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的子民。哪怕越到年老,去骊山华清宫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到长安,也是如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但现在,老皇帝只能决定老死他乡,叫新皇帝安心。老皇帝招

来使者,给新皇帝回了一封信:长安,我不回去了。你把剑南道划拨给我,我就在此终老。

没过几天,老皇帝很快收到了来自长安的第二封信:我十分想念您,请赶快回到长安来,让我尽人子的孝道。

新皇帝在智囊团的点拨下很快发现自己上一封书信里对父亲觊觎皇权的担忧过于直白,不体面。亡羊补牢,为老皇帝规划线路,并亲自到咸阳望贤宫备下天子法驾迎接父亲。

老皇帝没有拒绝的权利,新皇帝递出怎样的招,他也只能接着。不能翻脸,不能生气,不能父子不和。都城之外,安史之乱远未平息,不能叫天下观望战局的人看笑话。

老皇帝再次回到扶风县是至德二载(757年)十一月。官道上尘土飞扬,新皇帝派来的精骑在此迎上了老皇帝的队伍。老皇帝李隆基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做“上皇”与“皇帝”

的微妙不同,三千精骑已经将老皇帝的队伍团团围住。竟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命我们来保护上皇,护送您的甲兵便不必要了。立地解散,兵器归库。

帝国的驿道由长安为中心辐射开来,三十里有一驿。离长安越近,驿站间隔越短,驿站中的柳槐绿竹越整齐,甚至驿站井边还有蔷薇花架、樱桃树。驿站的墙壁向来是游子的留

言板,离长安越近,墙壁上的诗句也越来越多。长安好像是巨大的磁石,源源不断吸引出诗人们心里的百感交集。去年老皇帝的队伍离开之后没多久,安禄山的前锋到达扶风县

,驿站被毁坏。杂草疯长,烟熏倾颓的墙上还有模糊的诗句,新的覆盖旧的,亲人的思念与寄望执着地在战火里幸存下来。去年老皇帝在这里分散春彩获得士兵保护他走向蜀地

的决心,现在他不得不解散这支军队,打消新皇帝的疑心。

在《资治通鉴》里,司马光用上了史官不动声色的叙事技巧:“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上发精骑三千奉迎”——对老父刀兵相胁,以多对少,以精锐骑兵对常规护卫,肃宗必

须让玄宗选择命令护卫放弃抵抗。而玄宗被迫的放弃被《资治通鉴》描画成主动的计划。肃宗的逼迫过于直露,甚至连三百多年后的讲述者,也怕它成为不良样本,要替肃宗百

般掩饰。开了头,下面的掩饰便简单起来:

十二月初,被三千精骑“护送”的玄宗来到咸阳,肃宗在望贤宫备下天子法驾,隆重迎接。

舟车劳顿,风尘满面。七十二岁的老父亲站在望贤宫南楼上,凭栏望着楼下由精骑护卫簇拥的儿子。肃宗脱下黄袍,穿着做太子时的紫袍,信马由缰,款款而来。冬日的太阳淡

薄地挂在远远的天上,肃宗在楼前下马,望楼而拜。站起来时,扬臂跺脚跳起了舞,而后跪地再拜。

再拜稽首间的“拜舞”,是皇帝才有资格接受的礼仪。他以行动再次强调了他往成都寄的第一封信:这个皇帝,我可以还给你。肃宗热气腾腾地跳着,旋转着,催促着,伏地俯

首的节奏像是挑战的鼓点。而他心满意足地知道,这一回,老父亲必须拒绝他盛情真挚的提议,没有其他选择。

玄宗果然下楼来。肃宗膝行几步,双手抱着玄宗的鞋子,低头去嗅他的靴头,呜呜大哭。“捧足嗅靴”与“拜舞”,新皇帝的每一个礼仪都向围观的士兵父老昭示着他对于老皇

帝的臣服。玄宗抚着卖力表演的儿子的背,竟然无言。他在三千精兵包围中接受着儿子退还帝位的决心,甚至不能表现出一点儿不悦——国家还在战乱,为了结束战乱忍耐一切

,是他的责任。他只能陪儿子哭一会儿,然后招来左右,亲自把黄袍披回肃宗身上,对着四周围观的父老兵士大声说,天命人心都在你这边,你好好做皇帝吧。

有父亲的承诺还不够。肃宗不仅需要毫无挑剔的法统,也需要一个孝顺的好名声。他按着计划继续表演:皇帝是天子,理应居住正殿,但肃宗把望贤宫正殿让给玄宗居住,又亲

自为父亲准备坐骑。从咸阳离开的时候,肃宗拽着玄宗的马龙头,仿佛要为父亲牵着马一路走回长安去。

但表演总有终结的时候。

肃宗收复长安之时,安史叛军正大败。他最信任的谋士李泌立刻建议:应该乘胜追击,直捣安禄山的老巢范阳。但肃宗更担心他皇位的合法性,在他心目中,比彻底消灭叛军更

重要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彻底把王权从父亲手里夺下;第二件,是处置陷敌投降的官员,建立自己的威严。但那都是玄宗朝任命的官员,为了表现他的孝顺与恭敬,新皇帝

必须请老皇帝亲手处置。开始时,肃宗都要先把处置官员的决定报给玄宗,请父亲定夺。直到处置投降安禄山的张均、张垍(jì)兄弟,玄宗说,我待这两兄弟不薄,张均、张

垍兄弟投降叛军,还在叛军处八卦我们家的家事,罪不能赦。肃宗磕着头替两兄弟求情,自陈自己做太子时屡屡被陷害,如果不是因为两兄弟的保护,他不能有今天,如果他不

能救张均、张垍兄弟的命,没法对他们死去的父亲交代。一边陈词,一边痛哭流涕。玄宗无奈只能让步,张垍流放岭南,张均必须死。不要再说了!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记下这场景,但在纪实上更可靠的《旧唐书》却说,张垍早在长安光复前就死了,张均的处置,也全由肃宗和他的智囊团决定,全没有玄宗一锤定音的

份儿。司马光采用这一段,仿佛要为玄宗保留父亲做最后决断的威严。但除去这一场真假不定的交锋,可以确定的是,回到长安之后,新皇帝住在大明宫里处理国政,玄宗很快

搬回了兴庆宫:与最高权力画下道来,保持距离。

没有了权力,他至少还能有一个快乐的晚年。

老皇帝从小就爱玩,吹笛子、打羯(jié)鼓、斗鸡、走狗、打马球,样样在行。老皇帝年轻时做临淄王,那会儿吐蕃遣使迎娶金城公主,带来一支马球队,与大唐队打比赛。

大唐队屡战屡败,最后李隆基看不过,换上窄袖锦衣、短靴,紧束腰带,拉着平时的玩伴下场挑战,一举赢了比赛。

做了皇帝总有更多正经事要做,甚至做梦的时候也在办公。开元中,宰相平均任职只有四年左右,他屡屡要为下一任宰相的人选操心,甚至梦里也在想。曾经有中书侍郎在值班

时,半夜里被人叫醒,说是陛下终于想起来屡屡思虑而不得的那个该接替宰相一职官员的名字。中书侍郎来到寝殿,玄宗已经正襟危坐等着他。于是在长安万籁俱寂的夤(yín

)夜,宫人持烛,中书侍郎跪在玄宗身前,记下皇帝在梦里终于记起的名字。草拟诏书完成,已经晨光熹微,玄宗便和衣坐着,等待暧昧的夜色渐渐淡去,等待丹凤门打开,门

下省上班签发诏书。他小心翼翼地约束着自己,做个好皇帝。稍有懈怠,便有谏官章疏规劝,老皇帝把其中道理、文笔都好的文章装在金函中,有空时就读一读,如同对着镜子

整理衣冠。

现在被逼退休,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留给自己:兴庆宫马厩里有三百匹马,有一块平整宽阔的球场,他还有乐队与伶人。可以打球,可以作曲,可以把被政事耽误的兴趣都再捡

起来。

但老皇帝没想到,随着权力一道失去的,还有享受的肆意。

平凉(今甘肃平凉)夜寒,滴水成冰。这仅是大唐与吐蕃边境之间的一座小城,没几条像样的街道,也没有太多房屋错落的遮挡,风更肆无忌惮地扯动门窗,让人不得安眠。

张良娣又一次在外间铺设寝具,如同护卫。太子忍不住走出去说:你一个女人,做不了抵挡坏人的事。张良娣却微笑摇头:假如有人对您不利,仓促时,我可以拖住他,您就可

以从后门逃走。太子心下恻然,他山穷水尽了,还有一个女人对他全副忠诚,愿意用生命保护他。

天宝十五载(756年)六月,在马嵬驿与父亲分开,太子走了一段回头路。他们必须回到咸阳才能借道北上。过渭水时,水暴涨,便桥已断。无论尊卑,都必须下马涉水过河。

几千人的队伍缓慢跋涉,心里却很着急:潼关是整个关中平原的最后一道天险,安禄山攻破潼关,随时可能赶上他们。每天都有派出的探子回报,安禄山叛军的前锋就在前面。

没多久,果然远远有军马扬尘而来,像是骑兵。仓皇间列阵,短兵相接,死伤惨重。一通自相残杀之后才发现,对方是哥舒翰战败后,从潼关退下来的唐军散兵。再点兵,太子

手里只剩两千人与广平王、建宁王两个儿子。从咸阳往西北,经过奉天(今陕西乾县)、永寿(今陕西永寿)到新平郡(今陕西彬县)。原想在此补给,新平郡和附近保定郡的

太守听说安禄山兵锋已至,都已经弃郡逃跑。太子且怒且惧,带领手下昼夜奔驰三百余里,武器、衣物甚至士兵都在奔逃中亡失过半,直到彭原太守在乌氏驿迎上太子,破衣烂

衫一路逃亡的太子一行才有热菜热饭、干净衣服。从彭原(今甘肃庆阳市宁县)再折向西,到了平凉,才算暂时安全。

走到平凉,下来往哪里走,太子犹豫了好几天。平凉的西面是陇山。陇山(今六盘山)以西是旧称陇西的渭州,与吐蕃交通,附近固原草场有自太宗以来便繁盛的马场,可以提

供军马。再往西是灵武(今甘肃灵武一带),朔方军的大本营。玄宗朝改府兵为募兵,外重内轻,军队多集中在边镇节度使手中。天下十大军镇,安禄山占有范阳、平卢、河东

。安西、北庭、岭南山高路远,哥舒翰经营的陇右、河西已经投降安禄山。老皇帝带人去了剑南,太子再回头,以父亲的疑心一定会怀疑马嵬驿兵变是他安排的。条条是死路,

不管他愿不愿意,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去朔方。

朔方军有兵十万、战马三万,实力仅次于范阳、陇右与河西。哥舒翰兵败之后,朔方军立刻成了主力。正在河北与安史叛军激战的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听说太子要来灵武,立刻派

朔方留后杜鸿渐带人迎接。杜鸿渐一边带领步骑千人迎接太子,一边又派了好几拨人说服太子跟他们去灵武:朔方军武器兵员充足,是做大本营的最佳地点。

但太子拿不准,去灵武投奔朔方军究竟是不是自投罗网。本来,灵武是太子的地盘,太子做忠王时,遥领朔方节度使、单于大都护 。朔方军算是太子的军队,太子便借机与当

时的朔方军统帅王忠嗣交好。但老皇帝深恨太子在朔方发展自己的羽翼,在李林甫的提议下罢黜了王忠嗣,从此,灵武便从太子的势力范围内被割裂出去,划给了太子的敌人安

思顺。李林甫一向在朝廷里热爱为太子罗织罪名,现在,代替王忠嗣的就是李林甫的心腹安思顺。安思顺做朔方节度使经营灵武五年。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安禄山引

兵打向长安,留在长安的安禄山的儿子、儿媳都被皇帝杀死。尽管早已向朝廷奏报过安禄山的反心,因为是安禄山的“堂兄弟”,安思顺被召回长安。下一年二月,与安姓兄弟

常年不睦的哥舒翰带兵镇守潼关,为了借机除掉与他分庭抗礼的这对安姓兄弟,派人伪造安禄山给安思顺的书信呈现给玄宗,陷害安思顺与安禄山里应外合妄图谋反。安思顺立

刻被下诏赐死。

原先的朔方右厢兵马使郭子仪在安思顺离开后升任朔方节度使。直到安思顺死了好久,郭子仪也为他的死愤愤不平,一直想找机会替安思顺申冤,从来不掩饰他对安思顺的忠心

。郭子仪如今正率领朔方军在河北与安禄山交战,太子很不放心——郭子仪是安思顺的心腹,安思顺是李林甫的心腹,而李林甫,从来就挖空心思陷害他这个太子。哪怕郭子仪

忠于李唐皇室,也未必忠诚于李亨。去灵武投奔朔方军,也许是死路一条。

太子在父亲的羽翼与阴影下生活了四十多年,战战兢兢,鬓发斑白。在马嵬驿趁乱与父亲分道,只差撕破脸。硬着头皮也只能往前,再没有退路。太子带着在平凉马场与农家募

集到的军马数万匹去了灵武。在他近二十年的太子生涯,遭遇背叛是常有的事情。太子不知道西北军究竟有多少忠诚的人,战战兢兢中,只信任跟在身边伺候的太子扈从——宦

官李辅国。一直撺掇太子到灵武借朔方军巩固自己势力的李辅国再次替他想了一个主意:立刻称帝。

为了巩固跟从将士的忠诚,好日后论功行赏,也为了自己彻底从玄宗的阴影中独立出来,刚到灵武没几天,七月十二日,太子继位为帝,改元天宝十五载,也是至德元载。

太子后来才知道,在他继位三天以后,老谋深算的父亲也颁下诏书:命令皇太子做天下兵马元帅,统率朔方、河东、河北、平卢等节度兵马,收复两京;永王李璘做江陵府都督

,统率山南东路、黔中、江南西路等节度大使;盛王李琦为广陵郡大都督,统率江南东路、淮南、河南等路节度大使;丰王李珙为武威郡都督,领河西、陇石、安西、北庭等路

节度大使,带兵勤王。不久,老皇帝再次发布诏令,任命永王李璘为江淮兵马都督、扬州节度大使。

太子在马嵬驿抓住机会逃离了父亲的掌控,但老皇帝很快不动声色地反手将军:他再次把他的儿子们放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天下的所有权被分给了五个儿子。在这场战争中,

谁立功最大,谁才是皇帝。他甚至允许他们自由征辟“文武奇才”,建立自己的“小朝廷”。一个“天下兵马元帅”的虚衔,只不过是对他这个“太子”的名义礼遇。

太子(现在是新皇帝了)的弟弟默契地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永王李璘接到诏书,立刻南下江陵,声势浩大。甚至“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大诗人李白,也被招募做江淮兵马都督从

事,为他写了《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开头是“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元年春,王正月”是《春秋》开篇所记第一句话。自汉代开始,皇帝以年号纪年,再没

有以王号纪年的事情。李白却出口就扔出“王正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王号纪年的肇始——周代,历史上最理想的年代,也是后来所有叛逆上位者一再要比附的年代。最近的

一次是肃宗的曾祖母武则天,立国为“周”,用周历。这样的诗篇传到新皇帝那里,句句隐喻,字字惊心。

韦见素和房琯送来的老皇帝的退位诏书也让新皇帝骨鲠在喉。父亲在至德元载(756年)八月十二日发布的这道退位诏书,表面上很好看,底下暗藏玄机:

老皇帝一边同意太子做皇帝,一边又补充说:四海军国大事,皇帝先决定,然后奏给上皇。寇难未定,皇帝在西北灵武,距离长安遥远,奏报难通的时候,上皇以诰旨先处置,

然后奏给皇帝。等到长安克复,上皇才真正退休。

新皇帝立刻读懂了父亲的意思:但凡老皇帝想做决定的事情都不会让给他决定。他这个新皇帝,手里也只有一个名义的天下。至德二载(757年)正月,老皇帝接连任命蜀郡长

史、剑南节度使,甚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剑南道长官与朝廷宰相都是新皇帝“奏报难通”的所在,新皇帝憎恨这架空他权力的做法,却不敢与父亲撕破脸,老皇帝的诰旨,

他只能无奈认可。

老皇帝的掣肘并没有从情感上打击到新皇帝,他早就对这个父亲失去了孺慕与信赖。新皇帝李亨是玄宗的第三个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叫李嗣升,开元十五年(727年)改名叫李

浚,后来又改名李玙(yú)。为了集中管理儿子,玄宗建造了十王所,皇子们集中居住。除去不断改变的名字,李嗣升还知道一件不变的事情:虽然大哥李瑛是皇太子,但最受

宠的是弟弟李瑁。他旁观李瑁的母亲武惠妃一次次计划除掉李瑛,扶自己儿子做太子,明目张胆。

他的弟弟鄂王、光王忍不住聚在一起抱怨武惠妃。开元二十五年(737年),武惠妃借口宫内有盗贼而召唤太子、鄂王和光王带兵入宫禁,她转头却对玄宗说三兄弟兵变,老皇

帝怒极,废三个王子为庶人,很快,他们都不明不白地死了。李林甫和武惠妃按着计划,向老皇帝极力推销李瑁。人人都知道,寿王李瑁做太子的路已经铺平,只等良辰吉日。

开元二十六年(738年),老皇帝果真立了新太子,却是李玙。作为太子,当年的李玙享有了比兄弟们更多的两次改名的机会:李玙先改名为李绍,最终定为李亨。

李亨的母亲早早死了,不能帮助他。他的父亲把他作为一支平衡朝政的力量,树在李林甫的势力边上,成了一个靶子。玄宗先是纵容太子在西北军发展势利,又提拔太子的大舅

子韦坚做了水路转运使,主管一部分财政收入,太子手上掌握着军权与财权,眼见是与宰相李林甫分庭抗礼的朝上新势力。皇帝有意纵容太子势力发展壮大制衡李林甫,而后,

李林甫疯狂找茬,企图扳倒太子的时候,老皇帝没有任何给儿子撑腰的意思。

天宝五载(746年)正月十五,太子的大舅子韦坚失权,在家闲坐。太子在西北军的属下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打败吐蕃,入朝献捷,韦坚与皇甫惟明两人约了在景龙观发牢骚聊

天。这天夜里,太子也出游看灯,碰见了韦坚。这同一夜的两次见面被李林甫报去皇帝那里立刻变成太子的党羽深夜密谋,要内外夹击,扶持太子继位。在玄宗这里,想要夺权

篡位,是最恶毒的罪行,几乎没有审查案情,玄宗立刻贬韦坚为缙云太守,剥夺皇甫惟明军权,并下制警戒百官。没想到,不久,韦坚的弟弟韦兰和韦芝觉得哥哥委屈,向皇帝

申冤,更在申冤时拉上了太子(太子也说韦坚是冤枉的)。皇帝勃然大怒——这不是结党是什么?韦家三兄弟一律贬黜,韦坚一贬再贬,几天之后贬成了巴陵太守。他的亲戚因

为这件事情流贬的有数十人。太子像是孤身在风暴眼里,看着外面风云变色,不知何时撕扯到自己。惊惧之下,被迫立刻与太子妃离婚,与韦氏撇清干系。

这一年还没有过完,李林甫故技重施。太子没有了太子妃,只剩下良娣杜氏位分最高。杜良娣的姐夫柳勣(jì)跟杜家关系不好。他结交了北海太守李邕(yōng)、著作郎王曾

等人,告发岳父与太子勾结,搞祥瑞迷信,说太子该做皇帝——这太熟悉了:当年武惠妃想要废太子瑛,便也来过这么一出。玄宗下诏令御史台与京兆府共同审理,审讯的结果

是诬告。但在李林甫的指示下,京兆士曹吉温为了坐实这件事情,将王曾、李邕等人一道关进了御史台,罗织罪证,最后诬告变成了铁证如山。本年十二月到次年一月间,被告

杜有邻、原告柳勣,柳勣的朋友王曾、李邕等不是被杖死就是被赐死。太子的眼前一片血色。为了再次撇清自己,太子出杜良娣为庶人,再次“被离婚”。

长安城有俗话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两族是长安最有势力的大族,与皇室互为助力。现在,太子为了保命,不得不连连离婚,与韦、杜划清界限。他自己也成了孤家

寡人一个,再也没有势力可以妄想父亲的皇位。

玄宗得意地贯彻着自己的“权力平衡”的驭下之术,但他没想到,与他的臣子不同,太子也是他的儿子,在危难时总想得到父亲的支持。现在太子知道了,与别家父子不同,他

的父亲永不会帮助他。甚至在老父亲的眼里,这个当太子的儿子总对他的龙椅图谋不轨,恨不得父亲赶紧死了好取而代之。父亲的年纪越大,看他越不会顺眼。

太子在父亲身边时战战兢兢,只敢唯唯诺诺表现成一个窝囊废,但他时时刻刻学习父亲残酷的统治艺术。现在他飞出父亲的掌控,再没有顾虑,可以放开手脚“以彼之道,还施

彼身”。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适时带来河北战场的消息,为肃宗打开了思路。贺兰进明在河北作战失败,老皇帝知道了大怒,派了宦官带刀促战:失地收不回来,立即斩杀。后来还是平原

太守颜真卿可怜他,放他去寻找新皇帝的朝廷。贺兰进明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他对新皇帝说:老皇帝正时时刻刻盯着您,准备掳夺您的权力。您看,从成都送来老皇帝传国宝玺

、玉册的房琯正是老皇帝派来的间谍——向老皇帝建议让各位皇子各自领兵,将您依然放在灵武沙塞空虚之地的,就是这个房琯!

为奖励贺兰进明的忠诚,肃宗立刻任命贺兰进明做河南节度使。假装不记得在安史之乱开始时,玄宗已经任命过河南节度使。洛阳被安禄山攻陷后,玄宗先后命令吴王李祗和虢

王李巨成为新的河南节度使。老皇帝的战略很清楚:他需要李姓宗室代替边将成为统兵将领,谁都不能信任的时候,还是只能信任亲人。但是,由同样姓李的皇亲国戚们带兵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