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听见有很多脚步声到了病房。纪医生第二天对我说,他们给我打了针,是镇静的,我就继续睡了。
纪医生坚持认为我看到的可怕场面是一场噩梦。他说病人有时会这样,同病房的老太婆也说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难道我真是做了一场梦吗?
不是,我肯定这不是梦。我当时清清楚楚。难道是谁要害死我吗?天哪!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谁要来害我呢?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开了,是那个叫小梅的护士来给吕晓娅量体温了。我赶紧将这个本子紧捂在手中。小梅有些异样地看着我俩,说你们在看书啊。我随手抓起床上的一本时装画报重叠在那小本子上面,说我来向吕晓娅借书的。说完,我便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死者的眼睛》第一部分23床来了新病人(3)

08.又是夜晚。医院的夜晚好像比白天长得多,并且一般说来,这往往是危险出没的时候,包括死亡。有人做过统计,在夜晚死去的人占到总比例的80%以上。这说明太阳落山以后,阴暗的大气笼罩过来,人变得非常脆弱,如再有其他缘由,往往会不堪一击。
清洁女工在走廊上拖地。在她的拖布已经走过的地段,地砖在廊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空气有些潮湿,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宋青护士从一间病房走出来。在她的白罩衫下面,一双裸露的小腿匀称优美。在卫校读书时,一个男同学就因为她这样的装扮喜欢上了她。那是去医院实习的时候,当她穿上洁白的护士衫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她感到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像是突然在同学中发现了一只白天鹅。你真美,那个男同学后来约她喝咖啡时略带夸张地说,你穿上护士衫出现的时候,男生们都快晕倒了。
和所有的服装不同,护士衫除了能含蓄地勾画出女性的迷人部分之外,它所隐藏的善的含义,也许才是使崇尚力量又渴望温柔的男性着迷的真正缘由。
看见宋青从走廊那端过来,正在拖地的清洁女工停下拖布。这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姑娘,对这份400元月薪的工作甚是满意,干活也认真,嘴上甜甜的,医生护士都喜欢她。有人找你,她轻声地对宋青说,同时用手指了指走廊尽头。
宋青感到有些诧异。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晚上10点1刻。谁找我呢?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双手撑着额头,看不见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像睡着了一样。
你找我吗?宋青提高声音问道。
那人抬起头来,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人。宋护士,那人起身招呼道,右手同时抬了一下,像是想和宋青握手,但又在犹豫中止住了。
宋青怔了一下,但还是认出了对方。这是已死去的原23床病人秦丽的男友,叫杨斌,在一家公司搞产品销售。两年前,对新来公司工作的秦丽一见钟情。没想到恋情刚刚开始,秦丽就查出患了肠癌,此后杨斌便日夜守在她的身边。在秦丽生命垂危的时候,他买来订婚戒指给秦丽戴上。这一举动,让宋青在旁边大为感动。
我来看看你,他对宋青说,秦丽住院期间,你对她很好,很劳累,早该来谢谢你的。这个,他拿出一个小纸盒,一点儿小礼物,算是代秦丽表表心意吧。秦丽生前就常说,宋护士真好,对我像姊妹似的。
不用这样,宋青推辞。
年轻人面容不好,想来女友的死对他的打击还未过去。他说,我想再去看看秦丽住过的病房。
这不好,宋青说,那里已经住着新来的病人了,会打搅别人的。
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宋青的说法。那我走了,他说,同时将那个彩色的小纸盒塞给宋青。宋青坚决拒绝,我们不能收礼物的,她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秦丽要我这样的,他说,你就收下吧。他说他近来几天夜夜梦见秦丽。昨夜,秦丽在梦中对他说,宋护士真好,你要带点礼物去看她。宋护士,你就满足一下秦丽的要求吧。他语音哽塞起来,宋青一下子不知如何办才好。
回到值班室,宋青的白罩衫的衣袋里多了一个小纸盒,她时而用手在外面按按,心想这是件什么东西呢?
墙上的大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宋青望了一眼,记起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走廊上有手推车滚过,那是送秦丽去太平间的小车。这个23床的病人已永远消失。然而,不,她出现在男友的梦中,并且催促他到医院来找她。宋青感到心里发紧,她看见一个个青霉素药瓶在眼前晃动。那晚,是我在给她输液时用错了药吗?这事没人知道,可秦丽的魂灵清清楚楚,她要她的男友来找我。天哪!我成了杀人犯吗?宋青感到头脑发晕。不,这不可能,她在心里喊道。
刚才,秦丽的男友走进电梯时,在电梯门就要关闭的一刹那,还冲着她说,再见,我会再来看你的。宋青感到这话充满不祥,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上了一样。
宋青抬起头来,正遇上纪医生的目光。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交上男朋友了?纪医生打趣地问,夜里还来关心你上夜班?
不,不,宋青一时不知怎样说好。
别紧张嘛,纪医生笑了,你这么大了,有男朋友也很正常,是不是?他说,23床还没睡,她叫你有时间去一下,说是要给你提供一种时装款式。
宋青知道是吕晓娅找她,但她听到“23床”这个数字时,心里还是不禁一颤。
她走到走廊上。清洁工已经下班了,病人也大多入睡,走廊上空无一人。她用手按了按衣袋里那个小纸盒,忍不住掏出它来,她要看看,这是件什么礼物?
宋护士。突然有人叫她。是吕晓娅出现在走廊上,大概是刚从卫生间出来吧。她说,宋护士,我正要找你呢。


《死者的眼睛》第一部分23床来了新病人(4)

09.这本从23床的床垫下发现的日记本使我极度震惊。那晚,待表弟熟睡之后,我便坐在他对面的空床上,迫不及待地继续读起来。
6月13日
昨是,我不敢入睡。我怕半夜过后,那张雪白的女人的脸又出现在我的床前。对面床上的老太婆已经睡了,时不时地还发出一声呻吟,过后便是悄无声息的安静,我怕这种安静。
杨斌昨晚老留在病房不走,我也是舍不得他走的。但想到他已守护了我一整天了,我只好催他快回去休息。这些日子,他瘦了许多。
可是,到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好害怕。只要闭上眼睛,就看见前晚出现的那张吓人的脸。纪医生认为那是我做的梦,可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昨晚,我没有关灯。让病房一直亮着灯光使我感到安全些。后来,宋护士查房时看见我还睁着眼睛,就坐在床头劝我,别害怕,不会有什么鬼的。
我并不相信有鬼,尽管医院这种地方,也许就是我现在躺着的这张病床上,死去的人已经不只一个了,我还是不相信会有什么魂灵再现。然而,我看见的不是鬼,是人,只有不明不白出现的人才吓人。我不知道她的脸为什么那样雪白,并且,她是什么人?她要干什么?
宋护士安慰我的时候,我感觉到她也很紧张。因为正在这时附近哪间病房的门响了一声,我看见她也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我大略听说宋护士在半夜的走廊上也遇见过吓人的事,但我问起她时,她却极力回避。我想她不愿意讲,怕加重我的负担吧。
她只是说,秦丽,你就安心睡吧,我和医生都会常到这边走走,不会有什么的。
我还是睡不着。后来,宋护士、纪医生又来看了我。他们商量了一阵后,给我打了镇静的针,我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今天早晨醒来,头脑清醒了些。
但愿一切真是我做的梦。
读到这里,我的头脑异常地冷静。我想起那次后半夜的经历,我为寻找一个隐隐约约的哭声而在走廊上发现的人影,那人影进了秦丽的病房,我赶过去时,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关灯。我探头看见秦丽和22床的老太婆都已熟睡。除此之外,房里没人,但我突然记起我当时并未走进房去。或者,那人就躲在门后呢?
女人,雪白的脸。这和宋青在半夜的走廊上看见的景象一模一样。我相信宋青不是错觉,秦丽也不是在做梦。这种重复只能说明,一切确有其事。
表弟在病床上翻了一下身,我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回转身来的时候,我对这空空荡荡的病房也产生了一点儿恐惧。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谁?我的声音紧张,不像是从自己喉管里发出的。
老徐,老徐。我听出这是吕晓娅的声音,刚知道我的职业时,她称我为徐作家,熟识后便以老徐相称了。在这医院里,我就有这么几种称呼,纪医生称为我老弟,宋青称我为徐哥。看来,在医院呆久了,大家都成了一家人似的。
我打开门。吕晓娅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看得出是睡下后又起来的。她说,请到我病房里来一下。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发抖。
她的床上衣被凌乱。她说,她熄灯睡下以后,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房内有响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搬动桌椅似的。她睁开眼睛,在暗黑中看见一个人吊在天花板上。是一个女人,脖子细细的,全身赤裸,双手向两边分开,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她惊叫了一声,抬头再看时,那吊着的人影没有了。
我查看着房里的情况。窗子是关好了的;桌椅都没有被移位的情况;地面没有什么脚印,这些观察我是从侦探小说中学来的。也就是说,如果真有什么进来装神弄鬼,这现场不会没有一点痕迹。比如说,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或一颗衣扣啦等等。然而,我什么也没发现。
这使我相信吕晓娅看见的景象是一种错觉。但她决不同意我这种看法。她说,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就吊在天花板上。我仰睡着的,睁眼刚好看见。她的声音还在发颤。
为了说服她,我叫她关了屋内的灯,以便重新体会体会,在暗黑中,我们究竟能看见什么。
一开始,屋内一片漆黑。慢慢地,眼睛适应以后,看见了墙壁的一点点白色。窗帘没完全合上的那道缝有些微光,像是有水在淌进来一样。
我说,你看看,有什么呢?
她抓住我的手站在暗黑中,她的手异样地冰凉。她说,快开灯,我怕,我受不了了。
她的话刚完,屋内的灯叭地一声亮了。那样突然,那样刺眼,我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像在极度紧张中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雪亮的灯光中,宋青站在门口。后来我知道她来例行查看病房的。打开灯,她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死者的眼睛》第一部分23床来了新病人(5)

10.每晚九点,这层楼的清洁女工作最后一次扫地。从病房到走廊,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地砖。
当然,对医生和护士的值班室,她打扫得特别认真。除了扫地之外,她还用抹布将桌啦柜啦擦得干干净净。忽然,她在宋青的桌上发现一个新鲜的玩意儿。
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球,里面有水,一个好看的仙女在水面上飘飘欲飞。她拿起这玻璃球来,里面的水便剧烈晃动起来,像台风吹进了大海一样,那仙女在翻天覆地的水中始终不沉,随着浪上下翻飞,很是有趣。
一只手在后面拍了她一下。她回头看见宋青站在她身后。好玩吗?宋青问。真有意思,她说,你买的?宋青摇头说,秦丽的家属送的。你认得吗,以前的那个“23床”病人。
清洁女工当然记得这个病人。有一次,秦丽问她,小夏,你老家在什么地方?她说是石坪县。秦丽说她也是那里的。凑巧,她们还是老乡。从此,她对秦丽更亲近,常主动帮她做一些零碎事。秦丽死后的那晚,运她去太平间的手推车停在病床边。推车人对她说,帮忙抬一下吧,她就做了。要在以前,她才不敢接触死人呢。但当时她想到这是秦丽,想到她说话的样子,她也就不害怕了。
宋青将玻璃球接了过去,晃了晃,她说,小夏你看这仙女,就像要飞出来似的。小夏又将这玻璃球接过来,凝神看了一下,突然叫道,这仙女好像是秦丽呀!
细长的眉毛,大眼睛,嘴唇却很沉静。确实很像秦丽。宋青心里一惊,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像这球中的大浪一样盖过她。可她却说,我看一点儿也不像。小夏,你再看看,这就是一个一般的仙女嘛,仙女都这样画的,再说,秦丽的左耳根有一颗痣,是吧?
说话之间,宋青忽然看见有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她走出去,看见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正站在走廊上。她问,李大爷,有事吗?李老头略显慌张地说,没,没事。我找纪医生。宋青说纪医生正在病房看病人呢。李老头点点头,背转身便向走廊另一端走去。
小夏到别处打扫卫生去了。宋青坐在空荡荡的值班室里,眼睛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玻璃球。这是秦丽的男友特意挑选的礼物吗?他送这么一件东西给我是什么意思?宋青心里七上八下,她伸手将这玻璃球放进抽屉,又严严实实地关上。她不想再看见这件东西。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纪医生走了进来。他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说,我出去一会儿,这里你就照料一下。宋青看见他神色凝重,便问发生了什么事,纪医生犹疑了一下,走过去关上门,然后说,殡仪馆运来一具无名女尸,李老头说,他觉得有些像我那失踪的妻子,我不太相信,但还是想去看看。
李老头说,他今下午去殡仪馆办事,听说刚才运来了一具无名女尸,是在铁道边的树林里发现的。警察处理了现场,拍了照,给尸体作了检查,就运到这里来了。本来,李老头对死人啦尸体啦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但当时却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一定要去看看。他进了殡仪馆的太平间,在屋子角落的地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尸体被一床白被单蒙着。李老头蹲下去,用手轻轻揭开被单的一角,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惊了他一下,只有迎面撞上火车或者从高楼跳下的人死后才是这样血淋淋可怕。李老头立即给这张脸盖上被单,站起身时却又愣住了。他忽然觉得这人很像纪医生失踪了一年多的妻子,董雪,对,很像是她。李老头再次蹲下身去,揭开被单看了一会儿,面部模糊得已经变形,但一种第六感觉告诉李老头,这人很可能就是董雪。
宋青听得毛骨悚然。她对纪医生说,也不一定就是董雪吧。当然,你去看看还是有必要。
纪医生将脱下的白大褂重重地甩在椅子上。他说,那我走了,这事别向任何人讲。宋青不住地点头,心里又惊又怕。
她听见纪医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墙上的挂钟指着夜里10点20分。她突然想到该劝劝纪医生明天白天再去。这么晚了,去殡仪馆查看一具无名女尸,无论如何是很可怕的。当然,纪医生心急,要等到明天恐怕也不大可能。
宋青的思绪乱跳。她看见董雪跳舞的样子。那是两年前了,是纪医生的生日,她和小梅都上纪医生家吃晚餐。他们都喝了一点葡萄酒,小梅说,董姐,跳一段舞给我们看吧,你曾是市歌舞团的舞蹈尖子,露两手让我们饱饱眼福。董雪笑吟吟地说,看我都长胖了,还跳什么舞呀。小梅望了一眼她高耸的胸部,说你不胖,是性感,董雪说,算了,别恭维我了,30岁的人了还谈得上性感?宋青插话道,这年龄正好。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董雪佯怒着用拳头打她。后来,董雪被逼得没法,只好站起来在屋中央做了几个舞蹈姿势。她穿着黑色的紧身小衫,白色的大摆长裙,她的手臂雪白颀长。从她举臂抬腿的如风轻盈中,宋青能感受到她当年在舞台上的形象。
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可以莫名其妙的消失,这太难让人相信。一年多了,这桩失踪案毫无线索。今晚,她会血糊糊地躺在殡仪馆来结束这桩悬案吗?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猜想着纪医生见到妻子遗体时的场景,她感到害怕。
夜深了。整座医院没有一点儿声息。


《死者的眼睛》第一部分宋青对我的信任(1)

第三章
11.当初构想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本想将我和宋青之间发生的一件事隐去。因为这件事把我搞得很混乱,不讲也罢。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陷入这桩发生在医院的恐怖事件中并差点丧命,与那件事还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关系。
坏就坏在那件事唤起了我的一种稀奇古怪的幻想,它将我推上了一条我所不能控制的路。我得承认,事情的开始来自于宋青对我的信任。
那是宋青的一个休息日,她请我去她的宿舍玩,说是要请我吃饭。自从医院的走廊上出现白脸女人事件后,宋青上夜班时很多时候我都陪着她,我想她是要表达谢意吧。
这是医院的单身宿舍。二室一厅。宋青和一个姓刘的小护士各住一间卧室,并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小刘护士去外地的医学院进修去了,她的卧室门关闭着,门把手上已经有了灰尘。客厅里放着简易的长沙发,但铺着好看的大绒巾,还堆着几个绘着猫猫狗狗的大靠垫,简洁之中,散发着单身女孩子的温馨气息。
宋青围着小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说菜很快就好了。我说没关系,茶几上的小花瓶里插着几枝星星点点的小雏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面抽象的装饰画。我吸着烟,将烟灰弹在一个小瓷碟里(宋青用它代替烟灰缸)。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极寻常的聚会。我们都喝了一点葡萄酒。宋青讲起她极喜欢读小说,并由此影响了她中学的功课。想来考大学无望,这才转念进了卫生学校。知道我是作家以后,她感到很神秘。她说,作家一定是很神秘、内心很丰富的人,才能写出那样多书。有一刹那,我甚至以为宋青是爱上我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我吃了一惊。宋青讲起她一个表姐,26岁,结婚一年多了还没怀上孩子,男方有问题。实在没办法,找到了在医院工作的她,要她帮忙物色一个男子,用人工授精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你帮帮我吧,宋青对我央求道。不知是喝了点葡萄酒的缘故,还是这个问题过于敏感,宋青的脸颊绯红,眼中有一种异样动人的光。
现在想来,我当时怎么会像解除了武装一样,毫无抵抗地就答应了这件事?我只是梦幻般地问,那怎么做呢?她说就在她这屋里做,由她来操作。她这样安排的时候语气很冷静,使我想起她在医院里穿着白罩衫时的形象。她还说,这事要永远保密。我突然强烈感到她是在冒险做一件违背医疗和社会道德准则的事。但是,由于是冒险,这让人感到刺激。
接下来,她完全像一个医生那样吩咐我了,说她的表姐10多天后就要到这里来。这段时间,我得禁欲,这样质量才会好。末了,她突然话锋一转地问道,那个23床的病人好像很喜欢你,是吗?她提到了那天深夜的事,她查病房时打开了灯,看见我和吕晓娅几乎是拥抱着站在屋子里。
我只好将吕晓娅看见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女人的事给她讲了。我说那很可能是吕晓娅的幻觉,但她确实很害怕,我只是去给她壮壮胆而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将吕晓娅在床垫下发现秦丽的日记的事隐瞒了,我也不知当时为什么要隐瞒,它由此带来的后果更是我当时无法预料的。
宋青舒了一口气,只是说,我开个玩笑而已,我并不是说你喜欢上了吕晓娅。不过,这医院老发生怪事,确实挺吓人的。我说一切也许都是幻觉吧,包括你看见的白脸女人,都是幻觉,没什么可怕的。
宋青发出尖锐的叫声来阻止我提到这件事。她说,别说这些了,我怕。
我们于是谈了些轻松的话题。接下来我参观了她的卧室。一张整洁柔软的单人床,床上放着一个丑乖丑乖的布娃娃。我在床边坐了坐,弹性很好,从被单、枕头等这些柔软的织物中散发出一种幽幽的香味。我无端地感到我答应宋青的那件事就将在这里发生。要命的是,这事由她来操作,我想不明白她会怎么安排。我还在头脑中迅速勾画着她表姐的形象,最后我发觉那其实就是宋青的形象,只是按年龄推断更成熟一些而已。我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但是,关于医疗的概念当时确实很模糊,而一种充满色情意味的东西使我的头脑晕乎乎的发胀。
卧室仅有的一扇窗窗帘低垂。窗台很宽,上面放着一个小闹钟,旁边还意外地放着一副望远镜,宋青说是去年夏天出去旅游购买的。我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很亮,但有一大团乌云在移动,或许要下一场暴雨了。对面是医院的另一幢宿舍楼,使宋青这五楼的窗口也望不到更远。
宋青走到我的旁边,指给我看对面的一个阳台和窗户,她说那就是纪医生的家。她说自从纪医生的妻子董雪失踪以后,那窗户的窗帘就再也没打开过,她说这就像纪医生的心情,压抑而悲痛。这使我感到宋青说话还真有些文学味。
12.在炎热的日子里,下午1至3点是病区最安静的时候。这时病人都在睡午觉,医生护士在值班室打盹,走廊上空空荡荡似乎是一片无人区。
吕晓娅睡得正香,迷糊中似乎听见屋内有搬动椅子的声音。她仿佛觉得有人正坐在床前望着她。但她睁不开眼睛,她太困了。自从夜里看见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女人以后,她夜里就再没睡安稳过。因此,她得抓紧午睡的时间,睡得个天昏地转才过瘾。
迷糊中她一闪念觉得,也许是薇薇来看望她了。薇薇是个苦孩子,父母都失了业,吃穿都是最差的。但就这么个穷人家,薇薇却长得饱满、水灵。到底是十九岁的女孩子,像花一样,不用浇多少水也美得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