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龄本就是买卖人,拿到账册随手一翻便知数目何等巨大。心下怒火上来,他再次一脚踹过去。这一脚力气比方才还大,直踹得奶娘一口老血吐出来,轱辘几圈落地后看到旁边熟悉的账册,心知被识破,她脑子一轰晕了过去。
“抬下去好生看管,我胡家从不会要下人性命。”
胡贵点头,老爷的确不会轻易取人性命,他只会让那些得罪他的人生不如死。如今奶娘惹得的可不是老爷,而是老爷最重视的独女,这可比惹着老爷还要严重。
唤两个家丁过来将奶娘抬走,一道跟着退下后,胡贵又极为周到地喊了十几号家丁,叫他们去“请”奶娘夫婿、儿孙等人过府“探病”。
后面这事阿瑶并不知晓,折腾了这会天已经大亮,宋氏便做主将早膳摆在她这。
色香味俱全的各色吃食摆满桌子,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下。热气袭来,面对着单闻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的早膳,桌旁三人却无一人动筷。
阿瑶抬头,坐在对面的阿娘正一脸感伤地看着她。视线稍微左移,与她相邻的正座上,阿爹正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目光仔细打量着她。
小侯爷
汤盅刚掀开时的热气散去,桌边一家三口气氛陷入凝滞。
心下最煎熬的不是阿瑶,而是当爹的胡九龄。但凡爱女如命的亲爹都有一个共性——希望自家闺女永远是长在温室中的娇花,一辈子不经风霜雨雪,喜乐安康到老。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不可能,但那颗宠女的心,还是促使他在阿瑶降生后这十三年将她牢牢地保护起来。
可方才对上奶娘时那犀利到扎人的言辞,冷漠到冻人的语调,莫说是被他娇养长大的阿瑶,就算是自幼跟在长辈身边踏足生意场的他,自问十三岁时也不一定能做到,这般反常让他不得不产生怀疑。
“阿瑶往日不是最信任奶娘。”
阿爹果然怀疑了,听他问出来,阿瑶悬着的心反倒放下来。
宋钦文的背叛影响尤在,但还不至于让她对从小把她宠到大的阿爹失去信任。不过重活一次的经历太过玄乎,说出来不一定能取信于人不说,以阿爹对她的紧张,指不定会认为她被什么邪祟附身。
稍微想了想,她决定换种说法。
“阿爹,女儿昨日躺下后做了个梦,半夜腹痛惊醒后就觉得灵台清明,好多往日浑浑噩噩的人情世故,这会不用旁人多点拨,也能将其中各人心思、利益揪扯看得明白。往日女儿身边最近的便是奶娘,方才又是她最先进来,头一个看明白的人便是她。”
说完她十根嫩葱般的手指拱在下巴前,杏眼眨巴眨巴尽显灵动后,嘴唇微微嘟起。
“女儿也没想到,奶娘竟会是那样的人。”
胡九龄的注意力全在女儿第一句话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梦,才能让人一夜间变化如此大。
“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吧?”
年轻时走南闯北,胡九龄也听说过不少各地的奇异手段。比如西南沼泽中的南诏人善用蛊虫,北地草原的鞑靼祭祀能沟通天地,甚至连大夏戏文《龟丞救主》中,那龟丞相化身的空海大师也是令下凡历练的龙宫公主起死回生。
阿瑶头一歪面露无奈,她就知道…
而一旁的宋氏再也顾不得贤良淑德,直接在桌下踢了夫婿一脚,不悦道:“戏文中的孙猴子一朝受菩提老祖点化,都能从石猴到七十二变无所不能,有奇遇后大彻大悟的人多了去,为何阿瑶不行?”
阿瑶也赶紧配合娘亲,委屈道:“难道阿瑶聪明了,阿爹就不喜欢了?”
胡九龄赶紧摇头,“阿爹高兴都来不及,这不是怕什么不好的东西伤着阿瑶。”
边说着他边细细打量着爱女举止,发现阿瑶神色如常,眼神中看向他的亲昵一如既往、甚至比往常还要多些依赖后,他总算稍微把心放回肚子里。
夫妻一体,敏锐地察觉到夫婿的不放心,她又加上一句:“老爷也是关心则乱,不过妾身看阿瑶应该没事。被邪祟附身之人大都乖张暴戾,哪会像阿瑶现在这般心思灵透。阿瑶快别不高兴了,你阿爹也是不放心你。”
被她劝着胡九龄又放下几分戒心,抬头看见阿瑶撅着嘴,脸上就差用毛笔写上“不高兴”三个大字,他条件反射地开始耐心哄劝。
“你阿娘说得对,阿爹这不是关心你?快别生气了,小嘴再撅就要成小猪嘴了。来喝碗鹌鹑汤,炖汤的厨子可是府台大人府里出来的,阿爹知道阿瑶爱喝汤,专门给你请回来的,尝尝合不合胃口。”
拿起汤勺将牡丹锦鸡菊瓣碗中舀到八成满,胡九龄拿汤匙轻轻搅拌吹着,一直到隔碗的温度不凉不热,他才巴巴地递到阿瑶跟前。
自从阿爹死后就再没人这般耐心地给她吹过汤,熟悉的一幕牵动阿瑶思绪,双眸中升腾起一层薄雾。
胡九龄急了,“都是阿爹不好,阿爹不该怀疑阿瑶。阿瑶冰雪聪明,想明白这点人情世故又算什么,不哭啊。”
越是在熟悉的人面前,阿瑶越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这会听到阿爹最后近乎哀求般地三个字,她本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俯身扑倒阿爹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前世三年的孤苦伶仃、眼睁睁看着家道中落的无力、得知真相时对宋钦文的怨恨、以及被沈墨慈扎成筛子时的疼痛,各种情绪一齐涌来,在最让她安心的怀里彻底释放。
眼泪决堤任凭悲伤宣泄,她只觉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把她抱在腿上,如幼时那般轻轻摇晃着,耐心地哄劝着。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把泪水哭干时,抬头就看到阿爹原本自带三分笑的脸愁成了苦瓜。本来精心打理的胡子沾上她的鼻涕眼泪,一绺绺张牙舞爪,凝结成奇怪的形状。
“不哭了?”
胡九龄长舒一口气,宋氏奇怪道:“阿瑶是怎么了?”
将所受委屈全都哭出来,阿瑶只觉神清气爽。红肿的双眼直盯着阿爹胡子,恢复理智后她又有些难为情。
“阿娘!”顿了顿,她随口说道:“还不是阿娘,刚才拿女儿跟个石猴子比,女儿才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什么破孩子!宋氏目瞪口呆。先头的不适过后她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前阿瑶对着她礼数很足,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这虽不是什么坏事,但礼数都是对外人的,嫡亲母女间哪用得着一板一眼。如今阿瑶娇声指责,挂满泪痕的小脸上无丝毫怨恨之意,亲昵之态让她倍感舒服。
“还说自己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看你那副猴样。”
阿瑶将阿爹脖子楼得更紧,十三岁的姑娘身段刚刚开始发育,乍看起来还一团孩子气,缩在高大的父亲尽显娇气。
“阿爹愿意让我扑棱!”阿瑶吐吐舌头。
宋氏眉眼洋溢起愉悦的笑容,心下却越发笃定:阿瑶肯定没染什么脏东西,不然怎么会如此惹人怜爱。此时此刻她彻底理解了老爷心情,这样的小娇娇,真是让人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宋氏一个,晨间的浓雾散去,城中心锦元街两侧商铺开门迎客,街上挑着茶水炉卖各色早点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锦元街东首一处闹中取静的茶楼,苏州评弹柔软的语调自楼内隐约传出,二楼包厢内临床坐着位玄衣少年,少年对面坐着位身背罗锅的老僧。
老僧正在烹茶,炉子上滚沸的泉水冲进紫砂壶中,连续几遍温好茶壶后,放进一小撮茶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多久袅袅茶香传遍整个包厢。
倒一杯给对面玄衣少年,老僧微微挥袖请他品茶,自斟自饮后满意地点头。
“青城山泉甘甜,泡出来的茶水倒是有滋有味。”
少年不置可否地点头,入鬓飞眉下深邃的眼睛看向窗外,隐约眺望远处宁静幽深的宅院。
“传闻这泉水还是从胡家地头流出来的。”
听到胡家,少年终于收回目光,捧起茶盏皱眉尝了一口。甘甜的滋味传来,想到记忆中那张同样滋味的小脸,他眉头微微舒展。
“胡家?”
老僧假装没看到小侯爷陡然和善的面色,状若无意地说道:“正是青城的皇商胡家,山泉自胡家别院的一处缝隙发源。因滋味清甜,城中不少人家喜欢用来酿酒烹茶,每日清晨去山脚等候取水的人家不知凡几。胡家知道后非但没阻拦,反倒趁别院翻修时整理山泉脉络,以青石在山脚修一池专门蓄积泉水,方便其他人家取用。见微知著,侯爷,胡家仁善由此可见一斑。”
玄衣少年正是奉皇命前来督查今年青城绸缎市场开市的定北侯陆景渊。因近年来北狄蠢蠢欲动,大夏边境不稳,几十万兵卒驻守在那,每日所需军费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眼见国库吃紧,今上便将目光投向了富庶的江南。
淮南盐市与青城绸市占每年江南税收的大半,其中又以前者为重。江南锦绣膏腴之地,满朝文武皆知此行是镀金之旅。可任凭他们再眼红,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原因无它,只因今上一母同胞的嫡亲皇姐,宁安大长公主已经先行为独子定北侯求到了御前。
今上登基时宁安大长公主出过大力,这些年来她一直恪守本分,堪称京中贵女楷模。多年来今上有心补偿都找不到机会,如今大长公主求到御前,哪个不长眼的敢跟她抢?
好在美差有两项,小侯爷只有一位,他吃肉旁人总能喝点剩下的汤。满朝文武眼巴巴地望着那碗肉汤,果然很快宫中传来消息,今上钦命小侯爷为钦差,前往淮南盐市。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正当满朝文武将目光投向青城绸市,甚至连几位王爷都跃跃欲试之时,小侯爷却亲自进宫,以自己初入朝堂手段稚嫩为由推掉税收大头的盐市,转而去了绸市。
闻此不少人暗地里笑小侯爷傻,有龙椅上的人撑腰他怕什么?非要把功劳往外推!只有那几位久居朝堂的老狐狸,才暗赞一声小侯爷好手段。有皇上撑腰还愁功劳?这时候最忌讳的便是贪心不足磨掉皇上情分!
任凭满朝文武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小侯爷不是不稀罕功劳,更不是有意收敛,他来青城的原因特别简单。
“不识好歹的丫头!”
轻嗤出声,他盘算着青城最大的两家绸缎商。胡家和沈家,虽然胡家有皇商名头,但实际上沈家的水要比胡家深好多。
“孰是孰非,本侯心中有数。”
这事他闭着眼也不会办错,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二楼开着的窗户内飞进来一只信鸽,陆景渊随手抓过来。从鸽腿上竹筒中取出一张纸条,看完后他脸色一变。
“沈墨慈派人去了胡家西角门?”
神色一黯,他朝门外吩咐道:“派人跟上去。”
阿瑶打算
在阿爹怀中痛哭一场后,阿瑶前世最后三年的孤独苦闷消去大半。
这么一闹腾,桌上饭菜也已凉了大半。汤汤水水原本金黄的色泽凝结成淡黄色油脂,各色茶点也不复刚端上来时色泽鲜亮,或烤或蒸而紧实的外皮如青春不再的肌肤般失去光泽。
见此宋氏随口说道:“东西都不新鲜了,还是叫厨房的人再另外做些。”
说完她便转向门边,刚准备开口喊下人进来撤掉盘子,就被阿瑶拦住了。
“阿娘且先等等。”
说完阿瑶端起面前的牡丹锦鸡菊瓣碗,里面装着方才胡九龄哄女儿时亲自盛得鹌鹑汤。青城地处江南,本地菜色口味偏清淡,连带着传来的外地菜色也被同化,少了几分浓油赤酱,多了几分清淡爽口。面前这碗汤虽没了丝毫热气,但汤色依旧澄澈透亮,比在京城小院时她乱炖一通的那些汤不知要好多少倍。
细瓷汤匙舀起大半勺喊入口中,初入口时带着点党参的微苦,过后唇齿留香。
阿瑶已经许久未曾喝过这般美味的肉汤,前世阿爹去世后她沉浸在悲痛中、茶饭不思,然后是守灵时忌荤腥。等到后来家道中落,已经供应不起她先前那些奢侈的享受。如今乍喝到,一个没忍住她便多舀了几勺,直到旁边太过强烈的目光让她再也无法忽视。
坐在阿瑶对面,宋氏亲眼看到她舀起放凉了的汤,一勺接一勺喝起来,心下惊讶不亚于方才亲眼见她疾言厉色地处置平日最宠信的奶娘。这还是她那个被老爷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莫说是冷掉的汤,就是火候稍欠点的汤,这么多年阿瑶也从未喝过一口。倒不是她本身多娇气,而是老爷什么都要给最好的。平日做买卖精打细算,可关于阿瑶的任何事他都是不计成本,完全是“胡家万贯家财敞开花、随便花”的豪爽。
这般娇养起来的阿瑶,竟然喝冷掉的汤,见到这一幕宋氏眼珠子快要惊掉了。
“阿爹、阿娘,你们干嘛如此…”
“惊讶”二字还未曾说出口,阿瑶已经明白过来。现在可不是三年后家徒四壁靠典当为生之时,阿爹阿娘更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人间百态。
放下汤碗,轻捋鬓发她故作轻松:“即便女儿貌美如花,阿爹阿娘也不是第一日见到,为何要如此惊讶。”
这孩子!嗤笑过后宋氏仔细打量着对面女儿那张小脸。他们夫妻虽都只是中人之姿,但耐不住阿瑶这孩子会长,尽挑着两人身上好看的地方长,这般组合起来的小脸当然精致。加之她“昨晚奇遇后大彻大悟”,原本天真娇憨的脸上中多了几分懂事成熟,矛盾的气质长在如此娇小的人身上,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她不得不承认,阿瑶那句“貌美如花”并非王婆卖瓜。
即便如此,多年的习惯也让宋氏忍不住揶揄几句:“哪有这样夸自己的,瞧瞧你身后的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
阿瑶还真朝身后摸了摸,嘟嘴道:“阿娘骗人。”
这下连胡九龄也忍不住笑意,捋着自己尚未清理干净的美胡须,低沉地笑出声。他的小阿瑶,怎么能如此娇憨、如此可人。
见二老笑得开心,阿瑶更是不遗余力地卖乖,“再说女儿可不是在自夸,这鼻子这嘴还有眼睛,还不都是照着阿爹阿娘长得。正是因为阿爹英武不凡、阿娘相貌出众,才能生出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儿。”
胡九龄笑得更大声,与宋氏对视一眼后,边摇头边说道:“惠娘你看,咱们阿瑶小嘴跟抹了蜜似得,真是阿爹的开心果。”
听着两人笑声,阿瑶给他们各盛了一碗汤,双手递到两人跟前。
“这桌上一粥一饭皆是阿爹辛苦赚来,每日起早贪黑赚来的银钱可不能随便浪费,叫下人往灶下热热再吃便是。况且凉了的汤更是别有一番滋味,阿爹、阿娘也都尝尝。”
爱女亲手舀得汤,莫说是精心熬煮的补汤,便是穿肠毒-药,胡九龄也能眼皮都不眨地喝下去。脸上笑意仍未散去,他尝了一口,抛去爱女心意,已经冷下来的汤滋味大不如新鲜着时。
宋氏亦觉如此,抬头看到对面满是期冀的眼,她放下汤碗,温婉地问道。
“难得阿瑶这般殷勤,又是说好话,又是舀汤,可是想要什么?”
仰起脖子将整碗汤喝个底朝天,胡九龄同样看向女儿,眼神中有些跃跃欲试。他一生子女缘薄,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个独女,更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他最喜欢阿瑶有所求时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用柔软的语调说出愿望,在他答应后扑到他身前,雀跃地说一句“阿爹最好了”。
被二老这样看着,阿瑶有些心虚。
“百善孝为先,女儿本就该孝顺阿爹和阿娘。盛碗汤算什么,若是你们不嫌弃,女儿天天给你们盛,一直盛到你们一百岁。”
这番话说得胡九龄整个人如刚吸收了日月精华似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根毛孔透着舒爽。高兴之下,他直接豪爽地许诺。
“阿瑶喜欢什么便跟阿爹说,便是天上的星星阿爹也给你摘下来。”
“不用天上的星星。”
阿瑶摇头说道,记忆中阿爹还真给她摘过天上星星。幼时体弱,有次生病恰逢阴雨天,当时她浑身难受,直吵着要看星星,可阴雨天外面黑云层层堆叠,哪来得星星。后来还是阿爹命工匠将细碎的黄碧玺黏在深蓝色绸缎上,在她床帐周围围了一圈,又将库房中的夜明珠搬来。夜幕落下,夜明珠温润的光透过深蓝色绸缎,帐幔内繁星点点,如置身璀璨星河。
可惜前世那些南洋商队运来的黄碧玺和价值连城的东海夜明珠,连带沈家所有值钱的东西,经宋钦文尽数送入沈墨慈手中。夜明珠镶在马车四角,黄碧玺嵌入沈墨慈华丽的曳地长裙裙摆上。
重生前沈墨慈还拿腔拿调说什么“手上从不沾血”,一副怕被污浊之物玷染冰清玉洁的模样。可她挥霍无度的吃穿用度下,哪一点不沾满胡家鲜血。虽然她没有直接出手,可却躲在幕后阴谋算计、坏事做尽。难道做了恶事没被世人发现,就可以当没做过?
偏偏沈墨慈就是能假装自己没做过,前世直到她死,她依旧是大夏百姓心目中那个温柔善良的皇商沈家大小姐,也是几位王爷、包括宋钦文的掌心朱砂痣、心底白月光。
“阿瑶…瑶儿!”
阿爹的呼喊唤醒了她神智,扭头就见阿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阿瑶想什么那么入神,是不是被魇着了?”
“阿爹,女儿没事。”
没有过多解释,她直接说道:“女儿不要天上星星,只是想进学堂。”
“学堂?”
胡九龄和宋氏齐齐惊呼出声,尤其以前者反应最大。宠女十三载,此事已经成了胡九龄的本能。大夏女子地位颇高,青城中的书院中也设有女学堂。城中不少富庶之家都送姑娘进去,可他却从没想过送阿瑶进去,究其原因不过是一个字:累。
“那学堂卯时便要开始晨读,中午还要吃一个灶里出来的粗茶淡饭。不仅如此,每旬还有一日要躬身劳作,男子下地耕田,女子采桑养蚕,所做活计与乡野村妇并未两样。这般辛苦,哪赶得上在家学得舒服。阿瑶是不是不满意如今的女师傅,若是如此,阿爹便辞了她,再给你找更合心意的来。”
边劝说着,胡九龄已经盘算起了青城周围的品行才能上佳的女师傅。
就知道阿爹不会轻易同意,阿瑶咬唇。她当然知道在家学更舒服,阿爹请来的女师傅琴棋书画样样精用,讲起课来更是深入浅出,且在家学不用经历寒冬酷暑的路途颠簸,更是比书院舒服许多。
她之所以想去书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沈墨慈。前世沈墨慈在书院求学时,恰好遇到了来书院游历的当世大儒墨道玄。墨大儒桃李满天下,甚至曾在宫中为当日还是皇子的几位王爷开业解惑。沈墨慈拜入其名下,顺带也就成了几位王爷的小师妹。
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沈家地位水涨船高。前世阿爹突然遭遇山匪袭击去世、胡家库房无故失窃走水时,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沈家。可当时官府出面,一力排除沈家嫌疑,就连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宋钦文也在旁边劝说,说什么“沈家虽比不得胡家,但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家,何故做什么打家劫舍、抓到后便有牢狱之灾的恶事!”
那么多人出来作证,加之她手中没什么确切证据,此事只能不了了之。随后当胡家置卖商铺田产结算账目时,财力雄厚的沈家买下大头。契书更替那天,沈墨慈亲自出面,当着众人面一副悲天悯人之态给她爹娘灵位上相,又温言细语地宽慰她。当时站在她边上的宋钦文,更是连声感谢沈姑娘仁义,给的价钱公道云云。目睹此事的人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说沈家姑娘温柔善良,沈墨慈声名鹊起。
当日她不通俗物,更不知那些商铺田产价值几何,自然是宋钦文说公道她便觉得公道。可现在回想起来,只怕在那之前,两人便已经勾搭到一处。而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夺去胡家财产,归根结底还是有官府在后面支持。
官府为何要支持沈家?还不是因为沈墨慈背后的那几位王爷!
胡家向来与人为善,前世十三年她一直养在深闺,自问也没机会招惹沈墨慈,可她却害得她家破人亡。重生前最后三年,亲眼见到胡家偌大家业被一步步鲸吞蚕食,如今她比谁都清楚: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她与沈墨慈之间水火不容。即便她不去主动招惹,沈墨慈也会如前世般欺压上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击。
记忆中三月上旬墨大儒便要游历至书院,如今已是二月下旬,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若是叫沈墨慈再次成功拜师,有了几位王爷做靠山,便是她有前世记忆,绝对的权势下胡家也难以应付,所以书院她必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我们定在下午5点更新,^^
说服爹娘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了一遍,更顺滑,自我感觉萌萌哒,妹子们重新看下。
书院必须要去,只是该如何说服阿爹?
阿瑶很明白阿爹的顾虑,归根结底他和阿娘还是怕她吃苦。若是旁的理由她还好想方设法绕过去,只是现在他满满一腔慈父心肠,总让她有些无处下手。
碰到个渣爹固然不幸,可命好如她碰到个爱女如命的亲爹,也不能说事事顺心。
可如今万事迫在眉睫,已经由不得她犹豫。
“女儿虽未在书院读过,但也曾随表…表姐去那里玩过。里面绿树成荫、屋舍俨然,虽不及阿爹给女儿精心布置的闺房院落富贵舒适,但也算干净整洁,哪里有阿爹说得那般差?或者在阿爹心中,女儿就是吃不得苦的人。”