
她急了,厮打着把衣服扣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进了这个家门,就是我蒋维成的人!用不用把结婚证找出来…让你带回去给他看看?”
裴欢又披上一件睡衣长袍,终于安静下来。
她没留消息失踪这么多天,蒋维成肯定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看着他说:“我总有回娘家看看的权利吧?”
蒋维成怒极反笑,他站在床边冷眼看她,一字一句地说:“回去看看…好啊,回去看看你大哥,这一看都看到床上去了!”说着他突然颇有深意地俯下身,温柔的桃花眼点点带着刺,“他还没死呢?”
这一句话扔过来,裴欢心里突地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被人狠狠扎了一下,她惊得脱口而出:“你闭嘴!”
蒋维成笑得更得意,他偏不放过她,“华绍亭的病是治不好的,早死晚死都一样!你慌什么?他当年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你姐姐呢?六年了!别再骗自己了…她早被害死了!”
裴欢脸色苍白攥紧被子,蒋维成却一直在提醒她,“他就是个畜生!当年他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现在你还敢送上门去…”
她捂住耳朵拼命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蒋维成却在拿她的伤疤发泄愤怒。她渐渐情绪失控,尖厉地叫起来让他闭嘴,蒋维成看着发了疯的裴欢,突然扬手打在她脸上。
裴欢被他打得摔在床边。

哗啦啦一阵响,瓷碗里的醒酒汤撒了一地。
所有冲动都随着声音戛然而止。
林婶刚好要送东西进来,撞见这一幕,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愣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少爷!少爷别…”
蒋维成回身低吼:“滚开!”
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裴欢捂着脸挣扎着坐起来,终于从可怕的记忆里惊醒。她慢慢顺着床围坐在地上,原本冰凉凉的地板上铺了一层羊毛毯,她就这么坐着出神,太阳穴突突地跳,比不上心里千刀万剐。
她觉得自己哪里都疼,特别想哭,可是嗓子又干得说不出话。
最后裴欢就这么干巴巴地轻声说:“蒋维成,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愤怒的男人退后两步,颓然靠在墙上。
裴欢低着头说:“可是来不及了。”
蒋维成大步走出去,摔上门没有再回来。

裴欢在地上坐到浑身僵硬,最后被林婶扶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林婶已经五十多岁,从六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就跟着到了南楼,这么多年,她什么事都见过,可哪次也没像今天这样。
下人们吓得战战兢兢,林婶只好守着裴欢不敢走,生怕她想不开。
裴欢缓过劲儿来,人清醒了,就去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林婶还站在屋里不动,她笑了,“没事,不用担心我。”
林婶眼睛都红了,坐过来和她说:“少爷脾气大,打人是不对,可是少夫人…您也知道,少爷不管在外边有多少事,那都不是真的。”她越说越觉得今天闹大了,蒋维成风流的名声在外,对女人温柔无比,唯独对家里这位夫人脾气大得很。他今天打都打了,这往后南楼的日子更难过了。
林婶声音小了,不敢看裴欢的表情,半天又说了一句,“您这几天去哪了?少爷…急…他一定是急坏了!”
裴欢离开前把手机锁在了抽屉里,她正在翻箱倒柜找钥匙,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林婶叹气,看她脸还肿着,拿了冰块上来。她一边冰着脸一边回身看了看镜子,竟然还笑了。
裴欢慢慢地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闹,胳膊破皮流血…就那么一点小伤,我大哥看见,让人堵了两条街,后来闹大了…报纸上还说是临时管制。”
她说着挪开冰袋,蒋维成刚才一点情面都没留,硬生生打醒了她,也打得她没法出去见人。
裴欢指着镜子里这个肿着脸,被人打被人骂的女人,轻声和林婶说:“知道吗,她以前半点亏都不能吃,天塌了也有人挡。”
她说话的时候,刚刚涂了一点点口红,整个人有了生气,她眉眼上挑,就像株明艳的野玫瑰。
到底还年轻,有炫耀的资本。

林婶怔住了,这六年,她见到的蒋家少夫人是个忍气吞声的女人,家里上下都不喜欢她,仅仅靠着蒋维成对她的态度不明确,这日子才能一直过下去。可刚才,裴欢说话的时候,林婶却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飞扬跋扈,任性妄为。
她原来也那么热烈的活过。

 


【第三章】到底意难平

裴欢给手机充了电,一开机没多久它就开始震动。她匆匆忙忙接了电话,竟然说下午还要出去,下人们都不太放心,尤其她脸还肿着。
裴欢下楼吃东西的时候林婶欲言又止,她只好解释,“还有工作要忙。这么多天压下来,他们背后早骂我耍大牌了,我哪有那个资本。”

裴欢吃饱喝足,带着帽子和墨镜出门去片场。路上手机响个不停,她接了两次,都被敬姐破口大骂,可是挂断之后对方还在打,好像存心让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