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居,他不曾在入夜后踏进她的房门一步,因为一瞧见她,他就──「吐了。
我的天,颜兄,别再吐了……谁教你喝这么多啊?」

 又喝醉了吗?她并不惊讶,最近他似乎染上了酒性,没有喝个盯酩大醉,是
不会回府来的。只是,客房内那几人的声音好陌生,是他的朋友吗?

 站在客房门前迟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进房,忽然又听见他大舌头地叫道:
「还不是你们灌的,不然我会喝这么多吗?」

 那声音尖得刺耳,让她直觉退开一步,不敢贸然走进去。

 「颜兄,咱们可是见你成天愁容满面的,想让你快活快活。你要喝酒,咱们
陪着喝;你要瞧上哪家俏寡妇,咱们就帮你守在门口,任你在里头翻云覆雨;
你喜欢街头卖豆腐的女儿,咱们天天陪你买豆腐,引开她老爹,让你与她情话
绵绵,这还不够义气吗?」

 房外的人影浑身一颤。

 「你们知道什么!」他啐道:「被人控制的滋味不好受,连喜欢的人都没法
名正言顺地迎回来,我算什么男人嘛!」

 「这有什么难的?嫂夫人不肯吗?颜兄,咱们交往了这么多日子,我可没有
见过嫂夫人阻止你在外头寻花问柳啊!我想她应是贤慧有加,跟她提上一提就
好啦。」

 「程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另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略带嘲笑地:「颜
兄的夫人是个……呃,据颜兄说是个丑八怪,偏偏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娘家带
来的,寻花问柳这事可不能让她知道啊,若她一状告回娘家,她那舅子会做什
么事来?那是谁也不清楚的。」

 「是个丑八怪啊……那有什么难的?颜兄,颜兄,你清醒点,我告诉你个法
子,包你迎回美娇娘!你呢,先假意对她好一阵子,再跟她提起你想纳妾的事,
我想她会有自知之明的。」

 「是啊是啊,她嫁进颜家,好歹是你的人了,就算她一状告回娘家又怎么样?

 她舅子收了你的财产吗?他忍心连带他妹子受苦吗?最多唬唬你,他还能做
什么?

 难道要你写休书吗?」

 「若能写休书,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颜起恩的声音显然清醒几分,语气
中充满恼意:「带她回去就等于一身富贵离了身,我怎么写得下手?可我一辈
子想起来我颜起恩的妻子是苏少昂,我就浑身难受得紧,三餐吃不下还会想吐。
你们没有看到她的脸,自然可以在旁放风凉话。我寻花问柳,她不是不动声色,
而是根本不知情,整间宅子的丫头哪个我没收买?谁敢向她乱传话,也不必在
颜府做了──」他咬了咬牙,恨声道:「如果只有她消失了,那该有多好?」

 从半掩的窗缝往房内看去,正好窥见他面向这里的脸孔。他的脸曾经看起来
很老实很老实,如今却充满恨意。

 这样的恨意……是针对她吗?

 恨到要她消失吗?

 为什么呢?因为她貌无盐吗?

 「颜兄,你想谋财害命啊!」那声音像在打趣。

 她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他赌气地答:「如果不用吃牢饭的话……」

 内心的寒意几乎让她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里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只
觉冷风一阵又一阵,从外到内将她彻底地吹冷了。

 ──他叫颜起恩,是个老实的读书人。

 「骗人!」她喃喃道。

 ──家里是穷了点,但吃过苦的人,是懂得珍惜一切的。我观察了他两年,
他品德很好,也不滥情,对女子皆以礼待之,不曾轻薄过。

 「骗人!」

 ──所以,少昂,妳会过得很好,很幸福的。

 「大哥,你骗人!」她压抑地低喊,双拳紧握在侧。

 如果是老实的读书人,为什么会变得现在这样子?是她害的吗?就因为她是
麻子脸?

 从洞房花烛夜起,她就知道他排斥自己。刚开始,她好难受……她当然难受
啊,在苏家里,长久被大哥宠着,以为世间以貌判人只是少部分的人,后来她
才发现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了。

 但,她嫁进来了啊。既然嫁进来了,躲在角落里痛苦掉泪也不是办法,毕竟
要与他相处一生一世的……她很努力地想要学习当个贤妻,试图融进他的生活,
但他一见她,最多勉强笑了笑,说了两句话便找借口走了,然后回来的时间一
天比一天还晚了。

 夫妻中,只有一个人在努力,还撑得下去吗?

 可是,不能不撑啊,她已经嫁了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啊。

 要这样过一辈子,她光想就浑身发寒,几欲发狂了。以前可以装傻、装笨,
装什么都不知情,编着美好的梦熬下去,可是,当她想起方才那一双充满恨意
的眼时,她装不下去了。

 到底,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竟无法忍受?

 灯笼不知在何处掉了,她没有注意,恍惚的双眸慢慢映进庭院的景物。

 「原来是月圆了啊……难怪我瞧得清东西……」吐出来的话像藏在冷水里的
冰,因为连内心都冻成冰了啊。她慢慢仰头看着月亮,唇畔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想起了在常宁镇的那一夜,她跟大哥走在街上看月亮。

 「你说,瞧起来都是月圆,何必在意是不是十五呢?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
道你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认为十五才是月圆日,就算月亮圆了,不是十
五,在众人的眼里也只是残月而已,我永远只能当残月。」她喃喃着。

 为什么要恨她入骨呢?为什么要在外头拈花惹草呢?即使彼此间没有多浓厚
的感情,但他可知从她开始知道自己将嫁给一个颜姓读书人时,她虽不致欣喜
若狂,但仍去调适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此人将是她一生相伴的夫君,即使
最初没有任何情感,只要细心培养,终究还是会有夫妻之情的……不然彼此陌
路,如何过下去?

 「要怎么过下去?」她失神地问着自己:「我试图对他嘘寒问暖,他拒绝;
我试着走进一家之妻该有的地位,他反而收买府中仆役。不管我怎么努力,他
都视若无睹……我都能忍,大哥为我作主的婚事,一定不会糟到哪儿去,我不
停这样告诉自己……」她能忍,只要不去想象要忍多久,不去想象是不是等到
自己老死的那一刻,都得过这样的日子。

 直到方才,她目睹了那样充满恨意的神色。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恨过她,恨到想要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

 她也想要消失啊!就不必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永远也数不完,消失了就
不必想起自己夫君的嫌恶与在外的寻花问柳。

 恍恍惚惚地,她又瞧见那口井了,那口井在月色下显得极为银白,彷佛有只
透明的手从井中爬出向她招着──要她过去吗?

 无力地上前一步,想起半年多前,在迎亲的路途中路过常宁镇,那时大哥曾
告诉她,镇上曾有妒妇跳井自杀。那时她不明白为何要跳井……

 现在,她懂了。

 「夫人?夫人?」

 丫鬟连叫好几次,才让她回神。

 「夫人,妳怎么在这儿呢?妳不是去瞧少爷了吗?」

 「少爷……少爷的朋友走了吗?」

 「都走啦,夫人妳方才没在少爷那儿吗……」

 少昂见她吞吞吐吐,又注意到她有些衣衫不整,心里微讶,却已无力问她,
只道:「妳先下去吧。」

 那丫鬟迟疑好一会儿,才彷有不甘地离去。

 她发呆了一阵,再又举起沉重的脚步往客房而去。

 客房静了许多,他像是已入睡。迟疑了下,想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上,里
头的烛火未熄,她不自觉地走进房里,瞧见他四肢摊开地躺在床上,连棉被也
没有盖。

 上前走到床沿,直觉要为他盖被。

 抬首瞧见他的脸,脑中忽地闪过那句「任你在里头翻云覆雨」──顿觉他的
身子充满了恶心的异味,连摸都嫌脏。

 无由来地,她的腹中升起无法抗拒的酸味,猛然涌上喉口,她赶紧抚住面纱
下的小口,撇开视线。床下的小鞋引起她的注意,她心觉奇怪,忍下恶吐的感
觉,弯下身要拾起那小鞋细看──极好的记忆让她想起方才报讯的丫鬟不就穿
著这一双鞋吗?那丫鬟衣衫不整,的确也缺了一只鞋,对她欲言又止的……

 再自然不过的揣测让她作恶的感觉再起,顾不得有没有发出声音,就这样狼
狈地奔出房门,冲到角落将空腹里的酸汁一呕再呕。

 呕得她头昏眼花……

 她终于可以体会当日的洞房花烛夜里,他一看见她的相貌,就不自觉地冲出
去大吐特吐一番的感受了。

 现在──她只觉得他好脏。

 我骗了你,大哥,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存在,没有恩爱有加的夫妻、没有
体贴入微的夫婿……有的,只是一连串不曾预设过的日子。大哥,你会生气少
昂骗了你吗?

 每天每天,我都写信给你,却一封信也不敢送出,我不想寄、不敢寄,我不
要满篇的谎言送到你的手上;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的不堪,我知道你能从信中
读到真实的我,是不?不快乐的少昂、迷惑的少昂、痛苦的少昂……甚至满怀
妒意的少昂,没有一个我,是我想要让你瞧见的,你能明白的,是不?

 唯一,我能做的,就是不曾掉过眼泪。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大哥,我没有掉
过一滴眼泪,面丑不是少昂的错;旁人的嫌弃不是少昂的错,你的话我牢牢记
在心里,不敢忘、不会忘。

 我接到你捎来的讯息,提及你转道探我,我既高兴又害怕,夜夜捧着书信入
睡。大哥,你终于要来看我了,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当我想见你最后一面时,
你就说你要来了!我等你,我一定等着你来,只是,求你不要读出我将要做的
事,既然回不去那个我深爱的家,就请不要看见我的痛苦吧。我等着你,等到
你来为止。

 连着同一天写着几封信,已是少昂唯一的寄托了,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少
昂又写了第二封信……大哥,我还能写多少信呢?

 就在方才,我的丫鬟……你还记得为我买的丫鬟吗?你说,她瞧起来年轻能
干,能帮我许多事──是的,许多事,包括怀孕生子。

 就在一刻钟前,她就跪在我脚前,告诉我,她有起恩的骨肉了。

 我早该料到的,不是吗?在我看见她衣衫不整、客房里有只小鞋时,我就该
知道一切了。原来那一天她故意将小鞋留在客房,让我察觉一切,偏我傻、偏
我太过无知,所以,她终于下定决心与我摊牌了。

 她有……四个月身孕了。

 大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与起恩成亲不过半年,在我努力使他忘记我
面丑的事实时,他走进了她的房里。

 也许,在我听过他翻云覆雨的事迹后,我已没有任何感觉了,只是问她:几
次?

 一次喝醉可以原谅,二次我勉强可以忍受,三次……四次……她说,她记不
住了,只知道晚上他睡在客房里,若是她送凉汤过去,多半是到快天亮她才偷
溜回仆房,如他熬不住了,也有几夜是他主动摸进她的房间──我闻言,顿时,
说不出话来了。

 大哥,我很失败,是不?她希望我能答应他纳妾……她说,再等下去,她的
肚子一大,一生就完了。

 那,我呢?

 我的一生……早在成亲那一夜,也完了吧?也完了吧!

 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奔驰着,一弹就散的白雾若有似无地笼罩在四周,透着
几许的诡异之气。

 或许,会觉诡异,是来自于自己难以定神的心吧?

 「还有多久才到?」苏善玺问着前头的车夫。

 「才到常宁镇呢。少爷,再赶赶,大概明天中午就可以到姑爷家了。」

 「到了常宁镇吗?」原要车夫再加把劲,心里却也知这速度已是极限。隔着
车窗往外看去,果然是常宁镇啊。

 他曾来常宁镇几回,最后一次是半年多前为妹送嫁而来,当时也是同样的夜
晚,拉着她走在大街上,只盼时间不再前进,如今却巴不得一眨眼就能飞身到
少昂的身边,确定自己的不安只是多想。

 是他太敏感了吗?这几个连夜里,无故被惊醒,惊醒时满身大汗,心中恐慌
万分,却怎么也想不起梦中究竟是什么吓到了他,只觉整颗心被掏空般,要再
入眠是不可能的了……那种感觉如同即将丧失某样最珍贵的东西、如同少昂在
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他心中不明所以地痛苦。

 「应是不碍事才对。」他喃喃地,说服自己:「少昂还会有什么事呢?一切
都为她打点妥当了,应是没有事。也许,此去她还会跟我报喜,说她有了身孕
呢。」

 以此安慰自己,心中更添苦涩。为什么而苦涩呢?

 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一尊小小的白玉瓷娃娃,不发一语地注视它良久,才慢
慢合上眼。

 不试着休息一下,明儿个见到少昂,准会遭她叨念。

 想起她,唇畔不由自主地勾起淡笑,神智渐渐沉淀下来。在意识模糊之余,
不忘提醒自己,到了颜府,可要交代车夫先去备几分薄礼;为了他的几场恶梦,
他脱离车队,先行连夜赶路,礼品都搁在车队上──少昂的面子可不能少,确
定她没事后,他可在颜府住上半个月,好好地重新肯定她的生活是否美满──
……对不起……大哥,我等不到你了……

 缥缈的意识里突然钻出这句话来,苏善玺从半睡半醒之间,猛然弹醒。他张
开黑眸,正巧看见窗外一闪而逝的古井。

 那古井,是她洞房花烛夜前,他兄妹俩最后一次独处时共有的回忆。

 「还没出常宁镇吗?快点,快点!」

 「爷,再快,这马都要累死啦。」

 「那……停车!我骑马过去!」苏善玺当机立断喊道。一等马车微停,他立
刻先行跳下车。

 那个梦……终于有雏形了!就在看见古井的前一刻,他听清楚了夜夜在他耳
边的悲鸣。

 软软柔顺的腔调不是少昂的,还会有谁?

 冷风吹来,让他浑身发毛,这才发现他的身体本能地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汗
不止,而他并非是一个为了区区恶梦而惊慌失措的人。

 「爷……」

 「你随后赶来吧!」语毕,他策马而奔的同时,不由自主又回头看了眼那古
井。

 是梦,只是梦,他试图说服自己,马鞭一抽,胯下马奔驰出镇。

 第二章

 「那个……」

 她慢慢抬起头,瞧见几乎不进她房的丈夫在门口踌躇着。

 「妳在写信吗……那,我晚点再来好了……」

 她淡淡一笑:「你若有事,可以说,不碍事的。」

 「呃……」他的视线始终不愿停在她的脸上,即使,她蒙了面。「是这样的
……我有事要跟妳谈……」

 「哦?」

 他舔了舔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到前厅去,我备了水酒……」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他逃避的眼神,良久,才轻声说道:「既然是夫妻,何必
说话这么客气?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了。」见他松了一大口气后,像
有鬼在追赶似的,匆匆地跑走了。

 她的神态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继续写着未完的信──大哥,你还记不记
得,在常宁镇的那一夜,你拉着我的手走在冷清的大街上。

 大街上有口井,你说,那口井又叫妒井。据说,是好久好久以前,在还没有
常宁镇时,这口井就已经存在了,一个妒妇跳井自杀,所以捞起的井水都是酸
的,像醋。

 我笑问:有人喝过这死过人的井水吗?

 你说:谁敢呢?

 我又说:既然不敢,怎么能尝得出是酸醋呢?

 你笑笑,只说:这只是传说。传说,不见得是真实的。就算是真实的,也永
远轮不到我头上。

 那时,你走进雾中,我仍站在井旁────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听见了井里
有声音。

 那声音是个孩子,充满稚气,催促着某人快点,再晚,苏姑娘的尸身就腐烂
了,来不及了──当时,我骇极,以为自己错听,吓得差点失了魂,不敢说出
口,怕地府冤魂知道我听见了。我立刻追上你,主动握住你永远可以温暖我的
手,你还奇怪我怎么汗湿了掌心?

 那时,我好怕好怕,尤其听见她提到苏姑娘的尸身。苏姑娘?我也姓苏啊,
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是不是指我呢?我还活着啊,哪儿来的尸身?我想了又
想,告诉自己,天下间姓苏的何其多,我疑神疑鬼只会让自己走进死路里,所
以,我不再想了──可是,现在,我好希望那位苏姑娘就是我。

 对不起,大哥,我……等不到你了。虽然等不着了,可是,你的模样在我心
中从未褪去一分一毫,我相信少昂在你心中亦然,是不?

 我不想一生一世系在颜家,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引我回家?没
有人带我,我怕我回不去。我不求光明正大地回去,丢了苏家的脸,只求大哥,
把我放在家中一个小小的角落,只要让我知道我身在苏家,再也不会离开,好
不好?

 对不起,我没办法祝贺你的婚事了;对不起,大哥,请向嫂子说,对不起,
让她的喜事沾上秽气了,请她不要讨厌我……也请大哥偶尔、偶尔地想起你曾
有一个叫少昂的妹子。

 除了见不着你的遗憾外,现在,少昂好高兴,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回家了;终
于不用再以面纱遮脸了,终于……可以放弃所有不该有的美梦了。

 这个世上,没有我想象中的人,永远没有。

 大哥,我知道他将要做什么,而我只是顺水推舟,离开这个家罢了。你不要
怪他,也不要怪任何人……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爱他吗?

 不,我不爱他。这个答复直觉从心里升起。从来没有互相知心过的夫妻,怎
会相爱呢?我想,我之所以无法忍受,是因为夫妻之间的独占欲吧,我无法忍
受他的身子被无数的女子碰过,那让我觉得恶心!

 所以,不要怪任何人,我喜的很高兴离开这个家,离开自己丑陋的身体……

 或者,还包括我的心?

 永别了,大哥……

 少昂绝笔

 「喝下酒?」她偏头故作讶异地问道。

 「嗯……是、是啊。」颜起恩略嫌结巴地说道:「如果妳愿意让我纳妾……

 那自然就不必喝了……」

 「纳几个妾呢?」

 他微呆片刻,一时之间没有料到她的爽快,直到屏风后头有人轻轻推了他一
把,他才赶紧道:「至少两、三个。」

 「包括你在外头的花天酒地吗?」

 他闻言,脸微红,又怕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于是硬声硬气道:「大男人的,
在外头谈生意,这些自然是缺不得的!」

 「你是读书人,也有田租供你衣食无虞,你谈什么生意?」

 她的不以为然让他胀红脸,恼道:「男人家的事,女人管什么?没错,我是
靠妳家的家产过活,但我也有我的骨气!等我翻利数倍,会原封不动地把妳带
来的所有嫁妆还给苏少爷的!」

 「我大哥从来没有要你还过。」她平静地说。

 「不还,难道要我永远被妳压得死死的吗?」

 「既然你自觉受到委屈,为何当日要接受大哥的提议呢?」

 「我……」

 「我曾见过你的朋友──」见他面露惊讶,面纱后的唇微微扬起:「是你的
读书朋友,成亲几个月,你不常在家,我以为你跟着寒窗苦读的朋友一块静心
念书去了,我托人寻到了他们,才发现你久未跟他们联络──」

 「那些人寒酸得可以,见了面只会要我施舍!什么求取功名?等我认识了官
少爷,要买几个官位都不是问题,妳……到底允不允我纳妾?」他鼓起此生最
大的胆子,大声说道:「咱们可得先说好,妳若允了,别回头向妳兄长哭哭啼
啼的,女子三从四德,出家从夫的道理妳该明白,妳碍我纳妾,就等于犯了七
出之罪中的妒,我可将妳休了,不但妳从此遭人指点,连苏家都因此而蒙羞─
─」

 「我就是怕让大哥蒙羞啊……」她喃喃低语,垂首往视那二只酒杯。一张麻
子脸已让她一个人痛苦不堪了,如今要因此再让大哥跟苏家而受累,不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