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啊,每一步患得患失的心情,每一分起起落落的煎熬,每一次相遇离别的泪水,都是甜,都是蜜。
我一直相信世间唯有两种感情,能给人以苦当歌的勇气。
一是父母对孩子,一是与他相遇。
等我感觉封信弯起手指在我头上轻轻一敲时,我才发现他们几个人已经站在门口聊了起来,而我这个主人竟然一直傻呼呼地堵着门。
我手忙脚乱地招呼他们进屋坐,彦景城却摆摆手。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讪讪地捏起了衣角。
一到封信面前,我就变弱智。
彦景城和封信怎么会认识?看起来他俩还挺熟。
而一向我行我素游离于他人世界之外的世界第一不给面子先生彦一,竟然在封信出现后,难得的没有甩手走开,而是一直安静地站在那儿。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封信脸上。
我记得年少时的封信,看人时的目光就较同龄人成熟。
他看人从不回避,眼神干净澄澈,温柔平静,但实则犀利,与他对视,会让人轻易感到惊慌和崩溃的战栗。
后来我在香港遇到彦一。
他在病房第一次看向我时,我发现彦一看人的时候也不回避。
但不同的是,封信是一种笃定的自信,温和而坚定;而彦一,是一种偏执的攻击,尖锐而阴郁。
第一次被彦一那样盯着的人,会有一点儿恐惧,他的眼瞳墨黑,仿佛没有生气的人偶娃娃,但却隐隐在深处流动着某种危险而绝望的瑰丽暗影,既惊心,又惊艳。
此刻他这样盯着封信,却不知道封信会作何感想。
正在和彦景城谈话的封信,果然很快感觉到了彦一的目光,他微微侧头。
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相遇。
我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彦一在想什么。
“你好,彦一。”封信说,“我叫封信,是个医生,彦先生给我看过你的病历。”
他朝彦一伸出手来。
“封医生是C城名中医…”彦景城插嘴向彦一介绍道。
“你就是封信?”彦一突兀地说,手指朝我一伸,“安之说的那个封信?”
封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收回手来。他这一夜肯定没休息好,但他的眼里仍有蓝天。
“我应该…就是那个封信。”
我脸上腾的一下发起烧来,虽然我自问是个不多嘴的人,但此时也好想问问这诡异而混乱的组合是怎么回事。
“好,我去和你住。”彦一又石破天惊地丢出来一句。
都不需要寒暄,也不必猜测理由,彦一的世界有时简单如儿童,却让人不忍加害。
封信却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样子,含笑点头:“好。”
只丢下一脸乌黑的彦景城,仿佛变成局外人。
他们三个最后怎么商量的,我不得而知,因为我被彻底醒了过来以后好奇心大作的七春拖进里屋不分时机地拷问“关于三个男人的变态关系”这种话题,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却看到屋里已经没有了那几个人的踪影。
手机上有一条封信发来的短信:“不要担心我,我是来看看你昨晚休息得如何。晚上来接你吃饭。”
这一刻,我感觉昨天的种种,都如幻梦,消散无影,仿佛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
封信,他是温暖的,他是万能的,他是我的发光少年。
陷害与阴影,恐惧与退缩,都如浮尘,不会沾染他的心。
我甚至怀疑昨夜听到的那一句他对何欢说的话是我的错觉。
只是后来,当我目睹封信真正的脆弱与崩塌时,我才知道,我当时的这些喜悦是多么可笑而自私。
它不过是我用来催眠自己的安慰剂。
因为我害怕,所以我轻易相信了那些阳光的美好的表象,我竟然希望封信是神,刀枪不入,风雨无惧。
我竟然没有想过,有一种人,骄傲如他,在受伤的时候,也能强忍疼痛,不出一声。
他确实是我的发光少年,只是他的发光,不过是笑着忍疼。
而那时,我只是欢喜地为他的状态而安心,我着手开始实施我的小计划。
我打电话给妹妹若素。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身怀六甲的若素大梦初醒的呢喃声:“老姐…你知不知道,在上午吵醒孕妇是罪恶的…”
“我亲爱的小马车还好吗?”我懒得接她的茬,笑眯眯地问。
小马车是若素和何欢给肚里的孩子取的爱称,来源于最近若素的胎动格外厉害,用她的话来说,简直日夜不停地动。
为了安抚调皮的宝宝,金牌大律师何欢不得不每晚趴在爱妻的肚皮上唱童谣:“我亲爱的小马车呀,你若是乖乖的…”
然后,他们就共同决定给宝宝取个乳名叫小马车了。
我第一次听到若素跟我说这个决定时,笑得差点儿内伤。不知道小宝宝是男是女,但总觉得他(她)长大一点儿能听懂自己的乳名后,会为自己的天才爹妈的思维而哭的。
果然,一提小马车,若素就来了劲儿。
“可不乖了!”她告状,“昨天晚上又闹到半夜,从东滚到西,从西滚到东…”
她叽叽咕咕地分享着做母亲的喜悦与埋怨。
我陪她聊了一会儿,然后和她提起我的事。
“你这几天找机会问问何欢,我想拿到那对失去孩子的夫妻的地址,他参与了调解,应该能拿到。”
那天就是若素通知我出事了,我才及时赶去,所以事情的大概她也了解。
“姐你想干吗?这事有何欢封信他们自己处理,你就不要掺和了。”
“放心啦,我见过他们,就是想和他们再见一面聊一聊,我觉得何欢封信都不会直接告诉我的,所以拜托你啦,只要打听到大概住哪个镇哪个村就行。”我说。
她犹豫了。
“若素…”我哀求。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第二章 Flower·秘密
[楔子·姚姚的秘密]
在我们终于相遇以前,我们都是孤独地生活着。有时一个人看云,有时一个人看树,有时唱歌。也许时间漫长得你以为那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再也不会发生。
风安堂出事那天,姚姚刚好开车路过那里。
虽然她清楚这场变故的源头,但是,恰好看见这一幕,仍然有些震慑迷茫。
和封信做了几年面子夫妻,她就算与他回归陌路,但多少知道,封信把他的职业尊严看得很重要。
她并不能确信这个方法能击垮他,但和以前的每一次针对他的小伎俩一样,她只是不甘。
不甘他就这么从她的生命中走掉,不甘她的每一个夜晚,心都像空了的城池,徒有晚风经过,冷冷地响。
她想,她身为封太太的那几年,虽然也不快乐,也不曾被爱,但至少回忆起来,比现在温暖。
因为知道无论怎样做,在合约期内,那个有信义的男人会守在门外不离开。
但他也够无情,时间一到,说走就走,于是现在,连这一点儿虚假的安慰都不再有了。
她其实清楚她是从小被娇纵惯了的女孩儿,掌握重权的父亲视她如珠如宝,几乎到了宠溺境地。
所以在遇见小圈圈的爸爸以前,她的人生几乎不曾尝过输。
没有人教她该怎么面对输。
离开圈圈爸爸时,她还能装作强硬的洒脱,是的,是她先不要他的。
但是,封信是她的再次劫数,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她突然不想再装了。
就像儿时她永远是小伙伴中的公主,她想要的玩具,都要拿到,一群人玩游戏,她必须是制订规则的那一个。
她才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她知道很多人因此讨厌她,但那又怎样,至少她次次如愿以偿。
只是有一点儿意外的是,那个香港商人彦景城,竟然下手如此迅速。
身为某金融机构的年轻掌权派,她免不了要经常和各类企业高管打交道,各种复杂利益纠缠,各种人际轻重判断,从小跟着父亲浸淫官场的她深谙技巧,绝对是新生代实力选手。
彦氏集团在C城开展各种投资项目已有二十多年,和政府的关系亦盘根错节,非同一般。近年来,董事长彦景儒退居二线,他的弟弟彦景城代替他打理重要事务,没少往C城跑动。而她则在半年前与他相熟。
那个看似儒雅的男人,不是普通人,这是她对他的印象。
可是有一日,他竟面带失落地提及他在C城的一个投资计划停滞良久无法推动,原因是一块关键的地皮原本以为志在必得,结果竟怎么也搞不定。
她稍一询问,就意识到他说的地皮竟然是封家的医馆风安堂。
当了封家几年挂名媳妇,封老爷子那点儿倔强和理想,她也知道一二。
封信是个极其孝顺的人,且对名利之事看得淡漠,不见得会被金钱打动。
风安堂那个地段现在寸土寸金,如果能够开发为其他的商用建筑,确实值得投资商们大费一番周章努力。
她猜想近年来打过这块地皮主意的,肯定不止彦氏企业。
只是封老爷子虽然出身民间,却是享受国务院津贴的国宝级中医专家,身后更有大批指定由他保养身体的高级政要,封信也是后起之秀,这几年代爷爷出诊赚得不少人气名声,这祖孙俩看似普通,却绝非强权能动的人物。
因此,被钉子生生碰回去的估计也不少。
只是这彦景城,倒也够执拗。
她心念微微一转,脑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她假装端起茶杯饮下一口热茶,却感觉自己皮肤有点儿异样发凉。
她听到自己对彦景城说:“其实开医馆的,都是靠口碑,这家医馆这么难动,大概就是名声太好了吧。”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几句话来,但对方立时目光一闪。
像他们这样的人精,哪里需要把话说明。
然后,就是她碰巧路过时看到的那一幕发生。
隔着一条街,她看不清楚,但知道是有人闹事,也听得到有人在扯开嗓子哭。
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心里微微冷笑。
她不知道封信遇上这样的事会是什么反应。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她只是,讨厌他在她面前永远的平静。
她不能平静,他凭什么。
就在她准备摇上车窗离开时,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突然开进了闹事现场。
是他来了吗?
她的心里突突跳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车。
直到那车停下,门打开。
一个个子很高的黄头发男人从那辆车里钻了出来。
竟然不是封信。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定在了那一头金发下那张恍若隔世的面孔上。
玩世不恭的笑容,吊儿郎当的气质,仿佛对整个世界都满不在乎的脸。五年了,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变化。
她全身冰凉,咬紧牙关,控制着身体的微微颤抖,几次想要按下降车窗的按键,居然都失手滑开。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男人,能让她比见到封信更加失常,那么,就是这个人。
封信于她,是一场绵延的大雨,她深深淋透,从身到心感到寂寞荒凉;
而这个人于她,是一柄带血的剑,她从一个骄傲天真的少女,变成一个失心妇人,就是从他对她的一剑挥来开始的。
他是绝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
慕成东。

6.时间魔法的快乐与悲伤
“董大成?没有这个人。”
“对,这里是清水村,但没有听过这家人。”
“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这里没有哪家人我不认得的,肯定没有。”
“死掉的小孩子?呸呸呸,走开走开,大过年的不要这么晦气!”
原本还算语气和善的乡亲脸色大变,气呼呼地一把把我推了出去,我绊在门槛上,差点儿重重摔倒。
我垂头丧气。
我已经不甘心地问遍了整个清水村,村里人已经从开始的好奇变成厌恶。
他们众口一词根本没有叫董大成的人和他的一家。
而清水村,这是若素给我的那对在风安堂闹事的夫妻的地址。
我拿到地址那天已经是大年初二,虽然过着年,但我却不敢多耽误一秒,立刻瞒着父母和封信联系了一辆出租车,初三一大早就送我下乡。
这个时间找到一辆车愿意出城极不容易,虽然出了高价,但司机师傅仍然一路板着脸,想来是他并不想接这单,却有不得不接的理由,所以心有怨气。
我赔着小心,用手机帮忙导航,开了三个多小时,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找到了若素说的村庄。
可是未曾想,却完全打听不到任何线索。
是若素给的地址出了错,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得而知。
我茫然地在村里晃过来晃过去,不甘心地想再问问人。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不少。
等我终于承认失败,又沿原路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下车的地方时,竟然发现车不见了。
这个小村的位置距离大路遥远,出租车在很远的地方就无法寻路,因此我只能下车沿田间小道步行前往,和司机约好了在路边等我。
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车和人的踪影。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拨打司机电话,却显示关机。
之前来的时候,因为司机不情不愿,我为了安抚他,提前支付了车费。却没想到,他会直接丢下我走掉。
这里离C城有三个小时车程,这条路虽然可勉强开进小车,但距离国道还有遥远的距离。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如果司机不良心发现回来接我,我今天可能就要被困在这个小村里了。
这时,我才发现,胃里空空如也,从早上出发到现在,竟然完全忘记了要吃饭这件事。
难怪本来就不开心的司机会丢下我干脆走掉。
更糟糕的是,因为一路开着导航帮助司机寻路,我的手机电量已经不足10%。
我的心突突乱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办法。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一条短信传来:姐,你回来了没有?
是若素。
我想了想,再看看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一咬牙回拨电话。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才下午五点多,天色就已经如同淡墨。比起城市里夜上七彩灯火的掩饰,乡村里的暗来得更加纯粹。
我就着渐渐昏黄的光线,深一脚浅一脚在田间小径上行走,想要在天黑前赶到国道旁。
唯一知道我去向的若素,此刻应该已经要何欢驱车前来接我。虽然充满了内疚、挫败与懊恼,但我也知道此刻只身在外,若出现什么意外,才更不可原谅和交代。
大约半小时后,我终于走到了国道边,说是国道,但其实是一条省内新开的的线路,还很少有车经过。
我暗算着何欢过来的时间,可能还要两个多小时。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找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来,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想着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时间是世界上最固执的魔法师,它不会因为快乐或悲伤而产生半分动摇,它不停歇地旋转前进。
自从风安堂出事以来,日子终究是一天描红,一天吐绿,各有各的精彩无奈。
这些天,虽然是过着传统的农历年,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年味。
若素仍是娘家婆家两边跑,但肚子大了也不好太频繁。
何欢过着年也电话不断,他放心不下风安堂的事,因为涉及敏感的医患纠纷,很难简单地立案问责,但何欢亦感到此事并不简单,决意追查下去。
彦一真的住到封信家去了,不知道彦景城怎么会同意。我去看过两次,每次都觉得特别尴尬,不知道大过年的这俩男人怎么相处,但他俩偏偏谁也没有提出抱怨。
尤其不知道封信用了什么方法,性格乖张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和沟通的彦一,竟然在按时服用封信的中药,接受他的针炙治疗。
原来开始封信说彦景城曾经拜托过他的事,就是治疗彦一的抑郁症以及随之引发的一系列身体症状。
他们表面平静,我也就干脆当起了缩头乌龟。
而七春终于在大年二十九敲开了她妈的大门,献上昂贵包包后保住了自己珍贵的膝盖。
我则在要若素侧面打听到了闹事夫妻的地址后,想要与他们正面聊聊,而只身来到了清水村。
一时疏忽,把自己陷入困境。
周围的田野已经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虫鸣,远处的小山丘中还有着不知名的怪声传来,偶尔一辆大货车怒吼着圆瞪双目经过,转眼又恢复了让人胆战的静。
比起饿,冷更让人难受。
我一边想着那些细碎的事分散注意力,一边仍然不能避免地觉察到身体的僵硬。夜里开始起风,远处似乎还有雷声滚过。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因为担心电量耗尽失去联系,我开始已经嘱咐何欢到了附近再打我电话,而其他人的来电我一律按掉不接,但是这个来电却显示是封信。
我垂着头按下按听键。
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该对他撒谎还是掩饰,但他的名字,闪烁在亮起来的小小屏幕上,对我仿佛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是我任何时候都拒绝不了的糖。
“安之。”我还没开口,就听见他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仿佛我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的惩罚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
“是不是很冷?再坚持一下,我过来接你。”
两个多小时以后,我坐在封信的车里,感谢老天一直在打雷却未曾降雨,因此我没有变成更惨的模样。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我慢慢感觉到暖和起来。
没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事了,我想帮助他,最后却成了拖油瓶。
他连续开了几小时的车来接我,而我却连一句抱歉也没有勇气说。
此刻回程的路已经是披星戴月,我已经过了劲感觉不出饿意,但算算他出发的时间,应该没有来得及吃晚饭,现在再直接开回去我更会恨死我自己。
我打起精神观察路边,大概半小时后我们出了国道,我看见前方有一片灯火,我小声对封信说:“封信…我好饿,我们到前面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他不出我所料地“嗯”了一声,声音仍然淡淡的。
前方果然有几家小饭店,但时间较晚,只有一家还亮着招牌。
封信把车停好。
我挪动着酸痛的双腿刚爬下来,突然感觉身边微光一暗,他已近到身旁,长臂一伸,搂住了我的肩膀,朝亮着灯的那家小饭店走去。
我立刻感觉到他与平日里不同的动作和力度。
他并不开心。
我缩在他的怀里顺从地跟着走。
摆放着几张折叠小木桌和条凳的简陋饭店中央,生着一盆大大的炭火。一根根黑色的木炭把自己燃成通红的模样,不仅温暖着人的身体,看一眼也似乎能温暖人的心。
此刻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我们一进屋,就有个人从柜台后面缓缓站了起来。
我突然间感觉到封信片刻的迟疑和停顿。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的竟是一张惊愕的熟悉的脸。
在这国道附近开小店的,多半都是附近的农民,因此店里的环境都朴实简陋。
但她站在那里,却如同一朵耀眼的白莲,怯怯地拨开了清水,将周围的一切变成无足轻重的背景。
她竟然是我高中时的好友唐嫣嫣。

7.一只胆怯蘑菇与一朵妩媚白莲
“原来这里是你爷爷奶奶家…可是你才结婚第一年,就不回婆家过年吗?”我和唐嫣嫣拉着家常缓解尴尬。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过年前中风了,我得过来照顾她,顺便帮他们看一下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回答我,一边不停地瞄着在炭盆边烤着手的封信。
除了进店时几乎难以觉察的小小的一刻迟疑和惊讶,封信几乎再也没有过表情变化。
如往日一般,他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在听我们的谈话,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那一团燃烧的红色上,偶尔爆起的一点儿火花,如流星般闪过他的面庞,令他看上去如俊美的神子。
“那个…嗯…他是封信。”原本有些扭捏,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唐嫣嫣介绍的我,看到封信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安心的力量,嘴里的句子已经脱口而出。
他是…封信。
我的封信。
“我知道。”出乎我意料,唐嫣嫣笑了起来。她离开我,款步走到了封信面前。
“封学长,又见面了。”她在他面前蹲下,柔声唤道。
明明是冷得要命的天气,唐嫣嫣却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披着雪白的狐毛外衣,在脏污的小饭店里,她毫不在意地蹲在封信面前,柔软的裙摆在地上蜿蜒,黑直的长发从仰起的脸两侧如水般流向身后,微微的火光映着她白瓷般的肌肤,如梦如幻。
那一刻,我恍惚地觉得,她若是再赤足,纤细的脚踝上金铃微响,那她就是故事里走出来的完美的女妖,我亦心动,何况书生。
当年在学校初见时,我就觉得唐嫣嫣是个美人,而多年后,她的美丽,更因了岁月的沉浮而多了深深浅浅充满诱惑和迷幻的色彩。
我心里一紧,不知是因了她的话语和举止,还是因了她的惊人妩媚。
而我,我裹着厚重的黑色羽绒服的样子…唉。
我下意识地看向封信。
封信也有些奇怪。
他看人一向表情含笑,虽然客气,但读得出温柔,但他此刻看向唐嫣嫣的表情,却是连我也能察觉的严肃和疏离。
“你好。”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最近一直想去看你,可奶奶病了,一直脱不开身。你最近可好吗?”唐嫣嫣手背交叠在膝头,尖尖的小下巴搁在上面,眼睛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