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竟让叶子的眼里湿湿的。我放心了,不管正不正常,她不会戒备我了。

暮色起了,我和叶子在坟丛中往回走,叶子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我拉住了她的手。这手是温热的,让我有触电的感觉。接下来,她没有抽回手去,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在无边的坟地里。我感到已落山的夕阳又升了起来,照着我和叶子在这不可思议的地方牵手徜徉。我想如果就这样牵着她走回省城去,全报社的人以至全城的人都会目瞪口呆。我,大许,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的女友更是一个常人莫及的充满魅力的女子。

吃晚饭时,我的目光老是在周妈和杨胡子身上转,想从中发现不正常的东西。尽管在理性上我认为对叶子的话只能反着听,但人实际上又是一个容易受到支配的动物,所谓意识的独立性并没有人自认为的那样强大。

这天晚上,我的楼顶上没有一点动静,叶子好像是睡着了,没有再作梳头描眉那些事。半夜时,下起了一场夜雨,我还是忍不住想上阁楼去看看。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一股冷风让我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楼下的电话响了。这里仅有的一部电话在楼下堂屋里,这夜半三更的,谁会来电话呢?那一阵阵电话声在黑暗的寂静里响得让人心惊。这时我前面的房门开了,杨胡子走了出来,看见我便说,哦,你已经起来了,那你下楼去接电话吧。说完后,他也没对这夜半电话表示任何疑问,便退回去关上房门了。

我只得下楼去接电话,在楼梯上每走一步,那电话铃声就像要绷断我的神经似的。

我病倒了,浑身无力,发烧,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早晨听见周妈在楼下叫我吃饭,我还想硬撑着下楼去。起床后摇摇晃晃地还没走到门后,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楼板也在往下沉,像飞机要坠机的感觉一样。我跌倒在地板上,只有喘气的份。

叶子来看过我,说了些安慰的话,听见楼下有人叫她,便匆匆下楼去了。杨胡子来看我时,叫我脱掉上衣,看了我的前胸又看后背,还用手指关节在我背上敲了敲。然后,他翻看我的眼皮,先往上翻,又往下抚,那手法有点像是给死人整容。而有气无力的我,只能任他摆布。整个过程,杨胡子除了在喉咙里“唔唔”几声外,什么也没说,然后就下楼去了。

经杨胡子这样一折腾,我病得更重了。一会儿发热,浑身冒汗;一会儿发冷,盖上棉被还冷得发颤。这时,我听见楼下有人声喧哗,还有锄头、铁镐碰撞的声音。显然,这是杨胡子叫了人来去坟地里挖墓坑。这墓坑为谁而挖呢?我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阴险狠毒的杨胡子,我算败在你的手里了。只是,不知道叶子参与此事没有。不过想来他参与此事的可能性较大,如果她也喜欢我的话,这样做正好让我成为她的同类。

我此刻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出门时将手机留在了报社办公室的抽屉里。当时想,要伪装成去寺庙当和尚,继而留在墓地,带着手机容易让人生疑。尽管我知道出门在外手机的重要性,但这就像特种兵深入敌方时,有时连防身的手枪也不能带一样,这才叫英雄虎胆。

然而,我现在后悔了。如果带着手机,我此刻可以向报社求援。这样,在他们将我丢进墓坑之前,报社的车就赶到了。也许报社会同时通知警方,这样,和采访车同时赶到的还有呼啸的警车。杨胡子束手就擒,而参与此事的叶子可以由我将她从监狱里保释出来,并且由于爱情的原因而免予起诉。

我的思维在昏昏沉沉中漂浮。当然,我还是清楚我的病与昨夜的电话有关。在夜半的冷风冷雨中,楼下堂屋里的电话响了,这便是将我引向末路的开始。我却没意识到这点,尽管害怕,还是硬着头皮下楼去了。我拿起电话时先是听到一阵电流的噪声,我大声地“喂喂”了几声后,电话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你是那天坐车去西河镇的那位大哥吧,我就是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女人,还记得我吗?我叫紫花…我“叭”的一声压断了电话,跑出堂屋时浑身发抖,我这一生就没有这样仓皇惊恐过,上楼时跑错了方向,返身回来时才找见了楼梯口。

不管科学怎样发展,难以解释的鬼魅缠人之事,还是在民间绵绵不绝。我要死了,死在这不明不白之中,我心不甘呀。

我躺在床上,慢慢睡去,或者是昏迷过去。迷迷糊糊中,听见有“啊啊”地怪叫。睁开眼,看见哑巴正站在我的床前,他拿着一枝小黄花往我面前凑,还比划着让我用鼻子去闻这花。我抬手挡开他,有气无力地吼道,哑巴,你要干什么?

这时,叶子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她说哑巴是好意,摘了花来看你。这是他在电视上看见的情景,看病人都这样,哑巴就跟着学了。我这才想起堂屋是放着一台电视机的,可一直没开过,说是已坏了半个月了,正等着人来维修。

我心里一阵放松,想对哑巴做个谢谢的手势,可是我不会比,便竖起大拇指对他晃了晃。哑巴便歪着头笑了。

叶子端来了一碗乌黑的药水让我喝,说这是杨胡子去山坡上采的中草药,你这是寒邪攻心,喝了这碗药包好。

我将嘴凑向碗口,一股难闻的气味直窜鼻孔。我推开碗说,我不喝。

叶子说,哟,你想死呀?想去见你那个从飞机上掉下来的女朋友是不是?说到这里,叶子仿佛来了兴趣,又问道,你那个女朋友,长得啥模样?

我说,像你。

她又“哟”了一声说,你别乱说话,我可不是鬼呀。来,把这药喝了吧,周妈用细火给你熬出来的,这里面没有毒药,你要不信,我先喝一口给你看。

叶子一边说一边说将嘴凑近碗边,我急忙拦住她说,我喝,我喝。说实话,我本就是一个视死如归的汉子,怎么可能在她的面前显得贪生怕死呢。

这药的味道很怪,苦、涩、麻之中,又夹杂着一点薄荷的香气。不管怎样,这乌黑的水已经下肚,我只有听天由命了。我说,山坡上的坟坑已经挖好了吧?

叶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听见的。

叶子说,你的耳朵还真管事。寄放在这里的一罐骨灰明天要下葬,今天得先把坑挖好,再砌上砖,让家属明天来一看就满意。

这一下,我心里不单是轻松,简直是喜悦了。看来,做过特种兵的人总能绝处逢生。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个半夜打电话来的鬼魂,还不是真心要勾我的魂去。

叶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突然问道,昨天半夜电话响,你去接的吧,谁打来的?

我说,是打错了的电话,那人找殡仪馆,却打到我们墓园来了。

我之所以没说实情,是考虑到叶子和紫花似乎有什么关系,我得留下一手,以便以后慢慢观察。

傍晚时,我感到身体已轻松了许多。喝了一碗稀饭,心里也有劲了。当叶子来我的房里收碗时,我便说,在床上躺了一天,很无聊的,你那里有什么书,找一本给我看看。叶子便说,你要看什么书?我顿了一下,听她这口气,好像她什么书都有似的。我便带点恶作剧似的说,《聊斋志异》,有吗?没想到她一点头说道,有,我这就去给你拿。

叶子很快拿来了书,并将板凳搬到我的床前坐下,翻了翻书说,我读给你听,好吗?我也想看看了,这样一举两得,小时候,我爸就给我读过这书里的故事,我听得简直入迷。

我在床头往上挪了挪,调整好身体后说,你读吧,我这样听书,可真是享受了。

叶子翻开书看了看说,我给你读《红玉》这一篇怎么样?我说随便。她便专心地读了起来。

不一会儿,我忍不住打断了她。有白话文的译文吗?我说文言听来很费力的。她笑了一下,好像在轻视我的文化水平。这没办法,文言这老古董,我在学校时就真没学好过。她将书向后翻了翻,宽宥大量地说,好,我现在读白话文。

这真是一个好听的故事。

读完这篇故事,叶子站起来伸了伸腰,我看见她的身材很窈窕,头向后仰的时候,长发便摇曳不已。我说,这故事里的狐狸精很迷人,不只书生喜欢,我也喜欢的。她便看着我说,你这是叶公好龙吧?真要有一个狐狸精,你敢娶她为妻吗?

我说,怎么不敢?我差点脱口说出咱当过特种兵的人,在各方面都只做常人做不到的事,但我将这话忍在了肚子里,我的这段经历和现在的记者职业都是万万不可暴露的。我现在只是一个因女友坠机而万念俱灰待在这里的普通男人。当然,我敢娶狐狸精,这也不是假话。

这天夜里,关灯睡觉以后,我的耳边老是响着叶子的读书声。那声音流利而抑扬顿挫,并且在开始读文言部分时也一点儿不费力,这像是一个从山里出来打工的女子吗?显然,她自述的身份一点儿经不起推敲,并且,她还有带花边的猩红色睡衣,还描眉、打磨指甲,让人怎么看也是一个有知识很时尚的现代都市女性。只是,她的描眉磨指甲发生在半夜时分,这不能不让我作出这样一个设想,即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可能重叠在一起,而在坟地这种特殊的地方显现出来。

我在黑暗中将手伸向枕边。摸到了她留在这里的那本书,正想着坐起来开灯再读一读,突然,有低低的哭声在暗黑中飘来。

我坐了起来,仔细辨别着哭声的方向,好像是从我的门外传进来的。谁在我的门外?

我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没错,哭声是在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很低,断断续续的。我将门轻轻地开了一道缝,有冷风灌进来。我转身回到床边穿上外套,然后走过去将房门完全打开,外面没有人影,哭声更清晰了,是从另一间屋里传出来的。那是冯诗人的房间,我走过去在门上轻轻敲了敲,哭声停了,有拖鞋走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冯诗人的房门和我那屋里的格局差不多。我进门后注意到靠墙的条桌上立有一个相框,像框里是一个笑吟吟的女子。冯诗人跟在我的身后说,有什么事吗?我转身看着他说,听见你在哭,是出什么事了?他那疲惫而哭过的脸上立即露出歉意。打扰你了,他说,我实在忍不住。晚饭后我又去了坟地看她,还没走到她的坟前,突然看见她已经站在那里了。她穿着白衬衣,着一条带背带的蓝色工装裤。她看见了我,还向我招手。可是我走过去,却只见一堆坟土了。我想,我还是应该死,她一个人在坟里太孤单了。

冯诗人一边说,一边双腿发软地坐在床沿,埋头又呜咽起来。他的头发已长得盖住了衣领,胡子茬在嘴唇和下巴一带形成黑糊糊的一片。

我安慰他说,你别太难过,能在这里陪着她,她已经很满足了,一般人做不到这样痴情的。

他抬起头来,像无助的孩子似的问道,她真的满足了吗?

我肯定地点头。这时,他突然转脸望着敞开的房门外,惊喜地说,你快走吧,她来这里了,我看见她在门外闪了一下。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因为我实在不能再打扰他。让他在幻觉中和她相聚,这没有什么不好。

我再次关灯睡觉。屋子里有谈谈的香气,是哑巴送来的那支小黄花发出的。我将它插在一个盛水的瓶子里以后,香气就一阵阵出来了。花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折断了以后也可以复活。我再次突然醒来,已过夜半,我听见了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很低,很模糊,就像我前夜在堂屋里听见存放骨灰的屋子里发出的絮语声一样。我忍不住再次走出门去,听见那低语声是从冯诗的房里发出来的。我想努力分辨这语音中有没有女人的声音,但混沌的絮语让我无法分辨。我走过去,将耳朵贴在冯诗人的房门上,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低声说道,天快亮了,我要走了。

我无比惊骇地后退一步,赶紧回到了我的房中,不然的话,那女子开门出来就会和我迎面相遇。在这之前,我将冯诗人说的话理解为幻觉,而刚才听见的声音,证明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知之甚少。

第三章 叶子的房间

我来墓园后第一次迎来了下葬的人。来了很多车很多人,让我封闭冷寂了好多天的身心也有了生气。

这天早晨起了很大的雾,光线一直很暗。上午9点,杨胡子便说,前来下葬的人快到了,大家到外面去等着。我们出了院门,走下长长的石阶,在那片用于停车的荒地上站住。这地方看来并不常停车,有的地方野草已长得两尺多高。

不一会儿,在雾中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汽车声。有一阵子,汽车还响起喇叭,是不间断地惊响,司机这样按喇叭不知是什么意思。很快,汽车出现了,领头的是一辆黑色轿车,那车带着风向我们驶来,车轮下有碎石被压飞的声音。

突然,站在我身旁的叶子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并且还在发抖。我侧脸看她,她正咬着嘴唇,很紧张的样子。很快,大约有七八辆车都已在空地上停稳,车上的人纷纷出来,在一个捧死者遗像的人后面列成了长队。他们都戴着黑纱和白花,使这支队伍笼罩着一种肃穆的气氛,直到这时,叶子的手才不再发抖,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

按照分工,杨胡子他们带这行人去山上的墓地,我和叶子领死者家属去屋里取存放在这里的骨灰。跟着我们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进了堂屋,我给他们倒上茶水,叶子便进里间拿骨灰。那男子将茶杯推向一边,不愿喝的样子。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对我说,你们这墓园有点不对劲。刚才车快到这里时,在转弯处有两个人老是走在我的车前不让路。从雾中看,好像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我拼命按喇叭也没用,只好停下车来下去看,路上又没人了。

这时,叶子已拿了骨灰出来,听见这话,什么也没说,便叫他们签字领骨灰。那两个人走后,我对叶子说,那司机讲的事,真是奇怪。叶子说,没什么奇怪的。初来这里的人,都会一惊一乍。像我们这样在这里待久了,也就什么都习以为常了。

叶子以过来人的口气作出的解释,不能让我信服。我说,那么,你刚才看见车来为什么那样紧张?叶子说,我紧张,是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那车开得快,我怕它撞着了我;也许是我怕闻汽油味,那气味让我过敏。

叶子一边说,一边就在脸上抓挠起来。果然,她的脸上已起了两团微红的风疹块。

她这还真是过敏。但是,她刚才害怕得抖成那样,不禁让我对她的这种过敏感到蹊跷。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很职业地说道,您好!西土墓园。一个男人的声音便问,前来下葬的人都到了吗?我说到了。

那人便说我给来这里的好几个人打手机,怎么不通?我“唔”了声没法回答,便示意叶子来接电话。叶子接过电话,听了一下后说,对不起,这里频障,手机接不到信号。需要叫他们来这里接电话吗?叶子说完,又“嗯”了几声,便放下了电话。

我说,频障?我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呢。叶子便半开玩笑地说,不然这里怎么叫墓园呢?我和冯诗人来这里时都带着手机的,可是没用。现在电视机又坏了,给镇上的维修站联系过,别人一听说是墓园,便借口事多人少来不了。不过这样也好,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所以才把你也吸引来了。

叶子说话怪怪的,什么叫“把我也吸引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我立即反击道,我是只能如此,没有你的条件好,从山里出来打工,还带着手机。

这话也许让叶子感到意外,她略显慌乱地说,山、山里出来,就不该有手机啊?你别小看山里人了。你、你瞧不起我,还向我借书干什么?

叶子一急,小孩子脾气也出来了,我急忙笑着说,言重了言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留在这里做事,是把你看作老师的。

叶子便“扑哧”一声笑了。什么老师?鬼老师。她说完这话还做了一个鬼脸,我看见她脸上的风疹块已影响了她的美观,这张脸不禁让我产生了一点点怕意。

丧礼比其他活动来得都短。没过多久,外面已有人的嘈杂声和汽车发动声。接下来,汽车开走,远远近近全都寂静下来。连树叶落在院子里的声音也能听到。人来人去之后,我强烈地有了与世隔绝之感。没有电脑,电视也坏了。我曾后悔过没带手机出来,现在看来,带来也没用。这里是一片连电子信号也没覆盖的地方。

叶子一直坐在那里,用手撑着额头。当院子里又掉下几片树叶之后,她说,不行,我的头很晕,背上也有些发痒了,我得去镇上的医院看看,今天就麻烦你一个人在这里值班了,不过想来没什么事的。

叶子就是比我聪明,有病知道去医院。而我,有伤有病都听杨胡子安排。不过,我不装得傻兮兮的,杨胡子信得过我吗?

叶子出门一会儿,周妈回来。她兴致很高地说你怎么没去坟地看热闹,鞭炮都放了几大串。我说我得守在这里呀。说实话,下葬的场面我也是想看看的,不过这里的人分工不同,得听杨胡子的。

周妈看了热闹立即进厨房做午饭。我走进屋问她道,杨胡子他们呢?周妈说,还在后山转悠呢。杨胡子平常不怎么去那里,今天趁着来了那么多人,还放了鞭炮,阳气大盛,他也就在后山多转转了。

我说,他怕去后山,是不是?

周妈一边淘米一边说,也说不上怕,他守了几十年的墓,什么没见过?不过人老了,阴气重了,还是少去那里好。

我看见周妈将淘米水并不倒掉,而是盛在一个木盆里,小心地放在墙边,便问,留着那水有什么用?

她看了我一眼说,这都不懂呀,去了坟地,用这水洗洗脚,走夜路就不会遇到鬼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周妈的这种名堂很多。我由完全不信到将信将疑,并且在后来的危难中,还使用过她的一些方法。这说来不好意思,但人只有到了我这境地,才知道什么是必须。

叶子这次去西河镇,是真实的。上次周妈说她去了镇上,并留在了紫花那里过夜,而事实证明,她那天并没远走,并且夜里就已在房间里梳头化妆。只是,早晨她又从院门外敲门进来,关于她的这一诡异除了我还没人知道。

这一次,我估计她真会留在紫花那里过夜。想到她俩聚在一起的情景,我心里就吓得发抖,对人的真实性完全失去了判断。不过,像要清除我的疑虑似的,这天太阳还没落山,叶子便回来了,拿了好几种药,我看了一下,其中有“扑尔敏”,没错,她真是去了医院。

这天晚饭桌上,我随意讲起了上午来这里的司机为何拼命按喇叭的事,周妈便接过我的话说,这不奇怪,两年多前,有车在那个转弯处撞死过一对母子,人啊,最后在什么地点离开,总会常回来看看。

我惊讶地说,有这种事?那母子俩埋在这墓地了吗?周妈说,都是这附近的人,怎么会花这个钱呢?房前屋后有的是地。来这里买墓地的,都是县城和省城的人。

杨胡子一直不吭声,只顾埋头吃饭,好像对这种事见惯不惊似的,放下饭碗后,他突然给我安排了一项特别任务。今晚子时,你去后山转转。他严肃地对我说,今天刚有了新坟,要防止盗墓的人打那里的主意。

盗墓?我说不可能吧,现在葬的都是骨灰,有什么可盗的?

杨胡子说,嗨,这你就不知道了,盗墓的人总希望坟里还葬有戒指、手镯什么的。公司总部已通知我,有的墓地已发生过这种事,要我们提高警惕,对新坟加强巡视。所以,今晚你先去那里察看,明晚再换另外的人去。你来这里好几天了,坟地的情况也熟悉了吧?

我连忙说不熟悉不熟悉,叶子带我去转过一圈,可并没去后山。今晚如果实在要我去,叫叶子与我一路吧。

叶子立即坚定地说,我病了,没看见我饭前刚吃了药吗?

杨胡子用手捻着下巴上的胡须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叫哑巴和你一起去,就这样定了,等会儿我给你一只电筒。

我惨透了。想到过拒绝,但那样做杨胡子定会叫我走人,那我要揭开这里重重迷雾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我在房间里心神不定地待到半夜。其间想翻看叶子借给我的《聊斋志异》混时间,可看了不到一页便觉得毛骨悚然。放下书,想到了唱歌壮胆,于是便小声地唱周杰伦的“双节棍”。我越唱越起劲,在一阵阵风生水起中,我顿时成了一个噼噼啪啪前翻后仰的武林英雄。

突然,杨胡子在敲门叫我说,时间到了。我于是带上电筒出门,哑巴已经在院子里等我。

半夜时分,也是杨胡子算定的盗墓贼可能出没的时间,我和哑巴已深入到这辽阔的坟地之中。说是辽阔,在此时的漆黑中却只能看见电筒光照着的东西。小路上的石板一块接一块,石板间冒出野草,草叶颤动,可并不觉得有风。我尽量不让电筒光晃向小路的两边,我不想看见两旁连绵不绝的坟堆和墓碑正像鬼门关似的夹着我走路。

我问哑巴,后山还没到呀?话一出口,才知道这话是白说。十哑九聋,我只有跟着他走到底了。

随着小路不断地转弯,我感觉已到后山了。突然,哑巴“啊啊”地叫着,并抢过我的电筒向前方照去——电筒的光圈中出现了一座新坟,一竿招魂幡在坟上兀自独立,坟旁铺着一层爆竹留下的红白色的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