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他尽量无声息地擦拭桌椅,如果师傅渴了,他立即奉上温热茶水。

他只是一个家仆,能够听师傅讲课,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他珍惜都来不及了,哪像——

那个据说是小小姐的「师弟」,双臂环胸,虽然眼睛张得大大的,疑似认真听课,但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叫怀宁的已经进入睡眠阶段。

他轻轻掸着花瓶上的灰尘,走到竹帘之后,果然瞧见每天上演的同样场景。

阮府的小小姐趴在小桌子上打呼呼,完全没在听课。

他偷觑正讲得口沫横飞的师傅,悄悄闪进竹帘后,轻摇着她的小肩。

她揉揉睡眸,看见是他,正要张开小嘴喊人,他连忙食指举至嘴间,指指帘外的师傅。

她回神,立即垮下小脸,再度化身为小老头,整个身体缩得好干扁。

那无比委屈的样子,让他差点笑出来。

其实,他能被安排到书房工作,全是凤春的恩德。

读书呢,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只是……如果是给怀宁上课也就算了,为何凤春会逼小姐来念书,而且才六岁,就强迫她听这种深奥的道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与她平视,压低声音问道:

「小姐,你听不懂么?」

苦瓜小脸顿时被压扁了。她学他的声量回答:

「二弟兄,学生资质驽钝,一无所获。」

他忍着笑,轻声说:

「小姐,师傅在讲『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是指,老天爷保佑我们老百姓,同时还赐给我们皇帝跟师傅。瞧,有皇帝爷爷,才有国土,才有阮家,才有你啊。」

她皱起细细的眉头,古怪地看着他。

「二弟兄,你这样讲,学生就明白了。可是,怎么我跟怀宁不懂,你就懂?莫非你就是老天爷赐给学生的师傅吗?」

「不不不,我只是阮家的家仆,不是师傅。」他有点恐慌,这个小姐的想法跟人似乎不太一样,真怕她突然跪地拜师。

「原来老天爷赐给学生的是一个家仆。二弟兄,你学问饱饱,为何不上京赶考,为百姓做事?」

他呆住。这个小姐才几岁啊?怎么这么爱装小大人?

「我……我书读得不多。」见她一脸疑惑,他低声答道:「我只懂几个字,懂一点三字经,我跟小姐说的这些道理,还是这几日待在书房里才明白的。」

她小嘴大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

「二弟兄,莫非你是天生读书料?你爱读书吗?」

「我想,应该是吧。」他笑容隐有苦涩。

她一击掌,叫道:

「既然喜欢,那书房很大,再搬桌椅一块读书。二弟兄将来必平步青云,乃朝中栋梁,为民谋福,再造太平盛世。」很骄傲地再补一句:「跟我大哥一样。」

「跟你大哥什么一样?」师傅在竹帘前怒声问道。

她被吓得弹跳起来,整个小身体跟着椅子翻倒在地。

他也惊跳起来,急步上前扶起她。她是身份尊贵的小姐,如果跌伤了,倒楣的肯定是他!

「阮少爷如今为朝做事,乃顶天立地的真汉子。」那师傅语有不悦:「小姐只是个小女子而已,既然无心读书,何必聘请老夫?听说凤姑娘主管府内一切。一个女人出了头,连带带坏小姐,这种总管还不如不要!」

阮冬故拢起细眉,不太高兴道:

「学生驽钝,师傅是不是在骂凤春?」

「小姐读书,学些风花雪月也就够了,何必听凤姑娘安排,让老夫净教些你不该懂的东西呢?」

她眉头打结更深,转向二弟,求教道:

「二弟兄,学生还是驽钝,师傅在讲话,每个字我都懂,但变成一句话我就听不懂了。我问他是不是在骂凤春?师傅的回答到底是还是不是?」

「这……」他直觉觑向怀宁。怀宁是清醒了,但抬头看这里一眼,又合上眼皮继续装睡。

他也想装睡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师傅满面不快,忘了跟他对话的是年仅六岁的小娃娃。

「如果师傅不是骂凤春,那学生误会师傅,学生一定要赔罪;师傅要是真骂凤春,学生还盼师傅还凤春一个公道,否则学生不服!」她十分认真地说道。

「你在老夫门下受教几日,也算是老夫学生,难道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吗?」

剎那间,她整张小脸皱起。显然尊师重道在她内心起了巨大矛盾,最后,她大声说道:

「学生确实要尊师重道,但凤春是我阮家人,老天爷赐给我一个师傅;也赐给我一个凤春,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为什么师傅要骂凤春?为什么师傅要瞧不起凤春?」

「你你你……」老师傅胀红脸,怒声斥骂:「这是逆师啊!」

「学生并非逆师。传道授业解惑也,还请师傅开解学生内心疑惑!」

「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误导你的想法!因为她想在阮府里当武则天!」

阮冬故非常仔细聆听。当老师傅说到武则天时,她充满茫然,但也明白这绝不是好话,遂不开心道:

「师傅是老头,我听怀宁说,有时老头是不讲理的。」没察觉怀宁从椅子上滑下。「师傅有错,没有关系,学生一定要指责,师傅才能继续走正确的道路。所以,师傅,你错了,你误会凤春了!凤春姓凤,不姓武,待会我叫她来,你当面跟她赔个罪就没事了。」

「妳妳妳——」

「师傅何以吹胡子瞪眼?」她不解。

「小姐!」凤春匆匆进书房,二弟尾随其后。「师傅,我家小姐年纪小小,不懂事,还盼师傅原谅。」

阮冬故从竹帘后走出来,满面疑惑地盯着凤春。

「凤春,我何错之有?」

「小姐……」凤春咬咬牙,一时顾不了是非对错一定要分明白的小姐,转向老师傅讨好道:「师傅,我家小姐脾气稍大,不懂世事,得罪师傅,请师傅千万别跟小孩计较。这样吧,您先到厅里喝茶消个气,下午就别教了,我雇轿子送师傅回家休息。」

阮冬故来回看着他们两个,小小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老师傅沉着脸,道:「凤姑娘,恕老夫无能也无力,阮小姐只是名女子,才气完全不如阮少爷,教也是白费工夫。听说,是你执意要小姐学这些,难道你要她步上阮少爷的路子?」

凤春脸色大骇,连声道:「不不,当然没有!小姐是女子,怎能入朝为官?」

「既然无心祸国殃民,那小姐还是别读的好。」

「何以师傅说我祸国殃民?」阮冬故不解道。

「小姐!」凤春低叫。

「凤春说过,不懂之事该问,我问错了吗?」小脑袋瓜里打满了结。

凤春一时哑口无言。

「凤姑娘,你好自为之吧。在阮府当差,能坐上这内务总管之位,你已用尽三生福气,你再得寸进尺,小心阮府一家人迟早因你受累!」老师傅道。

阮冬故闻言,一脸怒气,叫道:

「谁说凤春会害我们?师傅为何再三抵毁凤春?」她毕竟年幼,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气愤之下,一拳用力击向竹帘,那竹帘立时迸裂。

顿时,老师傅被吓得魂飞魄散。
天黑黑,虫鸣蛙叫不绝于耳。

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虽然跪着的膝盖有点痛,但他绝对能忍。

找个事情分神好了。他开始一字不露默背老师傅教的一切,同时一心二用想到早上书房里发生的事。

小姐的力气真可怕,才小小一个拳头,竟然将沉重的竹帘打得四分五裂,当场把老师傅吓得厥过去。

所以,他领罚了。

他很明白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明明不是他的错,但小姐犯错,凤春不能罚她,只能罚地位低微的他。

他无所谓,以前他挨过饿,差点流露街头当乞丐,全是凤春心软带他回阮府,现在在祠堂跪一夜,他绝对能撑过。

他闭眸默背,身边似乎有什么在摇动,他也不害怕,多半是风吹的,因此,当他张开眼时,发现绑着两个可爱圆辫子的小姐跪在一边,他一脸错愕。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他失声叫道。

「二弟兄,好久不见,我来罚跪。」她低声说着,小脸垂得低低的。

「凤总管知道你在这吗?你快起来,你是千金之躯啊!」

「凤春不知道。我跟她说过了,如果我有错,罚我就好了,为什么要罚你?凤春说,以后我做错事都罚你,因为我不怕罚。」

他只能瞪着她看。

她继续说着:

「二弟兄,你受罚,我当然也不能睡大觉,所以,我来陪你了。还有,我把怀宁拖来了,他上课偷睡觉也有错,都该罚。」

他直觉转过头,惊骇地发现怀宁正跪在左侧。小姐的师弟何时出现的?为什么他没有察觉?

「小姐……你真的不用跪……你这是会折煞我的!」

「为什么?」

这个小姐真的很爱问为什么啊。他苦笑:

「你是主子,我是仆人,我为你受罚是天经地义,你为我而跪,那根本无理可谈。」

她闻言,摇头晃脑想半天,想到脑中又开始打结。她瞄到怀宁跟她眨了一只眼,立时想起怀宁简洁有力的法子。

她一击掌,道:

「二弟兄,你博学多闻,今天师傅才讲,你马上就能明白前后道理,冬故佩服。二弟兄可愿意趁这时候,多教点给冬故?」

他一怔,答道:「说教不敢当。只要小姐不累,我一定说个翔实。」

「说简单点,我跟我大哥不一样,我很笨的。」

「小姐一定有几分天资,凤总管才会请师傅过府教书的。」他安慰道。

她摇摇头,迅速站起来,跑到供桌前拿过木鱼,然后回到他身边跪下。

「二弟兄,实不相瞒,凤春要我读书,是因为我这个——」她轻轻一打,木鱼顿时碎成数片。她扮个鬼脸,小声道:「力气大得像条牛。」

他瞠目结舌。

原来下午的竹帘不是意外……

「凤春请师傅过府,是要冬故修身养性。今天她很生气,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生气,但我想,她不是对师傅生气,而是气我,二弟兄,你就帮帮我,教我一点,我懂了之后去跟凤春说,她一定高兴。」小脸认真无比。

「凤总管知道小姐这么用心向学,一定气消。」他道。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虽然怀疑自己会在中途睡着,但为了凤春,她还是得强打精神。

想到一事,她又问:

「既然二弟兄博学多闻,一定知道今天我哪里做错了?凤春说,我该尊师重道,这道理我是明白的。可是师傅无故骂凤春,他有错,凤春没有错,那我叫师傅道歉,以后他不再犯这错,对师傅也是好事。我何错之有?凤春是冬故心里重要的人,明明她没有错,我却要任她被师傅辱骂,这就是尊师重道吗?」

显然这个对错问题,造成她的困扰。

「这……」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在这个小姐心里,似乎没有地位尊卑之分,只有是非对错的想法。这到底是谁教她的?「我想……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有仆人说小姐错了,小姐心里当然会不高兴,这跟你师傅生气的原因是一样的。」

她一怔,脱口:「为何我要不高兴?」

他也跟着一楞。

「只要说出道理来,让我以后不再犯,冬故感激都来不及,为何要不高兴?二弟兄,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小姐将来长大就明白了。」

她认真的「哦」了一声,道:「原来要像二弟兄这么大,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二弟兄,敢问今年你贵庚?」

「……十一岁了。」

她扳着手指头数道:「还要五个寒暑啊……难怪凤春、大哥都明白这道理,我跟怀宁就不明白。」

「我明白。」怀宁闭着眼插嘴。

阮冬故吓了一跳,连忙数着怀宁的岁数。「原来再过两个寒暑,我就能明白了。」她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久,不然冬故的头都要想破了。」

她放心了,他也暗吁口气。

她又一击掌,吓得二弟立刻提起精神,以防她再丢出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了,二弟兄,我跟凤春说过,下次别的师傅来教书,怀宁、我,还有你,一块读书,你的桌子就搬到我旁边,我不懂的你教我,这样子一来,就算我是笨蛋,也勉强可以像大哥一点点。」

他闻言惊喜万分,激动得难以言喻。

「我、我只是个家仆……也能读书吗?」

「为何家仆不能读书?」她又是一脸疑问。「既然喜欢读书,那一定要读书,二弟兄比我适合读书,说不定将来赴京赶考,为民谋福,就跟我大哥一样。」

这个小姐,真的很热中让他赴京赶考。二弟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读书。

现在的他,就算跪上十天半个月,也心甘情愿,只求老天不要把这小小的福分带走!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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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

「二弟兄!二弟兄!」

二弟迷迷糊糊地张眼,看见有个小小可爱的姑娘爬上他的床。

是他的妹子吗?

以前,他小妹跟他没有这么亲的,她年纪跟阮小姐差不多,但怕极他的苍白跟白发……倏地,他瞪大眼,看见阮家小姐跪坐在床边。

他立刻坐起来,低叫:

「小姐,你到我房里做什么?」老天,这小姐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

本来他是跟佣人们同住一间,但自他成为伴读之后,必须把其它工作集中在下午跟晚上,往往一回房睡觉就惊扰到别人,凤春特例拨了间小小的房给他,虽然破旧,但能住人。

他不怕苦,只要能多看点书,就算让他睡柴房,他也甘之如饴。

她认真道:

「今天二弟兄的故事还没说完,我特地来听。」小脸意犹未尽,小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光彩。

「你是说……吕不韦的故事啊,咱们不是说好,『奇货可居』的典故,明天再说吗?」

「明天我要出门,新年才会回家,那时才能再听到二弟兄的故事,我会天天想天天想,不如二弟兄先告诉我吧。」

「小姐要上哪去?怎么一去半年?」

她张口欲言,然后又憋住,小脸胀得鼓鼓的。「我答应凤春不讲。凤春说,这是秘密。」

这个秘密让她忍得好辛苦。

「我讨厌秘密。」她咕哝,又笑着用力拍小胸。「我跟凤春说过了,等我离开后,师傅照样教你读书,以后你就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讲给我听了。」她喜欢听这个白发兄说故事,比师傅说的大道理有趣而且易记多了。

他激动得握住她的小手,道:

「小姐,谢谢你!」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握紧的小手。

他连忙松手,恼自己的失态。「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

「冒犯什么?」她挠挠头,傻笑道:「在府里只有凤春敢抱我。二弟兄,冬故在此道歉,你握着我的手,我却不能碰你。」

「小姐,你是千金之躯,怎能碰我这种下人?」

阮冬故想了下,小声问:

「二弟兄,上次你在祠堂是看过我力气的。你不觉得我力气很大很大吗?」

「还好吧,只是个木鱼而已。」一个小孩子就算力气再大,也绝不可能离谱到哪里去。

她皱眉。「二弟兄,切莫瞧轻我的力气,不然你迟早会受苦的——这是我爹说的。」她爬下床,东张西望,确定凤春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她才继续道:「二弟兄,今夜之事只有你我知道。」她攀上椅,用力击向桌面。

「小姐,小心——」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厚重的桌面被她劈成两半。

他目瞪口呆。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摇头叹气,然后跳下椅子,走到床边。

「不瞒你说,我并未用尽全力。以前我曾试过用尽全力推大树,大树竟然连根拔起。」又摊了摊手:「你瞧,我不敢碰二弟兄,就是怕不小心把你弄得四分五裂。」

「……小姐,现在你已经开始懂得控制力道,这是件好事啊。」他吞了吞口水,暗自注意她的举动,以免她突然扑上前抱他。

她诧异地看他。「你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他鼓起勇气笑道。阮府的小姐,他不敢得罪。

她开心地咧着小嘴,小眼睛又充满光彩了。

「妳完蛋了。」冷冷的声音自角落响起。

二弟受到惊吓,直觉看向发声处。不知何时,小姐的师弟竟然出现在床尾旁!怀宁何时来的?为何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笨蛋都看得出这里少了一张桌子。」怀宁冷声道。

阮冬故张大嘴,显然没有想到今晚的秘密会因为少一张桌子而破功。

「笨蛋。」怀宁面无表情。

「不、不碍事,就、就说我打破的。小姐,你别担心。」

「不,多谢二弟兄的好意。说谎是不对的,我领罪就是。」她垂头丧气,扫过这间简陋的小房间。「二弟兄,凤春说你有时半夜会读书,对不?」

「是的。」

「你都在哪读书?」

二弟默默睇向那已五马分尸的木桌,苦笑:「我在床上看。」

她转身跟怀宁说道:

「反正明天我们就走了,我房里的桌子也用不着,你跟我回去搬!」

「等等,小姐……」

「你放心,待会我去领罪时,会跟凤春说好的!」一眨眼她就消失在门外。似乎忘记自己力大无穷,但个头太小,根本不能凭一己之力扛起大桌子。

怀宁闭上眼,忍耐地说:「笨蛋。」虽然这样骂他的师姐,他还是跟了上去。

跨出门槛的剎那,怀宁突然回头,冷冷盯他一会儿,才道:

「她是个笨蛋,你说什么她都信,不要骗她。」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二弟闻言,脸色微变。他、他不是骗人,只是……身为一个家仆,哄小姐开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如果不哄她,他怎能在阮府里生存下去?

不骗她,难道要坦白说,她的力气真的很吓人,请她学会控制力道后再接近他……如果他实话实说,这个小姐一定很难过,所以,有时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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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他起床准备洗脸上工。

一开门,凤春竟然已经在等着他了。

「凤总管,我、我——」

「没事。」凤春微笑:「晚点小姐要出门,在她出去前,我想跟你谈谈。」

他心里紧张,回头看了眼那贵气十足的桌子。

凤春笑道:「那不干你的事。小姐做事一向冲动,下午我差人把桌子搬回去,换另一张来。」

「是。」他连忙跟在她后头,不敢越前。

「我记得你家有个兄长,还有弟妹,是不?」她问。

「是。」

「三年结束后,你还想做下去吗?」

「想,当然想!」除了阮府,没有人要他了!

凤春回头看他一眼,柔声道:「你打算何时衣锦还乡呢?」

「我……没想过。要衣锦还乡也很难,而且我家乡……并不能容我……」阮府里有凤春压着,日子一久,大伙都习惯他长相,明白他不会害人,但回到家乡……

「那,你想不想永远留在府里呢?」她试探地问。

他一怔,停住脚步。

凤春道: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栽培下去太可惜了。现在你只是家仆,就算读了再多的书,身份依旧低人一等。你想不想成为我的义子呢?」

他还是傻着眼,呆呆地瞪着她。

「我不打算成亲,也不需要你来养老,就纯粹是个义子。将来你有能力,也可以坐上阮府内外务总管的位置。」顿了下,她意味深长:「也许,到头来你选择的是其它你不曾想过的路子。」

「……凤总管收我为义子,是为了小姐吗?」他低声开口。

她柔声笑道:

「你真的很聪明。我收你为义子,以后你不必在府里工作,只要当小姐的伴读就好了。她不笨,只是性子直,是非对错分得很明白,再加上她十分崇拜卧秋少爷,所以……总之,我不是要你随时教她,只要能潜移默化点,我就万谢了。」

他够聪明,就该立即答应!

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啊?从家仆跃升为凤春义子,以后他想读多少书都行!甚至,只要他想读,小姐也会帮他找来!

他的野心愈来愈大了。从一开始,他只求有个工作就好,现在他却渴望能过更好的生活,凤春开的条件,他求之不得,这是一个错过就不再有的机会——

「你好好考虑吧。在此之前,你跟我去送小姐出门吧……对了,小姐离家的事,你别跟外人说起。」

外人?那意思是,小姐离家是秘密,而他已经被凤春视作亲信了吗?他总觉得凤春对小姐的态度充满异样,严厉督促她读书,却又心疼她读书,她读的也不是风花雪月的东西,而是扎扎实实的道理。

见凤春暂时结束这个话题,他脱口喊道:

「我愿意!我愿意!」天知道下一刻凤春会不会改变主意?既然能过好一点的日子,为什么他要拒绝?

接下来他沉浸在老天爷赐的美梦里。他隐约听见小姐在叫:

「凤春,你要收二弟兄当义子?那我留下观礼!现在他是不是奇货可居了?」

「奇货可居」不能这样用,以后要当小姐的伴读,恐怕是辛苦了点,但他不怕吃苦,真的。

阮冬故兴高采烈在旁观礼,跑来跑去像是自己被收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