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八年的生命里,哪里捱过这般严厉苛酷的心灵折磨,他偏好随波逐流,哪怕是跟些不喜欢的人交合,他也是无所谓,现在他彻底明白原来rou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理上的折磨。

他还有大妞要顾,对,还有大妞在……美眸终于半张,他瞥见大妞躺在冰冷的地上睡觉。傻瓜,她要真睡着就见阎王去了。

兰青意志力向来普通,如今也得为大妞强撑起来。

『大妞,会冷的……』他吃力坐靠在墙边,把大妞捞进怀里,尽量让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瞧你,都冷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肯吭声呢?』他喃喃着,用力抱紧她。

被惊动的大妞也不抵抗,只是张开一双刚睡醒的小眼睛。

『大妞……都三个月了你还是连剑在哪也不肯说……嘿嘿,我居然也忍了三个月,这真是令我感到意外。』他掩嘴轻咳几声,掌心有血他更不意外。

这小娃儿一直在看他,看三个月还不累吗?

他轻轻撩开她又脏又冰的刘海,替她把小脸擦干净。他叹息一笑道:

『大妞,我遇过的人不少,就你爹当我是兄弟……他以情义待之,我自然是要回报他了。』他笑容不变,语气更软:『大妞,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咱们都能活下去的话,你把你爹娘都忘了吧。』

她还是没有回应,难道真是被家破人亡的巨变吓到呆傻了?她娘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傻了吗?

还是,她听见那晚他跟卫官的计划,认定他始终在假面相待?两岁的孩儿能记得多少,能理解多少?这么干净的小孩,怎能看见那一夜他与卫官的肮脏事?

兰青轻轻捂住她的眼睛,想起关长远曾苦笑:

『兰弟你可别笑,我那孩儿,反应较慢……所以,你见了她,她若搭不上话,你就将就些。太复杂的事,你一个吩咐,她一个动作,她总是会的。』

关家人就是如此待大妞。还是,现在没有人给她吩咐,她便不知如何去做?

兰青自忖自己最初的记忆是在两岁左右,但要清楚地记住每个细节甚至理解它反应它,也要到四岁以后,大妞就算看见那一夜他跟卫官做的脏肮事、说的恶话,也不可能去理解它,何况是防他长达三个月呢……

她反应天生已是迟缓,若真受到刺激而成了傻子,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长远兄?

何况,他在关家与大妞最是亲热,这小大妞单纯又不笨拙,天生就是个只懂喜乐的孩子,他根本生不起起任何防心。

他用指腹轻轻蹭暖她的颊面。胸腹一阵绞痛,他连忙把她的头塞进他怀里,嘴一张,喷出血泉来。

红色的液体染在大妞的背衣,他无力又懊恼地倒在地上,紧紧以胸身压着大妞,不让她被寒风给蚀了身骨。

『……大妞乖……』真的很乖,这三个月的逃亡生活,大妞没有带给他任何麻烦,甚至,这么小的孩儿也没有因此得病,健健康康的,比起他来真的很好。

『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呢?』兰青喃着。以前他可没受过这种苦头呢。

近日,他时常出现『算了,把娃儿交出去』的念头。只要把她交出去,他不必再过着这种逃亡的日子,可是,每次当他一对上大妞那双神似关长远的眼睛,他就会想,关长远一直透过大妞在监视着他,看他有没有辜负最后的信任……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在那之前,他能把大妞安顿在哪呢?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足以信赖的人。

『哈哈……』他唯一信赖的人,已被他害死。大妞能托付给谁?

他的意识模糊不清,远方似乎有人在唱曲儿……除夕夜,哪来的曲儿?

『咦,有人?』歌声停了,少女跑了过来。『兄弟,你……娘咧,都是血,是遭人追杀?怎么有只小手……有娃儿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可不好,大冷天,娃儿会成冻死骨的!』

兰青心知有人接近,但浑身冷硬,无力再反击,只得任由黑暗淹没他。


2
『哎啊,你这个娃儿闷不吭声真不讨喜。臭死了,你想上我的床,就得把衣服脱光……算了明天带你买件新衣再换吧,可别你没死在外头反倒冻死在我家里,我岂不成罪人?乖,抱着这汤婆子才能取暖,懂吗?』

大妞!兰青猛然弹起。

他几乎是一张眼,便冷静地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普通而温暖的小屋。

屋内火盆一直在烧,却不见大妞的小身影。

他暗暗吸气,体内气血尚可,于是小心地翻身下榻步进内室。

大妞正躺在床上,而一名少女背对着自己坐在床缘,一直偷拍大妞的小脸。

兰青眯眼,开口:『你是谁?』

少女转身看着他,爽朗笑道:

『你醒了啊!我还在想,待会过年的鞭炮会不会吵到你呢?我叫李今朝,如果不嫌弃,就一块过年吧。』

这少女,约十五、六岁,生得美丽,眉目间洋溢着无限热情,使她浑身看似活泼灵巧,衣着平凡,像极民间的小老百姓,但,又怎知这少女是不是哪儿派来的暗桩?

兰青本性本多疑,正要展露他天生娇娆诱她说出实话,忽然,他看见大妞爬起来往这里望来。他心一跳,直觉敛起所有媚色,正色抱拳道:

『李姑娘,蒙你相救,要不,我跟大妞,真要冻死街头了。』

『大妞?原来你这娃叫大妞啊!』李今朝哈哈大笑,捏着大妞的小嫩脸,大妞就像个布娃娃一样动也不动,令李今朝啧啧称奇:『真听话。』

她看见大妞小脚把汤婆子踢远了,她又拿回来塞进大妞的被里,笑嘻嘻地搓暖大妞的小小嫩脚丫,再偷袭她的小脚板。

大妞的小眼睛移到李今朝脸上,又迅速拉到兰青面上。

李今朝又笑问:『你跟大妞是兄妹?』

『……我们是父女。』兰青小心地瞥向大妞。

虽然大妞还在看他,却没有反驳这谎言。果然是他多疑,大妞压根不懂他们之间在说什么。

李今朝似乎没有察觉兰青的迟疑,也没发现这对父女长相差个十万八干里,她笑道:

『我还没见过女儿比爹亲还健康的呢。你来时,有毒在身吧? 』她摸着大妞的头,不经意地看向他。

兰青一凛,防心又起。他随口问:

『你怎么知道?』

『你昏睡时,云家庄的三公子来看过,他说你有毒在身,先替你运气将毒逼至一处,等他找来大夫……』

『云家庄?』兰青脱口:『你与云家庄人相识?』李今朝爽快笑道:

『虽然你没带武器,但一看也知是江湖人,你怎会不知云家庄就在这座城里呢?每年除夕云家庄公子们总会分些食物给咱们这些穷人。桌上还有只鸡,我刚煮了碗粥喂大妞,你可以独享那只鸡,鸡头不必留给我了。』

『他看见我了?』云家庄的公子们专记载江湖史,难保不会识得他。

李今朝连眼皮也不眨,笑道:

『你满脸血垢,我想,三公子应该看不出你是谁,但除非你蒙面,否则他将要带来的大夫将会识得你。』

这女孩,好胆识。听出他语气里的杀意,却是神色不动,镇静自若。

她看来只是一般百姓,怎会不惧不怕?也许是,她背后有靠山?兰青又看向大妞,心想:总得先把大妞自她身边带回,才能下手灭口。

他寻思着,嘴里仍不停地说着:

『我的毒,难解。云家庄公子带什么大夫也没有用了。』

『云家庄前任五公子这几天暂居云家庄,开放三天医堂。三公子信誓旦旦,他必能治你体内什么什么毒的。』

兰青毕竟年少,听到此处,终是掩不住惊喜又难以置信的神色。

『前任五公子公孙纸?』

这怎么可能?云家庄人向来只挺自家人,医堂?别说笑了,前任公子们自隐退后,少入江湖,更别谈有一身医技的公孙纸千里迢迢回云家庄,只为一般百姓开三天医堂!

但,若真是如此,他体内无药可解的剧毒……

李今朝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笑道:

『这确是事实。去年他开三天医堂,我去看头痛病,还真有效。你可以留下几天……至少,让大妞过完年再跟你走。』她真有点舍不得这刚认识的小妞儿。

兰青又望向正在看他的大妞。过年吗?大妞还是个孩子,何时受过这些逃亡之苦?

如果能过个好年,对大妞的心灵也许是好事……他身上的毒说不得也能意外解开……思及此,他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信了这叫李今朝的姑娘。

『你不怕我吗……你我素昧平生……』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她哈哈一笑:『何况,能生出大妞的人,也不会坏到哪去……大妞,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啊,你的脸好瘦,看我采阴补阳把你补得白白胖胖……』真好捏,最好玩的是这娃儿竟然不反抗。

兰青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李今朝似乎是个爽朗无心眼的女孩,他虽不敢完全放心,但他想,要在片刻间杀死这个毫无功夫的少女,他绝对能做到。

于是,他温温一笑,客气道:

『这些日子就要麻烦李姑娘了。』

李今朝笑嘻嘻道:『别客气,我除夕正寂寞呢,有你们在我也热闹些。』她这话岂不表示只有她一人独居此处?这么坦承地说出来,兰青真不知该说她太直率还是别有居心。

『大妞,过来。』他道。

大妞坐在床上看着他,动也不动。

兰青拢起好看的墨眉,重复一次:

『大妞,过来。』

李今朝看大妞一眼,直接档住兰青,笑道:

『肯定是你全身发臭,大妞不想跟你睡。就让她睡在这床上吧,你男人家睡外面,保护咱俩。来来,大妞,进去点,外侧给我睡,等一个时辰后,一过年,我马上叫醒你,一块出去放鞭炮。』

兰青心跳漏了一拍,目睹大妞真的乖乖听这少女的话,躺回床上。

这姓李的,到底是对大妞下了什么咒?这三个月来,大妞从不主动做什么,只是一直用那双眼看着他。

为什么大妞对这姓李的有了反应?

他微地眯眼,肚腹间有着难言的复杂滋味。

他静静地退出内室前,再瞥向那张床,李今朝闹着大妞,一头撞上大妞那颗小小头颅。

本来不会有反应的大妞,终于被惹火了,忍不住用力撞回去。一撞还不够,大妞更愤怒地爬上李今朝的身体猛撞。

『哎哟哟,小娃娃发怒了起火了……』李今朝笑成一团。

兰青内心顿时冰寒如腊月天,这些时日来大妞哪曾对他展露这般情绪……哪会这样对他!

原来,大妞终究在疏离他。

云家庄在江湖上已有百年之久,云家庄里的数字公子因记载江湖史而闻名江湖,然正因记载须公正公平不留私情,所以公子们的地位在江湖上十分超然,从不干涉任何江湖事。

兰青也听闻过云家庄记史真实,在云家庄汲古阁里一定也收藏着他那不堪的过往,提供后世审看嘲笑。
他从未在意过这种名声问题,是以他入江湖后与云家庄从无交集……

直到今天。

前任五公子公孙纸实际年龄不小,但表面看来却是三十左右,公孙纸一进李今朝的屋里,一见一个两岁多的女娃儿乖乖坐在榻上,不由得一愣。

『前辈,那是我的女儿,我不放心她出我眼。』兰青淡声说道。

公孙纸面露刹那古怪,轻轻领首,撩过袍摆坐在兰青左侧把脉。

兰青衣着全是李今朝借来的,虽是平民男装,却也遮不住他眉目间出色的神采。

公孙纸细细把脉良久,最后沉吟着:

『你这毒积在体内好些年了吧。你中的是凤求凰?』

『前辈好厉害,连凤求凰这门毒物也能看穿。我找遍大夫,没有一个人看出我中了毒。』他有意无意瞟向大妞。

『这毒失传至少七十年了,你是怎么中的?』

『遭贼人下毒,被迫做些不情愿的事,我不肯做违背良心的事,这毒……自是等不到解药了。』兰青神色自若道,又是瞧着那坐在旁的大妞。

大妞直直望着他,就跟过去三个月一样像个傻妞。她昨晚不是跟李今朝闹得很快乐吗?

他眉头轻轻起皱,实在不清楚两岁娃娃懂不懂什么叫毒,但她有意疏离他,就表示她看见当日发生的一切丑陋……只是,他又怀疑一个两岁多的傻妞,怎能将事情记得这么清晰?公孙纸喃喃着:

『这毒、太久没人用过,我得花点心思去寻几味独特的药材……』话还没说完呢,就发现这少年抽回手,把乖巧的女娃抱进怀里。

『前辈可否替我女儿一看?』

『你女儿?她有什么病?』公孙纸有点莫名其妙。

『我女儿大妞曾受过惊吓,至今已有三个多月不曾开口说过话,也没有什么大反应……想请前辈看看我女儿是否有不适之处?』

兰青说得含蓄,但言下之意却是暗示自家女儿是否成了傻子。公孙纸闻言,终于正眼看向大妞。

这娃儿岁数一咪咪,矮得只到他的膝头,相貌不怎么女孩,眉眼也谈不上清朗,他加了点力道弹她额头,她连叫痛也没有,只抬头一直看着她的爹。

这有点不对劲,公孙纸想着,嘴里笑道:

『娃儿,把你白白嫩嫩好好吃的小鸡爪伸出给伯伯摸摸好不好?』

他等了一会儿,这小娃儿没有动静,反正他一向没有小孩缘,于是自己动手把那可爱的小小脚拖到自己面前。

大妞终于看他一眼,公孙纸连忙摇出笑容讨好:

『哎啊,原来大伯伯拉错了,该拉手才对,你的小手跟小脚长得真像……』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大妞很快地把目光移回兰青脸上。

搞了半天,小娃儿不买他冷笑话的帐,公孙纸只好闷气地把着她的小小手。

『这娃儿天生底子好,一定不容易生病吧?』

『正是。』这一阵子逃难奔波,大妞确实很没有生过病。

『这娃儿的身骨跟你完全不一样,是像娘吧?』

『是像娘。前辈,大妞她……』

公孙纸摸摸大妞的小头,想要抱起她,但兰青动作迅速,把她拉回怀里。

公孙纸暗自满意他护女的举动,笑道:

『你这爹对女儿还真细心。我只是想跟你私下说几句。』

『前辈稍候。』兰青把她放回榻上,才跟公孙纸走到角落去。

『你这孩儿在受惊吓前反应就比其它同龄娃儿慢些?』

『……是。』

『也笨些?』反正小孩没在听,就直说了吧。

『……是』

『都遗传到母亲?』这是在暗示他没眼光娶到愚蠢的女人么?兰青咬牙点头。『是。』

『我也坦白说,这孩子没什么问题,至少脉象看不出来。有可能不习惯逃难的日子,过一阵子就能恢复正常,但也有可能受惊变傻……人脑难测,这样吧,我跟大妞投缘,我就多留几日,帮她做几个测试,希望她一切都没问题……』

投缘?兰青皱眉。李今朝跟大妞投缘,这公孙纸也跟她投缘,怎么他却被排除在外?

『……你到底听我说话没?』公孙纸拉拉杂杂尽兴说了一堆,才发现他心不在焉。

『前辈,您是云家庄的人,云家庄在江湖上太出名,您要时常来这里,岂不引人注意?』

『我自是悄悄来去。你当我是白痴吗?你在躲人,我又怎会引人过来?』

『……前辈厉害,竟知我是谁。』兰青按兵不动。

『哼,我管你是谁,你打海里来我也不理。一个在逃难的江湖人敢冒险让我看病,不就是赌上云家庄中立,不回出卖你吗……』公孙纸又看向大妞。

大妞还一直回看这里,这小娃娃的相貌一看也知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想笨蛋的机会偏多了点,她这个年轻的爹是想要她变傻子还是不希望她成傻子?

公孙纸正暗忖的同时,忽听见有人踹开房门。

『咦,你这丫头,我不是已经看过你的头痛吗?你闯进来干嘛?』公孙纸叫道。

李今朝面有薄怒,一看见大妞待在屋里更是火大。她连忙上前抱起大妞,回头看向他们,厉声问道:

『公孙爷儿在替兰青看毒?』

兰青,这名字不是……公孙纸面不改色道:

『我在替他看毒,怎了?』

『王八蛋,哪来的父亲这般不尽心?兰青你身上有毒,要看病理所当然,干嘛要大妞跟着你?』

『我不放心大妞……』兰青忍住抱回大妞的冲动。

『呸!你把她放在内室,甚至捂住她耳朵都好!兰青,你这爹当得真不称职,要是大妞听懂,不是要她为你这个爹担心受怕?』

被识穿的狼狈在兰青脸上一闪而逝。

『来,大妞,今朝姨带你去喝酒。』

『等等!』

『都晌午了,我带她上隔壁面摊吃。兰青,你没看过其它同龄的娃娃吗?哪家两岁的小孩跟大妞一样,身骨摸起来没一两肉,你到底是怎么养她?』李今朝白他一眼,见他已露羞愧,她语气略缓,道:

『当爹的总是粗心大意,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慢慢学总会进步的,咱们就在隔壁面摊吃,你随后可以过来。』

兰青一语不发,目送她的背影。大妞被她抱着。大妞一双眼本来在回头望着他,但李今朝似乎有什么地方吸引住她,她一转向李今朝,就再也不曾回头看他了。

他心一跳,总觉得……总觉得有样东西梗在心头,十分的不舒服。

公孙纸负手站在他身边,慢慢开口:『你家的功夫偏邪,除了家主外,习得兰家邪功者,多半短命,你知什么原因吗?』

兰青立即瞪向他。

公孙纸耸肩,道:

『你脉象异于常人且有点……不,是太不养身了,照说少年时期不该如此放纵,但你中了凤求凰,当真是你的不幸,须得靠那些燕好短暂解毒。所幸,你遇上我,你就留下三个月吧,这三个月里我将你体内的毒除尽。』

兰青那双黑眸刹那亮了起来,身侧五指成拳,松又握,握又松,极力掩饰他内心无比的激动。

公孙纸微微一笑道:

『如果你姓兰,我劝你,除尽毒后,如果想陪小娃娃到老,就停止练功;但若已无法收手了,你就别听信那些谣言以为采阴补阳有益你的功夫。』

『在下兰青,出身江湖兰家。』

公孙纸叹息。『果然是兰家人,你家主怎么不阻止你们这些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呢?难道他不知这会害你们早夭吗?瞧你,好好一个人,却成了妖神兰青,固然凤求凰是一因,但兰家邪功害你不浅啊。』

兰青避开妖神二字,问道:『前辈只凭把脉,就能看出我是兰家人?』

公孙纸有点得意道:『据说兰家人,相貌出众,一表人材,但由于邪功之故,眉目易显媚态,方才你极力在大妞面前掩饰,但总是遮不了那细枝末节。你想知道为何我明明看穿,刚才却故作不知,现在又改变主意与你说开?』

『请前辈赐教。』

『江湖上,总是遮遮掩掩,有些事不干我身又何必点破?但,既然李今朝如此直白地跟你说开,我也不能输个小姑娘。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让大妞知道你中毒,但你在她面前克制你己身,这也算是个好父亲吧。』

不,大妞哪是他女儿?他也没特别把她当女儿,他只是不愿这娃儿见到他丑陋的一面罢了。

他故意留住大妞,确实要让大妞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害了关家一前提是,大妞真能懂得这一切的话。

明明大妞就是个傻瓜了,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这些事,但他总是心就是要在大妞面前维护住他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总想,只要能在大妞面前撑住他的君子形象,那么他就等于没有对不起关家夫妻……他们死前,没有恨他入骨。

他随着公孙纸走出李家小屋。面摊就在隔壁,大妞正跟好今朝呼噜噜吃着面……逃亡时,他偶尔也带着大妞上面摊吃面,那时他无暇顾及大妞,没人喂她,她饿极是像小狗一样埋进碗里吃,吃得满嘴都是,吃完了后他抱着她继续逃离卫官的手下……现在呢?

李今朝边喂她边教她用汤匙,但又故意搅烂大妞碗里的面,大妞因此气鼓鼓地捶桌,拼命爬上桌子,要抢李今朝的面……

兰青有些迷惑了。

因为李今朝老跟大妞打打闹闹,大妞才有反应吗?以往他在关家时,他也没跟大妞打打闹闹,但她还不是喊他一声兰叔叔地对他笑开怀?

还是,他不够真心对大妞?不,他够真心了!是大妞不懂事,无法理解这个血腥的江湖,才会怀疑他对她不够好。

『这个……若是大妞真成了傻子,你可会抛弃她?』

公孙纸直截了当地问,令兰青不太能适应。以前,他周遭谁会像公孙纸与李今朝一般,这么坦率地面对他。他要用尽心机明争暗斗,甚至下手害死无辜的人才能保住自己……即使在此刻,他仍对公孙纸的直率怀有戒心。

『你毕竟年轻,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是会妨碍你的,那还不如交给我,我带她回归隐之岛吧。』

『不,大妞得待在我身边。』兰青几乎是脱口而出。

公孙纸瞥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兰青又走近那面摊几步,大妞这时候早该注意到他,但她连看都不看他了:怎么不看他?怎么不抬头看他?看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